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妹妹，你怎可如此胡闹！万一被人知道了......”齐景晰翻窗进了赵雁翎书房时，赵雁翎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听她细说了来龙去脉，顿时脑子“嗡”一声。他立刻支开大牢看守把人换了回来。
“抱歉表哥，事出紧急，以后不会了。”
赵雁翎印象中的周晴向来是循规蹈矩甚至可以说是刻板，怎么才一年多没见，行事竟变得这般出格？不过有亲戚情分在，又不能声张此事，赵雁翎只好把这事儿吞了下来。“以后断不可如此胡闹。”
与此同时，已经被换回去的景晰被押解回了她原先的牢房。凌严看上去并不十分意外，姜弘倒是一副十分有兴趣的样子。
“事情办完了？”凌严靠在牢门边闭目养神，随口问道。
景晰愣了一下。他已经知道了？她没回答，装作累了的样子就睡下去了。
“看来齐姑娘不是很想理你啊？”姜弘调侃道。
凌严猛地睁眼瞪了他一下。“继续刚刚的话题，墨玉馆的人命案子你不必查了。他们几个的死里，只有蒯岩跟你的事儿有些牵扯。但他的死也并非是因为这件事。”
“哦？你们不是当初在那片住宅里发现了几户有问题的？还在一户里发现个凿子？”
“那凿子确实可以用来制作票板，可它出现的位置不对。那树的位置在大门反方向。附近也没有个侧门或者密道。一个凿子出现在那种地方也太不合理了。仿佛就是在我们追查人命案子的时候故意把假票板案故意牵扯进来。看你这么照顾她，卖你个人情。等你出去，查查汇通钱庄在梁州的分号。”
“之前怎么拜托你，你也不肯透露消息给我。如今这般爽快。齐姑娘这面子可真是不小。”姜弘不难看出凌严拦着他不让他追查墨玉馆定有隐情。可既然他已经给了个甜头，若无必要，也无谓去招惹他那边。梁州，那可是个热闹地方。琰月山庄、四皇子封地可全在梁州。近期梁州刺史即将有缺。这个消息还是颇有价值的。“不过，估计咱这也一时半会儿出不去吧。”
这俩人聊天就聊天，老扯我干什么？景晰其实根本没睡着，听他俩的对话总觉得有人在戳她背脊一样。
“呵。这破木门，挡得住你的奔霄剑指？不用担心，我们很快就能出去的。”
诚如凌严所说，不到两天，他们三人就都被放了出来。赵雁翎看到各方搜罗来的证据和证词不禁皱紧了眉头。几乎一夜之间，不仅有人主动跳出来承认因为酒馆争斗口角跑来杀了沈衡。花朝阁械斗也被证实是有人向绝影楼买凶为之。这些证据出现的这般刻意，但也没法一直扣着他们。姜弘身份自不必多说。查实齐景晰身份后，赵雁翎更是无时不刻的觉着如坐针毡。别说自家叔伯就要抓她。细细追查下去，自打她来到雍都朝中重臣好几家都在盯着。这种烫手山芋不赶紧找理由丢出去可还得了。
看来，他是进来之前就已经布置好这些证据了。姜弘感叹于凌严在当时那么紧急的关头还能做出这样的布置。心思如此缜密，若他日为敌可真是个棘手的角色。
“你先回花朝阁见见怜织吧。这些日子她天天跟三魂没了七魄似得。我带齐景晰还有别的事要做。”凌严有意支开他，用怜织担心他为由，姜弘根本拒绝不了。姜弘这人精明的很，可他的弱点太大了。只要怜织还他这边一日，姜弘便逃不出他的算计之中。
“不回去换身衣服嘛？你这，几天没换过了？”景晰一路步行跟在他身后。凌严脚程有些快，景晰轻身功夫虽好跟上去也得耗些气力。她不禁疑惑，凌严这轻身功夫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凌严将她带到城南一处宅院中。宅子面积不小，外墙高森。看似没几个护院，实则周围有好些乔装的商贩时时刻刻在盯着这里。
“这是哪儿？我怎么觉得周围这些人......”
“我家。”
“什么？！”凌严驻足，景晰没看路一下子撞在他背上。“哎哟......你......”
