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几声雷鸣后豆大的雨点从天而落。据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显示,接下来一段日子内因为台风影响会大面积降温,广东的夏天就是这样,一阵子热得像火炉,一阵子又倾盆大雨,可这里的人们似乎更热衷于炎热的气温。
此刻陶夭夭正歪坐在二楼的课室后排张望窗外,天空昏暗伴着突如其来的闪电,教学楼层里回响此起彼伏的女生们恐惧而又刺耳的尖叫声,楼下绿化带中硕大的芭蕉树叶在风中金蛇狂舞,摇曳乱摆。朴韵忽然由课室外冲进来,从陶夭夭身后一把抓住她的肩,她因为事先没察觉被吓得掉了魂顿时面带愠色准备责骂。
而朴韵一脸认真,问:“陶夭夭,你知不知道梓晶要去新西兰?”
陶夭夭结巴了,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也不知如何回答,灵机一动反问:“她人呢?”
朴韵回答:“去办公室找辅导员了。她问我去不去,你去吗?”
陶夭夭摇头。
“为什么不去?一起去玩玩多好。”朴韵央求着:“梓晶说除了机票,去到新西兰后吃住她男朋友全包。”
陶夭夭想都没想厌恶的开声:“你好意思吗?什么都让别人男朋友出。”
朴韵脸色显顾虑,反驳:“是梓晶说的。”
“她说的,不等于她男朋友说,反正我不去,没那么多钱买机票,你要想去就跟她去呗。”
陶夭夭没再理她,故意又将头朝向窗外,朴韵嘟着嘴跑去前排跟其她女生玩,她居然和陈辰有说有笑,仿佛忘记昨日嗤之以鼻般诅咒对方的事,陶夭夭顿时无语更加明白人心莫测的道理。其实陶夭夭是想去新西兰旅游,只是真的没钱。可又不想朴韵跟黄梓晶去玩,这是她的心理问题,朴韵和黄梓晶越是玩得开心,她就越嫉妒不是滋味,所以拼命地希望朴韵不要去。
陶夭夭刚想到这就发现朴韵在前面正喊着她的名字,她假装不耐烦问干嘛。
“快过来……”
陶夭夭只能起身走前去,女生们有意识让出位拉她坐下,桌上摆着一部平板电脑。
“试试。”朴韵对着她怂恿道。
“干嘛?”陶夭夭再问。
一旁的刘滢解释:“我们在玩心理测试。”
陶夭夭一听马上拒绝。她不喜欢玩这个,那是因为不想其他人看穿自己。
“玩嘛!快玩嘛……”
“大家都试过了,挺准的。”
“陶夭夭是不是不给面子?”
她实在是拗不过女生们七嘴八舌的劝说,只好惶恐紧张的答应。
第一个测‘你最怕什么’,测试结果一出来,刘滢便捧着电脑看,陶夭夭却心惊胆战。
“仇怨憎恶。你是个性格豪爽独立很有思想的人,尤其讨厌虚伪做作,只喜欢和同类人聚在一起,不喜欢敷衍那些话不投机的人。也正是如此,你总是在寻找和你有着同样想法的人,不断地扩展自己的视野。对你来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要和自己讨厌,或是观点完全不一致的人在一起,对待仇怨憎恶的人,你只求远离惹不起就闪人,如果要强行将你同他们长期绑在一起,对你来说那可真是比什么都痛苦。”
陶夭夭听完最后一句放宽心,至少没有她不想听的话。
