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云笙一开始的时候所说，练暗器是件十分有难度的事情，讲求快、准、稳，一个手抖就会偏离，一个力量不够就打不中。加上唐晚烟练习的是纤细小巧的银针，扔在空中都有几分轻飘飘，所以开始的前两天并不是很顺利。
然而，显然唐晚烟的聪慧并不只在学医方面，第三天起，她便抓住了其中的诀窍，手法也变得越发熟练起来，短短数日便进步飞快，在近距离内已是可以百发百中目标，直让唐云笙又惊讶又惊喜，一迭声地夸她天赋异禀是棵好苗子。
“烟儿，今日就到这里吧。”半月后的某个傍晚，唐云笙在云竹居的院内仰头看了看已经西沉的太阳，对仍在对着靶子苦练的唐晚烟道：“天快要黑了，你也练了很久了，差不多该歇一下了，不必如此急于一时。”
“好。”唐晚烟没有反对，收了手，捡回扔在靶上的银针。
“今天的烟儿也练的非常好。”唐云笙看向她背影的目光里满是宠溺和欣喜：“真是没有想到，我家这位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妹妹竟然在学武方面有如此天赋，倒是让哥哥自叹不如了。”
“哥哥这是在笑话我了。”唐晚烟笑着回道：“听爹说，在军营中谁不知道哥哥悟性过人进步飞快，短短三年便从一名白丁升为定远将军，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所以算起来，我这不是自己有天赋，应该是哥哥的功劳，多亏了哥哥教得好！”
“小丫头，从哪里学来的话，净会哄我开心！”唐云笙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出来，伸手轻轻刮了下唐晚烟的鼻子。自从他这次回来，烟儿性格大变后，变得越来越可心越来越容易亲近。看着她每每在自己面前撒娇打趣的样子，他心中真是欢喜不已。
“我说的可是实话。”唐晚烟收起银针盒子放进怀中，也抬头看了看天色，“差不多该用晚膳了，我就不在这里打扰哥哥了，烟儿这便回烟雨居了。”
“好。”唐云笙习惯了这样的日常，也不多说什么，“不早了，烟儿累了一下午，回去以后也早些用晚膳吧。”
唐晚烟点点头，对唐云笙福了福身便转身准备离开，这时，一个神色匆忙的下人朝着云竹居的方向跑了过来。
“二小姐，老爷有事找您，说是让您立刻去书房一趟。”来人是唐正啸的贴身小厮阿远，神色恭敬地对唐晚烟道。
“爹这个时间找我？”唐晚烟一怔，什么事会这么急要在晚膳前说，“可有说是什么事？”
“这个……”阿远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据说是宫里来了请柬，邀请二小姐……进宫一叙。”
宫里的请柬，邀请她入宫？
别说初听到这个消息的唐正啸和唐云笙有多震惊，就连唐晚烟自己，也愣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唐晚烟心底暗暗合计着。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宫中之人，不可能有什么交集，而唯一有过接触的五皇子玉墨霄，之前在洗尘宴上和她打了商量后，就在等待她的回复。按理说，她没有回答，他也不至于心急到逼着她赶紧入宫立刻就给他一个答复吧？还是说，发生了什么事让他不得不赶紧要求她做出决定？亦或者，是他等不及了决定将她召进宫灭口？
唐晚烟立刻自己排除了最后一个可能。郑重其事送了请柬相邀，并且光明正大把人邀请入宫，如果出了什么事，他绝对跑不了嫌疑，这种等同于把自己是凶手告知别人的蠢事不像是那位五殿下能做得出来的。那么，是急于等她做出选择，所以才把人叫进宫中逼迫了？好像也不太符合他的性格。
“二小姐……？”阿远见唐晚烟神情严肃，皱着眉，不知在思考些什么的样子，忍不住试探性地出声。
唐晚烟回过神，看向阿远，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不露半分，点点头：“知道了，我这就去。”
也罢。眼下这件事，自己在心里瞎猜也没有用，还是要看那封请柬到底说了什么，才好做定夺。
何况，自己心里已经做出了决定，也确实该和爹谈一谈了。
径直走入房间的唐晚烟和阿远，谁都没有注意到，岚尘居的书房的房梁上，比他们还早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所以，你让我装成信使过来打探打探消息也就算了，自己也千里迢迢跑来了？对这丫头果然还是心有好奇吧？”左边的男子一袭黑衣，偏腰间别着一把洁白如玉的白象牙折扇，在渐沉的夕色里泛着隐隐的光泽，挑着眉看向右边的男子，语带调笑。
