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靳清平就被窗外透进的蒙蒙亮光给晃醒。
坐起身颇是困倦的眨几下眼,脑中想着如何开始新一天的调查,弯腰正穿鞋的功夫,屋门从外敲响,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外喊:“起床啦!”
这大清早,这个小丫头来找自己作甚?靳清平古怪一挑眉,向门口说道:“进来吧。”
话落下片晌,屋门才被费力的缓缓拉开,外面叫嚣的冷风一股脑顶进房内,带着片片雪花吹进来,靳清平坐在紧里面,也被顶进的冷空气冻出个寒颤,就见姜灵均头发被吹得四散飘扬的被风推进屋,一手抱着鼓鼓囊囊的东西,腾出一手吃力拉上屋门。
“来找我做什么?”靳清平上前帮姜灵均带上屋门,俯视着慌忙整理一头乱发的女孩,姜灵均撩开额前的碎发一抽鼻子,举起抱来的东西道:“外面下了好的雪,天气变得可冷了,你来的时候穿的那么薄,来给你送件厚衣服,快穿上。”
靳清平道声“谢谢”一笑接过,姜灵均自觉背过身等着对方套上冬衣,竖着耳朵听身后窸窸窣窣的穿衣声音,估摸着身后人已经在系腰带,开口问道:“昨晚你去哪儿了?”
“嗯?”靳清平斜眼打量背对的小身影一下,转回脸继续扣好带扣随意道,“昨夜太阳落了山便一直呆在屋内,哪儿都没去。”
“真的?”姜灵均转过头对着屋中从容淡定的人眨巴几下眼,噔噔噔跑到门前拦住对方的路,一语戳破,“撒谎。你昨晚亥时末出去了。”
说的时辰还真是准,靳清平俯视女孩小脸道:“说的如此详细,难不成你一直在外监视?”
姜灵均仰头对视地眼光略微错开了一些,似乎在回避对方的问题,靳清平心底一呵接着道:“你不在屋内睡觉,跑到我这里是做什么?”
“我……”姜灵均张了张口,大概也知是说不过对方,本来想震他一下反而被对方问住,举起小拳头对着靳清平耍赖一阵捶打,边打边说道,“反正你就是出去了,快说你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
“呵呵呵……别闹。”靳清平拉开女孩乱捶的小手,回身做到屋内的座位上,倒了一杯水慢悠悠说道:“去了燕河附近的军营。”
一听对方昨晚潜进了军营,姜灵均当即凑上前问:“那你有没有重大发现?”
靳清平看一眼女孩满是询问的目光,如实点头道:“有。你说的没错,军营中确实有人出现皮肤变红溃烂的情况。”
“我就说嘛!我才没看错!”姜灵均一挺小胸脯一副扬眉吐气的样子,终于有人替自己澄清,不由地开心大笑,拉起靳清平的胳膊向屋外扯,“咱们现在就去找我爹,跟他说我没胡说。”
“不,现在暂时别去打扰他。”靳清平想起昨日两名士兵地对话,其中无意透出姜寒鸥与此事有关,若是姜灵均现在贸然前去,那他们煞费周折想布置的事宜就会暴露,到时候不管是明问还是暗查都会有所提防,先行拦下迫不及待澄清自己的姜灵均,问她道:“最近都有何人来找过姜将军,或是他见了什么人?”
姜灵均歪头仔细回想了良久,摇着头回答:“最近没有人到府上来,如果是军营有外人到访,我就不知道了,爹几乎不对我们提军营的事。”
靳清平垂眼陷入思考,近来暂住的这段时间,倒是没有发现将军府有可疑的人来往,昨夜军营倒是因天气太冷探的尚不明朗,听女孩的话看来有必要再去一次,详细搜查内部的细节,正琢磨着要不要今晚动手,屋外又“咚咚咚”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何人?”靳清平问道。
“靳少卿。”是婢女小戎,在外焦急询问,“不知有没有看见小娘子去了哪里?今儿早她又从屋中不见了。”
靳清平若有所思斜了姜灵均一眼,女孩一吐舌头嘿嘿一笑,冲门外喊道:“我在这儿,进来吧。”
小戎这才拉开房门,瞧见人真的在屋内,暗舒一口气又是担心叮嘱:“小娘子你可莫要再乱跑了,被将军知道了又要挨罚的。”
“可我又没出府……”姜灵均还是不满的咕哝一句,转而问来人,“娘回来没?”
