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檎发现自己手上有那枚戒指,是在回到羽京之后了。
那时,她和兰泽到了城堡门口,遇见的第一个人就是九彤。
他面带笑容,看着她有点费力地下了马,欢迎地说:“林檎,好久不见。身体可还无恙?我知道你受罪了,不容易啊。要当个好姐姐,得吃多少苦……”
“你这是什么意思?”兰泽走上来问。
“你还不知道我什么意思吗?”九彤很吃惊,“林檎的事我都知道了。你还不知道?不会吧?她去狄麟把你救了出来,然后没跟你解释一下事情的始末?”
他怎么会已经知道了狄麟的事呢?兰泽和林檎都觉得纳闷。
“是一只小鸟告诉我的。”一个声音从九彤后面传来,从门洞里走出来的是年轻的魔法师霜沉,“然后我又转告了九彤,你们不怪我多嘴多舌吧?”
他饶有深意地对林檎笑了笑。
她皱起了眉。
“开个玩笑而已。”霜沉换上友善诚恳的语气,“是我从路上听到的消息。我跟着杜埃大师去图虞参加魔法师大会,回来的路上碰到一些来自狄麟的旅人。是从他们的言谈中,我才听说了你的遭遇。我真的很为你难过,林檎,”他更加关切地说,“你是那么冰清玉洁的一个女孩子,这次却在新氏族惨遭蹂躏。这是我们整个旧氏族的奇耻大辱。你放心,我们是不会让你白白蒙羞的!”
他真的是要她放心吗?她怎么觉着他的话句句听着都扎耳朵呢。林檎并不熟悉这个霜沉,但他是九彤的朋友,所以她不指望能从他那里得到多么真诚的同情。恰恰相反,虽然他说得慷慨殷切,她却觉得他十分可疑。他提到“小鸟”,还有他去过图虞──是在什么时候?左右不过她出事这几天吧。她想起了自己曾经盼望、却未曾得到的援助。她微微低下头,抿了抿嘴角。
“好啦,我们不要在这里打扰林檎了。她经历了那样人神共愤的一晚,一定是身心俱损,需要赶快休息。”九彤体谅地说,“林檎,我跟父亲都通报过了,他也知道了你的事,还给你安排了清静的房间。你回了城堡以后自会有人为你领路,你先去歇着、养一养,等好一些再说别的事吧。”
然后他点一点头,往前走去了。经过兰泽身边的时候,却又停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兰泽,你妈妈是我父亲最疼爱的妹妹,我本应也对你疼爱一些。可是这次的事,我实在不能不说你,你连自己的姐妹都保护不了,还怎么担当我们旧氏族的首领?发生了这么恶性的事件,我怕我们旧氏族的男孩都要跟着学坏了。那个云衷倒象是给我们上了一课,是不是以后我们如果也盯上哪个女孩、她却不肯合作,我们也可以把她的兄弟绑了,然后胁迫她服从呢?”
“是啊,”霜沉跟上来说,“我也有个漂亮的妹妹在家里。我好害怕啊,以后我出门是不是都要多加小心了?”
看着他们两个离去的背影,林檎攥紧了左手。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感到手上有东西。
是左手的无名指上,套着一个银色的小圈。
她见过这个小圈,它是云衷拿给她的那个戒指。
她记得当时并没有接它。
是后来什么时候他给戴上去的吧。拜他所赐,她有好大一段记忆都是空白,可能就是在那段时间里。
她想把戒指摘掉。
但是摘不掉。
大家都没有见过戒指这种东西。安顿下来以后,负责照顾她的一个老婆婆说,也许往手上涂点油,或者是滑溜溜的皂荚水,就能把它取下来了。
但是涂什么也没用。它像长在她手上一样。
“不能再弄了,小心把手弄坏。”另一个老婆婆说,“先戴着算了,也挺漂亮的,当个首饰吧。看它的材质,说不定也很贵重呢。”
可是第三个老婆婆隐约想起来,她听人说过,在新氏族,戒指这种东西代表着“约束”和“从属”。一个女人属一个男人,才会戴上他给她的戒指。
所以不管它多贵重,林檎都不想要它。因为,有什么能比自由更贵重呢?
