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下班回来,总看到父亲捧着那本书在看,脸上的表情木木的。儿子就说,爸,闷的话,下楼走走。
父亲抬头看了儿子一眼,没啥。闲着没事,看看书。心里想:满城市的楼房,就连脚下的路都是灰色的水泥地。有啥走头,有啥看头?刚到城里时,儿子陪父亲去了护城河,说是河,那有水啊。就那浅浅涌动着的还是黑色的污水。树呢,叶子上落满灰尘,病恹恹的。都没有了生气。
儿子是个孝顺儿子,大学毕了业,经过一番拼搏总算在城里扎下了根。儿子不愿老父在山里孤零零一个人寂寞,就把父亲接到城里住。
孙子上小学二年级,回到家,就跑到爷爷房子缠着让爷爷讲故事。爷爷讲的第一个故事就是狼外婆的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把孩子放到炕上就上山了。下午回到家,炕上早没见了孩子。就知道是狼把孩子叼走了。
狼把孩子叼到洞里后,孩子醒了,哭着睁开眼,看到眼前的奶头在晃,叼住就吮起来。吃饱了,就笑,笑的咯咯咯的。母狼看着孩子粉红的脸,又看看和孩子在一起抢着吃奶的三个狼孩,狼没有了吃孩子的欲念。就这样,孩子和三个狼孩在一起嬉闹、成长,渐渐长大了。长大了的孩子总是叫那只老狼“狼外婆”。
晚上,孙子又缠上了儿子,爸,你见过狼吗?
我见过狼吗?儿子想了一会儿,对孙子说,我那时刚考上初中,十一、二岁吧,跟你爷爷去他教书的地方读书。你爷爷教书的地方距离咱们老家三十里地。天没明我就和你爷爷上路了。路是顺着山梁走的,又细又长。路两边是密不透风的林子。那些柏树呀,松树呀,野枣树呀都看不清,黑糊糊一片,时浓时淡,只看见羊肠一样的小路上白花花的石子像一条带子总在前面延伸。抬起头,锅底一样的天幕上那么多的星星总是眨着眼,一闪一闪的。
你爷爷肩上掮了一根竹竿,有丈五长。竹竿的梢子上还特意留下梢叶,在你爷爷的身后忽悠忽悠的晃。
呜----忽然,从对面山梁传来一声沉闷、悠长的吼叫。你爷爷一把把我拉到他的身边,嘴上没说话,但我感觉到他握我的手使了很大的劲,他的手心潮潮的。你爷爷肩上的竹竿晃得更厉害了。
孙子问,爸,那是狼叫吗?儿子说,是狼叫。我这一生还没见过狼呢。就是那次听见狼的叫声,也吓破了我的胆。那时候,林子密啊,就有狼,狼有藏身的地方啊。
孙子还是不满意爸爸的故事,缠着让爸爸再讲狼的故事。爸爸又说,那时候,放了暑假,你大爷,大奶,大爷家的孩子,你爷爷,你奶奶和我们都爱在院坝里拉一张席子,小孩睡在中间,大人睡在外边,凉啊!屋里热,有蚊子。躺在凉凉的席子上,孩子一边听大人讲狼外婆的故事,一边数天上的星星。故事总也听不完,星星总也数不清。院坝边上的瓜架上有一个两个萤火虫飞起来,孩子就要去逮。大人就吼:“回来!小心苞谷地里钻出一只狼!”孩子就乖乖地回到大人圈里躺下了。
黑地里,猪圈上,鸡舍上,那些用白灰画的箩筐大的圆圈白白的醒目。孩子们知道,那是套狼的。狼一看见这些白色的圈子,就不敢叼猪、叼鸡了。
孙子说,那时候狼真的很多吗?儿子说,那时候,庄稼地多,狼啊,狐啊,兔子啊就多。
父亲还在看那本书。儿子揣摸了父亲的心思。那天下班经过音响店时,听见店里的音箱里是一声一声的狼叫,就走过去问,这盒带还有吗?回答说就这一盒了。儿子说我买了。店主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卡座里取出带子交给儿子,怪怪地盯了儿子一眼,丢下一句话,如今这人是咋了?进了100盒五天就卖完了。比超级女声还快啊!
儿子摇摇头。
儿子把盒带给父亲时,父亲的眉头舒展了,说,又破费。接过盒带,装进录音机,按下“播放”键,整个房子里弥漫着野性的空气。
儿子看见父亲扣到桌上的书:
怀念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