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令弟子连夜将齐景晰押送至总坛。或许是因为凌严让她等他的部署。景晰心里稍稍有些底,没有刚刚被抓时那样慌乱。一路上她的眼睛都被人蒙着。下了车驾步行了好一段距离。她行动不便,也借此更放缓步子,以步数记下了大概的路线。弯弯绕绕了许久,她感觉风一下子小了许多。如此看来应该已经进入室内。没一会儿,她就听到了石门开启的声音。押送弟子将她往前推了一下,示意她继续前行。
忽然景晰一脚踩空,差点摔倒。押送弟子扶了她一手。看样子这是个向下的台阶。四周潮湿腐败的气味不禁让她想到了兰苑石塔下的地牢。不过,从脚步和交谈的回声判断,这里可要比石塔地牢大上数倍不止。她仿佛听到了远处隐约传来了一阵痛苦的哀嚎。这声音......有些耳熟。可音源被石壁阻隔,她听的也不那么真切。又是一处机关开启的声响,紧跟着又是关合的声音。押送弟子没有跟进来。想来这里就是用来关押自己的所在了。景晰双手被绑在身后,视线也依旧受阻。她呆立在原地,不敢轻易走动。景晰屏住呼吸,想依靠周围的声音判断是否有危险存在。可四周安静的可怕,仿佛隔绝了这世间一切的声音一般。
“呵......”几步外的距离传来一声男子的冷笑。
是谁?!
景晰倒吸一口凉气。
诡异多变的骨笛声响起。等景晰反应过来是苏玉时,她已经开始头晕目眩,失去平衡侧倒在地上。她几度想爬起来。可身子都像是陷在泥沼中,丝毫找不到支撑。强烈的失重感让她胃里翻江倒海,忍不住干呕。
苏玉停止吹奏,看着倒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景晰,他算是确认了乔娅所言非虚。齐景晰当真是身体出了些问题。摄心蛊虽然可以操控他人行动。可若被操控人自己不具备正常的行动能力,便不能充分发挥作用。不过,摄心蛊对于苏玉来说不过是他设在景晰身上的一个保险罢了。眼下的失效,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妨碍。操控一副无甚大用的躯壳,并非是他的目的。他要挖掘的,是景晰被锁在记忆深处的那个匣子。那个十年前,被他“锁”起来的,真正的曲桐雨。
景晰过了很久才从强烈的晕眩中缓过劲儿来。苏玉拎着她的衣领,把她拽了起来。连夜的折腾,加上蛊虫的影响,她此刻并没有多少反抗的力气。景晰感觉自己被他关进了一个正好可以容纳身体的铁棺之中。头部露在外面可以呼吸。可身子在狭窄的铁棺中丝毫动弹不得。苏玉一言不发,此时的囚室内她只能听见苏玉的脚步声和自己的呼吸声。这无疑更令景晰颤栗。一切的判断力和理性都渐渐被恐惧吞噬殆尽。景晰虽然跟在凌严身边已有一段时间,但只是在大战期间见过苏玉几面。景晰对苏玉这个人的认识仅限于市井流言和凌严的评价。对于他的目的,可谓一无所知。为了谚星诀?还是因为数月前的大战失利?他又打算做什么?即便她再怎么想保持冷静思考,在这样压迫紧逼的关头也实在做不到了。
一滴水珠落在她的眉心。
冰冷的水滴让她打了个哆嗦。
又一滴水珠落在她的眉心。
她指尖微颤。
一滴、接着一滴。
水珠缓慢规律地在她眉心绽开。
渐渐的,景晰除了水滴落的声音,和冰冷的触感什么都感受不到了。甚至连苏玉打开石门离去那样巨大的声响,都不曾注意。
苏玉前脚刚从棘所返回书房,门外就有弟子通报说乔娅求见。苏玉难忍得意,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看来凌严当真是十分在意齐景晰。这才一天就坐不住了。乔娅心中焦急万分地等在门外。她心里没底苏玉到底把景晰关到了何处。若只是普通的牢房还好说,若是棘所......偏凌严一副四平八稳的模样好像一点都不担心。只是遣她来打听情况,仿佛完全没有立即施救的意思。
“乔姑娘,掌教有请。”
乔娅轻呼一口气,竭力收起自己不安的样子。
“怎么,凌严让你来打探?”虽然早已知道答案,但苏玉还是故作姿态问了一嘴。
“正是。凌严要属下前来打探齐景晰被关押之处。所以属下特来请示,应如何回话。”总坛到处都是苏玉的人,即便是凌严安插的眼线非紧急时也绝不联系。让乔娅来打探无非就是个借口。与其说她是来打探的,倒不如说乔娅充当了苏玉和凌严之间传话的媒介。
“如何回话?”苏玉不怀好意地瞥了乔娅一眼,笑说,“棘所是什么样,应该不用本尊带你去重温一下吧?”