在这之后,她就病了。很多天都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期间,恒烛在议事厅里会见了旧氏族各部落赶来的首领。兰泽站在他的左侧,听着首领们激烈的言辞。他们都是同一个意思:应该向狄麟复仇。
“我知道这件事确实会激起我们复仇的决心,”恒烛摆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可是我们也要想一想复仇的代价……”
他的话让兰泽想起了林檎的劝告。因为那番劝告,回到羽京后,兰泽一直沉默而安静,任激愤的群情从他身边汹涌而过,他却从不参与。
不知道舅父的话能否也安抚在场的众人呢?
他又听到了一个声音在发言,却不是对舅父的回应,而是冲着他来的,“我想知道兰泽为什么一直不说话?他当真就是这么一个懦夫吗!”
他吃了一惊,看到说话的人是宜颂,羽京之南、嘉莱部族的首领。
“为什么你的姐姐为你受了这样大的屈辱,你却只字不提为她起兵复仇的事?”宜颂涨红着脸问。
在兰泽早年的印象里,宜颂是个很和气的大哥哥,每次见到他总会送他几个小弹弓、小木棒之类的玩具,然后让他帮忙捎个话:“替我向你姐姐问声好。”
现在他怎么变得这么凶了?
“我,因为林檎不让我为她复仇……”兰泽有点不好意思地回答。他也觉得自己这样说,没有面前这些首领们那么有底气。
“好一个听话的小弟弟。”说话的,不用看也知道是九彤,只有他才有这种讥讽的腔调,“姐姐不让你复仇,你就真的什么也不做了。太乖了。我也能猜得出林檎会这么决定,她的性格就是太过软弱。”
“九彤,”他的父亲点了一声他的名字。他不说话了。
“我们大家要冷静下来,”恒烛接着说,“我认为林檎的劝告是有道理的,我也是同样的意思。复仇会引起战乱,成为导火索。新旧氏族之间的和平维系起来本已不易,一旦打破,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那我们就一味忍气吞声吗?我怕新氏族不会领我们这份情,我们越是忍让,他们才越要嚣张呢,”西海岸碣容部族的首领司恒说。
很多人同意他的意见,纷纷附和着。
另一些人沉默着,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一个清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倒是有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大家都向说话的人看去,是九彤身边的霜沉。
“魔法师,你有什么办法?你应该是有智慧的人,让我们听听你的意见。”恒烛说。
霜沉微微一笑,“根据古老的律法,一个女人受到伤害,应该由她的兄弟为她报仇。现在兰泽的姐姐受到伤害,自然要由他来出面。而且她是为他而做出牺牲,为她雪耻更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盲目用兵又确实会带来不必要的战乱。因此何不折中一下,请兰泽单独向狄麟的领主挑战。新氏族顾及顔面,必然不敢不受。这样,就可以在他们两人之间一决高下,为此事做个了结。”
这倒是还没有人想到的一个新主意。
“可是据我所知,狄麟的云衷年长兰泽十岁,又诡计多端。兰泽前去,万一遭遇不测……”恒烛沉吟着。
“父亲这话说的,兰泽是您的继承者,他若不是人中之人,将来又怎能胜任我们旧氏族的最高首领之位?父亲不要总是顾念他年轻,不敢放手让他去历练。这是一次多好的机会,让他好好利用,说不定会成为他人生中一次里程碑式的事件呢。”九彤说。
去挑战云衷!兰泽心里一阵悸动。那个不把他放在眼里、高高在上的云衷。确实该让他尝尝宝剑锋刃的滋味了。
恒烛还在沉吟,“这件事……也还是要慎重,切不可贸然行事。我还要考虑一下,我要再多征求一些部落首领的意见。我们可以进行一次公投。到时候,根据大家投票的结果再来决定吧。”
兰泽的心在砰砰地跳。他期待投票的结果是“通过”,他终究还是渴望复仇而后的凯旋。至于最坏的打算:倘若他败北了、甚至再不能归来……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即便是那样,也好过无所作为、问心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