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阁遇袭的那天晚上,姜弘买通了府衙的牢头引他去见沈衡。沈衡对于姜弘的到来大感意外。但听了他转述了蒯岩的指控,沈衡反倒一副定了下来的样子。
“哼,江湖人都说血衣王思维敏捷、聪慧过人。看来,终究是言过其实了。”
姜弘挑眉,上下打量了沈衡一番。之前看雷奂一副谄媚嘴脸,以为上行下效罢了。不想这沈衡脾气到不小,丝毫没有畏惧他的意思。姜弘虽算不上小心眼儿,但平时被尊着惯了,现下这一桶凉水浇下来确实有一丝不痛快。
“哦?那你倒是说说,你和那两兄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若有不尽不实,你这醉酒闹事的罪名会不会变成些什么别的,本王可就不保证了。”正事要紧,姜弘还是把自己那一星半点儿的不舒服压下去了。
“我是有心与他俩争上一争。可偏师父独独宠爱小师弟。平日里虽然对他不苟言笑、管教极其严苛。但却把他毕生所学倾囊相授。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可蒯家那两兄弟不肯死心。蒯岩利用师父对他的信任,偷走了师父的机关图谱,被打断了腿逐出门去。明明是他们巴结掌教,却赖在我头上,好不要脸。”沈衡言辞中尽是怨愤。
看来他们不合是真。但在谁偷了机关图谱一事上,却有着不同的说法。照他所言这机关图是苏玉要的?原本的思路是说拿着机关图的人才有可能找到并且不用钥匙打开库房。如果机关图当真不在沈衡手上......
“哦?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是掌教指使他们的?”
见姜弘仍有疑虑,沈衡只得吐露了实情说:“不瞒您说,飞云堂的岑堂主曾找过我。给了我二百两去偷这机关图谱。那时我私底下做了些生意,亏了好些银子。也曾答应下来。可我还没动手,蒯岩就已经得手了。而事后岑堂主只是要我不要声张,并未追讨预付的银两。故而,我猜,掌教找的恐怕不止我一人。血衣王请细想。如果机关图是我威胁他们去偷然后进献给掌教的。那如今这墨玉长老还轮得到蒯敏?墨玉馆长老由谁继任,如果不是由前代长老指定,那决定权就握在掌教手上。即便是右护法也不能干预。掌教总不见得亏待了我吧?”
沈衡所说确实有几分道理。他和蒯岩二人所说的内容大相径庭。除了究竟是谁拿走机关图这事儿,最大的不同就是在苏玉是主谋这一点上。
“你跟汇通钱庄可有什么关系?”毕竟他不是来查机关图谱失窃的事情的。说到底,问题始终还是要回到假票板上来。他一早通过皇上的暗卫掌握了汇通钱庄东家陆家的情况。已经可以确定的是,苏玉已经把手伸进了陆家。当初姜弘和岑霄留守天荡。在他出发支援大队后方的时候,岑霄领命刺杀了陆家的家主陆庆元和长子陆沛丰。如今的陆家当家陆沛英是陆庆元的次子。此人小聪明不少,可心术不正,一直不受陆庆元器重。方才沈衡所言也指向了苏玉。墨玉馆与汇通钱庄两条线索终于出现了交汇点。这让姜弘对沈衡添了几分信任,也便没再去在意他方才的无理。只是如果撒谎的是蒯岩,他怎么可能把自己折磨成那副样子。若不是他和景晰到的及时,恐怕他早就饿死了。
“血衣王说笑了吧。在雍都做生意,哪儿能跟汇通钱庄没上几分交情往来。我与钱庄的管事掌柜陈礼相熟。节庆生辰送些礼品也是常事。但,这些支出墨玉馆的账面上一笔笔都记着。对此,我问心无愧。”
姜弘没同他说假票板的事情。看来沈衡是以为姜弘在怀疑他做假账中饱私囊。如果说撒谎的是沈衡也实在看不出什么破绽。“行了,晚点我托人打点一下。你也别在牢里蹲着了。墨玉馆的事儿还是你去打理吧。”
谁知姜弘刚刚起身就有人往牢里丢了七八枚迷烟弹。牢房内顷刻间迷烟遍布。姜弘虽然捂住口鼻也已经为时晚矣。一片迷烟中,他仿佛看见一个黑衣戴着面具的男人。
姜弘失踪数日,怜织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不对劲。她命冯良去打听了一下。但也只知道姜弘去过大牢,便再无其它消息。而景晰盯着莹碧那一头也不怎么顺利。莹碧虽然有些反常,但一直抓不到什么实证。未按照信上所写的时间赴约,寄信人似乎也没有近一步的行动。各方收集来的情报繁多,却没能看出当中有什么交集。怜织破格将天机堂的密信译出后,给景晰看了一部分,想要听听她的想法。
“唔......我觉得我们可以把这些事情分成三部分来看。首先是跟假票板相关的。在库房发现蒯岩、姜弘行踪不明均跟此事有关。这一点是明确的。而与我相关的主要是莹碧姑娘和那神秘的寄信人。而还有一部分信息尚不明确跟哪些相关。其一是无头男尸,再者就是前几天夜里的刺杀。这两件事看上去确实没什么关联,但在这两件事发生后都与那位大理寺少卿有所接触。”景晰逐一梳理着这些杂乱的信息。她翻看了一些天机堂收集到的关于墨玉馆的资料。里面记载了一些蒯家兄弟与沈衡之间的恩怨。“怜织姑娘,我想跟蒯岩谈谈。”
怜织素来不直接插手姜弘和朝廷那边的事务。但她还是决定带景晰去一趟,看看她究竟想要做些什么。
一直在密室中修养的蒯岩气色看上去好了许多。这些天他在密室中对外面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怜织与景晰忽然到访,让他有些吃惊。
“两位姑娘......可是有我大哥的消息了?”