“第二个测‘你在别人眼中是怎样的’”刘滢逐字逐句念道:“现在的你是一个很卑微的小人物,周围很多人都对你冷眼相看。当你平平庸庸碌碌无为的时候,大家认为你本该就是这样的面目;而当你小有成绩的时候,他们又会站出来对你冷嘲热讽。你发誓一定要改变现在的这个局面,于是你低头不再理会周围人说什么,用成绩来说明一切。当你终于出人头地而那些嘲笑你的人却变成了真正的小人物。可是为了努力前进,真实的你已被你抛下很多,曾经的纯真对你来讲已经所剩无几,甚至即使让你去想,也想不起你原本的样子。对你来讲这是无奈,也是另一种的悲哀。”
此刻,周围女生们都变得异常安静,她们脸上平静的表情令陶夭夭捉摸不透,她不想再测试了正准备起身却被朴韵刚好挡住去路,这时刘滢又接着说:“第三个测‘你在人生最在意啥’。听着,你的内在人格是一个多愁敏感、悲悯众生的人,可无论生活让你陷入何种境地,你都要尽力维持一种不变的姿态和表情,决不能失去那份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也许这在有些人看来不过是面子、虚荣、不甚重要,但是在你看来,这就是生命的尊严,阳关道还是独木桥,你都不容许自己走的狼狈。尽管背后总有那些难掩的辛酸和委屈,但是走在众人面前的你必定要风风光光,笑容优雅而坦荡。”
本来还安静的气氛突然被周婷婷打破,她说这些不像平时的陶夭夭,其她女生也频频点头,相互交耳说测试结果不准,陶夭夭这才稍稍松口气却也不敢多说,不料身旁的朴韵突然伏在桌上拖着腮说:“我倒觉得还挺像夭夭的。”
陶夭夭的心顿时‘咯’一下,幸好刘滢又扯着旁边苏小圆测试,她才悄悄撤出人群发觉手心里全是汗,心烦意乱连走路都不稳,脑海里始终回想朴韵刚才对着女生们讲的那些话:“梓晶说过别看夭夭平时懒洋洋不理周边事,整天嘻嘻哈哈,其实她很有思考能力,喜欢盘算并能系统恰当得阐述自己的观点,只是不表现出来罢了。总之不要小看她这一类型的人,特别是这一类型的女人,她们平时说话很小心,把所有的秘密都隐藏在心里……”
至于其它的话语,由于陶夭夭越走越远听不见了。她恨透了朴韵的大嘴多舌;恨透了黄梓晶自以为是的结论;恨透了这些所谓的八婆在背后嚼舌根,恨透了别人窥探到她的内心深处。
这一天的课程居然是她有史以来最难熬的时间。好不容易熬到下午放学她照常去D308排练。每天都能看见秦敦新;每天都能和他打招呼;每天都能看着他对自己笑,可就是不能和他近距离的接触,因为这里还有郑斯舸、赵懿,陶夭夭当然不敢轻举妄动,至于排练也是心不在焉的状态。
晚上代课她提前去了第七教学楼C202,照样是最后一排却不见王皓晏。心想现在还没上课对方可能一会儿就到,她便戴着耳机趴在桌上闭眼等着上课。可熬到老师扯着嗓子叫了三声‘王皓晏’时她身边的座位都是空的,不免又失望的趴回课桌上睡,这时隔壁木椅有了响声,她满心欢喜睁开眼睛,整个人傻了坐直身子面对着眼前黄白色发系,熟悉的面容,难以逃脱的气息,她语无伦次地结巴:“你……你怎么在这里。”
此时的郑斯舸同样满脸疑惑,还来不及回答就听见讲台上老师在叫:“张楠!张楠到没?”
