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回房休息。尸体我会命人处理的。”
“可是......”
“别让我说第二次。”凌严刚刚看着还不怎么关心此事。现下态度如此强硬让景晰回避,她心中的疑惑更深了一分。
景晰与他相处也算有些日子了,自然清楚凌严真的强硬起来,她说什么也是无用的。她决定先回房仔细把心中的推论再研究一下。毕竟看凌严的样子并非是真的不想管今天这事儿。明日再劝他去见姜弘时若能用自己的推论说服他,把握更大些。
稍晚些时候,怜织回到花朝阁,被凌严好一通责难。据她所说,凌严与景晰前脚刚离开花朝阁去映月楼,后脚赵雁翎就把她传去问话了。万万没想到,离开这段时间会发生这么多事情。这一切都来的太过凑巧了。然而凌严并不认为赵雁翎跟此事有太大关系。怜织虽然不明白为何他如此笃定,但既然凌严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你对姜弘动了真情,我不反对也不干涉。可你最近的表现实在让人失望透顶。这段日子,你好好想想吧。别忘了你我的目的。核心的计划尚未启动,这些错漏我尚且可以容忍。若是日后再犯,什么样的情分,我也容不得你。明白了吗?”凌严已经从愤怒渐渐缓了下来变为了一种无可奈何。看来是真的得拉姜弘一把了。不然就怜织这成天失魂落魄、魂不附体的模样如何办事?
“属下知错......”怜织心里清楚她最近的状态是真的不太好。对天机堂的事务很难全神贯注。凌严只是嘴上责怪几句,算得上是极宽宥了。她如何不知不能继续这样下去。可终究情难自已。这样的办事状态,若是还在绝影楼,只怕早就没命了。
“改了才算真的知错。有件事交给你去办。事情不难,只要你办好了最近的事儿我就当算了。”
“属下必当遵从。”怜织稍稍松了口气,但心中还是没有放下对姜弘的担忧。
“护法,不好了,齐姑娘她忽然出手杀了好几个帮忙处理蒯敏尸体的弟兄。现在......”冯良慌慌张张地跑来通报。
凌严没等他说完就冲出了房门。找到齐景晰时,她正举着一把应该是夺来的刀,对着月色痴痴地看着刀刃上不断滴落的鲜血。神情陶醉的让人觉得十分不适。可她的样子与从前发狂的情况略有不同。看似癫狂的神情中,透着一丝克制与冷静。这与她的所为可谓是极为矛盾的。凌严小声在怜织耳旁嘀咕了些什么。怜织领命后带着冯良匆匆忙忙去办了。
“坐下聊聊?”不知为什么凌严觉得此刻是可以跟她沟通的。
齐景晰将刀飞掷向凌严。不过凌严没有闪躲,他知道她没真的对准自己。刀身自他脸庞擦过,并未伤到他。
“你好像并不意外?”眼前这个人无疑是齐景晰。可从她那居高临下的语气可以明显感到,她并非是凌严熟知的那个齐景晰。
“意外还是有的。只是从小黑不怎么亲近你开始,心里就有了点准备。动物对人的恶意还是很敏感的。”凌严故作镇定。其实今天这突发状况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虽然他一早察觉到齐景晰的异样这点并不是信口胡诌的。可眼前的齐景晰与他知道的那个癫狂模样也相去甚远。“所以该怎么称呼现在的你好呢?”
“齐景晰、曲桐雨无非就是个名字。随你。”提到称呼,她起先是有些犹豫的。但看上去她并不是十分在意。
“那,在问你想要做什么之前。可以知道一下我的属下究竟是哪里惹到你了么?”凌严瞟了一眼院中的几具尸体。他的语气中没有愤怒,没有责怪也没有任何惋惜。只是轻描淡写地询问,像是这些人跟他毫无关系一般。
“好容易出来一趟,试试身手而已。有什么问题吗?”