怜织还没想好怎么敷衍他就被景晰先插了话。“我想,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蒯敏的下落才对吧。”若不是看景晰紧张地搓着手指,光看她死死盯着蒯岩那尖锐的眼神和毫无起伏的质问语气,怜织还以为她是被凌严上身了。这询问方式确实是凌严常用的。看来齐景晰应该是在效仿。
“齐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蒯岩回避了景晰的目光。
见蒯岩闪闪躲躲的样子,原本心中还有些没底的景晰坚定了自己的想法。“真正的的蒯岩,应该就是城南的那具无头尸。而你,其实是蒯敏对吧?”
蒯敏万万没想到自己精心布局居然这么快就被个小丫头看穿了。脸上的讶异表情根本就收不住。但他还是在做最后的反驳,说:“齐姑娘说笑了吧......”
“最初怀疑你,是因为你腿上的伤。蒯岩被打断腿是在慕容玳还在世的时候。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而你的腿伤虽然严重,却是近两个月的新伤。但由于当时雷奂指认你是蒯岩,所以我没怎么细想此事。可是,当我查阅了情报之后发现了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当年,错手杀人的其实根本不是蒯敏,而是蒯岩。证人也并非沈衡而是一个醉汉。因为你们是同胞兄弟,证人根本分不清楚究竟是谁动的手。更有意思的是,这件事之所以没有被报到衙门,并不是因为证人被收买翻供。而是因为当时官府没有找到尸体。天机堂的暗探几日前已经在郁川找到了那个本该死掉的受害人。他指认说,是有人给了他钱故意与蒯岩起冲突后假装被他打死。因此,当年事情的真相应该是这样的。蒯敏觊觎慕容长老的机关图谱,但能近他身的只有弟弟蒯岩。故而,蒯敏收买了那个受害人演了一出蒯岩失手杀人的戏码。事后你对蒯岩说那人是沈衡的手下,他威胁你们兄弟二人去偷出机关图,不然就带证人去报官。是吗?”
怜织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景晰。她没有想到齐景晰仅凭这些信息就能将事情的大概推算出来。只是,这番推论是不是真的能站得住脚呢......
“一派胡言......”
景晰已经没了方才的紧张,继续说了下去。“既然,没有沈衡威胁你们兄弟拿到机关图的说法。那么,他利用机关图将你关在密室里制作票板自然就不成立了。其实从一开始你的那套说法就有个很大的问题。就算沈衡真的有机关图。给在密室里的你送饭,运送工具、票板进进出出那么多次怎么可能瞒得住蒯敏?但如果,是蒯敏自己所为,就很容易说的通了。城南那具有旧腿伤的无头尸之所以被砍掉头颅应该就是为了掩饰尸体的身份。那张跟你一模一样的脸。姜弘提出要墨玉馆提供资料。你担心他是来查证票板一事,所以杀了蒯岩,把自己囚禁在密室里演了一出苦肉计。”
景晰说到此处察觉出一丝异样。蒯敏完全没了方才紧张慌乱的神情,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他露出得意的神情,笑说:“你有什么证据吗?即便我是蒯敏,你如何证明死掉的那个是我胞弟?即便我诓骗了他,你又如何证明是我指示他偷走机关图的呢?更何况,血衣王提出要墨玉馆提供资料时,我已经被关起来了。何来苦肉计之说呢?”蒯敏把她问的哑口无言。
景晰对他的厌恶可谓到达了极致。虽然她也清楚自己的推论尚有不足之处。可看蒯敏的反应,应该也是离真相不远了才对。她不明白,明明是相依为命的兄弟,却不知珍惜对他陷害利用。想想自己方才跟姐姐相认没多久就被迫分离。她对蒯敏所为愤恨不已。可偏偏她手上并没有将推论锤死的关键证据。就算是报官也是无用。
怜织拍了拍她的肩头,让她冷静一点。怜织总觉着要是再不让她冷静下来,她非得一拳锤蒯敏脸上不可。以齐景晰如今的怪力,一拳下去不死也只有半条命在了。虽然蒯敏也算的上是个人渣。可再怎么说他现在还是墨玉长老。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再让齐景晰被苏玉抓到什么把柄。更何况,蒯敏为什么要冒充蒯岩呢?就算是他杀了蒯岩,光是要证明死掉的是蒯岩就很困难了,更别说还要证明是他做的。究竟是什么非这么做不可的原因促使他不惜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也要冒名顶替蒯岩呢?