他立马举手。陶夭夭瞬间明白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因为王皓晏是体育学院的,恰巧选修课和张楠选了同一堂课,在石屋大学不同年级上同一门选修课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整整一节课,陶夭夭都挂着耳塞假装睡觉,坐如针毡。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郑斯舸,打算混到放学立马逃走。可没想到第一节下课铃声一响,隔壁位的木椅又有动机,陶夭夭是伏在桌上睡的,所以望见郑斯舸双脚出了视线,过了很长时间她才敢坐起身,目光四处寻找发现他已经站到课室走廊外,看动作应该是在点烟。
陶夭夭此时此刻窘呛地恨不得从课室另一边窗户跳下去逃走,可又尿急只能硬着头皮缩手缩脚的悄悄溜出课室,幸好郑斯舸正背对着她倚在铁护栏抽烟,没有发现她混在其他下课休息的学生中。
陶夭夭躲在厕所里等了很久,思量着要不要直接离开回宿舍,可又不想对不起找她代课的那位同学,处于职业道德这样一走了之总归不好,可又纠结如果不走回去后怎么面对,总不能两个认识的人坐着不说话,感觉好怪。等到第二节课铃声响起,她才踌躇地走出厕所,快到C202却意外看见郑斯舸还在原地没有进课室,这次居然正面朝她靠着护栏抽烟,嘴里慢悠悠地吐出一团飘柔烟雾笼罩白皙俊俏的脸,脑后的短发被外面的大风吹得有些凌乱,课室中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身上,长长薄弱的影子被印在陶瓷墙壁砖上拉入陷入黑影中。
陶夭夭越走越近,心里一个劲想怎么办,怯生生。
C202隔壁是C203,这间课室今晚刚好没学生上课,漆黑一片连外面对应的那段走廊也是黑阴阴不见五指,陶夭夭的右腿正要从黑暗迈进C202那段光明时只听耳边传来郑斯舸平静无痕的声音:“过来。”
她愣了一秒,身体不听大脑使唤走到C203这边的护栏边停下示意郑斯舸过来。郑斯舸望了望C202课室里面上课的师生,吸了一旦烟后慢慢走近黑暗在陶夭夭身边停下,双唇微微一开,烟雾瞬间在四周飘散腾起。
“还有吗?”
他没料到陶夭夭会来这句,半天才会意的拿出烟盒,抽了一支递过去。她毫无顾虑的接过放进嘴边,郑斯舸立马把点燃的火机凑上去,昏暗的暗黄色光在四周没有遮挡的情况下在风中搏命闪晃,摇忽不定将陶夭夭瘦小的脸颊染成黄色,颧骨随着胸腔的吸气变得凹凸。她一把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从嘴里架出烟支,身躯懒散的伏在护栏上,右手手腕拖着笨重的脑袋,嘴巴故意嘟起,烟雾如丝般无声无息的腾空而起在弗弗风中消散。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的?”郑斯舸盯着陶夭夭问,她现在的样子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也从来没有想象过。C202课室里的灯光有一半打照在陶夭夭的左侧,眼睛、鼻子、润薄的嘴唇、纤细的颈部、略凸的胸部,修长双腿,她像条无脊椎的惰蛇正在耐心等待下一次的脱皮蜕变。
郑斯舸的心却跳得噗咚噗咚的。
陶夭夭没有回答他,眯着眼望漆黑的天空。郑斯舸不再说话一直静静地守在她身边,楼下不时传来学生们的嬉戏打闹声,所有楼层都是灯火通明,课室里甚至传来阵阵笑声,丝毫不被今夜刮得特别猛的风所影响,烟头不抽很快就燃到底,烫得陶夭夭的手受不住只能扔在脚下而后踏熄,她依旧没有望着郑斯舸,可嘴里喊着他的名字:“郑斯舸,我好累……”
陶夭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说这句话,可她就是想说,而且要不停的说。
心好空,好空,如同这一望无际看不到边的黑夜。狂风吹得发冷,发丝在脸上和身上摩擦,痒痒的,冰凉冰凉的。
“我是个坏人,是个没有心的人。”她的声音在风中显得飘渺脆弱。
一直在旁沉默的郑斯舸,突然开口问:“你去过乌镇吗?”
陶夭夭一乍,好奇回望他:“没有。”
“那里的人供比干为财神。比干,知道吗?”郑斯舸笑了笑解释:“就是《封神榜》里的皇叔比干。”
陶夭夭没有吱声等着他说下文,而郑斯舸此刻的笑在黑暗的环境中居然那么夺目耀眼。
“因为比干也没有心,被妲己给挖了。正因为无心,乌镇的人们才供他为财神,没有私心嘛!”郑斯舸的头突然凑近陶夭夭的脸,小声问:“难不成你也想做财神爷?”
