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示强留都督府,茶摊误中外敌计)
日悬高空,姜鱼打了个睡饱的哈欠,揉了揉眼从床上坐起来。
被抬到玉龙关的西南都督府也过了些时日,期间一直有专门的仆人伺候衣食起居、换布换药,姜鱼难得体验到被人服侍的好滋味,呆在屋子里只管张嘴吃,短短几天就胖了好几斤,低头捏几下肚子上长出来的赘肉,叹了口气穿衣下床活动筋骨。
虽然砸断的腿被重新接上,脱离变成残废的结局,但毕竟也是大伤筋骨,需要一段时间的调养,现在尚不能完全独立行走,沈羽飞命人给姜鱼做了一副拐,供他出行使用。
姜鱼拄着拐在回廊下一步一步向前挪动,在后院处转了个弯,正巧碰到远处抱着东西走来的徐长云。
“哟,姜提骑这是出来散步?”徐长云停在姜鱼面前习惯性上下打量他几眼,开口打趣道。他现在心里还是有一点别扭,直到昨日前,徐长云仍旧认为姜鱼是个女孩,但昨天去探望一打照面,才醒悟原来对方是个和自己一样的男人,一时的转变让他不太适应。
“徐副将找我有事?”姜鱼略带冷谈的回应,虽然对方救了自己理应道谢,但他不喜欢别人用像看疑犯一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对他的感谢之情也不自觉减了几分。
徐长云递出手中抱着的的包袱道:“这几日玉龙关的天气转凉,将军让我给你送件厚实的外袍,免得着凉加重病情。”
姜鱼接过包袱,感觉入手着实有些分量,点头道声“多谢”,此时徐长云又开口道:“姜鱼,我有几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什么话?”姜鱼抬头对上他端察的眼光道。
“你说你是天衙寺的寺员,天衙寺中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通往滇州的山野路上?”徐长云用闲聊般语气慢悠悠的说出自己想问的话,然字里行间却透露出明显的怀疑意味,“不仅身负重伤,还穿着类似家仆的衣服?”
姜鱼听出他话中暗藏的针对态度,也不惧对方,理直直面回道:“这是天衙寺内中的事情,具体不便向徐副将透露。”
“哦?”徐长云紧盯姜鱼双瞳,发出别有深意的一声,审视几眼弯嘴一笑,掠过姜鱼身旁走向回廊另一端,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又提醒道:“对了,差点忘记转告你,再过几日要迎战南诏,你可不要四处乱跑啊。”
姜鱼望着徐长云逐渐走远的背影,生气一哼朝他吐舌头,心中在百八十遍的牢骚对方,这哪是提醒,明显是拿自己当个奸细来警告,就凭自己现在走路都不利索的腿脚,乱跑出去怕不会直接被人砍死,果然长着一双狐狸眼的人看什么都是疑神疑鬼,真真是面由心生,小心疑心病太重把自己活活吓死。
本想好好外出散步,突然被对方这么一通盘问,外出兴致瞬间消的一干二净,姜鱼气嘟嘟的调头回房间等家仆送饭换药,不过屋中也没有打发时间的物什,只好干坐着发呆消磨时辰,然而靠在床上越想刚才事越憋气,不由牢骚出来:“区区一个副将拽什么拽!等小爷当上天衙寺的少卿,让你这狐狸眼给小爷提鞋!不!提鞋都不配!”
骂声刚落地,门外响起几下有规律的敲门声。
“进来!”姜鱼正在气头上,以为是府中家仆应门,高声扔出一句接着发狠话,门被推开,姜鱼瞟了一眼踏进屋内的身影,所有骂语又全部吞回肚子里。
沈羽飞从外徐徐走进来,平静坐在姜鱼对面。
“多谢沈将军送的拐杖和御寒衣物,您有何事?”姜鱼眼光有意躲躲闪闪,心中祈祷对方千万不要听到自己刚才的发泄话语。
沈羽飞向平常一样盯着姜鱼的脸问:“腿可好些?”