就在场面异常尴尬之时,冯良慌慌张张跑来回报:“怜织姑娘不好了。我刚才又使了些银子才打听到,沈衡几天前已经死在牢里了。日子大概就是左护法去大牢审问他的那天。”
“怎么回事,说清楚些!”姜弘几日来完全断了音信,怜织本就疑心。听到沈衡死在牢里,这下她彻底确信了姜弘定是出事了。
景晰从蒯敏脸上察觉到一丝惊恐。他完全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奇怪,蒯敏把事情赖在沈衡身上为的不就是让他当替死鬼吗?为什么听到沈衡死了他反倒这幅样子。景晰心里有些纳闷。
冯良打探到,当日牢内值守的几人均被迷烟迷倒。沈衡被活活勒死。姜弘的佩剑掉落在地上,上面有少量的血迹。但没有人知道姜弘的去向。沈衡不是重犯,近期没有提审他的必要。他们怕上头怪罪,一直压着这事儿没上报也就没被发现。
“大有长进,可惜还差点火候。”院中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凌严。
只见凌严扛着个麻袋气喘吁吁地找了个石墩子坐下。还没等众人发问,他指着齐景晰说:“你跟我走一趟。至于这个麻袋,怜织你自己处理处理吧。”景晰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拉着往外走。
身后忽然传来怜织的惊呼:“泽锋!”
原来那个麻袋里装着的竟然是受伤昏迷的姜弘。冯良与怜织瞬时间慌乱成一团。凌严冷冷的瞟了怜织一眼,神情中极为不悦。景晰见了忽然想起了之前的推测,不禁打了个寒颤。此时的几人都已经忽略了密室中瑟瑟发抖,如临大敌的蒯敏。
景晰一出门就被凌严塞上了马车。她被蒯敏气得还一肚子火,被凌严这么莫名其妙一通指使自然是气不打一处来。“你到底要带我去哪儿啊?!”
凌严也没什么好脸色,只是低声说了一句:“登槐巷。”
“登.......”景晰一下子反应过来,登槐巷是蒯敏说他曾藏匿蒯岩的地方。
“不想去?”
“也不是。可,你不是不让我参合这些事情吗?”
“哼。那我说的你可听了?”
景晰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得,眼神闪闪躲躲,瞟向一旁。马车许是压过了一块石头颠了一下,景晰头又开始作痛。好在她及时服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没事吧?”
景晰皱着眉摇了摇头。虽然症状是缓解了许多。可医鬼给配的那些药丸这么干吃,味道可谓是极其糟糕了。
小黑许是在凌严怀里待久了有些闷,挣扎着探出了脑袋。十分熟练的就窜上了凌严的头顶。景晰见状忍不住笑出了声。凌严把它拎了下来,可它又挣扎着爬到了他肩上。凌严有些无语,但反正也不是去见什么重要人物,他也就随它去了。
马车停在登槐巷的巷尾。凌严带着她去了那户蒯岩藏身的宅院。宅院中颇为杂乱,但没什么打斗的痕迹。乍看之下只觉得是太久没人打理造成的。
“凌严。雁北大哥没事吧?”景晰一边查看着蛛丝马迹一边问道。她隐约是记得当初在棘所的那场乱战的。
“叫的倒是挺亲热的。怎么,你们有这么熟么?”戒备心还是不足啊。凌严摇了摇头。
“呃,到底他也是冒死救了我,总要关心一下。”景晰被他这么一问心跳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那你不该谢谢我嘛?他可是我派去的。罢了,你放心,他若这么容易死了还配做天机堂的堂主?”不过仔细想来,当初就算不是他大意,恐怕也是九死一生。夺取天荡一事仍需周密部署,断不能草率行事。苏玉此人隐藏实在太深。
“谢谢......”景晰语气上虽然有些不情愿,实际上还是感激凌严的。若非凌严的承诺,有这么一个支撑。她在棘所里怕是早就崩溃了。“姐姐有跟你联络吗......我有些担心她。”
凌严犹豫了一下,他早猜到齐景晰迟早会问他关于曲桐昕的情况。虽然早已准备好了一套说辞,但想到曲桐昕,凌严心里还是有些堵得慌。“还没有。我安排了人照看她,为了保证消息不外泄,除非紧急情况我们约定了不会有书信往来。你不必担心她的安危。”
“你不会想她吗?”以之前凌严提起曲桐昕的时候给景晰的感觉来说,景晰是相信凌严深爱曲桐昕的。所以她不是很明白,凌严为什么舍得跟她断绝往来一样分隔两地。
“总比没命的好。好了,正事要紧,说说吧。发现什么了?”凌严不愿再提她姐姐的事情,岔开了话题。
“按照蒯敏之前的说法,这里是他藏匿蒯岩的地方。暂且不论他说的是真是假。这条巷子是不是也太安静了一些?”
现在这个时辰正是各家炊烟正浓,忙着做饭的时候。就算登槐巷远离主街也不应如此僻静。凌严方才是太过沉溺在对曲桐昕的愧疚之中才忽略了这样明显的异样。他俩环顾四周,提起了十分警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