听到师父去世的消息,磨成放下手中的砖坯,三步并做两步小跑着来到师父的家。师父的儿子和侄儿正在给老人穿寿衣。磨成扒开两人,伏在师父身上嚎啕大哭。
是啊!磨成长这么大,连一个正经名字都没有,从小没了爹,是母亲一手拉扯大的。母亲一口一个“磨成”的叫着,叫着叫着,就叫大了。是师父在他二十岁那年,收他做了徒弟,给他一碗饭吃。
师父的拿手好戏是“入殓”。在那个到处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谁还敢用手艺,学手艺?唯有师父的手艺没人反对——谁家都免不了老人去世,谁家到时候都少不了叫师父。这种手艺没人去学,也不肖去学。和死人打交道,一要胆大,二要心正,三要无牵无挂。师父也是苦命人出身,快三十了,还成不了家,以为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才学了“入殓”这手艺,混一碗饭吃,混一包烟抽,混一口酒喝。不成想竟混来了媳妇,后来还有了儿子。
村上的“地主”老婆死了,没有人去给她穿衣服,就连她的侄儿也躲得远远的,怕受牵连。师父听说了,二话没说,和老人唯一的女儿给死者穿衣,入殓,去求生产队长叫社员把人埋了。没有了父母的女子心一横,死心踏地的跟了师父。
师父对磨成常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活着,就要心好!”
早晨八点,给师父入殓。
磨成六点就从师父身下的麦垛中醒来,忙前忙后准备入殓用的东西。麦子呀,草木灰呀,灯草呀,又问“殓单”做好了没有?瓦盆呢?
八点,响器吹起来了,火纸烧起来了,诺大的院坝跪满了穿白色衣服的孝子。女孝子在咦咦呀呀的哭,听的出来,只有一个人是真伤心,那是师父唯一的女儿。
磨成让人扶了师父的女儿上前用扫帚把棺木里边扫了,拿来一升小麦均匀撒下去,铲三掀拌好了的草木灰撒在上边,用棉纸一张接一张铺盖了三层,这才取了褥子铺好,就喊:“倒头盆呢?”
师父的儿媳慌慌地拿来。一尺方圆的黑色瓦盆,上边放着一个红布做的两头尖的枕头。又喊:“殓单呢?殓单!”师父的儿子忙忙递过来。磨成把殓单在棺木中放好,就和师父的侄儿一人抱头,一人捉脚放到了棺木中。用殓单把师父裹了,就把先前包的七个灰包放在头上边四个,脚下放三个,又喊:“有胡基吗?”回应说“没有。”就喊:“赶急让人去买卫生纸。”一会儿,两包卫生纸到了,就撕了包装,整卷整卷塞进师父身子两边。喊:“拿灯草来!”就有人去院坝边抱来一芦苇席的灯草。磨成把柔软的灯草给师父身子四周围塞的实实的,就拿过棉纸,一张一张在师父身上铺过去,铺了四层,嚷道:“把剩下的草木灰分四次,不倒手全部拿来。”
草木灰均匀的撒完了,磨成开始把棉纸一张一张的往两边揭,慢慢的,师父的身子出来了,浑身衣服平平展展,没有一点纸屑、草屑。磨成用筷子量了师父的鼻尖,说:“端正的很!”就盖好被子,放上奶粉,白糖,鸡蛋,饼干;一个缸子,一个勺子;两盒‘公主’烟,两盒火柴;一副师父生前最爱打的花花牌。按规矩,要让师父的儿子给老人洗脸,磨成说:“师父就是我再生父亲,我给师父洗脸。”取来一个白瓷碗,倒上酒,用新棉花沾了,给师父洗脸。
“师父啊……”磨成顾不上洗手脸,又泣不成声。
外边就有人悄悄说:“磨成这手艺也没用了,明年全县就要实行火葬!”
“是啊,他再也挣不下烟酒了!”
“还有三十元钱呢!”
磨成不知怎么就听到了,抹了一把泪,说:“我师父早料到了,他传给我一门绝活——”
周围人都瞪大了眼睛。
“给死者剃头。你们谁会?”
满场上没有一个人回答。
"其实,师父留给我的唯一法宝是:人活着,只要心好,走到哪儿都有饭吃!"磨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