“嗯嗯嗯,好多了。”姜鱼用力点头回答,但方向不是朝着沈羽飞,而是朝着对面的窗户,有意避开。
沈羽飞看着双眼飘忽不敢直视的姜鱼,少顷开口直接说出来意:“几日后迎战南诏,你不便留在此处,既是腿伤好转,明日便差人送你回天衙寺,好生调养。”
回天衙寺?!姜鱼听见这几个字如临大敌般一惊,当即转头对上沈羽飞的视线反驳道:“不行!我不能回去!”
“为何?”沈羽飞视线中泛上一丝寒意,开口反问。
“因为……”寺中有内鬼……这句话怎么好对外说,姜鱼撇撇嘴不知道怎么圆回来,想了半天含糊回道,“因为寺里有其他事情……”
沈羽飞也直截了当拒绝道:“你在这里会干扰战情。”
“不会的!我可以……”姜鱼整圆双眼急切想回答自己能出力,然话只开了个头就停住,手下意识抚上缠满绷带的左腿,他忘了自己的双腿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可以灵活在房梁轻跃,现在的自己就是一个派不上用场的废人,还需要人来保护,对方说的没错,他在这里只会拖累战况。
但他也不能回去,师父瞒着吡摩天的视线助自己从虎穴逃出,并牢牢叮嘱不要返寺,他不能再次以身犯险让师父的努力白费。姜鱼抬头望着沈羽飞,乌黑眸子中带着点点闪动,低声再次恳求道:“我发誓不连累你们,除了天衙寺,你们让我去哪里我都答应,但是现在不能回去。”
沈羽飞未开口,沉默凝视着央求的姜鱼,目光中先前的寒意隐去,却又似乎闪过几丝别样的情绪。
盯了半晌,开口道:“莫要到府外乱走。”
“好!”对方的回答很明显同意自己可以留在此处,姜鱼即刻转为笑颜欢快应答,而脸上的笑容还没保持几秒钟,又听见头上飘来一句“长云的话不必放在心上,他没有恶意。”
……
啊……
他全听见了……
姜鱼脑后流下无数冷汗,笑容凝固的目送沈羽飞离开。听到房门闭合声传来,仰面倒在床上,一把拽过被子蒙住脸,在被窝里压低声音狂叫出刚才的尴尬,发泄了足足两盏茶的时间才露出脑袋,盯着上方的光景愣神,不过又仔细一想,总觉得刚才的事情似曾相识的发生过,到底是在哪里来着……
啊……想起来了,是在天衙寺,被池不群抓过几回……
姜鱼举起靳清平的寺牌吊在眼前,盯着正面的狴犴花纹看了良久,微动双唇细声一句。
“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阿嚏——”
路边的一个茶摊,正在休憩的池不群突然打了一个喷嚏,同行的三人不约而同看向他。
“你伤风了?”贺年在旁关心问道。南疆地区虽然比皇城要温暖一些,但却也有着“天无三日晴”的说法,经常接连数日都是多雾多云,而且山间的气候变化又反复无常,几人昨日赶路投宿,还遇到夜间突降暴雨。
“似乎不是。”池不群摇头,心中也是有点纳闷。
“那就是有人再说你。”阿诺姆嘴里咬着米糕含糊不清道,“阿娘说一个人突然打喷嚏,要么是风寒,要么就是有人在背后说他。”
贺年听到这话歪嘴一笑,如果真同阿诺姆的阿娘说的那样,有人在背地议论自己就会感应到,那池不群估计会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因打喷嚏而死的人,不知有多少人暗地里恨他恨的牙痒痒。曾经有一段时间,寺中莫名频频收到过无名的诅咒信和腐烂的动物碎尸,稀稀拉拉铺的正门墙外全是,搞得大家十分头疼,当然这些人最后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一个个都被池不群揪出来拎回牢房“重新改造”。
“你怎么一个人在外流浪,你的阿娘在哪里?”贺年凑近同她闲聊。相互经过简单的介绍,双方也有初步的了解,几人得知阿诺姆确是一位苗人,路过云州时刚巧碰到南诏军来袭,便绕到山林中一路躲躲藏藏,最后饿极了爬上树摘野果充饥,听到不远处树下整装待命的佽飞卫间对话,这才知道队伍途经的几处路线。
阿诺姆毫不掩饰回答:“阿娘当然在家里,我是出来找一样东西。”
贺年好奇问:“什么东西?”