陶夭夭听后笑了出来,之前低落的情绪被他搞得荡然无存。郑斯舸却猝不及防的低头将嘴唇凑到了她唇上,软软冰冰的。陶夭夭愣着没动,头低下并没有做出抗拒的举动,郑斯舸又再一次轻吻她的双唇,双手捧着她的脑袋,生怕她消失不见。两人的身体正面相对隔着单薄的衣服,各自能听见彼此发疯的心跳声。陶夭夭有点站不住,身体稍稍瘫倒郑斯舸的怀里,双唇禁不住微微张开,居然感觉到郑斯舸的舌尖竟然碰到了她的上齿,舌尖起先只是顾虑探试深入,可随着陶夭夭呼吸加速,两人的双舌慢慢轻碰****,浓浓的烟味在喉腔里穿梭弥漫,早已分不清是郑斯舸的,还是陶夭夭自己的。
郑斯舸的吻转变得出奇快,恨不得要把陶夭夭融进他的身体,让她每一个部位都烙着他的印记。
陶夭夭在快没有理智的那刻一阵狂风扫过冷得她直哆嗦。这时郑斯舸的手指不小心触碰到她右脑侧发丝里的那颗墨痣,混沌的脑海煞那间清醒,她害怕课室里突然走出学生,想到这立马挣扎,可郑斯舸依然牢牢的抓住她不肯罢休。陶夭夭拼命地摇晃头部想避开他的强吻却无济于事,迫于无奈只能费力大喊:“郑斯舸!”
郑斯舸这才停止了动作并俯视陶夭夭,手却依然紧紧地抱着她。
“放开我……”陶夭夭不敢面对他。
郑斯舸没有回应。
“我叫你放开……”陶夭夭语气再次加重,严肃的警告却怕自己的声音惊动了课室里的师生。
郑斯舸的手这才不舍慢慢松开,正当陶夭夭转身时他的右手立马抓住她的左手,陶夭夭奋力甩开向黑暗的更深处退一步。
“陶夭夭……”郑斯舸泛蓝的眼白在C202的白炽灯光下腾起氤氲雾气:“我喜欢你。”
这句话,简单的四个字是陶夭夭体会不到郑斯舸用了多大的勇气才说出来的,她不知道自己已处于黑暗之中,就连对面的郑斯舸也分不清她现在所站的位置。陶夭夭做贼心虚低着头不敢望他,感觉到自己脸上的肌肉在剧烈的颤抖,这是紧张所导致。半响,她才慌忙胡乱找了个借口说:“对不低,我……我刚才把你当成另外一个人了。”
她的声音很小却令空气中的所有味道都瞬间消失了,芭蕉叶被风吹得东倒西歪,斑驳如鬼影的影子在周围的建筑物墙面摇曳晃动。
此话一出,陶夭夭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她到底在做什么?对,她是在反吻郑斯舸时心里想着秦敦新。可她明明知道自己这样说虽然出于真心却毋容置疑伤了郑斯舸的自尊;她明明知道郑斯舸和秦敦新是好朋友;她明明喜欢的是秦敦新;她明明知道郑斯舸要吻她,可还装着不知道没有制止反倒鬼迷心窍的欣然接受;她明明知道自己并不喜欢郑斯舸却抗拒不了他温柔又猛烈占有欲的强吻。
陶夭夭,你真******犯贱。
此刻,郑斯舸的表情只有一个,就是没有表情,冷冷的,叫人寒颤。
陶夭夭害怕他冲过来把自己给撕碎了。可老天还是救了她,放过了她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坏女人,所有的一切都在下课铃响起的那刻结束。学生们从课室里面一窝蜂的冲出来,刚一出门却看见郑斯舸和陶夭夭,大家的脸上自然表现出疑惑,可不到一秒钟所有人都没再在意而是在他们两人之间穿梭离去,人越来越多挡住了陶夭夭的视线,当她再次用目光寻找郑斯舸时已经不见了,她永远都不会忘记他最后离开时复杂的眼神。
学生们逐渐散去,楼层里的灯一个接一个关掉,砰砰的课室锁门声在空气中陆续响起,毫不留情的撞击着陶夭夭乱如麻的心,可她明明是个没有心的人,为什么此刻能感觉到撕心裂肺的痛了?
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她一人,黑漆漆的恐怖,幸好耳边还有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