“聒噪。真的是有点怀念你当哑巴的时候了。”
“不是，你在雍都有这么大个宅子，你干嘛每次还要住在花朝阁。哦，我知道了。定是垂涎怜织姑娘的美色，想要与她亲近一二。”
凌严忽然一掌朝她袭来。两人距离近在咫尺，景晰后仰踏地而去。“你疯了!”
他没有听景晰的吓阻，用上次她性格骤变时使出的招式一一回敬。景晰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些招式她并未见凌严用过，他忽然出招景晰应对的略显慌乱。两人对招之时，凌严明显感觉到她力道之强绝非蛮力。而是将谚星诀的内力汇聚到了拳脚之上。可这些招式大多朴实，并非是那晚所用。受击时也未有灼烧之感。试探到此凌严已经对情况有所掌握，遂而收手。然而景晰怒气未消竟全力一拳向他胸口攻来。好在凌严对掌化去了她的力道。
不错，已经能将她那点内力发挥出八成了。看来苏玉把她抓走也算是这丫头因祸得福了。“好了，试试你身手罢了。不必当真。”
“哦？我还以为你是被我说中了心思想杀我灭口呢。”嘴上虽然逞强，可方才那一拳打下去，景晰的右手已经连握都握不起来了。五指酸麻，关节处稍稍微曲便有刺痛之感。反观凌严则是一副不痛不痒的样子。看来，功力上还是跟他相去甚远。光凭这样的身手，如何能报得大仇......想到此处，景晰心中难免失落。
“放肆也有个限度。花朝阁还是太杂，这几日你先住在我这里，不要上街走动。好了，一会儿会有人领你去你房间的。”凌严拂袖而去。
景晰本想过几天向冯良询问父母之事，被凌严带来此处计划一下子就乱套了。“可是......”
“齐景晰。我看你还是没有弄明白寄人篱下应该有的态度。你别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了我。从你上回要入天荡起我就没信任过你。你以为你绘制地图、私探密室、给飘渺阁通风报信我忍下了就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触我的底吗？你既已归我麾下，应当学会什么叫服从。”措辞严厉，但语气不重。即便如此也让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威压。光是他那可穿透人心般的目光就像是把她钉在了原地一般。“你设计诓骗慕容玳。若不是我提前知会了怜织，你想指使的动她？还是你误会了她对你能有几分情谊。你听好了，整个天荡除了我，你谁都不要信。”
“你不曾信任我，却要我信你。不合情理吧。更何况，我记得你说过应该除了自己谁都别信的。”景晰是有些被他吓着了，可习惯性要还上两嘴。
“呵，哑了几个月，现在嘴皮子比从前还要厉害了。老老实实去更衣用饭，这几日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你乖乖听话，我自会安排你和慕容玳相见。最后提点你一句。天机堂眼线遍布，其他各方也不例外。别让你的聪慧害死你自己。”
凌严明里威胁，暗里实为劝告。景晰听的明白，领了他的好意。正巧，她也有事想要向凌严求证。若是闹僵了，定会有所影响。她本就不是个鲁莽的，这一年又经历了许多事情，适当服个软算不得什么难事。
稍晚些时候，凌严命人抬了个大箱子进她房里。
“这什么。我不记得我在花朝阁的行李有这么大一箱啊？”景晰当然知道这里不是她的行李。只是她已经习惯抬这么一手。不然她不发问，凌严是绝不会先跟她解释清楚的。
凌严没应她，拿出一封信让她亲拆。
“这是......”景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
信上所述洋洋洒洒，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凡持有密钥者，即为继任墨玉长老。落款为慕容玳亲笔所签。墨迹、纸张和信封都有些陈旧，看上去并非新作。
照信上的说法，那蒯敏死后，继位的岂不是......我？可这信从哪儿来的......
