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严与景晰在院中屏息观察了许久,似乎不像有埋伏的样子。他们去隔壁几户人家都敲了敲门,全都没有回应,大门紧闭。
行至巷尾,这户人家的门环上仿佛蹭上了一些凝固了的血迹。虽然量十分少,但也还是没逃过凌严的眼睛。顿时引起了他们的警觉。凌严轻按擎魇上的卡扣,从拳套手背的位置弹出齿刃。刀刃上泛着紫光,看来是淬了毒。景晰轻松翻过墙头,从院内将门栓抽走。这家与其它几户同样空无一人。可比起藏匿蒯岩的那一户,这家给景晰一种说不出的不协调感。
“凌严,你觉不觉得这里有些奇怪?”景晰一时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遂而向凌严询问。
凌严没有直接回答她。他屋里屋外走了一圈,说:“观察能力不济,直觉还算准。室内积灰颇多,院子里倒是干净的过分。居然一点柳絮都没有。”
“柳絮?现在不是已经入夏了,哪儿来的柳絮?”景晰是察觉到了院子角边种了些柳树。可现在这季节已经过了有柳絮的时候了才对。
“原本听你推断蒯敏身份还觉得你长进不少。怎么又开始不动脑子了。想好了再说话。”
“哦,我明白了。屋内的积灰情况应是已经一两个月没人居住了。那时正是柳絮飘散正盛的时候。可院中丝毫没有柳絮,说明近期才被人打扫过。”循着这个思路,景晰又想到之前雍都下了几场大雨。院中的地面多是沙石泥土。以大雨过后的地面来说,这院子里的泥土过于平整。应该是整个院子的土都被翻过一遍又压实了。以此来掩盖什么痕迹。
“这么大动作也要掩盖痕迹,恐怕不见得能留下什么线索。分头找找吧。”
他俩还没什么进展,不想却被四处蹦达的小黑先拔头筹。它在树根处好一通滚,竟被它翻了个极细的凿子出来。凿子上还有些金属的碎屑和干了的血迹。这个规格的凿子通常只有雕刻极精细的物件时才用得到。看院中陈设,和一旁的模具。这家应该原本是户卖豆腐的。根本用不上这种凿子。凌严从怀里取出一块帕子将凿子裹了起来。景晰瞟了一眼只觉得这帕子有些眼熟。看到上面的青竹纹样才想起来这是当日她在家中密室里让他咬着的那一块。
“额,这个......”景晰指了指那块帕子。虽然景晰是说过不用还给她。但好歹也花了十几文买的,就这么让他拿来包这灰突突的东西也有点不是滋味。
本来是打算洗干净之后还给她的,不想顺手就拿来用了。凌严轻咳了一声,说:“一时顺手,改天买条新的给你。先回去吧。说不定还能有场热闹看。”
“啊?什么热闹?”
凌严把门捎带上,有些不怀好意地笑说:“沈衡死在牢里,姜弘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偏他的佩剑还遗落在牢里。你猜,这事情败露,官府会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景晰止住步子,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问道:“该不会是你干的吧?”
“谁知道呢,呵呵。”景晰本觉得不太可能,但凌严完全没否认,说得极其模糊。“上车吧。还得听你再详细说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
返程路上,两人交换了一下近日的见闻。假银票的事情凌严并不算特别上心。此事他已有所掌握,只差最后的取证罢了。比起这事儿,他对莹碧和那位大理寺少卿更感兴趣一些。得知乔娅已经被凌严命人带回了长青院,景晰安心不少。当然,凌严没有告诉她乔娅的伤势如何。毕竟,在他看来齐景晰是个特别爱瞎操心,而且操心起来没完没了的烂好人。
也是不赶巧,他俩回去的时候恰好错过了大理寺带人提走姜弘的热闹。怜织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知所措。此事的牵扯范围已经超过了她所能掌控的。虽然动用人脉还能打听到他的情况,可若要影响案情还他清白恐怕困难重重。
凌严冷着一张脸对怜织说:“顾好你该做的。其余的不该你操心的,不要插手。最近你出的差错越来越多。别仗着我舍不得杀你就如此懈怠。”