主子的问题一提醒,小戎才想起来自己四处寻人的目的,回道:“哎呀,我正要与小娘子说这事儿。主事说昨夜雪灾,毁了不少村屋也封了路,大娘子行到半路暂时在沽海关落脚,怕是开岁赶不回府。”
“啊?”姜灵均失望的一喊,接着嘟嘴问:“那爹呢?”
小戎回道:“主事说将军已经派人去各处受灾地方帮忙,自己先带兵去了沽海关,没说何时回来。”
“燕河附近的军营也迁走了?”靳清平突然插话问。
小戎点头道:“听说是迁走了。”
这下可麻烦了……靳清平当即眉头一皱,原本想着今夜还能二探军营,哪想到天降的暴雪打乱了计划,平常从北宣将军府赶到沽海关快马也要几乎一天的时间,这等凶险雪天更不要提赶路的进程,而且现在返回皇城也是碍于路上堆满的积雪,有些头疼眼下突然横生的事情,就见姜灵均小心翼翼的拽拽自己衣袖,弱弱问道:“开岁你会呆在这里么?”
女孩一双乌亮的圆眼此刻蒙上一层点点闪动,靳清平看得出来,是她在恳求自己留下,开岁时节万家团圆,偏偏此时父母还有兄长不在身边,对于这样一个天性活泼的小丫头确实太过寂寞,希望有更多人陪自己,心中明了一笑,回道:“外面封路,现今出行不便,况且你交代的事还未办好,该是在府上多逗留一段时间。”
“太好啦!”听了对方的回答,姜灵均立马转忧为喜,开心高呼一声,立马一路小跑去告诉姜灵运这个消息,小戎见主子又欢脱的跑远,也匆匆退下追着人出去。
就这样,迫于老天的干扰,靳清平暂时留在北宣将军府,向寺内传了信知会,先行在周边走访,不时也会去到姜灵运的屋前聊一些话题,从中多少探听一些,但是对方也不知是顾虑门旁的家仆、还是刻意隐瞒事情,总是话说半截就推说劳累,中断两人间的对话,让人着实摸不着头脑。
不久,开岁之日将近。
在迎新的前一天,北宣将军府内的仆人将全府上下一番装扮,往日挂在屋檐外普通的灯笼,统一撤下换上喜庆的大红色,剪纸窗花贴上每间屋子,屋内也细细全部清扫一番,燃上新的熏香,忙活张罗等待新一年的到来。
靳清平今日也暂时停了在周边的探查,呆在府内帮仆人们准备开岁的事情,姜灵均一大早又从婢女小戎的眼皮下溜到府外,跑到不远处的腊梅林中,爬到树上折了几枝新开的腊梅花,又再林中雪地里耍了一番,看日头西移到半截差不多该回去,从雪堆中起身拍拍头顶的雪块,一路欢快小跑回去。
行到北宣将军府偏门,姜灵均放轻自己的脚步,悄悄推开一条门缝歪出半个小脑袋向内打量,后方和四周没有走过的家仆,这才踮脚小心踏进府内,拿着折下的腊梅去找姜灵运,想让门外的家仆转交给他,蹦蹦跳跳赶到门口,脚步却不觉停缓了下来,望着屋外有些发愣。
今日姜灵运的屋外没有人,屋内也没有亮起烛火。
按往常来讲,这是个溜进房间的大好机会,但姜灵均却莫名觉得格外空旷冷清,一反常态挨到门边向内轻喊几声,没人应,伸手犹豫着推门,“吱呀”一声,木门移开一道缝隙。
没反锁?姜灵均心里忽地颤抖一下,深吸一口气壮壮胆,小心推门进屋。
“哥哥?”
屋中寂静如水,没有丝毫的呼吸声。姜灵均努力适应着昏暗的光线,一边向床榻摸索一边呼唤对方,约莫走到前方和内间的隔断处,脚下突然被地上的一个硬物绊个踉跄,超前方冲了几步,稳住直起身子,抬头的瞬间,鼻尖撞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悬在半空中,被自己刚才一碰在小幅度晃动。
姜灵均缓缓抬起头向上看,定住视线的刹那间脸褪成一片惨白,瞪眼空张着嘴愣愕在原地,手不自觉松开紧握的腊梅枝。
一个五官与自己颇为神似的少年悬吊在榻前房梁上,双目紧闭面无表情。
过了良久,两个嘶哑的字眼从空气中挤出来:
“哥……哥……”
音说半字,两眼泪水登时涌满眼眶。
心中一直想见的兄长,竟然在开岁前夕自缢房中!