那男子同样黑衣蒙面，一双子夜般乌黑深沉的眼眸冷冷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
左边男子自讨了个没趣，摸摸鼻子也不再说话。两人伏在房上屏息凝神，静静听着房内的动静。
“爹，您有事找我？”唐晚烟迈入书房行了一礼后，便直接开门见山。
唐正啸定定地看着她，见她面色如常，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心中叹了口气，开口道：“先坐吧。”
唐晚烟顺从地在下首坐下，等着唐正啸说正文。
“烟儿，方才为父收到了一封指名给你的请柬，”唐正啸顿了顿，还是道：“是来自皇宫。”
唐晚烟点点头。神色如常，仿佛只是听到唐正啸说今天晚膳多加了个菜般平淡。看得唐正啸直皱起眉头。
“烟儿，皇室中人怎么会突然给你发请柬？还是用的银书请柬，这是平常邀请官员级别的重要人士才会用到的，怎么会下给你？”唐正啸神色严肃，“烟儿，你老实跟我说，你跟皇室中人发生了什么事？”
唐晚烟闻言心里一突，无可奈何地垂眸。该来的还是会来，躲也躲不过。本来是出于保护家人的顾虑，不想把爹和哥哥也牵扯进来才隐瞒没有说，谁曾想，还是没有瞒过。
既然如此便是天意，还是老老实实说出来为好。
“爹，不是女儿要刻意瞒您，事情是这样的……”唐晚烟努力思索了下措辞，然后缓缓把在丞相府洗尘宴上那几位官家小姐挑衅自己后五皇子玉墨霄为她解围，与她攀谈揭露她身份，以及做下的交易都一五一十说了一遍。
唐正啸听着，只觉得眉头越蹙越深，好一阵子说不出话来。
右边男子转头看了左边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一眼。眼神中的意思仿佛在说，你倒是敢随便和外人做这种交易。
玉墨霄耸耸肩：“反正只是让她给你看看病，看得好看不好都也没什么损失。唐家人的医术还是有保障的，我倒是觉得比宫里那些个吃里扒外的老东西强。”
太子冷冷道：“但是你把她牵扯进来，看得好看不好，她都会被人盯上。”说完也不等玉墨霄再开口，直接伸手阻止了他的后文，重新凝神听房下的对话。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了。对不起，爹，我是不希望爹和哥哥为这件事操心，才没有说出来的。”虽说是老实交代，唐晚烟还是隐瞒了当前皇室中储位之争的宫廷秘闻，以及太子中毒的真相，只说是五皇子因此发现了自己的医术才华，希望她能出面为太子看诊。说完，悄悄观察唐正啸的脸色。
尽管小女儿这番话说得含糊且有所隐瞒，精明如唐正啸，还是猜出了这段话背后的些许隐情。毕竟，皇宫之中全是杏林国手，若论医术高超，除了他们长年隐世几乎不会有人提及的唐家，还谁敢跟太医相比？而这次说是要给太子看病，这位五皇子却直接跳过太医，神神秘秘找上了身为唐家人的烟儿，想必当年的太子中毒之事，定有很深的黑暗。
这样说来，让烟儿给太子看病，便是件十分危险的事。皇室中的水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深不可测的，一个普通的百姓，随随便便一脚插进去，稍有不慎就是没顶之灾。而且皇宫那种地方是藏不住秘密的，也许烟儿今天去给太子看了病，明天这消息就会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到时候整个唐家都会搅进这趟浑水里。
唐家是东黎三大世家之一，先祖一代代传承下来的百年的根基和家业，唐正啸绝不希望看到毁在自己手里。可是这个最心爱的小女儿，他也不能不管。两相权衡之下，连唐正啸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抉择了。
“爹。”唐晚烟的声音在这时，传入思绪一片混乱的唐正啸耳中：“我知道这件事很危险，我也没有轻易给五皇子答复，但是，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到了这个时候，选择逃避已经是不现实的了。”
唐正啸一怔，扬眸，注视着一脸平静的小女儿，等待她的后文。
“爹，恕女儿直言，我方才曾有一瞬间想过，接了这封请柬入宫，是件很危险的事，可能会对整个唐家带来灾难，可是女儿现在不这样认为了。皇宫中这样光明正大下请柬于我，自然不是一件可以轻易隐瞒的事，暗中必定会有不要眼线知道，所以如果女儿出入皇宫做出什么，哪怕真的只是单纯为太子看病，也会立刻被发觉，到时候除了我，连太子都会被人盯上稍，不管那病治得好治不好，都不会被轻易放过的。这样一来，等同于把太子公然推出去做靶子！太子一派的人必然不傻，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所以此次请柬若真是五皇子相邀，那么他绝对不会让女儿做出接近太子的事的，甚至于有可能，这封请柬是假借着邀请哥哥的名义而来。”