凌严不是不能理解她说的。近来他功力大增。或许是受到谚星诀的影响,凌严的好战心愈发强烈。虽然他自认不是什么好人,但还是有些薄弱的道德约束的。可齐景晰方才一番话,对人命的轻贱远胜自己。要是平时那个齐景晰知道她自己说出这种话,估计能被自己气的背过气儿去。
“不如说说你的目的如何?你恐怕不是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吧。”如果怜织速度够快,那留给他的时间也就不足一个时辰。在出手制住她之前,把该问的问清楚的好。齐景晰身上发生的变化已经远超他所掌握的。甚至凌严已经有些拿不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究竟是谚星诀、摄心蛊亦或是这才是真实的齐景晰?
“你可以把这些当做是一个警告。别让那个蠢货再去查当年的真相。”
凌严挑眉。她口中的“蠢货”指的无疑是平时的那个齐景晰。这么骂自己的人他还是头回见。还没乐多久,凌严忽然想到,照她这么说,现在这个她极有可能是知道那天全部真相的。她不希望齐景晰继续追查究竟是为了掩盖什么?“这些人你杀百来个我也不心疼。帮她查这件事,是因为我也有利益牵扯在里头。还是,你能直接给我我想要的?或许,我可以考虑你的提议。”
“呵。”齐景晰冷哼了一声,下一瞬神情忽然锐利了起来。“那就看看你有多大本事了。”
齐景晰忽然发难,一掌朝他胸口袭来。凌严单臂护于胸前挡下这一掌。凌严怕伤到她故而没用戴着擎魇的那只手。可没想到格挡掌风的部位传来阵阵灼烧之感。不容他多想,只见景晰化掌为爪,双手同时攻向他的颈部和腰间。
凌严对她所使出的招数大感意外。她步步杀招,一时间占尽了对战的优势。凌严无奈只好先认真对待。说到底,现在齐景晰身上是有谚星诀的功力在的。平时的她不知如何运用,看来现在倒是未必了。正好拿她来验收一下修炼的成果。
他以常用掌法起手,即为进攻也为防守。两人打的有来有回,颇有些势均力敌的感觉。齐景晰渐渐没有了方才的狂妄,也愈发认真起来。争斗中,擎魇划破了齐景晰的领口。她下意识攥紧了护住那个黑晶吊坠。因为这片刻走神结结实实吃了凌严一拳。她向后腾翻,撑地保持住平衡。凌严这拳下手不轻,可她全然不顾伤势又攻了上来。
“谚星诀......”两人对掌硬拼内力之时,齐景晰发现了凌严的内力与自己几乎同源。她对此始料未及。
凌严趁她惊讶的空当硬提了一层内力将她击退,撞到了院中的一个木架子上。景晰的手被木架端口处的木刺扎伤,一小股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他俩实力其实在伯仲之间,只是凌严在对战经验上远胜于她。她并没有继续进攻,摆了摆手说:“不玩了不玩了。”
“认输的倒是干脆。”凌严暗自庆幸她主动停了手。虽然他自信绝不会输,可也一时半会儿压制不住她。如此一来一会儿可就麻烦了。
“你究竟是从何处得到谚星诀的?”她的声音低沉且充满敌意。可她没有再轻举妄动。齐景晰停手倒不是因为输了一招半式,强烈的疲惫感清楚的提醒着她快要没时间了。方才对掌间,她对凌严有谚星诀内力一事已经确定下来。他不是一直在找谚星诀的下落,才要利用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吗?如果他已经得到完整的谚星诀,那他还想要什么?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
“呵,那你不如先告诉我你方才用的那几招是谁教你的?”齐景晰内力的源头是谚星诀不假。可她所用的招式并非扶风拳或者他所知道的飘渺阁的任何一种功夫。与她拳掌相击时,能明显感受到灼烧感。在凌严的认知中,只有逸清居的烬日息与宋致远的焱悠掌会造成这样的伤痕。甚至还有几招与苏玉的进攻模式极为相仿。可无论是哪一种,都不应该是齐景晰能掌握的。
两人谁也不肯松口,气氛又紧张了起来。哪知齐景晰忽然像是被抽了魂儿似得直接两眼一翻就倒在了那堆破木架里。凌严想上手去扶也没来得及。光看着她倒下去那样子都替她觉着疼。凌严随手捡了把刀,缓缓走到齐景晰跟前。