“恭喜了，齐长老。”这信是慕容玳新写的不假。可造旧这点事情哪里难得倒这位。凌严煞费苦心托他去写这封信，皆因在牢中听姜弘说齐景晰向他问了逆位挑战之事。逆位挑战，非胜即死。就算她有了她姐姐一身内力，对她而言也为时尚早。苏玉内力高深异常，就算他们二人联手也难有胜算。
“你什么意思。”景晰不傻。凌严虽然对她不错，但仅仅是起居上的照顾。天荡分属他的公事，凌严不可能无故释出善意。
本以为她会痛快接受，怎么还把她惹毛了。“我虽然一时撇清了你通敌的嫌疑。但只要苏玉还是天荡掌教一天，我很难无时不刻护着你。你在我手下充其量是菊苑的高等队领。想要找点理由把你抓去为难一下，于他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情。但若是你有长老头衔，虽无实权也不能近他的身。可保你平日不被他轻易骚扰足矣。你最好老实接了这个长老。苏玉这个人的下限低到你无法想象。”当年飞云堂在手时，苏玉强召曲桐昕去总坛，凌严尚且无可奈何。更别提他今时今日在教内支持日渐衰落。若非慕容玳欠他俩人情，还真没个好法子护得住她。
“可......若我......”凌严说的固然是有道理。可景晰担忧，如果接了这个长老就无法满足逆位挑战的前提条件。毕竟要想进行逆位挑战必须是被挑战者的直属手下。长老仅为虚衔，虽受掌教及护法之命却无直属之制。
“先活着！”凌严不用想都知道她脑子里都是些什么算计。他还有许多事情要筹谋，可偏光是齐景晰的安危就花费了他大半的心思。于公，宝藏下落还未查清。于私，她的命是曲桐昕临终托付。况且齐景晰也算得上是他半个徒弟。怎么都不能让她出事。“午后跟你说的话，我并没有说完。这世界上任何人都有可能骗你。相信自己并没有错。我让你信我的，只是在杀苏玉这件事情。只要你肯听我安排，待你有足够实力之时，我会给你杀他的机会。”
“可我又不会做那些器物，也不会做生意。这墨玉长老要我怎么当啊。”这话可不是推托之词。景晰从来没做过生意，跟这些木石铁玉更加没有半分“交情”。
“让你挂个名。谁让你留在这里当铁匠了。至于生意上的事，还得让我好好利用一番。哦对了，这箱里的东西都是慕容玳让我送你的。”
景晰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箱。里面大半箱是金银财帛，还有半箱是典籍图谱。她随便取出一卷翻看里面竟然是记录着格式机关的图纸。而清泉镇家中密室的机关详解就在其中。
“这是......”景晰忽然感到强烈的不安，捏着图纸的手快要把那一角攥破了。原以为那大厅的机关只有内力高深和蛮力超群之人才能打开。但若有这图谱，按照上述方法操作其实也是可以开启密道的。“被蒯家兄弟盗走的图谱里可绘有此图？”明明天气闷热，但景晰此时只觉得手脚冰凉。
“有。我原本一直没想明白那群查不到身份的箭手是怎么回事。但现在看来，当初他们极有可能是想把我们逼入绝境逃进密室。让你发现那个石盒。这么一来，那人便能借你之手打开原本打不开的东西。至于那条丝线，他身边不正有一个能近叶清涟身的刘凌吗？”事到如今，凌严已经不打算瞒着她那石盒里究竟是什么了。
“你是说......都是苏玉.......可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故意布置成是师父.......”如果不是师父对密室里的东西有所图谋，那当日为何她毫不解释。她脑子已经乱作一团，无法冷静思考。
“你忘了那天的箭手，是穿着琰月山庄的行头吗？如果按照他原定的计划。你定逃不出琰月山庄的追捕。如果你在密室中发现了怀疑叶清涟的线索，又遭到琰月山庄袭击。一旦被擒拿回飘渺阁，开口质问叶清涟和赵正桓。那场面是得多热闹？到时他再让刘凌把那石盒偷出来便是一石二鸟。可惜，他没料到当时我会在碧波轩遇到你，结伴而行。”
“那石盒里不过就是一块不值钱的晶石和我的生辰石板，他煞费苦心要这个做什么？”景晰大概能听明白凌严对苏玉布局的分析。可她根本理解不了，苏玉大费周章要她开个盒子做什么。
“错。里面还有一张包着石板的羊皮。实话告诉你，那张羊皮就是谚星诀的中卷。世人盛传修炼谚星诀极易走火入魔。呵，不是废话吗？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还有中卷的存在，没拿到中卷所记载的完整心法。”
