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八喜冷战这些天,互相对彼此视而不见。
至于邪教姐妹花没敢轻举妄动,她们明白,我们一天没和好,她们一天没好果子吃,个个倒是战战兢兢的,生怕两边得罪,因此老实了一段时间。
一日课间,我在教室呼呼睡觉,一个陌生的高中女生上初中部来点名找我。姐妹花以为对方找茬,纷纷撩袖,暗自窃喜巴结讨好的机会来了。
我也以为得罪了什么人,马大哈的我没记住,所以尽量横眉冷眼出门,保持孤高冷漠的气势,使自己看起来不好惹。没承想,那蘑菇头的高中生是送学习笔记来的,她递给我厚重的几本笔记时,像电影里高手与高手之间的低语,打太极拳一样挪步过来,神秘凑到我耳边压声说道:“我是知青派来的,她不方便见你,让我把这些交到你手上,我以前有做笔记的习惯,也有保留学识的习惯,初中三年的笔记本都没丢,本来想另外出售的,她既然花重金买了,又是同窗情面,我就把知识精华留给真正需要的小后辈吧。”
我有些懵然,一头雾水,因此两眉高高扬起,我皱额的模样一定很像李东九嘴里的八哥犬。不禁低头看了看这些破破烂烂的笔记本,我眨了眨眼睛又抬头想问话,那蘑菇头已不见踪影,真是来无影,去无踪。
等人走了,虎视眈眈的姐妹花一齐围过来问,这是什么笔记?
有人说这是宣战笔书,有人说这是本校的恐怖日记,众说纷纭,七嘴八舌。在她们面前说学习是一件比较丢脸的事,所以我一本正经道,恋爱笔记。
她们兴奋想偷窥,惊惊哇哇叫,我将笔记本卷起来敲了敲她们的额头,卷走本子直接回座位了。等上课了,我才将笔记本偷偷放在腿上看,粗略翻了一页又一页,里面内容通俗易懂,比起老师讲课更要一目明了,确为精华,初三的笔记也都在里面了。
那下凡来的莲花救世主以为我会对她感激涕零?
回家后,我借由笔记本外观破烂的事,发了一通小脾气,理直气壮骂她,拿这玩意儿搪塞我?还有作者字迹潦草,丑得人心情不好,我挑刺挑上了瘾,喋喋不休说上了半天。
她直接伸手道:“不要还来,我送给芊芊的表弟。”
“呵,再烂我也不给外人,我就是搁那儿成灰了,拿来当厕纸擦,你也休想要回去。”我掉头回房,她没进来前,我背靠门板,坐在地上吸取笔记本上的精华。
等她一推门进来,我连忙将其中一笔记丢到床底下去了,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起漫画书笑哈哈地看。
她摇摇头叹我没救了。
我将她一通怼了后,吊儿郎当去小商店附近溜了溜,我还藏了一本笔记本塞在裤子松紧里,等到了楼下我坐在石墩子上枯燥看了起来。巧遇八喜下楼来小商店买吃的,她路过的时候,我装作漫不经心伸了一下脚,绊得她险些摔成狗吃.屎。
我看着知识繁琐的笔记本,当作看漫画那样笑。
八喜白眼并冷哼一声,等她买了零食以后,刻意踩到了我白布鞋上,她又嫌楼上闷热,退回来还想踩一脚,却被我两脚夹得一屁股摔倒了。
我笑得狂放不羁,捶完了大腿,捶肚子。她故意坐到我身旁吃零食,夸张销魂地说,多好吃,多香。
我讽刺她,零食比饭还胖人,胖死猪。
她果然一停,为了气我复又香喷喷吃起来,且嫌不够再去买了些堆在旁边,吃相一点没差围栏里的猪,她埋着头,抓了满手塞嘴里。
我一时手心痒痒,猛一上去将她的头和开口的零食袋按在一起,并使劲儿帮其碾了一碾,撒手后我急急拔腿就跑,她气急败坏踏脚,骂我不是东西!
我微一回头,瞧见她那圆盘脸上已盛满了膨化食品的碎片,像麻子一样斑斑点点,还有一些碎渣插在鼻孔洞里十分生动。
不用我挑衅嘲笑,她也早撵了上来继续骂人,我觉得自己仿佛被买笑追欢了,娇笑着一边搜钥匙,一边逃跑,更是刻不容缓开门回老巢寻求庇佑。最终她不幸撞到门上,在外面徒劳无功骂山门,我随性将电视剧声音开到最大声,恰恰掩了过去。
越先表现出生气的人,注定使自己被气死。我那慢悠悠逗猫的姿态,惬意极了。
我们姐妹的战争,遭殃的却是青子,青子嫌我看电视吵闹,也嫌我和八喜的响动嘈杂,动身准备前去图书馆学习。她刚一开门,就被地上的不明液体滑了脚底,摔得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八喜那是效仿我从前整蛊媒婆。
青子高三压力大,脾气增长,她首先将我批评一顿,又下楼敲八喜家的门向其长辈告了一通状,准确来说,更像是责骂他们管教无方。
下头吵吵闹闹,我往楼梯缝隙下面看,八喜忍不了昔日沉默的善人爆发,冲出去指着青子鼻子叫骂,却被长辈一把截住了。她反倒被揪住了耳朵动弹不得,哎哟哎哟惨叫。
周末一过,我刻意表现出笼络姐妹花的趋势,尽量将人心重新拉回来,八喜见自己的姐妹团身在曹营心在汉,放学回家的一天,终于按捺不住给我打电话了。
她委婉表达了意思,“西西,我想请你喝牛奶,最大的退步就是你下楼来接我。”
我慢悠悠道:“本大爷最大的让步就是你送来我家,我勉为其难张个嘴,含住吸管。”
她嘴上说着做梦,身体表达不要,将电话挂得相当利索,不多时后,她便敲门给我送牛奶来了。但是她不完全亲近,保持最后的倔强,最后的尊严,只是将那盒牛奶放在了门口,人影已没了。
我缓缓拆了吸管,手法娴熟将吸管深入奶盒中下部分,销魂吸了一口,第一口的味道是最好喝的。过一会儿她的电话又来了,“牛奶收到了吗?味道可还满意?”