“得罪了。”说罢在她左腰割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伤口看着吓人,实际上无碍性命。
没过多久,怜织便领着赵雁翎杀到了。赵雁翎也是觉得晦气,怎么这花朝阁三天两头出人命案子。今日这事儿本用不着非他出马不可。但他回府路上就被一身是伤的怜织拦了下来说花朝阁又有杀手潜入。只是这次他可不打算就这么把这事儿轻轻放过了。赵雁翎命怜织将花朝阁停业等待调查,并将参与了械斗的齐景晰与凌严全部带回了大理寺监牢等待调查。当然,这件事也很快通过那些各方安插的眼线传了出去。
景晰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朦胧中她好像听见了姜弘和凌严交谈的声音。
“啊.......”刚撑起身子,腰间传来一阵剧痛。身上忽然出现的伤痕和全身的肌肉酸痛让她完全忽略了她身处大牢这件事。
“哟,看来那小丫头醒了嘛。”
景晰扶着牢房的木栅栏艰难地坐了起来。腰间的伤口疼得她呲牙咧嘴的。疼痛让她渐渐清醒。一觉睡醒就进了大牢,她惊讶之余倒也顺利见到了姜弘。
“到底发生什么了?”她对另一个自己的出现毫无印象。但凭这一身的伤她也猜到了七八分。
“昨夜又有一批杀手潜入,你受了些伤。怎么,你不记得了?”凌严这么说多少有点防着姜弘的意思。他们虽然目前还是合作的关系,但终归只是利益一致。他并不想姜弘知道太多齐景晰的事情。
景晰最近几次失去常态都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已经许久没出现过这种全无意识的情况了。她有些犹豫,顺着凌严的话应了一声。
“姜弘,我有件事问你。”
“哦?说来听听。”景晰昏迷的时候,姜弘已经和凌严就近期发生的事情交换了意见。不过凌严没有告诉他怜织受伤一事。左右一时半会儿还出不去,听听齐景晰想要说什么也好。
“你那日去见沈衡,被迷烟迷倒前可有看清凶手是男是女?”确认凶手的性别,是景晰判断其身份的一个重要步骤。
“不曾。中了迷烟时我曾割伤手臂以提振精神。然而那迷烟与寻常缓慢施放的不同。它与威力较轻的火雷融合。炸开时迷烟迅速弥漫整个牢房。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就昏过去了。唯一有点印象的,那人穿了身黑衣,带着面具。除此之外,再无其它线索。”
黑衣,面具?听姜弘所述,怎么......“凌严,雁北大哥他......”
凌严脸色有点难看,她在姜弘面前提起雁北对他而言不是好事。“他人远在幽州。”
“哦。”听凌严说不是他,景晰这才安心。
隔着木栅栏姜弘没太在意凌严的神情。可这个名字足以引起姜弘的兴趣。天荡几乎没人见过这位天机堂堂主,除了知道名字,此人行踪成谜无人可掌握他的动向。齐景晰不仅见过他,而且叫的还这么亲热,想来是多有接触。没想到凌严居然把自己的底牌都亮到齐景晰眼前了?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接近。只见赵雁翎领着一个十分眼熟的女人朝景晰这边走过来。她定睛一看,居然是周晴。
“周姑娘?”景晰一觉醒过来进了大牢还弄得一身伤已经够闹心了。周晴特地跑来只怕是来者不善。每次见她景晰都是一个头两个大。何况知道她是师兄的未婚妻子后,见周晴时心里的憋闷更深了一层。
周晴默不作声。赵雁翎命人压着景晰去了角落的另一间牢房,周晴尾随其后。
“周家妹妹,你自便吧。只是,此女子最近牵扯多件命案,没有排除她的嫌疑之前我不能私自放走她。”
“我明白的,多谢赵大哥了。”
赵雁翎的母亲是莅博侯的妹妹,说起来他们也算得上是表亲了。若非托着这层关系,还真不知道有谁能说动这位赵大人。周晴只说是朋友,并未告知赵雁翎景晰的身份。毕竟赵正桓对她的敌意过于强烈。万一通过赵雁翎得知了景晰的下落可不是闹着玩的。
记得怜织曾告诉过景晰,自她入雍都开始就已经被好几家的探子盯上了。其中周家就赫然在列。如今看来她所言非虚。
