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北宣将军府?靳清平眉头一皱,接过姜灵均的布片展平一看,立即问:“这是从哪儿来的?”
“哥,哥的,房间……求求,求求你,现在,现在就,就带我,我出去,不然,不然我,我会死的!求,求求,求求你!”姜灵均抽搭着死死抓住靳清平衣服用力摇晃哀求,她心里也清楚,本来前去沽海关的姜寒鸥突然返回,不可能是独身一人,外面必定驻守着随行的士兵,自己一个小孩不用说跑多远,就是溜到门口也容易被跟着回来的士兵发现,眼下只能寄希望于暂居在府中的这人,央求他带自己逃出未知魔掌。
靳清平望着女孩语无伦次的模样,也是发觉事态并不简单,自己的兄长特地写血文警告,恐怕府中即将有大的变动,试着先哄住惊瑟发抖的姜灵均让她安静下来,门外忽然有人到访,生硬的敲几下门,响起一声“靳少卿”。
姜灵均听到这声音猛然一抖,如同石像般瞬间凝固在原地——姜寒鸥突然来到这间屋外。
靳清平一瞟门口,对着姜灵均一噤声,拍拍她后背示意躲到屋内的角落里,姜灵均呆愕点几下头,放轻脚步藏到屋内收衣服的衣箱中,靳清平见女孩躲好,才整平衣衫装作无事发生上前开门。
请人进屋,靳清平随意聊道:“听府上仆人说姜将军几日前去了沽海关,今天怎得突然回来?”
“几近开岁,也当回来同家人度过。”姜寒鸥审视着靳清平和屋内一圈,回道,“靳少卿若不嫌,不妨一同用节宴。”
靳清平一笑客气道:“姜将军邀请哪里敢嫌弃。还问大娘子可是一同回来了?暂居多日一直未能拜会,多少有些失了礼数。”
姜寒鸥道:“内子近来略染风寒不宜长途赶路,只有姜某一人返回,靳少卿之意姜某会代为转达。”
对方这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没答真意也不明实情,靳清平听闻心里一声轻呵,嘴上客气应道:“如此谢过姜将军,将军快马赶回也是劳累,便不再多扰,少顷节宴上再相谈。”
姜寒鸥也是点头一应,不再多说直径离开,靳清平贴在门后屏气听对方的脚步声在廊檐下逐渐拉远,才折回内屋打开衣箱,对着坐在其中瑟瑟颤抖的姜灵均道:“要走趁现在,少时庆宴开始,何事都难脱身。”
姜灵均扬起布满泪痕的脸点点头明了,依旧发抖手搭在箱沿,努力撑起身子爬出,一边擦掉不断掉落的泪水一边问:“怎么,怎么走,外面一定,一定有士兵在。”
也对,如何引开姜寒鸥身边的士兵,不搞点大的动静怕是不行……靳清平深思片晌,对眼中闪满恳求和期待的姜灵均低声道:“你先回自己房间等着,装作身体不适推晚去节宴,稍后若是听到屋外又大的响动,避开视线立刻跑到后门,能做到吗?我会在后门等你。”
姜灵均用力点点头,心中的紧张也平复些许,又举起手勾起小指道:“说话算数。”
靳清平一笑道声“好”,打了勾作下约定,拉开门缝察四周暂无人,让姜灵均先行回自己的房间呆着,免得他人生疑。
大概上天也预感到了今夜的事变,没等太阳落了西山,就用一片愁云遮住天幕,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难见,让人看得心里发堵,寒风在府内呼啸穿过,不时吹灭几盏家仆早就点起的节灯,姜灵均抱着双腿缩在床上,一双圆眼惊恐紧盯屋外闪烁摇曳的灯影,明暗交错之间,一个人的剪影突然出现在门上。
“……谁!”姜灵均瞬间警觉询问。
“小娘子。”熟悉声音,是婢女小戎,“小娘子原来在屋子里,奴婢还以为你又乱跑。”
“你有什么事!”姜灵均依旧紧绷着神经说道。
小戎在外道:“节宴马上开始,奴婢来帮小娘子梳妆,对了,方才将军回府,现正在等小娘子呢。”
姜灵均听见那个心颤的称呼,呼吸又紧抽一下,对门口喊道:“我,我头痛!要睡会儿!你等会儿再来!”
