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眼看着黑衣男子笑道:“还说你向来跟术法不沾边儿,问的问题倒是专业。可是,书上真的没有说,你问的我都不知道。那本书就放在我床上,第四十八页,你要有兴趣就去看看。你方才问要是被困在一年前怎么办,我反而觉得困在过去也好,或许还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改变母妃的命运。”
长夙瞪白叆一眼:“即使改变过去一个不起眼的环节,我们大家的命运都要改变,或许此时根本不认识彼此——再说万一你改出什么乱子来可怎么办?”
白叆愣住,忽然一笑:“你这么一说,我倒要努力了。母妃如果能活着,或许我就不会……”她的可能要说“不会嫁到真茹族”,“不会受尽折磨屈辱”之类,可白叆嘴巴严,也就没让翾礐和长夙知道后半句是什么。
黑衣将领心中不安,试图劝她:“过去的都是既定的事实,你怎么能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白叆抿着嘴摇头:“瞧你们吓得,我不会改变什么啦,只是想见见母妃跟她说说话。六容礼上母妃一件礼物都没送给我,那天是我一个人过的……我想问问她是不是我太小不懂事让她生了气。”
翾礐静静听她回忆,如同缓缓流淌的安静小河:“母妃走了这么多年,我怕会忘记她的样子。还魂香只能让魂魄回去,我挺不甘,但又觉得庆幸,因为我不知道如果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怎么想,毕竟是个波宏族人都恨我吧……哈,还是借别人一具躯壳妥当些,只要能跟她说说话就好,看一眼也行……”
红衣少女仰着头看他,他分明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可她的眼眶里却没有盛放任何笑意,那双眼睛闪现着紫水晶一样的颜色,拼命压抑着痛苦,她问:“翾礐你看我现在可还算端庄?就算只有魂魄能回去,我也希望在她面前漂漂亮亮的……”
他一愣,恍然间看到她眼中微微升起的水汽。
长夙叹一声:“女祭司放心去吧。如果真的出了差错,好歹有将军和我在。”
翾礐点头同意,他伸手理好红衣少女的头发,将她脖子上的桃色玉饰摆正,又整理好她梅红色的衣襟:“嗯,这一身红衣你穿着甚美,容妃娘娘看了肯定高兴。”
红衣女子羞涩一笑,提起裙角小心翼翼不掀翻烛火,一步跨到五芒星阵中坐下。火光照着她的脸庞,一面明亮一面阴暗。只听白叆含着笑意开口:“千万记住,一会儿术法牵引魂魄离开我的身体,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一具空壳,不管我这身体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进到五芒星中来。”
白叆看另两人都是面露忧色,忍不住想逗翾礐,她调皮笑着,故意挑话刺激他们:“放心啦,要是这么简单的法术都掌握不了,我真是白活了——你就捡个好日子随便把我埋了吧。”
话音刚落,“呲啦”一声,五支蜡烛的烛芯上纷纷出现细长的火苗,白叆阖上双眼,口中咒语刚一念完,她就像是突然断了气一样轰然倒在了阵法中央。
长夙见过回魂香,也亲自启用过五芒星,但将二者结合还是第一次看。他屏息凝神仔细观察了半天,看得出来白叆的魂魄准确无误回到十一年前的同一天,连时辰都不差,由衷赞叹:“女祭司果然厉害。”
此言一出他就想起来身边的黑衣男子,赶紧咳一下嗓子:“我是说女祭司真是胡闹。她最后那句话是说着玩的,将军别忘心里去。”
白叆千算万算,也没算到自己竟然借了一位陌生人的身体。
她低头一看,身上原本那件红色衣裙变成黄色,因没有镜子照着,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相貌,却看得到青葱的手指好像又细又长了些。先前她经常给大祭司抄写祈文,指甲留长了拿笔不方便,因此她判定在这双指甲圆润的纤长玉手不属于自己——就这双手啊,别说做活了,连拿个茶杯都麻烦。
白叆有些郁闷,不知道这是把哪家千金小姐的手给借来了。
此时的她已经身在波宏族皇宫,面前的建筑园林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白叆灵巧地穿过皇宫竹林,从左边第三节回廊翻出去,顺着木槿花下的小路静静散着步。
正是木槿花开的季节,她觉得头上一阵痒,伸手去拨,一不小心将挽好的松松发髻弄散。她惊讶地看着自己长过膝的直发如同瀑布一般。她记得波宏族皇宫女子皆蓄长发,头发最长的就是柳王后。长发于波宏王族女子是身份地位的象征,柳王后长发及膝,后宫无人敢比她头发更长。这么说来,被自己借来身体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什么来头?
