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严给景晰定的每日的活动量看上去都不是很大。可这也仅仅是对正常人而言罢了。景晰现在光是捧着茶杯不落,在屋内绕着走几步已经十分艰难了。单单练习这一项,这两天摔碎的茶杯碗碟摞起来足有半人高。凌严人在书房坐着都能隔三差五听见从她房里传来的噼啪作响的声音。账房和伙房的弟子对此叫苦不迭。不过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他没怎么放在心上,听过也就算了。
眼下让他头疼的还是三个分舵舵主人选填补的问题。正所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许多原先就态度摇摆的舵主坛主见凌严手下折损这样多,都不敢明确表态支持。为了避免和苏玉硬碰,他还得装着病,很多事不能亲自出面。他拉开身后柜子的抽屉取出了那个铜面具笑了笑。苏玉想利用他称病这事儿把他困在长青院,可凌严哪儿是这么让人省心的角色?
对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整理出了初步的方案,凌严松了松肩膀。这才松了口气,一声碗碟碎裂的声音传来。看来齐景晰的练习仍不算太顺利。凌严捏了捏眉心,走到她房门口往里望了一眼。
景晰跌坐在一堆碎片边,手掌被碎片割伤了好几处。她咬紧牙关,有些丧气的锤了一下地面。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自己撑着一旁的桌椅重新站起身。乔娅在旁一副想要扶又不敢扶的样子。想来是齐景晰没让她帮手。他轻咳了一声,弄出了点声响。
“你把地上的收拾收拾。去厨房给她换套木碗。”这几天没怎么来关心她,倒是真没想到她搞的这么狼狈。直到看到这一屋子的碎片和她这一身伤,才大概明白厨房和账房那头在抱怨些什么。凌严指着齐景晰说,“坐下。”
景晰对距离的判断已经基本恢复,能够准确的抓取到东西。她拉了把椅子,乖乖坐下。凌严帮她清洗了一下手上的伤口,敷上了药。
“我记得,好像你挺怕疼的啊?”看景晰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凌严调侃道。
景晰虽然有触觉,但触觉敏感度大幅度下降。照以前,这样的小伤口足以让她疼的呲牙咧嘴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样究竟是好是坏。她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虽说景晰没有怎么自暴自弃。可心中的悲伤、委屈和迷茫并没有丝毫的减退。也不知道师兄的安危究竟如何了。她对自己当日在寒潭发狂的事有些模糊的印象。看着被碎片划伤的手掌,秦邵中剑,鲜血染红了整片衣衫的样子又一次闪过她脑海。景晰有些痛苦的闭上双眼。
凌严以为是弄疼她了,替她吹了吹伤口。
“怎么会有人练剑割伤自己的啊?”
“要你管!”
他想起年少时和曲桐昕的过去,有些晃神,包扎时用的力气大了一些。
“嘶......”景晰把手往后抽了一下,还是有些疼。
“抱歉。”他把药瓶整理好先放在一边,扭头对景晰说,“这几天没抽出空。一会儿教你一些手语。晚点给你送本图谱来。过几天,你就先看这个吧。不然长青院上下吃饭都快没有碗碟用了。”
景晰被他这套说辞逗得不住偷笑。
“很好笑吗?砸碎多少套我全让账房记着账呢。等你好了,还是要还的。”
“啊?”这凌严怎么跟医鬼前辈一样,掉钱眼儿里了吗?被他这么一逗刚刚还有些沉闷的心情一下子平复了许多。
“玩笑话。不过,你可别忘了。你现在还算是长青院的人。再说,你这条命也是我救回来的。你可得乖乖养好了,好替我卖命。”话说的随意,但语气里却透着几分认真。