屋外的小戎一听,不由担心问:“小娘子可是受风寒了?奴婢这就去找郎中……”
“不需要!”姜灵均当即打断道,“让我一个人呆会儿!你们不准打扰!”
“那……好,奴婢过会儿再来。”小戎无奈妥协下姜灵均的要求,先退下去准备节宴,门上剪影消失,姜灵均暗舒一口气,拍拍自己脸颊也是觉得心中不再像方才那般惊慌恐惧,深呼吸几口等着靳清平说的屋外大的动静。
约莫过了几盏茶的时间,房门外突然响起了嘈乱的声音,有人的呼喊声、有杂乱的脚步声、也有兵刃相撞的声音,人们手提的灯笼火光在门前不断一瞬闪过,似乎在追逐着什么,姜灵均猜就是现在这个时机,也快速在内反锁上屋门,撑开窗户翻出房间,片刻不敢停的奔向府中后门。
行到目的地,四下无人,姜灵均小心推开一条门缝,一步一步走向门外一片茫茫白色,迷茫转压着声音呼喊着靳清平,对方说回在后门等他,但没说在哪里等,姜灵均不敢走的太远,在离府不远不近的距离徘徊,喊了小半会儿,对方还没有现身,心里蓦地正涌上酸意,忽听一道破风声惊起,姜灵均闻声抬头一望,就见夜空中一点寒光冲面门飞来。
不知哪来的箭矢,瞄准了自己。
要死了……会死的……根本避不开……姜灵均慌乱的后退想躲避,然飞矢速度更快,瞬间飞到不足一臂的距离,不留丝毫空隙。
将近刹那,又一黑影横在眼前,擦啷一声打掉迎面飞矢,转身一把抱起自己奔向远方雪地。姜灵均趴在黑影肩上面向后看到,数名士兵从后门一拥而出,熟练拉开手中弓箭瞄准,一挺拔身影缓缓走出站在人后,遥望着他们。
曾经甚是熟悉的人,现今却如此陌生……姜灵均悄悄把头伏在靳清平的肩上,暗暗握紧拳头……
数箭待发,只等一声令下。
沉寂片晌,姜寒鸥却对纷纷举弓瞄准前方背影的士兵喝令:“停手!不必追!”
已经搭上弓的士兵立马放松弓弦,转头颇是不解的问:“将军,可是小娘子……”
姜寒鸥垂眼默默转回身,抬起一只始终握拳的手,凝视着攥在其中的几朵腊梅花,静默良久低声沉叹:
“放他们走……”
靳清平抱着姜灵均一路奔到荒郊的一处破败草屋附近,看身后无人追赶,才将女孩放下,进茅草屋在不漏天的地方简单扫出一块空地,拾了几根枯枝生上火,才开始正经问姜灵均:“你在北宣将军府内都看到了什么?为什么姜将军会带如此多的士兵返回?”在府中制造响乱的一刻,靳清平就发觉有点不对劲,按理说姜寒鸥带兵回府是常理之事,但怪就怪在他带的兵太多了,不是简单的几位随行,而是装备齐全的两列,只是回自己的家需要这么多同行之人?直觉告诉靳清平背后有诈。
本来已经泪干的姜灵均听到对方这样问,盯着火光的双眼有又是留下两行清泪,下一秒再也无所顾忌的哇哇嘶嚎出声,靳清平一直在旁静静等着女孩宣泄掉心中所有的情绪,过了良久,对方才囔着鼻声回道:“我去,哥哥的房间,看见他,死了,从他身上,掉下的布片,告诉我要,要逃走,我,我听见爹,和另一个人说话,是爹杀了,他,还要杀了我,我,我害怕……”
磕磕巴巴的一句话说完,又把头埋在腿间低声呜咽。
趁姜灵均痛哭的时候,靳清平在紧皱眉头凝视中间火焰。姜寒鸥为什么要杀姜灵运和姜灵均?是发生何种事情要亲手葬送自己的子女?还有那名同姜寒鸥说话的人是谁?他是军中人?他们说了内容?无数的疑团围绕在大脑中,姜寒鸥的这次行为真是让人煞是费解。等待女孩哭声又变弱,靳清平开始一点一点询问她看到的细节,在对方激动情绪颠倒的答话中,靳清平听明白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阿均做得很好。”靳清平揉揉女孩的头安慰道,他也是打心底佩服这个小丫头,能忍住得知真相的惊恐不出声、等对方走后再跑走寻求生路,一个常人尚且需要莫大的勇气,她一个不过十来岁的孩子竟然做到了,实属让人敬佩。见人脸上的表情有几分缓和,转而又问:“阿均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或是想见的人?”