纵使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景晰人在棘所还是让乔娅分外锥心。在棘所里度过的四个月,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噩梦。如果不是强烈的恨意支撑着她。恐怕她一早就没了生存下去的勇气。也正因为那段日子的黑暗,曲桐昕对她而言才显得格外耀眼。
当年——6
“你说的事情我答应。可我一个人办不到。我需要人帮我。”乔娅在冰室里被冻得气若游丝。一片黑暗中,寒冷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忽然她听到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那声音里透着决绝和憎恨。这样的情绪,她再熟悉不过。
冰室的门缓缓打开,火把的光亮洒入屋中。对于数日未见光亮的乔娅来说,这样昏暗的光线也显得有些刺眼。
“就选她好了。”
乔娅吃力地抬起头。苏玉身边站着一个有些面生的女子。她的眼中并没有丝毫的怜惜,也并不在意乔娅为何在此。看着她的眼神,乔娅仿佛有一种在照镜子的感觉。可无论如何,自那天起,她终于结束了四个月漫长的折磨。
“你......不必陪着我的,啊!”
曲桐昕决定入百毒池后,乔娅一直陪在她身边。乔娅紧紧握住她的手,说:“你的恨和痛苦,我会替你分担。”这是她从曲桐昕带她离开棘所那一天,就下定决心去做的事。
“还有什么问题吗?”苏玉的话,将乔娅的思绪拉了回来。
阿昕已经不在了,乔娅告诉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她的妹妹出事。她迅速平静下来,答曰:“不知掌教可否允准属下看一下齐景晰的情况。属下固然知道棘所是什么地方。可若凌严细问起来,属下怕露出破绽。”
苏玉虽然有意用齐景晰分散凌严的注意力。但既然已经提前开始对她下手,苏玉并不希望节外生枝。更何况有时候事情知道的不那么详细,反而更能勾起一个人的不安。他并没有答应乔娅,但也没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让她照实情转述给凌严。
乔娅马不停蹄地赶回长青院,将景晰被关在棘所的事告诉了凌严。看凌严仍然一副平淡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担心。“主上,现在要怎么做。齐姑娘这身子,在棘所怕是熬不住。”
凌严并非丝毫不担心。只是他太清楚苏玉这个人。他对齐景晰下蛊,绝对不是为了杀了她。不然十年前他就动手了。“你倒是挺关心她。”
“属下只是觉得......”乔娅知道自己多言必会遭到凌严怀疑。可齐景晰危在旦夕,她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我自有打算。”凌严闭目瘫靠在椅背上。苏玉这时候抓走一个残废毫无用处。即便是动用摄心蛊想从她嘴里知道谚星诀或者季宣的事情,以齐景晰那说半个字都费劲的情况必定是一无所获。苏玉到底有什么目的?逼自己现身吗?还是.......
凌严对苏玉此举百思不得其解。他原以为苏玉抓走齐景晰是为了要挟他放弃那三个分舵,或者是为了拿她换自己手上的谚星诀原本。可从乔娅带回来的消息看,苏玉并没有这些意思。这太不符合他平日的行事风格。如果不是为了换取利益,他有什么理由这个时候抓走齐景晰?
“我们收到消息,秋狄不仅出现在东榆,在季郑也有不小的势力。”
“我们在长定山的探子已失踪数月。最后一次发出消息的时间,约莫是天荡与三派交战之时。”
“苏玉!”凌严脑中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如果他的猜想不假,那苏玉可就真的算是他遇到过最棘手的劲敌了。“来人!把张谦找来!”
