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不惑之年的吴纸鸢一直认为自己是光明磊落的,在遇见静修之前。
吴纸鸢做梦也没有想到他会遇见静修,在静慈庵。吴纸鸢踏进静慈庵青砖铺就的院落,走在两边修剪得很完美的冬青延伸的甬道里,就感觉到了透彻心扉的安静和清冷。在那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要退出去的想法。这时候,面前人影一闪,只打了个照面,他的心海忽然就掀起了惊涛骇浪。婧秀!真的是婧秀吗?
二十年前,吴纸鸢在洛城一中教书。他代的班级有一个漂亮的女孩叫婧秀。也许是早熟的缘故吧,两只乳房像两只不安分的小兔子总在胸前蹦达。吴纸鸢是班主任,代的是语文课。婧秀是这个班的语文科代表。每天晚上下自习后,婧秀就抱了一大摞作业本来到吴纸鸢的办公室。吴纸鸢的办公室不到十个平方,进门靠窗位置是三个抽斗的办公桌,后面两步挨墙就是一张单人床了。吴纸鸢是个很干净的男人,桌面上的教科书、笔筒、粉笔盒、小到墨水瓶、回形针盒都摆放得井然有序;他的床单永远是平平整整、没有一点褶皱。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有楞有角。吴纸鸢不像别的男人,胡子长黑了才刮,他是每天早上起床、洗脸、刮胡子,动作一丝不苟。这样,吴纸鸢就是整个学校最受女生欢迎的男教师。
吴纸鸢还有一个优点,那就是他的文章写得好。在洛城,没有那个人在省报发表过严格意义上的文学作品。吴纸鸢就不同,他的散文常常在省报副刊发表。吴纸鸢最得意的事就是站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朗读他发表在报纸上的散文或者一首小诗。左手握了报纸,右手时不时地做个夸张的手势。他朗读文章的时候完全到了忘我的境界。同样进入忘我境界的还有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婧秀。
婧秀上初中时就喜欢读《少年文艺》、《中学生阅读》,也尝试着写过散文、小说,还偷偷给《作文周报》投过稿。因为爱好写作,她差一点就考不上高中了。婧秀上了高中,本来想着不写了,好好补数学,谁知又遇到这个同样痴迷文学的吴纸鸢。婧秀的文学梦又被吴纸鸢给激活了。
婧秀的作文常常作为范文在作文课上朗读。吴纸鸢甚至帮婧秀修改了几篇作文投给《作文周报》。那天晚上,婧秀把作业本抱进吴纸鸢的办公室就再也没有出来。
学校还是太小。吴纸鸢和婧秀的事最终还是闹得沸沸扬扬。吴纸鸢在一个有月亮的晚上,在白杨树高高的操场上对婧秀说,等着我,我会娶你的。
吴纸鸢离开洛城,回到了他的家乡汉江之滨的小城。这一去就是二十年。
吴纸鸢来到洛城是以投资商的身份来的。经过二十年的奋斗,他已经是省城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老总了。修复静慈庵是洛城政府在省城“招商引资”洽谈会上引进的项目。吴纸鸢鬼使神差的就投资了这个项目。
婧秀——
那个身影一顿。吴纸鸢赶上一步。婧秀,是你吗?我是——
穿一袭皂衣的女子头发盘在同样黑色的圆形布帽里。平静的脸面像院子里那一池秋水,一点波澜都没有。先生,你认错人了。我是静修。静慈庵的主持。
吴纸鸢回到宾馆,打电话叫来了洛城负责这个项目的老胡。老胡说,静慈庵的主持其实是洛城的名人。早年是一家发廊的洗头妹,后来做了发廊老板,再后来是洛城最大的娱乐中心“红满天”的老总,再后来进号子了,再出来时就隐姓埋名做了静慈庵的主持。没有人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吴纸鸢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眼光和判断。静修就是婧秀。吴纸鸢知道是他害了婧秀。当年他回到老家后,曾想着和老婆离婚,娶婧秀的想法。恰在此时,岳父的公司总经理跳槽,老婆就让他走马上任了。
吴纸鸢第二次踏进静慈庵。只是他一个人。木几、木椅、木头色的茶具。淡淡的茉莉花茶。
婧秀。
我是静修。
当年是我对不起你——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婧秀。
我是静修。
我想着,你还年轻。这儿不是你呆的地方——
我知道,您是这个项目的投资商。我不能拒绝和你见面。题外的话,请您不要说了。
婧秀。不管你承认不承认,我还是要说。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想请你来到我的公司工作——
我不是婧秀。我是静修。
吴纸鸢不知道他是怎样离开静慈庵的。他只记得他的步履很沉重。只一夜,吴纸鸢的鬓边就添了几丝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