明明他方才心情还不错,怎么一回来这脸拉的这么长,跟谁欠了他钱似得?不过景晰很快明白了,凌严根本就是故意在给她脸色看。言语中听着凌严和怜织关系也是非同一般。该不会,他们也是那种关系吧?说实话,虽然她相信凌严对曲桐昕是真心的。可作为女子她看着怜织有时都得心跳加速。就算是凌严对怜织动心了也不是什么奇事。景晰已经脑补了一出争风吃醋的戏码来了。
“回神了!想什么呢?”凌严的呵斥打断了景晰的胡思乱想。
“嗯?怎么了?”景晰完全没注意他刚刚说了些什么。
“你去换身衣服,一会儿跟我去趟映月楼。”
“吃饭吗?”一提到吃的,景晰差不多把这几天乱七八糟的事儿全都抛在脑后了。
“不去吃饭,还能是去跑堂不成?”凌严把小黑放回了笼子,交给了景晰。他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小黑在地上滚得欢实,蹭了他一身的泥。他是真的得去换身衣服。
趁着凌严去酒楼客房安置他的随身物品、换衣服的空当,怜织敲响了景晰的房门。景晰慌忙换好衣服开了门。
“怜织姑娘,有什么事吗?”看怜织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想也知道是有事的。而且多半跟姜弘有关。怜织关上房门,二话没说直接就跪在她面前了。这可把景晰吓得不轻。“怜织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近几个月我经手的天机堂情报时常有误。这次保护齐姑娘你,也险些让你遭祸。护法对我的信任已然不存,故而暂时停了我副堂主的职权。朝臣中看不惯泽锋的大有人在。如今泽锋入狱,恐会有人趁着此次的杀囚案恶意中伤他。如今我已无力相助于他。只能厚颜来求姑娘帮忙在护法面前美言几句,希望护法能出手相帮还泽锋清白。”怜织紧紧握着景晰的手。她掌心的温度比景晰寒蛊发作时也没好到哪里去。足见她的紧张和窘迫。
“怜织姑娘你先起来。”景晰将窗户拉开一条缝,确定了没人在偷听。“若是能帮得上忙的我一定尽我所能。可......凌严如何能听我的?”遇到刺杀本就不是怜织的责任,况且她也是拼死相护还为此受了伤的。怜织对她多加照拂,她感念在心。只是,景晰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姑娘只需相劝护法去牢里见一趟泽锋。一来是确定他是否安好。二来,泽锋之所以被人构陷,定是碍了什么关键人物的事儿。只要能确定此人是谁,有怎么样的目的,应该就离帮他洗刷冤屈不远了。”怜织心中清楚,虽然齐景晰在凌严面前还算说得上话,但做到这点已经不容易了。她也不敢再奢望齐景晰还能再帮得上什么忙。
“好,我尽力而为。”
一时答应的是痛快,可真到了开口的时候景晰觉得自己的嘴跟被米饭糊住了似得。景晰闷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目光时不时往凌严身上瞟。
凌严本想安安静静吃顿饭,可齐景晰老用这种做贼心虚的眼神看着自己,他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放下碗筷,说道:“想说什么就直说。”
景晰提着一口气,想要开口求凌严安排去牢里见一下姜弘。可话到嘴边还是跑偏了。“呃,那个......你知不知道提走姜弘的那个赵大人是什么来头。之前见过几次,感觉他对姜弘好像意见很大?”天,我问的这是什么啊?
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个了?凌严有些纳闷。虽然他不是很想让她知道太多朝局之事,可说到底这位赵大人跟江湖也不是全无关系。“他啊,不是对姜弘意见很大。只是标准的眼高于顶,看谁都不怎么顺眼罢了。他爹是禁军都统,皇上跟前的红人。他母家是侯门贵女。论起出身,虽不及你那二师兄,但也算得上出身名门。姜弘再不济也是个挂名的郡王,哪是随便一个四品官就能开罪的。还有......”
“还有什么?”景晰本不是真的想要知道那位赵大人的背景。可听凌严这么说了一下,她倒来了兴趣,迫不及待的想要听下去了。
“他是赵正桓的侄子。”
“......”景晰听了被一口饭噎得不行,赶紧灌了一杯茶水下去压了压。“什么?!”
