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迦座下埋冤魂)
听县里的说书人讲,人在死的那一瞬间会看到生前的画面,阿晏在闭眼的一刹那,回想起了贺年给她起名字的那个时刻。在去到郑宅的当晚,她跑到贺年的面前问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对方一笔一划在她手心里写下,她全记在心里。
她很喜欢“阿晏”的称呼。
那是她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也第一次,有人把她当“人”看。
阿晏眼角滚下两滴泪水,心想道:“如果下辈子投胎,就投到贺年的家里,不管变成牛变成马还是变成狗,也能出一份力还这份情。”
斧锋直直劈下,离女孩脖颈仅差不过两寸,远处寒光飞来,两道轻镖“噔噔”打在斧刃和对方手背上,利刃偏离几分,行凶者手背又中镖伤,血斧登时脱手掉在地上。黑衣人拔出轻镖捂手压住伤口,又一道剑光紧随其后,直刺眉心杀奔过来,黑衣人双掌接住白刃继而发力打向一旁,化开眼前攻击,后撤几步和突入人员对立而站。
池不群提剑在最前方和黑衣人对峙,姜鱼则站在石板旁边,护住抱着阿晏的贺年。
三人驾着马直闯进即将关门的普生寺,惊出寺内晚修的僧人,众僧还追在几人身后大为不理解他们的怪异行为,就见三人已经停到知空的房前,要破门而入,近处的明德连忙出来挡在几人面前道:“几位施主,知空师伯正在房内静修,还请施主们不要打扰。”
姜鱼火急火燎道:“他要是在屋里我就出家当和尚!人命关天给小爷闪开!”说罢一把推开明德踹门进去,房中果真空无一人,三人边被僧人阻拦边快速扫视房中蛛丝马迹,贺年在摞放僧经的书柜角落处瞟到在集市上买给阿晏的茱萸簪花,顺势在书柜上一通摸索,手指戳到木架上一个暗钮,眼前书柜瞬间翻转,一道暗门现于眼前。
寺内僧人登时惊愕停住,都不知师伯的房中何时有的这道暗门,大眼瞪小眼一头雾水,而三人却是相视一对,鱼贯进入暗门急速前行,行到尽头密室见一黑衣人正举斧要砍杀平躺的阿晏,姜鱼当即甩手两道暗器打歪斧刃,阻止对方行凶。
密室不大,中央一张高台石板,板上沾满粘黏黑红的血迹,尽头是两口大木箱,锁头处围绕着数只苍蝇,箱旁则是一个装有黑色燃尽物的火盆。黑衣人垂手看着房中所有人,贺年直截了当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和你无冤无仇的小孩子!”
对方站立半晌长吁一口气,缓缓揭下蒙面黑布,对面三人虽心中做过准备,但看到凶犯揭下面罩露出真正面容的一霎,心中仍是一惊:拐走小孩的歹徒、欲杀阿晏的凶手,正是寺中明德口中的师伯——知空!
“你……”姜鱼咬牙怒瞪知空,没想到他不止对成年人心狠手辣,对小孩子也是毫无怜悯,竟然直接用柴斧剁掉头颅,忍不住举拳要把他揍回娘胎。池不群用剑鞘一拦欲冲向前的姜鱼,对知空道:“仙石和黄梨两县近三年连发的孩童失踪事件,可是与你有关?”
知空不做声,默默转身走到两口木箱前,双掌运力震开两口木箱,贺年一见箱中东西立即捂住阿晏的双眼和耳朵,退后几步带她远离木箱;姜鱼望着前方木箱也是脸色发白,胃里翻腾不断,握“小惊翅”的手不住颤抖。
两口木箱中一个箱子装着数个孩童的头颅,年龄三岁到七岁不等,最上面的头颅腐烂程度较轻还能看出面貌,白花花的蛆虫在脸上皮肤和五官中爬行;另一口箱中装着孩童的身体,为了方便装在箱内,躯干和四肢均被肢解。
池不群见到此番景象也是眉头一皱,压了压胃里的不适问道:“你这样做可是跟赵福有关?”
知空听到“赵福”二字神情一怔,垂眼合掌道:“能找到此处,说明诸位施主都是聪明人,事到如今贫僧也不再隐瞒,各位心中的疑问,贫僧自会一一道来。”说罢一拍身前石板,石板划开斜靠在下方石台旁,几人这才发现原来石板下是一口石棺,棺中盛满暗红粘稠的液体,一股说臭不臭、说香不香的怪异味道随之散出来,一个面色惨白的小孩浸泡在液体中,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双目紧闭面容安详,似乎在其中睡着。
知空呆呆望着棺中孩童,缓缓说道:“施主能说出‘赵福’的名字,想必也已经知道他的事情,不错,他是贫僧的孙子,三年前他的父亲到普生寺拜佛,被贫僧在大雄宝殿中认出,便一路跟随到襄州,见他们无钱医治他的风疾,便趁夜抱走带到普生寺照料。”
“患风疾者根本无药可治,你就是把赵福抱到神医那里也医不好他!而你竟然……竟然还……”贺年愤怒打断他的话,风疾是绝症,患上的人只能眼等着在痛苦中死亡,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做出这等丧心病狂的事,然考虑到怀中尚不知情的阿晏,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
知空继续道:“是的,贫僧带他遍寻名医,阿福的病却一日比一日严重,即使每日为他诵经礼佛,但阿福还是停止呼吸,都说佛祖救济世人,却渡不过一条孩童的性命,贫僧心中产生动摇。一日一名幻术师突然出现在僧房中,交给贫僧一瓶奇特液体,说只要服下此药便可起死回生,贫僧当时心存杂念,便将液体给阿福服下,阿福果然第二日脉搏恢复跳动,此时幻术师又再次出现,说药物只能维持三天生命,要想治好便要按他说的去做。”
池不群问道:“他说了什么?”
知空缓缓道:“他说用垂髫之龄男女孩童的新鲜血液做药引,每隔二十日,在黄昏之际将药引倒入石棺药水中,然后将阿福放入其中便可维持生命,医治风疾。”
池不群追问:“那人是谁?如何称呼?”
知空摇头回道:“他从未说过,贫僧也不知。”
那名突然出现的幻术师很可能又是那个叫苏摩的。池不群听后还是有一个疑惑,问知空道:“幻术师在表演时麻痹人们五感带走孩童,但你如何确定每次观看的人中有你选定的目标?”
“是平安符。”知空如实道,“贫僧吩咐寺中僧人隔几日才出售一枚,并记下何人购买,寺中香客僧人大都识得,他们告知贫僧后,贫僧再通知幻术者借他们幻术迷惑百姓带走孩童,平安符下的铃铛里装有特殊燃香,幻术师的铃声会带起燃香,以此确定持符的孩童。”
贺年听后皱眉道:“你在借助他们的力量,但那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知空道:“每次选中的孩童都要经过他们查看,而后才送来,有次即将到时间他们也未将选定孩童送来,贫僧只得再将一枚丢到街上补上空缺。”而补上空缺的那个孩子,正巧是阿晏的弟弟。
“所以那天撞到我的人是你?”
密室中突然响起一句细弱的女童声,对峙三人心里咯噔一跳,目光不约而同看向阿晏,女孩虽然被贺年遮住眼耳静悄悄趴在他胸前,然还是漏听见知空几人的对话,双手攥紧成拳,指甲深深掐入肉中滴出血液。纵然她只是个孩子,仍从对话中明白,弟弟已经被歹人杀害。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