景晰心中难免有些疑问。难道他还敢用我不成?景晰认识凌严不过半年多。眼前这个人跟传统印象中的恶人总感觉哪里不太一样。他之前对景晰虽多有威胁,态度也颇为严苛。可说到底,总的来说还是对她是照顾的。只是,泄密给师门破坏了整个攻山的计划,这并不是什么可以一笔带过的小事。按理说如今凌严已经知道她的所作所为。如果不是看在姐姐的面子,换成别人怕是早就被他挫骨扬灰了。在他手下保命已属侥幸,万没想到他还打算启用自己。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凌严自顾自教了半天手语才发现景晰根本在神游,一时气不打一处来。
“啊......我......”景晰理亏,有些不好意思。她迅速提振精神,认真看凌严演示的一些基本手势。景晰虽没有她母亲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对新事物的领悟力算是非常强了。凌严演示过的,她大多数都能很快掌握。即使手指活动还不灵活,只要勤练,沟通上还是能方便不少的。
“还行,脑子倒是没被毒坏。”凌严本意是赞许,可话说出来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几分不太中听。
景晰现在是想还嘴也还不上,干脆现学现卖打了个手势:话真多。
凌严没应她,似乎在想事情。他看了看窗外,已经到了日暮时分,是时候该去处理正事了。凌严留了本手语图谱给她便离开了。
他一早安排出了巡逻的空当供自己往返于怜织碰面。凌严换好了一身行头轻松避开了瞩目,到了预先约定的地点。怜织对姜弘动了真情已是毋庸置疑。只要她做的不是太过分,凌严本不是太在意,毕竟怜织不是一般的探子。可连月来她发来关于姜弘的密报不是不清楚就是尚未查证。凌严对此已经没什么耐心。只好冒着暴露的风险找她回来详细询问。
“数月过去了,你不会还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事儿说来有些复杂。”
“说来听听。”凌严倒是很想听听她的说辞。怜织连月来的反常行为实在太说不过去。
“大战后,姜弘重伤在花朝阁修养了一段时间。可没过多久就被陛下召入宫中,至今没有出宫。宫里的暗探完全断了音信。”天荡与三派一战死伤甚广。虽然当朝陛下对江湖之事未曾严格管控。可事情闹得这么大,姜弘又挂着郡王衔。多半是要被问责的。可宫中安排的眼线一句消息都没传出来,宫中应是出了什么要紧的大事。
凌严时刻注意着怜织的神情和叙述的抑扬顿挫,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这样的事情,大可在密报中详述。“既然如此,为何你报上来的内容里对此只字未提?”
“宫内眼线的消息完全传不出来。安插在几位朝廷重臣府中的也接连被拔除。雍都这边,多半是出了内鬼。”
凌严听了冷笑一声,问道:“天机堂除了堂主与副堂主,其余人均不知道彼此身份。你是要向我自白,你就是那个内鬼不成?”
“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只要怜织不明目张胆背叛,她知道凌严是不会动她的。可面对凌严皮笑肉不笑的怒火,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忐忑。“早前在曲府刺杀你和齐姑娘的那批杀手,应该和这次背后给我们使绊子的是同一批人。我曾派人去查,但线索到了梁州就全都断了。我认为原先的联络方式已经不再安全,但不想打草惊蛇,才故意写得模糊了些。”
凌严疑心还未尽消。但怜织对答和解释的算是没什么破绽。他能出来的时间不算很长,还是抓紧时间把部署确定下来的好。“朝中的动向可以稍稍放一下。太子府那边我有别的方法盯着。你优先收了江城分舵和郦穹分舵要紧。”
“萤川分舵就这么放了?”
“苏玉派去萤川的是颜常绪。这厮本事是不大。但他家中有位兄长是禹王身边的副将。这个当口,还是少去招惹那边为好。至于江城和郦穹分舵,你应该知道该怎么处理吧?”