阿诺姆道:“一个我们族中很重要的东西,很久之前就被偷了,但当时没多管这件事,后来长老占卜出不好的事情,就派我出来把东西带回去。”
女孩说到“偷”,这个字眼也反射性引起池不群的注意,同样插话问道:“既然之前被贼人盗走,为何现在才出来寻找?”
阿诺姆眨眨眼单纯回道:“之前不是被贼偷走,是被同族人拿走,后来那个人一直没回来,长老也没有感测到那个东西,大家都以为她和那个东西一块死了,就忘了这件事,但前不久长老又占卜到那个东西还在世间,就商定必须要把它带回族里。”
“你一直在说‘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芦槿也在旁问道。
阿诺姆皱眉摇头道:“我没见过,东西被偷的时候,阿娘都还是个小女孩,不过我带着能认出它的宝贝。”
“是什么宝贝,能不能让我们开开眼界。”贺年又凑近一些颇有兴趣问她。阿诺姆的腰带上系着很多小巧精致的花布囊,还挎背着一个绣着凤仙花纹的扎染布料包,所有布袋里看起来有些鼓鼓囊囊的,贺年一直很好奇那里面都装着什么神奇的物件。
阿诺姆这次摇头拒绝道:“不行,出来前长老特别叮嘱,说不能随便拿出来。”
女孩很坚决的不同意展示“神秘道具”,话题突然冷了场,贺年识相缩的回去接着沉默,这时池不群开口问一个早就想知晓的疑点:“阿诺姆,你怎么确定告诉我们佽飞卫的下落,我们就会答应让你同行?”
阿诺姆想都未想开口回道:“很简单呀,你们想知道军队的下落,我想吃饱饭有力气找族中‘圣物’,一事换一事各取所需。”
“……”
三人听到女孩的回答,一时不知怎么接下去,贺年尴尬笑几声,问道:“这……是谁告诉你的?”
“我们的族人都是这样,双方答应了彼此要守信,不然娲皇神会降下处罚。”阿诺姆歪头话头又一转道,“不过阿娘说也有些人不会去遵守,特别是中原人,他们很狡猾,让我在外面当心他们。”
“……”
“我们就是你阿娘说的中原人啊……”
三人再次对女孩的回答无话可说。
不过这也不怪她,苗人长黯深山之中,不常与外界来往,生活习性、待人交流和平原上生活的人有很大区别,所以阿诺姆有时说的一些话他们无法做出应答。不过也正因为这种神秘莫测感,国中有传苗人冷漠排外,恰免去他们被心怀叵测之徒打扰的困扰。
闲谈再次被迫结束,这次谁都不再开口说话,静坐待养足力气,照阿诺姆所说的去向滇州和佽飞卫的队伍碰头,喝净碗中茶水,几人准备起身离开,阿诺姆却揉着眼睛一副困倦的样子嘟囔“好困”,说罢晃了几下歪倒在桌子上。
“阿诺姆?”贺年去推女孩的肩膀要唤醒她,忽地也觉一阵无名睡意涌上全身,同样摇晃几下身子,栽倒在她的旁边。
“糟了!误中歹人之计!”
其余两人一看他们的反应,顿觉此事危险,脑中飞速闪过危险信号当即警戒四周,虽然二人平时常接触药草,身体多少有些抵抗性,但加在茶水中的药物威力更甚,不稍多时也觉视线逐渐模糊,脚步开始发飘,只见此时茶摊其他休憩的行人不约而同站起,从随身行囊中抽出藏匿在其中的兵器,狞笑着呈包围事态走近。
“你们是何人!”池不群抵靠在木桌旁,悄悄按上剑柄撑着桌子质问,一时不察中了圈套,而今体内的药效在渐渐发作,在说句话时,身体已经开始不停指挥即将要倒下。
茶摊其他休憩的行人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仅是在几步的距离处堵住去路,方才的茶摊摊主从人群后走向前,视线快速逐一扫过几人,转头对身旁人快速几句,但说的并不是官话,而是另一种听不懂的语言。
池不群听到对方的吐出的发音,虽不明具体之意,心里却是一声不妙。
“是南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