玉墨霄闻言眉毛一挑。这女子果然心思玲珑，这都让她说中了。请柬虽是寄给她的，但是如果打开信笺就会发现，他是用着唐云笙的名义，邀请定远将军赴宫中一叙。所以这封请柬的真正用意，是让唐云笙带着唐晚烟入宫，混淆他们想见的人的真相。
“你说的有道理。”唐正啸沉思了一下：“可是如果，这封请柬不是来自于五皇子，而是来自其他人呢？”
“女儿所认识的皇室中人，只有五皇子一人。”唐晚烟道：“如果这封请柬真的不是来自五皇子，那么就一定不会被送到唐家来。如此公然冒用五皇子的名义，以他的精明和太子一派的能力，不可能发觉不了，而他们发觉了之后自然便会明白是我的身份曝光，甚至于，他们利用我的目的也可能已经曝光，这种情况下还不去查明情况想办法阻止，还选择任之听之，就只能说明……”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
“只能说明什么？”唐正啸问。
“只能说明，要么，就是他们不想好好为太子治病了，要么，太子一派就全是糊涂虫。”
房顶上的玉墨霄差点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唐晚烟实在是太有趣了！扭头看向身边的当事人，敏锐地发现其眉角微不可见地抖了一抖。
唐正啸闻言也哑然失笑。烟儿这孩子，居然将其中利害关系看得如此透彻，更如此直言不讳，看来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冷静、要有谋算的多，甚至更甚于他。既然她心中已有数……
深深看了小女儿一眼，唐正啸心中叹了口气，终是下了决心。
也罢，本就不可能一辈子避世，加上这一双儿女又双双选择了入世，正如烟儿所说，有些该来的终归还是要来的。
虽然他十分不情愿搅进皇室内斗的浑水里，可是，作为东黎三大世家之一的唐家，在将来新帝即位之时，说不定会遭到忌惮或者拉拢。毕竟唐家的医术天下闻名，没有哪个势力不垂涎，通常的模式都是如果自己一方不能得到，那么便选择毁灭了它，让别人也得不到，唐家想来终究也是要面临这一天的。既然如此，若是现在开始就选择了站队，或许最后反而可以保下一切。
好在太子英名名闻遐迩，他也知道，确实是明君做派，坦荡磊落爱民如子，如果烟儿能够保下这样一位储君，倒是为东黎天下百姓做了件善事。
“烟儿，如果真的让你去救太子殿下，你会去救吗？”想到最后，唐正啸还是想向女儿确认一下。
“身为医者，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本为天职。”唐晚烟一字一句地回答，脸上带着坚定的表情，说出了自己这些天来考虑出的最终答案：“我无法像哥哥一样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也无法像官员臣子一样运筹帷幄打理一方，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尽自己的能力，让自己手下多痊愈一位可以为国为民做出贡献的病人，仅此而已。”
房顶上的玉墨霄和太子，闻言都是一震，久久说不出话来。
唐正啸眸中的担忧里有了些许欣慰之色，自豪地道：“好，不愧是我唐家的女儿！有烟儿这句话，爹也终于可以下定决心了。虽然不知道今日今时，这样的决定是不是做对了，但是如果你决定了要迈出这一步，爹也不会再阻拦，希望将来，我们都不要后悔。”
“这是女儿的选择，无论将来有何变数，绝不后悔。”唐晚烟声音很轻，却掷地有声，一字一句，重重敲打在太子和玉墨霄的心上。
“怎么样，这趟来的可还值得？”许久，终于回过神来的玉墨霄忽然开了口。却是敛了一贯纨绔不羁的笑意，带上难得的认真之情：“现在你可认定了？”
太子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话，只透过梁上琉璃瓦之间的缝隙定定望着唐晚烟娇小的背影许久，终于道：“老五，不管发生什么事，保她。”
玉墨霄闻言一愣，却又立刻反应了过来。嘴角扬起一抹玩味的笑意，点点头：“我也正有此意。”
两人视线交流了一瞬，明白了彼此心中的想法后，便纵身隐入了夜色之中。如同来时一般突然，一切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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