这不是真的!这一定不是真的!他一定!一定还有救的!
姜灵均用力一抽鼻子憋口气,压住心里想发出的恐慌的尖叫声,双手抱住姜灵运的腿想把他救下房梁,可惜身高不够只能原地摇晃,转头一扫到刚才绊到自己的矮凳,扶正站在上面接着努力救人,然而这一放,姜灵均心里像是掉进了冰窟窿,看着姜灵运脚下的矮凳颤颤发抖。
要自缢的人因为都够不到上方的横梁,所以脚下一定要踩东西增加自己的身高,来达到与上方差不到的高度,然不管上方是多高,自己总要踢到脚下的掂脚的物体,可姜灵运脚下的矮凳,离他的脚还有明显的一段距离!
虽然姜灵均不谙推查明断,然这种事情还是能一眼醒悟——姜灵运是被人挂在房梁上的!根本不是自缢!是有人杀了他!
靳清平!对找靳清平!他是天衙寺的!他最会查案,一定能帮自己找出凶手!姜灵均跌跌撞撞的爬起来焦急去求助对方,无意又撞了姜灵运的身体一下,一块布片晃晃悠悠从头顶飘下,大概是姜灵运藏在身上的。姜灵均当空抓住布片揉在手心,一抹眼泪急匆匆冲出房间,转到灯火明亮的地方停下喘几口气,展开抓在手中的布片一看,大脑登时蒙住,不明上面的文字。
布片边缘有非常多的线头,是从别的地方撕扯下的,上面用血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字:
“均,快逃出府。”
哥哥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灵均抓着布片发呆,此时不远处传来两人的对话声,一个是中年男人,另一个很年轻,从来没听过,不过中年男人的声音自己却认得,是姜寒鸥。
“爹什么时候回来的?”姜灵均疑惑眨眨残留泪花的圆眼,躲在柱后屏气细听。
两人说话的声调不高,能听到的内容时断时续,不过姜灵均还是能感觉出,姜寒鸥在隐忍焦躁和怒火,似乎因为什么事对对方极其不满,而另一人却是不紧不慢的态度,颇是稳重。窃听之中,几句顺风漏进耳朵。
“我照你的话做!你也亲口保证能从他身上得到结果!如今呢!”
“将军莫急,新的法子,总要再多几人试验,不是吗?”
“倒是忘了去看,阿郎现在如何。”
“不,你不必看,此后再没有人选!”
“……”
“将军这话,怕是忘了一人。”
“她与阿郎不是兄妹吗?”
“……”
一话落地,是良久的沉默。
躲在柱后的姜灵均呼吸几乎要凝固,背后冷汗漱漱直冒,发抖地等着姜寒鸥的回答。
又沉寂许久,只听几个沉叹字眼砸在心口。
“你说该如何做?”
话落,两人说话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在远处已经听不清晰,姜灵均紧攥布片咬着下唇狠狠憋住,泪水在眼眶滚了数个来回,静等两人响起走远的脚步声,才从柱后闪出来,直径冲到靳清平的房间。
这边的靳清平刚帮府上家丁忙完开岁前要准备的事,在房中小憩片刻,听说姜寒鸥突然回府,正准备会拜会一面,起身就见房门被突然拉开,一个小身板“嘭”地迎面撞上,死死攥住自己衣服,一脸茫然的敲敲身前的小脑壳,问道:“闯了祸被回府的姜将军发现了?我同你一起去,帮你求个情?”
“不要去找他!”姜灵均埋在靳清平身前当即一声大喊,喊的对方更加困惑,拉开姜灵均的手瞧见对方惨白不自然的面色,满脸混杂着惊恐与哀伤,发觉事态不对,关上门严肃问道:“发生什么事?”
姜灵均垂着头忽地一怔,停了片晌,木讷扬起早就泪涌不止的脸,举起揉皱的布片,一抽一顿道:“帮,帮,帮我逃,逃出府,府去……求,求求,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