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东九补课,我是没见他有多认真。
他通常神色旖旎,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转转笔,稍稍抬头瞄青子几眼,便低头抿嘴笑笑。光看得那几眼,仿佛回味无穷,独自遐想,他思春的模样好不猥琐!
青子除了讲必要的知识和重点,一般不太管他的学习态度,我反倒成了重点被注意的对象,她一会儿批评我学习态度不端正,一会儿批评我粗心马虎,一会儿批评我不认真不专心。
这简直是自己一脚踏入人情圈套,活生生套住了自个儿。
我要是做回混世魔王,横眉怒目反驳她什么,李东九则有异性没人性,也胳膊肘往外拐联同她一起批评我,帮腔帮得十分过度。这两人的底细和情况我要不是了解,要不是亲手所促成的,都快以为是他们刻意引鱼上钩,将了老子一军。
青子刻板给李东九讲课的时候,保持着一定距离,不喜笑,持正经。李东九总想靠过去亲近人,无论青子讲什么,他都温驯恭良,整一个铁杆粉丝的模样。
这时候,换我一脸旖旎戏看着他们,并心里做打算以后仔细讲给谢良旌听,膈应膈应他们之间海誓山盟过的感情,添添堵,搞破坏。
青子一旦发觉李东九靠得过近,也会挪挪位置,他俩一个贴,一个挪,使得小板凳吱嘎吱嘎在地上热情摩擦,那声音听起来令人皮肤起鸡皮疙瘩,不过这比起二人之间的追逐退避,算不得什么。
我吹哨调侃,“干啥啊这是?地板都在抗议你俩了,比床上打架的声音还磨耳朵。”
“呸!谁教了你那些不干净的话,女孩子不许说。”青子耳根子微红,“万分凶残”瞪了我一眼,吓得我胸腔里那颗心脏骤然一停,惶恐不安,战战兢兢,然后又起死回生。
李东九那老油条毫无脸红、耳红的反应,也心跳很稳,我们还戏谑地淫.笑对视。正以为他态度上支持我,他忽然一变脸同样向我吐了个呸字,做作教导我,“你女孩儿家不学好,哪里听来的胡话?!你跟知青比起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你摸摸良心自问,你是女的吗?又损又没脸,我都替你害臊!”
青子掩嘴低笑,估计她以为是第一次见了降得住我的人。要不是他在学校里影响大,帮助我许多,我能给他脸吗??
我暴躁将笔一扔,一脚踹开板凳,骂骂咧咧起身,“行,就你们俩纯情,一个单纯不俗的花仙子,一个禁欲禁色的老和尚,就我一个是俗不可耐的俗人,补什么几把课啊,老子不干了!”
我生气不干,二人立马收住了小题大做,纷纷换另一副脸色亲热哄我坐下,李东九那副嘴脸我已伤心看透了,他将恬不知耻的大脸探过来说好话,我一拐子撞得他肋骨疼痛。青子若无其事继续教我做题,敛了笑容说,不讲课外话了。
在李东九软言软语的认错下,我勉强念书,给他情场一条生路。
补课几回余之后,李东九得寸进尺。某个星期五放学,他驱散其他人,像初生的小鸭子见了人紧巴巴跟着我,再一次求人,“大妹子,周末你帮我徐知青约出来成吗?你别说是我,要委婉一点的方式把她带出来,你就拉着她出去逛,我在说好的位置等你,等‘偶遇’撞见了,你找个理由走人,怎么样?”
“你心眼儿挺多的啊。”我先夸赞了他,等他以为有盼头了,我也学他那天骤然一变脸,冷哼道:“想得美,做得少,什么都靠我,还整天在徐知青面前损我,去死吧,本妹子没这个心情,你还是回家跟隔壁的广西兄妹俩去阴沟里玩泥巴比较好。”
“大妹子,我保证以后给你面子,绝对不瞎损你了,嗯?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损你又不是真损,你也给我个面子,行吗?”李东九说到声情并茂时,亲亲热热握住了我的双手。
想起了小时候八喜说,牵手会怀孕,所以这个影响下,我从不和男性碰到手,潜意识总趋利避害,矫枉过正了。我内心的声音,要命的也潜意识说出了口,“男生和女生牵手...会怀孕...。”
意识到我的话,喋喋不休的他突然住了嘴。一时气氛尴尬,一度诡异静默,他后知后觉慢慢松了我的手,搓了搓头转身过去,嗔骂道:“傻啊你,多大了还信小学生的话。”
“那你不信,你干嘛松手。”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么古怪,我也转了个身,想撞墙来着,发觉四周只有空气,我只能捂额头,闭紧嘴。
我们安静互相背对背,静了片刻,李东九转身大大方方拉起我的手,他吹了吹自己额前的碎发,无所畏惧道:“有什么稀奇,大哥拉妹子的手,有什么好避嫌,咱们是亲人,不防头那些。”
原来男生的手是这样烫人的,又有一点点的腻汗,他的大手某些地方粗砺,磨到了我没有茧子的手,泛一点痒痒,谈不上舒不舒服,只是有些怪异。我依然迷信儿时的那些话,别扭不肯和他牵手了,即使他是以兄长的身份。
大概只剩我一人处于尴尬之中,他的心思早已放在和青子约会上面,他不碰我的手,改成握肩膀摇晃了,摇得我头晕眼花。
直到我答应了,他才喜滋滋停止摇晃,放过了我。
我瞧他那得意样,不禁问道:“你念书到底是玩呢?还是干嘛?”