乔娅只知道她离开竹苑后凌严便心急火燎地召见了张谦。她原以为凌严是做了些部署让张谦去准备救齐景晰。可又足足一日过去,凌严还是闭门不出。既不见任何人,也没有一点动身的意思。不过,只有在书房里假扮凌严的张谦知道,护法定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才用了这种并不怎么高明的法子溜出去。
凌严召见张谦后,先是跟他交换了行头混了出去。随后徒步飞奔下山,利用百草谷的逃生密道避开了长青院在天鹰山地界所有的营寨和看守。去救齐景晰之前,他有必须要去亲自传达的信息。齐景晰固然对苏玉有不小的价值。但提早打出这张王牌绝不会是他原有的计划。也就是说,苏玉的部署中一定出现了极大的纰漏。
如果他所料不错。近一年来发生的种种,全部都是苏玉用来掩盖自己行动的幌子。盐税揭开的贪污弊案、黑白两道大战、杀死叶清涟和抓走齐景晰之间看似没有直接的联系,甚至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实际上,却恰到好处地分散了朝廷、江湖、东榆和天机堂的注意力。凌严一直想不明白大战结束后为何苏玉要在山上潜伏那么久。如今他才恍然大悟。苏玉其实和自己的目的一样。他想借挑起大战除掉赵正桓。而苏玉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将武林中人的目光吸引在此,顺便杀掉叶清涟。叶清涟是幽莹这件事凌严也是后知后觉。看来苏玉获取情报的来源绝不简单。苏玉所图谋的,恐怕是一场不惜牺牲数以万计性命的复仇。凌严并非不担心景晰在棘所的处境。可他现在有必须要优先处理的事情。他也只能祈祷齐景晰能多撑上几日了。
景晰被关押的第四日,苏玉前去查看她的情况。在断水断粮,无法自由行动,不可视物的情况下,四天的时间已经足以让一个体力充沛的人意志薄弱。更别说是在相同频率的滴水声的干扰和冰冷触感地刺激之下。起初还只是生理上的不适。大概只过了半天,景晰的感官就已经陷入了崩溃的状态。支撑着她的就只剩离开长青院时凌严那个“等我”的手势。只是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景晰心理的防线也开始溃堤。苏玉打开铁棺,看着她手腕处被绳子磨出的血痕,想来她曾拼命挣扎过。可越是拼命挣扎,体力的消耗也就越快。此时无论苏玉怎么摆弄她,景晰都没有任何回应。
苏玉将滴水口塞了起来。忽然打破了感官上的平衡,景晰的肌肉有了反应,本能地抽动了一下。蒙住双眼的布带被苏玉一把扯下。周围并不强烈的光线也让景晰觉得十分晃眼。
“苏.......玉.......”
“有点意思。”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能承受得住连续四日的滴水刑。叶清涟这些年倒是把她教的挺好。在苏玉看来齐景晰不过是曲桐雨的虚假人格罢了。却不想要将其完全摧毁并非是那么轻易的事。苏玉拿手帕轻轻抹去她额头和耳根的水珠,脸上没有一丝的情绪流露。
不流血的刑罚、温和的行为,也没有恐吓的言语,却令景晰像是被溺毙在名为恐惧的湖水中一般透不过气。她扭过头去想摆脱苏玉的手,可在苏玉看来她不过就是抽动了一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景晰颤颤巍巍地说着。或许是因为太过虚弱,说话断断续续,让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正在渐渐恢复。
“再锋利的刀刃,若是常年浸在水里也终是要生锈的。要让它能重现锋芒,自然是要褪去锈衣。”至于重新打磨的过程中,又有谁会去在意铁锈的下场呢?苏玉用匕首割开了束缚住景晰的麻绳。
被绑住四天,景晰被勒得都快没知觉了。她翻身艰难地爬到墙角,撑着墙也只能勉强瘫坐靠在墙边罢了。
苏玉推动门口墙壁上的几处机关。景晰右手边的墙壁忽然开始下陷。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声响和震动给已经犹如惊弓之鸟的景晰心上又冷不丁地扎了一针。景晰的目光随着石壁缓缓下降。一个血肉模糊衣衫凌乱的男人正痛苦的趴在地上。他也被机关开启的动静吸引,抬头朝景晰这边望了一眼。
七师兄......虽然他满脸血污,可景晰一眼就能认出来,那头趴着的男人是刘凌。
刘凌目露凶光,低吼着。杀气似野兽般外放,几乎没有理智可言。他死死地瞪着景晰,一副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神情。景晰知道刘凌杀她之心何其强烈,可看他这幅样子,苏玉定对他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
“为利器开刃,如何能不饮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