“他爹赵正梁跟赵正桓是亲兄弟。赵正梁的功夫远胜赵正桓,有季郑第一人之美誉。但因为他年轻时才刚刚在江湖中显露头角就去从军了,故而琰月山庄庄主的继位人就落到了赵正桓头上。不过嘛,江湖中能人辈出。这些年因为他有军职在身,没再与江湖人交过手。赵正梁武功是否真如传闻中厉害,就不得而知了。你不用太担心赵雁翎。他们赵家现在麻烦事儿一箩筐。而且赵正梁与赵正桓这几年来往并不频密。他还不至于帮着赵正桓来找你的麻烦。”凌严从她的表情上就能猜的出来她在担心些什么。
皇上遇刺,就算赵正梁并不当值也难辞其咎。赵家现在正应是谨言慎行的时候。赵雁翎作为一个新上任不久的大理寺少卿,行事如此高调,什么事儿都能参一脚。不是有人故意诓他,就是太过气盛看不清官场中的错综复杂。只是,看到赵家倒霉,凌严倒是有种说不出的窃喜。
姜弘入狱这件事让景晰颇有感触。任由姜弘在天荡如何得势。在都城一件尚未查实的杀囚案就已经可以让那个不可一世的魔教第一剑客身陷囹圄。方才听凌严说起赵雁翎时顺带提到了秦邵。秦邵身为莲安长公主与御史中丞秦毅的独子,生来就注定在雍都的暗流中打转。说起来也是可笑,许多关于他的传闻,还是景晰从街头巷尾人们的闲话中听来的。
虽然这些日子波折不断,不过,总的来说,雍都江湖人士还是低调不少。让她有一个相对来说安稳的环境可以思考日后的道路。她心中对怜织、姜弘和凌严都是存有感激之情的。
“姜弘入狱真的跟你没有关系吗?”说实话,景晰并不希望凌严给出肯定的答案。
“抓他进大牢的是赵雁翎,自然与我无关。”凌严只是敷衍了她两句。起先并没有在意她的情绪。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凌严在她脸上捕捉到了一丝失落。“你是不是对我有些误会?就算是我陷害了他,也是很寻常的事。不要以为我护着你,就产生什么我是好人的错觉。不过这件事,确实不是我主导的。”
“那你怎么会把他装在麻袋里扛回来?”景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今天凌严一到花朝阁就拉着她东奔西走的,这事儿她还没想起来问。
凌严抿了一口茶,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偷笑着。“其实我昨天就已经到了雍都,只是要去亲自打点一些事情,故而没有露面。没想到竟有人这么快就盯上了我,托路边的摊商给我塞了张字条。字迹虽然陌生,但纸条上盖了姜弘的印。等我赶到字条上所提到的四平街,便发现我们的左护法不省人事被人塞在了路边的破箱子里。我骑马拖个箱子多有不便,就把他装麻袋里驼回花朝阁了。他醒过来要是知道自己如此狼狈,应该是恼得很吧。”
“能这么快知道你的行踪,看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这个人杀沈衡的嫌疑也不小。根据冯良带回来的消息。牢内有大量残留的迷烟弹。沈衡则是被人勒死的。如果杀人的是姜弘,一剑就了事了何必费那么大劲又是迷烟又是用勒的?”景晰总算是把话题拉回了正确的方向。这样徐徐引导,不至于显得太过突兀。
凌严大致上还是认同齐景晰的看法的。他不得不承认,如果齐景晰把她那爱瞎操心、胡思乱想的毛病用在正经事上,还是有些正面作用的。他从来不讨厌和聪明人相处。
“那人的目标是沈衡这毋庸置疑。但在我看来,他未必有意陷害姜弘。”
景晰不明白凌严的意思。姜弘现在的处境可全是拜这人所赐。
“你想。在牢里,姜弘和沈衡全都被迷晕了。那人用姜弘的佩剑杀了沈衡,姜弘的嫌疑岂不是更大?若他真有心害姜弘,完全可以趁他昏迷一剑杀了他。大可不必等着官府上门抓他。说到底,这案子还在查,姜弘会不会被判有罪并非定数。”没错,这个人的目的很明显就是希望姜弘不要出来碍事。
“这么说来。岂不是说姜弘的出现对于他来说是个变数。或者,他并不希望姜弘在外面游走......”景晰大概已经领会到凌严的意思。不过说到这里,她好像想明白了另一件事。“凌严,我们马上回一趟花朝阁。蒯敏估计要出事。”
凌严结了账,半信半疑地跟着她回了花朝阁。果不其然,冯良后颈中了针,晕坐在院中的石桌旁。怜织不知去向。关着蒯敏的密室大门敞开。密室内刺鼻的血腥气十分浓烈。景晰有点后悔刚刚吃了那么多东西。虽然尽力压制胃中的翻涌,也不免有些遭罪。
密室里没有打斗过的痕迹。蒯敏的尸体很平静地躺着,被人隔着被子用匕首刺穿心脏致死。鲜血浸透了整床被子。这一刀是致命伤无疑。尸体尚有余温,应是遇害不久。他们出门不过一个多时辰,就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后院居所离后厨不远,此处来来往往也是有些杂工经过的。竟无一人发现异样?
“要是我能早点想到就好了......”
“别什么破事儿都往你自己身上揽。其实他也算死有余辜了,还不用脏了我们自己的手。”凌严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站在一旁,看上去对眼前的事情毫不关心。
“谁跟你‘我们’。”景晰虽然极厌恶蒯敏,可也没到想要杀了他的地步。不过,对于蒯敏的死本身,其实景晰心中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只是她对于没能拦下那个凶手,心中有些感慨。毕竟,如果她的那个大胆的猜测为真,这整件事情就太令人伤感了。
不过,此时景晰察觉到凌严对待此事的态度,平静得有些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