白叆此番灵魂出窍,借了个身体却不觉得沉甸甸。唔,书上不是说,因为借来的身体总归是别人的,灵魂操纵四肢会有很多不适应,最少也要半天时间才能保证借来的身体不会在走路时候踩到裙角摔个仰八叉。然而白叆这具身体轻盈无比,莫说是踩裙角了,走起路来一点声音都没有,一阵风似的。她自以为术法修炼到家,很是得意。幽幽穿过前厅,白叆来到母妃的寝殿。
殿堂里亮着灯。白叆看到她母妃一身淡雅装扮,脸上带着病容,坐在桌旁提着笔时而写写画画,时而托着腮皱眉沉思。白叆头一晕,眼睛彻底湿掉,一步上前“扑通”一声拜倒在地:“容妃娘娘……”
容妃早已吩咐好入夜不喜打扰,只见一位蓝眸长发的奇美黄衫女子不声不响出现在寝殿,有些惊讶:“我吩咐过不得打扰,你来是有何事?”
白叆在真茹皇宫跟瑛宸、翾礐加上长夙整日吵嘴,她自恃嘴皮子飞快,可在母亲面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母妃还是那个素颜的模样,不屑于争宠的她从不用各种脂粉打扮自己,却歪打正着造就了宫中少有的浑然天生的高雅脱俗。白叆脸上挂着一串串泪珠子,张张嘴:“母……不,我……我是……”
容妃看她抬了头,仔细打量她。这宫女是个生面孔。她殿里的侍女都是清一色的蓝底白花衣裳,这侍女竟然一身黄衣,看上去并非时下装束,她双臂紧紧裹着黄绿色丝绸,线条细长优美,外面罩一件硬质的鹅黄色宽松长衫,薄薄的质地,女子体态的轮廓都看得分明,这并非波宏皇宫的服饰。
容妃问道:“你这身衣服是哪里来的?真不合体统!赶紧换掉,若是叫别人看见了告到柳王后那里去,你可是要被杀头的。”她看见黄衫女子的长发,皱着眉教训她:“你这头发也赶紧剪剪,宫女只能留十六寸头发。你也忒不懂规矩。”
容妃训斥人的时候,总是左边的眉毛稍微高一些。以前自己贪玩不学习,母妃训起人来都是这个模样。白叆目不转睛看着母妃的眉宇间,虽然被骂,却被骂的开心。如果能让母妃活过来,她情愿天天挨骂天天背书。
容妃身体不好,训两句就累了:“你下去吧。”见黄衫女子眼巴巴看着自己不肯走,她疑惑:“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白叆记得来时路旁的树叶上挂着露水,就说自己叫“清露”,她看到容妃面前画着复杂图案的纸张,觉得十分熟悉,问道:“娘娘是在研习司命术?”
容妃一个激灵,十分警觉:“你怎么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白叆赶紧回答:“清露只了略懂司命术皮毛。”
容妃不信,叫白叆跟她对答。容妃从第一章里面随便挑了几句,见黄衫女子对答如流,逐渐放松警惕,惊奇道:“真是奇了。他说过这书应该只有一本,也没把司命术传给别人。你是怎么知道的?你似乎很精通司命之术。”
白叆觉得自己回答的很好,她非常开心!母妃死前相见的最后一面,她一句都没回答上来,此刻有了机会,她当然要好好表现一番。但同时,她又害怕母妃提问第三章往后的内容,幸好容妃及时止住了话头。
“清露幼时听得家母读过几句,不敢妄称‘精通’。”这句话听来,竟有了讨好赞扬容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