“李钰和陶珍嵘一个嗜赌一个滥情,不是什么难拿捏的角色。苏玉急急忙忙用这两个充数。看来他手头可用之人也不算太宽松。我定会处理妥当。护法不必担心。另外有一事,我想应该知会护法一声。我们在长定山的探子已失踪数月。最后一次发出消息的时间,约莫是天荡与三派交战之时。”
“长定山......”凌严想到了什么,但一时还拿不准。
“这几个月我们折损的人有些多。如果要查长定山的话,可能需要出动绝影楼。”绝影楼是江湖中有名的杀手组织。只要给钱谁家的生意都做。几乎没有人知道,绝影楼的主人正是凌严。
“不必。”凌严果断否决了怜织的提议。“绝影楼这张牌可不是为了这种事情要打出去的。越少人知道绝影楼在我手上越好。还是按照原计划行事。”
“是。”
怜织刚准备离开就发现不远处有火光正向这边移动。凌严和怜织迅速俯身在树后躲避。
“快去禀报护法,掌教令旗到。”
苏玉又想做什么?天荡设立之初为了安抚各门派,让议事权并不会形同虚设。故对掌教可颁布的强制性命令设了一定的数量限制。这便是天荡掌教令旗的作用。掌教每年可颁布的令旗总量为四十八枚。按照份额对长青院至多可用六枚。数量虽少,但一旦示出,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反对掌教命令。违者按叛教论处。这也是掌教关键时刻用来强行通过议题和遏制反叛的强力手段。这才年初,他就急急忙忙用掉一枚究竟意欲何为?凌严一时琢磨不透。
“我得回去看看那老狐狸想要做什么。你下山时当心一些,别被人发现了。”
“明白。”
此时,那队传令弟子已经抵达长青院正门。
“奉掌教之命,捉拿飘渺阁弟子齐景晰。令旗在此,任何人不得拦阻!”
众弟子见了令旗不敢多加阻拦。但此刻齐景晰住在竹苑,他们也怕触了凌严的霉头。张谦还是在竹苑门口叫住了传令弟子。
“欸。传令使留步。”
“怎的,你敢抗令?!”
“属下自然不敢。只是,命令虽要执行,但这儿终究是长青院的地方。还请传令使容我去通报右护法一声。”
“笑话,长青院同是天荡的地方。藐视令旗者,就地斩杀!”张谦依旧没有退让的意思,庭中气氛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中庭哄闹一片,乔娅和景晰在房里也听了个清楚。看着景晰紧张的样子,乔娅安慰她说:“放心,护法不会让你有事的。”嘴上这么说,其实乔娅心里也有些慌张。本以为之前已经稳住了苏玉。可没想到他竟然忽然来了这么一手。令旗铁令一下,除非凌严肯为了齐景晰直接跟苏玉翻脸。不然她此去必是凶险万分。
景晰反复扯着自己的衣角,手心不住的冒汗。现在她可是真的想打打不赢,想跑跑不掉。危机步步紧逼,她却只能坐在屋里等别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恐惧和不甘心占据了她此刻全部的思维。
“深更半夜的,还要劳烦几位过来传令。还真是辛、苦、了。”张谦跟传令使周旋期间凌严趁机赶回了竹苑。“不过就是带个人,劳师动众这么大阵仗。还真的是看得起我长青院。”
那传令使见了凌严纵使手中有令旗,态度也客气了不少,笑容里尽是谄媚。“还请右护法不要为难我等。行个方便。”
“请吧。”凌严没有多加阻拦,但他不怒自威的神态让苏玉派来的这些人也不敢太放肆。
乔娅眼睁睁看着他们带走景晰。景晰更是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看着凌严。她万万没想到凌严竟这么痛快就把自己卖了。她拼命挣扎着,但见效甚微。传令使拿绳子把她捆了扎实。
“等等。”
“右护法有何吩咐?”
“虽然人是掌教要的,掌教要如何处置我并无异议。但是说到底,她现在还是我的人。在未有处置之前,若是你们对她有丝毫怠慢。那,我可保证不了不会秋后算账。明白吗?”
传令使诚惶诚恐,不敢有违。趁着他分神之时,凌严跟景晰交换了个眼色。他手贴颏下,又指了指自己。景晰似是领悟了他的意思,微微点了点头。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