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出声。”靳清平低声嘱咐一句,趁十六卫离他们还有些距离,拉着姜鱼迅速折回方才出来的宫门内,一路避开搜索搜索士兵疾行,奔至一处僻静的地方,四周暂无搜寻火光,这才停下奔跑。
脚步刚站稳,姜鱼就一个纵身飞扑上去,紧紧抱住突然出现的人,头抵在胸前怀念般蹭了蹭,依旧不太相信眼前的现实,喜悦中藏着哭腔说道:“师父,真的是你……”
“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还是和小时候一样。”靳清平略带无奈的轻敲姜鱼头顶一下,示意他起身还有旁人在,姜鱼带着不舍地歪头朝靳清平身后一看,就见池不群在不远处,刚看完一场热闹侧着脸在努力憋笑,当即噌地从靳清平身上跳开,用力搓几下脸快让自己脸上升起的羞色褪下去。
时隔长时重逢固然喜悦,但此处却不是叙旧的地方,也不是时候,靳清平见姜鱼平复下心中情绪,转而带着严肃说道:“我嘱咐你离开天衙寺,可你怎么会乱跑进皇城,方才直接在那首领面前露了动向,这下可麻烦了。”
姜鱼听出师父在责怪,也是带着几分愧疚支吾几声认错,可又对话中的一处迷糊,还是问道:“首领?师父是说那人是吡摩天的首领?”
“嚯,跟着池少卿了解到不少,都知道那组织的称呼。”靳清平豪气一笑一揉姜鱼头评价,接着对站在前方的人说道,“有幸见过池少卿。”
池不群恭敬行一礼说道:“靳前辈客气,能见到您本人也是晚辈荣幸,直呼在下名讳便可。”
靳清平点头应了对方的话,也不再继续与他们寒暄,扛起放在角落里的一个麻布袋,继而说道:“此处不是叙话的地方,先行回寺中再论,姜鱼,你也一并跟来。”
姜鱼跟上前疑惑问:“我可以回去了?那寺里的内鬼呢?”
靳清平神秘一笑,眼神一斜肩上的麻布袋回道:“这内鬼,自然是已经落网。”说罢带领二人从皇宫角落翻墙而出,趁天色还未亮潜回了天衙寺。
当晚庆宴中捉住剩余的六名诡异黑影,寺员们用锁链密网将她们捆的严严实实,立刻抬着送回寺中,李照京见三十名寺员尽数安全返回,无一伤亡,又听他们传达皇上撤销了对天衙寺的禁令并给了奖赏,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难得能踏实的睡了一夜,第二日起的稍微迟了一些,洗把脸清醒几分,快步走到办公房间前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工作,挨近房门,就听里面传来几声翻纸页的声音,眼光一沉按上横刀,猛然拉开屋门看房内何人闯入,屋门打开的一瞬,双目不由一睁惊住。
一个万分熟悉的人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正在翻阅堆放在桌上的公文。
“长……长卿……”李照京嗓音发颤地喊出曾经的熟悉称呼,他从未想到,失踪多年、消失毫无踪迹的靳清平,竟然会平安回到天衙寺中,也是同姜鱼初见他一样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这么多年,长卿果真无恙……”
屋内人闻言抬头,随意一笑起身,快一步扶起对他行礼的李照京,直爽说道:“这些年辛苦你一直管理天衙寺,我果真没有看错,这长卿你任职再合适不过。”
李照京连忙推道:“不,长卿失踪后照京只是暂且代掌,如今长卿已回寺,这职位也该归还原主。”
靳清平倒是满不在乎,摇头拒绝道:“照京还是这般谨慎客气,如今我只是一介布衣,没官没权,所以这职位也要不得,也不必再同以前一样称呼,像他人随意便可。”
“但是……”李照京还是觉得这样随性有些不妥,靳清平拍拍他肩膀表示这种小事无妨,也就咽下要说的话不再提,转而问道:“此次回寺,可是有重要话语传达?”