我唔一声,态度不明,使得她紧张又问一遍,“可还满意?”
我旧事重提,语气幽怨,“你那天撕钱给本大爷看,是几个意思?”
她害羞一嗲笑,我脑海里已有她挥帕说话的场景,“这不是博大爷欢心吗?”
“哦?此话怎讲?”
她投我所好,引用了先生的话。我还隐约听见了翻书的哗哗声,她前半句念课文,后半句语气生动,“悲剧是将人生的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将那无价值的撕破给人看。钱财背景在我们之间,是最无价值的臭东西了,我们的关系,永远不会被低俗的它破坏,我们友谊如初,情深似宇宙。”
她八喜拍马屁的技术,学校里应当找不到第二个,我也远远及不上她。我那点马屁技术不过是耳目濡染罢了。
因鲁迅是我心中白月光,所以她恶补过先生的文章,我向来喜欢什么,她也要沾染一二,但其实她读不懂鲁迅,我也还没读懂。
我和八喜的小矛盾风波平静下来后,李东九又来给我添了新事,我这人怕麻烦,不喜欢帮了别人,自己欠了人情。他恰恰叫我欠了最不愿意欠的人,也不知他是茅塞顿开了,还是被情鬼摸了头,他有一段时间没为青子烦过我。我还以为他想开的时候,他突如其来请求了我。念叨青子成绩好,他家没钱补课,让我请青子帮他补个课吧,虽然付不起补课费,我们的零食他包年了,以后赚钱了再付也成。
我听到此,思虑,沉吟,才正视起他的需求。我问,你是真的要好好学习吗?想做最后的垂死挣扎了?不当老油条了?
他简简单单回答了一个是字,没言语其余。
由此,我在那星期的周六上午,出现在沉浸学习的青子面前,刻意发出点响动,等她抬头让我小声点的时候,我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翻开了精华笔记和对应的书本。她注意到后,眼神里有些惊喜,右手暂时搁了笔,欣慰讲道:“你总算知道学习了,我也不想多说招你烦,老也在担心,叔叔把教你学习的任务一早交给我了,不过也说不用勉强,顺其自然,你要是有不懂的地方问我,你基础其实不错,只是不用心,学起来不难的。”
我搁下原先的事,捕捉到她其中一句话,便颦眉凶神恶煞地追问:“你说什么?我爸一早把我的学习任务交给你,他是不是给你加额外零花钱了?啊?!是不是??!”
青子摇摇头,神色毫不心虚,“他是想加,我没要,知道你疑心重,我骗你的话是小狗。”
我这才舒坦了,稍不注意,她又钻到学习眼里去了,我撞了撞她骨感细嫩的手肘,她很快放下笔靠过来看我的书本,“哪里不明白?”
我酝酿一二,向青子开了口,尽量将李东九家境如实讲得凄惨后,自然而道:“他家确实没有闲钱补课,你成绩好,要不给他补补?随你的便,我随口说说。”
青子没作多想,一口答应,“可以的,大家都不是容易的人,能帮就帮。”
我正疑虑她答应得太快,她又道:“我有个条件,你同意了,这事好说,你不答应就不一定了,我高三其实也是自顾不暇,但是做这件事呢,我觉得很值得,就更愿意去做了。”
我慵懒倚着沙发座边沿,以眼神提醒她,你继续,你说,我听着呢。
她那该死的条件竟然是叫我一起补课,我想想那么多白花花的时间不去潇洒,却拿来禁锢一方,和读书一样坐在屋子里见不得天日,我浑身从心上便开始难受起来了。
我犹豫不定,抓耳挠腮。想想靠九哥的名声,我在中学时混得不至于默默无闻,而关系上的便利我算赚尽了,最后为了他的前途,为了报恩情,我咬牙同意将自由上交了。
青子露出一抹会心、黑暗又温暖的笑容,仿佛是说,为了你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小家伙,我牺牲色相,你该知足吧。
当李东九第一天来补课的时候,他那溢于言表的珍惜恍若乡巴佬头一次进城。他的穿着、行为和装备倒是整整齐齐,规规矩矩的。不知他从哪儿找来的办公手提包,并用摩丝梳了个黑滑亮的大背头,还戴了一副没有镜片的黑镜框。他悄悄贴过来说,这样显得知识分子,虚心好学。
我枯燥乏味的念书,横过他,怨过他,恨过他,最终化为一句:九哥,大妹子为了你的前途,牺牲自由,你要考不上高中,我恨你。
他拍拍胸脯保证,考不上是天意,考得上是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