“我想见娘……”姜灵均弱弱嘟囔一句,说完立即摇摇头挥掉脑中这个想法,转而说道,“我要去天衙寺!”
靳清平不觉感到有些好奇,问道:“为何去那里?”
姜灵均目光异常坚定的回道:“爹说不管是谁杀了人都要定罪,他也一样,我要去天衙寺告诉你们的长卿,让他派人来抓人。”
靳清平听到这个回答歪歪嘴差点没笑出内伤,这个小丫头关键时候还真是有种大义灭亲的风范,不由打趣道:“怕是我们没出手,他先带兵踏平了天衙寺。”
“对,爹手下有好多人马……”姜灵均没听出玩笑之言,反而一本正经的思考,“能去别的地方借人吗?”
“……哈哈哈哈。”靳清平这次实在没忍住乐出声,边笑边瞧着姜灵均茫然的小脸,说道,“先不提此事。我倒是想到一去处,不知你愿不愿意。”
姜灵均问道:“哪里?”
靳清平说道:“我有一永州的亲戚在皇城附近做生意,算来赶回去的日子应该还在,你若是不嫌弃,愿不愿意暂住在他那里?我的老家也在永州,若是休假回去还能去看望你。”
姜灵均思来想去半天,最后依言点头应下,跟着靳清平返回皇城找到他的亲戚,同人一说情况,那人很乐意的安排姜灵跟在身边,过不了多日,亲戚返回永州,姜灵均也在皇城辞别了靳清平。
“返回皇城后,我本想继续调查北宣将军府的事,但身边太过繁忙一直抽不出时间,几月后新政更替姜寒鸥战死沽海关,这事也就断了线索。”靳清平叹完整件事,再提起往事,自己也是忍不住感慨万千。
众人也听完也是心中唏嘘,王适抻头看看从头到尾静默不语的姜鱼,转了转眼问出自己想不懂的问题:“靳前辈说姜鱼的娘后来被带到了永州,可姜鱼的籍贯不是同州吗?”
靳清平回答道:“家中亲戚后因家事迁到同州定居,她也一同搬去,期间在信中告知过我住址变动。”
“那前辈圣历九年失踪是去看望姜鱼的娘了?”王适嘴快脱口一句,被狄通从后一捅腰眼警告,立即闭嘴不乱说。
“池少卿选进的寺员还真是有意思的很。”靳清平哈哈一笑打趣,说道;“并不是我有意抛下天衙寺不顾,而是那年阿均传来一封十分奇怪的信件,要我务必答应日后照顾她的孩子长大,全信只说这一句话,我觉事情不对,才启程去同州询问,在她口中得知又见到当年津州类似的红色溃烂尸体,这才不得已暂将寺中所有事情交给照京,潜心探查当年的怪事。”
原来这才是靳清平当年莫名失踪的原因。李照京倒也无多少怨言,靳清平将所有的事情甩给他,反而让他的能力短时间得到巨大提升,若是没有当年的突发事件,他怕是要锻炼数年才能有所作为,无碍一笑,问更关键的问题:“靳前辈在这些年中探查到何线索?”
靳清平这次有些无奈:“圣历十六年我找到姜鱼,一边照顾他一边四处探访,但线索始终寥寥无几,对方行踪谨慎诡秘,每过一处几乎不留痕迹,直到近一两年偶然机会混入内部,才知晓他们是一个名为吡摩天的组织,以一名叫‘苏摩’的人为首,四处搜寻元人是他的命令,与其手中一物有关,其余再多的也不得知。”
也难为靳清平能坚持苦苦追寻这么多年,池不群对人恭敬行一礼道:“辛苦靳前辈多年探寻,实不相瞒,我与姜鱼应是见过那名称作‘苏摩’的首领。”
其余人也是一惊,靳清平连忙问道:“你们在何处见到?他长什么样貌?”
“皇城外的吉县和滇州的玉龙关。”池不群严肃道,“面相干净文弱,看似手无缚鸡之力,化名称作‘张子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