靳清平点头,望了天衙寺住舍的方向一眼,带着些许柔和说道:“等我那徒弟睡醒了,再议也不迟。”
仗着有师父撑腰,姜鱼回寺直接霸占了池不群的卧房,把人赶到了自己的办公房间休息,紧张追赶一夜也是神经疲惫,倒头呼呼睡到第二天天大亮,才揉着迷糊双眼坐起来,醒了片刻盹精神不少,开门去找靳清平。
此时正是寺员在各自岗位上忙碌的时辰,没有太多的人在寺内走动,姜鱼转了个弯正准备先去寺中的厨房顺点吃的,遥远就听见几声犬吠,闻声扭头还没看清眼前,几条黑影一闪飞过来,压在身上摇着尾巴示好。是寺中养的细犬,嗅到了姜鱼的味道,纷纷跑过来欢迎人回寺。
姜鱼被细犬们蹭来蹭去的头骚的直痒,哈哈笑着拍开它们不要继续乱闹,没注意还有一个更大的身影跟在细犬后面,愣了一下也是一头压到面前,紧搂着脖子激动大叫:“头儿啊——你没死啊——你去哪了哇,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啊——”
“咳咳……老王……我快被勒死了……”姜鱼用力捶王适的后背让他赶快松手,王适松开紧勒的臂膀,前后左右打量姜鱼一圈,看对方和之前一样没少半根头发丝,这才稍微平复下激动的心情,拉起对方正经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昨晚刚回。”姜鱼拍拍身上的尘土是,先没回答王适的问题,而是问他,“你有没有看见我师父?一个中年男人,穿着黑色衣服,脸看上去有种放荡不羁的感觉。”
王适在脑中仔细回想,清晨去犬舍遛狗的时候,隐隐约约好像是撇见有个陌生的人影从旁边快步走过去,但转头一看什么也没瞧见,以为是自己眼花把别的寺员误看成生人,摇摇头也没多想,听姜鱼这么问,含糊着回答:“好像,是有个人朝长卿的房间去。”
“谢了。”姜鱼一拍王适肩膀拔腿跑走,王适看他不回答自己问题,又是一脸急急忙忙的样子,眼睛一转,将狗绳塞给旁边一个路过的寺员,也跟在姜鱼身后追过去。
此时李照京的办公房间中,四个人分坐在房间内,李照京、靳清平和池不群围坐成三面,共同对着近墙角处一个跪坐的人,布满皱纹的面孔,花白的须发,一双带有着高傲之气的眼睛凝视着前方的地板,静坐不说只字。沉寂良久,李照京最先叹出一句。
“竟然会是你。”
哀叹刚落,门被突然拉开,一人跨进来,同时发出一声疑问:“咦,华老也在?”
坐在角落的华问生抬眼斜扫一眼姜鱼,又将目光转回远处,继续沉默,但姜鱼能看出来,对方的这看似随意一眼,隐藏着对自己的怒火。
啥时候得罪他了?姜鱼被搞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瞅他一眼找了个位置坐下,好奇打量一圈屋内面色各不同的人,或是暗怒或是沉静或是叹惋,气氛颇是凝重,歪身问旁边的池不群,小声问他:“这是要干什么?”
池不群却是静默回望他一眼,并不做多言,晌时安静的屋内,靳清平最先开了口:“华老不想说些什么?”
屋角的华问生只是又抬眼一瞅,轻哼一声依旧保持沉默。
对方不理,靳清平仍然接着问:“昨日你潜进皇城,可是交给吡摩天首领那件神秘物?”
华问生不屑吐出一句:“你已经知道所有事情,又何须再问老夫?”
“我所了解的,倒不如华老所知的详细。”靳清平语气愈渐严肃询问,“他究竟是何人?你给他的东西究竟又何作用?”
“老夫不知。”华问生又吐出四字,继续闭嘴和几人在原地耗时间,姜鱼在旁听的云里雾里,不明插嘴道:“华老认识吡摩天的首领?这是怎么回事?”