“周姑娘是为了我跟我师兄的事情而来,还是打算为了九宫令来取我性命?”景晰的话听着刺耳,可那愁苦的神情更像是自嘲。“若是为了前者,那你要白跑一趟了。数月前秦瑶找我的时候我就已经同她说明白了。我与师兄有情不假。可我不会死皮赖脸的留在他身边的。周姑娘大可不必浪费时间在我身上。”
周晴愣了一下,她之前从没听秦邵说过瑶儿妹妹找过齐景晰。细想瑶儿妹妹那性子,估计当时说话定是好听不到哪里去的了。“齐姑娘你误会了。我特地来这一趟是受了秦家公子所托。武勘文勘二试临近,秦家伯父不许他分心。他得知你入狱,这才托我来看看你。齐姑娘你是个敞亮的人。有些话虽然不见得中听,但我也希望你可以明白。我与秦家公子的婚约乃是两家长辈所定,无论如何我也不可能轻易毁弃。可是他心里有谁,我并不在意。我看得出他是极在意你的。其实如果你愿意,即便日后我们成婚,我们也可以一起照顾你。”
“这话,可当真是不怎么中听......”景晰苦笑了一下。“我曾热切盼望的,你唾手可得。虽然周姑娘你坦诚直言,可于我而言这番话听起来多少有些炫耀的意味了。”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明白。只是我这些年活在别人编织好的各种谎言里。自以为可以一直无忧无虑下去。现在是该清醒了。先不说我与师兄门不当户不对,光是身上背负的各种麻烦事和人命,想来他父母也容不得我。如今我一时清醒一时发狂,连个正常人都算不得。如何还能指望这些。靠着这青涩的爱慕又能走多远。更何况我曲家和师父的血仇还未讨回。我不是一个可以为了情爱脑子一热什么都不顾的人。师兄他.....也不该是。固然是他先欺瞒了我,可说到底是我先放弃了。无论是他或是你,都不必对我感到抱歉。”她语气平缓,可眼睫盈满的泪水不争气的透露着她的心痛。只是这一次,她没让泪水滴落下来。
周晴一时语塞。她承认,她小看了景晰。原本以为她会欣然接受或是出于自尊心断然拒绝。一番交谈才了解这个比她还小两岁的姑娘心中的思虑与坚毅。虽然接触不多,从相识算起才不到一年。周晴就已经明显感觉到了她身上的变化。说起来周晴与景晰在某些方面是有些相似的。虽然没有说出口,可她很能明白景晰此刻的心情。
两人的关系尴尬,若说相结为友可能性是不大了。可今日一番谈话却也算得上是交心。
“齐姑娘。我和你两位师兄其实一直在追查叶阁主死亡的真相。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但是有些事情,还需要向你询问清楚。”机会难得,周晴提起了叶清涟之死。
“不必麻烦了。我已经可以确定师父是被苏玉害死的。至于我的清白,已经无所谓了。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他做的呢?即便是他亲口对我承认,其他人又会信吗?我的身世、谚星诀的内力已经注定了我是正道武林中必须处之而后快的异类。何况,我确实......身上背了人命。”想到自己在村中大肆屠戮的回忆片段,景晰只觉得指尖发凉。
“齐姑娘你不必如此悲观的。”周晴并不知晓景晰幼年之事。她只当景晰说的是她被人追杀后自保杀掉的那些江湖客。
“是吗。悲观一点起码到最后不容易失望吧。不说这些了,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来。多谢你来看我,如果师兄问起来,你告诉他我一切都好即可。若周姑娘你愿意,希望你可以把我今天的话转达给他。说句实在的,这些话我是没勇气当着他的面说的。”许是平日没什么人可以听她倾诉。景晰自己也没想到会对周晴说这么多。
周晴有些犹豫。看齐景晰这样怎么也不像是一切都好的样子。“好吧。齐姑娘,这瓶伤药还请你收下。大牢里环境恶劣,你这伤势也应好好护理一下。权当是我的一点心意了。”
景晰接过药瓶拔出塞子嗅了嗅,确实是好东西,还有不少名贵的药材。“多谢。”
周晴离去后景晰并没有被赵雁翎压回原本的隔间。凌严靠着牢门凝视着周晴离去的背影,神情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