“你，你早就知道......既然你当初瞒着我，为何现在又告诉我？”谚星诀原来是三卷......难怪。
“你已经有你姐姐的功力在，算是白捞了个大便宜。可是你以为光凭这点功力就能杀死苏玉吗？等想办法解决了你体内的寒蛊和摄心蛊，我会负责教你。”若蛊毒不除，教会她无疑是在自己身边点了把火。
虽说凌严对景晰颇为照顾。可景晰总觉得凌严这接连示好目的性太强。但她一时也说不上来到底他想做什么。“不对啊。那你把中卷放在哪里了？苏玉如果也知道有中卷的存在，难道不会派人去偷嘛。”
“大概吧。”凌严露出一抹诡异的冷笑。言辞中丝毫没有透露出担心的意思。“跟我要叮嘱你的下一件事有些关联。进来吧。”
一直在屋外静候的张谦闻声走了进来。“属下见过右护法、齐......长老。”他犹豫了一下，像是憋着笑似得以长老称呼景晰。
听张谦这叫法，景晰有一种仿佛吃了苍蝇般的难受。“长老这称呼还是免了吧。我这不是还没答应呢么。”
“闲话也别扯了。说说吧，她最近可有异动？”从总坛带走乔娅后，凌严虽然匆匆赶来雍都，可他一早吩咐张谦监视她在长青院的一举一动。
“头两日，她基本是静心修养。之后的几天，乔娅曾偷上摘星崖为......目的不明。”说到乔娅去曲桐昕墓前祭拜这事，凌严恶狠狠地瞪了张谦一眼。张谦方大悟，差点就说错了话，后背直冒冷汗。“属下离开长青院前两日，乔娅果然中了沉月散。按照您的命令，我给她服食了一半的解药，死不了也醒不来。”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景晰一时激动，不过综合凌严之前的话和张谦的报告，她立刻明白这之间的关联。“你是在羊皮上途了毒。如果有人去偷必定中招.......那乔姐姐.......”乔娅夹在苏玉和凌严两方势力之间。虽然他们都不完全信任乔娅，可都还会留着她去试探另一方。只要事情还在可控范围里，凌严没打算要了她的命。毕竟换个别人来，未必有她咋么好拿捏。
之所以做这番布置，并非是凌严想要试探乔娅的立场。她那两边搅和的行事风格，凌严早已了然于胸。他真正想要探知的，是苏玉对谚星诀的态度。苏玉的内力之高深已经远超凌严所能想象。按理说他已经有可以匹敌谚星诀大成后的功力，那他在意的便不会是秘籍本身而是宝藏才对。这么一来，他对齐景晰和中卷的执着只能说明一点。齐景晰和中卷才是宝藏所在的核心。而齐景晰身上的突破点势必在她丧失的记忆之中。
“你不必担心。死不了人。我只是要提醒你。不管你是因为长青院只有你们俩女的，还是因为她待你极好。你都必须对她留个心眼。说到底，乔娅并不完全站在我们这边。先活下去才能报仇这个道理，她可比你清楚的多。若到紧要关头，乔娅只怕是会毫不犹豫的卖了你。我与她的共识，只是相互利用罢了。这与你我不同。”
景晰歪着头疑惑的看着凌严，问道：“难道我们不是也在互相利用吗？”
“是，也不是。该交代的也差不多了，你好好休息吧。张谦，你看着她。要是让她乱跑，唯你是问。”
墨玉馆的纷乱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景晰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景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斑斑树影，有些出神。她回想近日发生的才真正明白当初小豆丁劝告她的话。墨玉馆只是天荡一个不怎么起眼的角落。即便如此已是污浊不堪。权利、地位、财富，无论是沈衡还是蒯敏都为了这些无所不用其极。即便蒯岩为的是与兄长的情谊，可踏错了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这一桩桩一件件虽然就在眼前发生，但景晰还是局外之人。相比之下，她立身所处的是一个远比墨玉馆更大的漩涡。景晰想要得知真相、为师父报仇的心志并未动摇。只是要想达到这样的目的，她只能面向一条早已与昔日师门所教导的背道而驰的道路。他日身侧必然少不了沈衡、蒯敏之流。与虎狼谋皮，真的能保持今日在局外的克制与冷静吗？道义、情谊又能守住几分呢。
“道义？情谊？别说傻话了。”
一阵剧烈的头痛和眼前的漆黑将她再一次拉入了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