他倒不扭扭捏捏,坦白承认了,为了青子,才要补课。
隔日早晨,我罕见起得早,青子昨夜学习很晚,凌晨我迷糊醒来上了个厕所,她才将将疲惫睡下。我才不管她困不困,用李东九那日摇我的手段,猛烈试图摇醒她,将我所遭受的用另一种方式还了出去。
青子困得睁不开,她一边推开我,一边扁嘴抱怨,“干嘛啊你,别烦我,我睡着呢。”
我做心肺复苏似的规律强按她的胸腔,“醒醒!别睡了!快点!陪我去逛街!醒醒!以前说我睡懒觉是猪,你现在更像一头老母猪!”
“老母猪!醒醒!”
“我求求你了!老母猪!别睡了!”
无论我如何按她,摇她,在她耳边嘶吼,她都沉沉陷入睡眠,那睡死的架势,雷公电母似乎也喊不醒她,她最擅长用不理人来隔绝外界。
思考一番,我只好慌慌张张跑出去大喊,徐知青死了!徐知青死了!救命!徐知青死了!爹!代娣!你们快弄醒她!她怕是猝死了!
也只有代娣会信如此愚蠢的谎言,她匆匆又惊慌一跑而过时,我还加了一句,青子昨晚又熬夜看书学习了。
爹也被这阵势吓得一同进去提心吊胆查看
代娣进去就捏住青子的肩膀,像我刚才一样拼命摇晃,焦急担忧地喊她,终于将她给喊醒了。她迷茫看了看四周,他们仍旧不放心,上上下下对她检查了一番,并且责备她熬夜学习。
青子开头恹恹的,为了证明自己没事,精神尚好,她爬起来活蹦乱跳在床上跳了好多下。于是,她的早梦也彻底清醒,问之,一场误会自然而然解开了。
我呢,被亲爹追着从楼上打到楼下,从楼下打到巷子街上。
他必要我呸呸呸三声,教我说,对不起,我瞎说的,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保佑。大人素来迷信,特别对于大清早,很忌讳。
所以他推着我的脑门批评,“就你这么诅咒人的吗?啊?你什么时候能懂事儿啊?这些年青子怎么对你的,你心里没数吗?”
这个清晨,他生了很大的气。
我贫嘴说:“怎么叫她,她都不理人,把手放她鼻子下没感受到气儿,就以为她...死...呸...出事了,这能怪我吗?”
要不是他一个狠厉的眼神看过来,我懒得改口。
等一场闹剧结束,吃了早饭之后,我死活都要拉青子上街去逛,她被我缠得不得不去。其实大人们也很赞同多出去走一走,逛一逛,知道劳逸结合,免得读书读傻,真给猝死了去。
没想,今日出门意外获得一笔零花钱用,乐得我嬉皮笑脸。我将青子带去偶遇李东九。他那天的打扮,令人眼前一亮,晃眼一瞧竟像极谢良旌的风格,黑大衣,白衬衫,西装裤,依旧梳了帅气的大背头,很有上海滩的时兴味道。
等他们遇见了,我悄然无声撤了退,彻底走前,我躲起来看了看他们。青子真幸福呀,他们都那样喜爱她。那将来喜爱我的,一定更不同凡响。
青子比我想象中回来的要早,她质问我今天的那一场阴谋。我极其无辜说去找茅厕了,等一回来又不见她踪影,只好走咯。
对于我的不认账,她也奈何不了。
等青子心情平复以后,我八卦问,今天同九哥的约会如何?
她如一池平淡无波的死水,激不起任何女生该有的反应,一张脸上的无趣表情是那样使人感到百无聊赖。她一板一眼细细说来,也似乎是说给我听,“我中途说有事走了,也请他不要再来耽搁我的时间,我的时间很宝贵,我对小孩更一点兴趣都没有,之所以没有用良旌来拒绝他,是为了让他明白,我这个人对他没有任何心思,而不是没有男朋友的原因。”
我骂她不解风情。
她评我人小鬼大。
我有些担心九哥,他这人受挫看似开朗,实则他是敏感脆弱的,否则他为什么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住处?
我从学校见到李东九的时候,没从他脸上看出什么,他也没有提起青子,我不好刻意提人,担忧会戳中他的痛楚。但是他后来一句话,使我明白了些什么。
他说,补课好像也没什么意思,没有望头,就这样了,咸鱼翻不了身。
九哥坐在操场上看着那些卿卿我我的情侣,渐渐,失了往日的神气,他丧丧的,搓了搓自己才剪的头发,低头叹气。半晌,捡起树枝在地上随心所欲地写字,手法潦草,也不晓得他写得是什么。
八喜蹦蹦跳跳想过去找他说话,也被我拦住了。
像八喜这样的,被拒绝多少次,也不会太丧气,她满血复活能力是十分好的,和厨房里擅长装死的蟑螂一样,生命力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