池不群也是无奈的看了一眼角落的老人,对姜鱼道:“还记得靳前辈说天衙寺中又内鬼?”姜鱼点头记得,池不群接着道:“正是他。”
“这不可能!”姜鱼听了脱口一声惊呼,压根不相信这个寺中最年长的老人,竟然和吡摩天是同伙,还潜藏在寺中几近三十年的时间,不信道,“他只是个学医的老人,又不会武功也不会幻术,怎么会同那些滚蛋同流合污,就算他是内奸,那为什么潜伏这么多年到现在才行动?这根本不合理。”
池不群也不愿意相信华问生会同那邪恶组织狼狈为奸,每次寺员负伤,他都是竭尽心力的救治,自从有他在,寺中的伤亡情况比之前大有改观,但阿诺姆从他药房中发现的蛊药、靳清平又在皇宫捉到失踪多日的对方,现今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无不证明他就是暗藏的敌人,遗憾回驳姜鱼的话:“阿诺姆在寺中药房发现了一些改进过的蛊药,后来证明正是这些蛊药引起三人体内的蛊虫变异,最终致使鲁阳死亡,而在此期间,只有他一人始终在三人身边从未离开。”
“怎么会……”姜鱼满是惊愕的望着角落之人,池不群接着道:“长卿初次传唤芦槿时,芦槿曾看见他跟在后方有意观望,所以想必之前你们在外的事,也是他暗中窃听向对方露出。”
!难怪在外面时总感觉他们的每一步行动,对方都能及时快速的做出应对,原来都是他在暗中搞鬼!借寺中医官的身份暗中盗取信息,害得自己和其余四人失散落难南疆,又害死鲁阳枉丢性命,不觉恨说对方:“明明是天衙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你,你反倒吃里扒外帮那些狗东西,多年行医你也配有医德!”
这话无意间戳中对方心中一点,华问生当即抬脸怒指着皇城的方向道:“你这信口雌黄的小娃!说老夫无处可去?老夫的去处在那皇城!在那宫中的太医署!在那喝令众医的高位!那才是老夫真正呆的地方!”
一语落毕,脸色震怒气呼不止,愤怒之中兀地咳出一口鲜血,单手撑地瞪着屋内几人。
“你这又是何苦。”靳清平可惜叹一声,转而眼光一扫门口,意有所指的说道,“在外吹风不如在屋内听的舒坦,你们几个进来。”
说着眼神示意姜鱼打开房门,姜鱼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搭上把手而后没预兆的一拉,五个脑袋叠罗汉的跌进房内,姜鱼登时眼睛睁圆一圈:芦槿、贺年、王适、狄通还有阿诺姆,竟然扒在门外偷听。
众人见被发现,起身拍拍身上尘土有些尴尬不知说什么,王适挨在姜鱼身边嬉皮笑脸道:“你师父真厉害,我们几乎不敢喘气都能发现,果然不小能耐。”
姜鱼瞪他一眼表示这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屋内的靳清平倒是直率说道:“王司直这话让靳某愧不敢当,不过是一瞬察觉罢了,几位若是无事听一听也无妨。”挨个打过量几人转而对贺年道:“你就是那位记忆超凡的贺主簿?”
贺年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前辈过奖,只是能多记住几本书,不足为道。”
靳清平哈哈一笑道:“那如此你就记下过后的话,也留个记录。还未向几位介绍,我名为靳清平,永州人士,弘道五十年曾任职于天衙寺,在内呆过一段时间。”
靳清平?永州人?弘道五十年进寺?贺年越听越熟悉,总觉这几个字在哪见过,脑中搜索一大圈,突地想起寺内的旧档记载,一声惊呼不自觉磕巴溜出来:“上上上上任的靳长卿!”
“哈哈哈果真同照京所说,记忆确实不错。”靳清平爽朗一笑做评价,在旁本来嘻嘻哈哈的王适也蹭的坐直身子,放底眼神暗问姜鱼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他的师父会变成天衙寺的上任长卿,姜鱼斜眼呵他一声示意“让你嘚瑟”,撇头不再搭理他。
该来的凑热闹的都聚在屋中,靳清平也不再继续耗时间,开门见山说道:“你们的事情,我在暗中多少有了解,方才也听照京和不群说了不少,诸位携心同手追捕吡摩天之人,靳某在此先行行谢过。”说着眼神看到一旁,打量几眼接着道:“不过你近几年的变化倒是让为师没想到。”
姜鱼一脸茫然的问:“诶?我怎么了?”
靳清平颇是郁闷的感慨一句:“我明明按锻炼寺员的方法训导你,怎么最后养出了个贼?”
“噗——”
在场人除了华问生和阿诺姆,全都低头捂嘴偷笑,姜鱼更是没想到,靳清平居然是按培养寺员的法子来训练自己,合着这个大坑,从十几年前就已经挖下。
“咳咳。”最先恢复严肃面孔的李照京轻咳几下,提醒几人安静,让对方接着说下面的话,靳清平眼神仍是看着姜鱼,接着说道:“这件事,还要从你的身世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