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妃觉得有趣,凡是跟坠羽司命有关的人,都应该与那位大哥哥有关系吧,这让她有一种亲切之感:“我看姑娘也不像是宫里人。姑娘究竟是谁?何故半夜三更来此?”
白叆胡乱编些理由搪塞过去,容妃若有所思,忽然开口问道:“清露姑娘既然修习过司命术,可否指点一二?”
白叆可不敢真正给她母妃什么指点,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容妃问道:“姑娘可知道,倘若魔星、剑星和杀星同时出现在一个人的司命图里,该当何解?”
这在《坠羽司命》第三章里提到过,也在自己的司命图中出现过,于是白叆道:“若三星聚首司命图中,此人必死于非命。若同时出现在君主的司命图里,那百年之内天下不得安宁。”
容妃又问:“姑娘说的不错,《坠羽司命》书上说,三危星往往同时出现在‘天界’,倘若这三星出现在司命图的‘人界’,可而此人的‘天界’却有紫气镇压,那这人命运如何?”
这段应该是书中第三章以后的内容吧,因为白叆没有什么印象,她循着容妃的话语细细思索,如果母妃所言为真,自己司命图中“人界”的三危星是怎么回事?母妃是不是在谈论自己的命运?
黄衫女子答不出,只能顾左右而言其他:“容妃娘娘手中的司命图是否来自爱女白叆白公主?”
容妃的脸色一变,声音也有些干涩:“不错。”她心里慌张,喝口茶平静一下才问:“姑娘如何知道?”
白叆只扫一眼就知道了,昨日她刚刚跟瑛宸一起启用坠羽阵法,亲眼看过的。而摆在母妃面前的司命图则使用血液绘制而成,虽然不如真正用羽毛摆出来的精准,倒也差不了几分。于是,白叆心下纳闷的是母妃什么时候、怎么得到自己的司命图?
黄衫女子回道:“清露胡乱猜测。不知娘娘是怎么拿到公主司命图的?”
容妃尴尬道:“我一生命途坎坷,不希望女儿也受我连累。如果能为她占出命中劫数,倒可以佑她一世平安。”
白叆一听,立刻掉下泪来。她心里复杂的情感一涌而出,带着委屈的哭腔,小孩子撒娇一般向容妃哭诉:“容妃娘娘,白公主过得不好。”
容妃大惊:“怎么不好?你如何得知?且细细说来。”
白叆没办法解释自己来自十一年后,也不能说出清露就是倒霉的白叆,她只能挑拣着片段,说了白公主远嫁真茹、受尽欺凌的事情。
面前的容妃听着黄衫女子的哭诉,僵硬起身,左手不由自主地把画有白叆司命图的纸皱成一团,喃喃:“她真的嫁到远方?”她一停顿,继而又问:“那我呢?我当时是不是死了……就像司命图中所说……不然,我、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的女儿嫁到敌族?”
白叆哪里听出这几句话一句比一句语气不对?此时的她只想要扑倒容妃怀里大哭,强抑住这个冲动,黄衫女子颤抖着声音回答:“容妃娘娘,您在公主六容礼之后就死了。”
容妃站立不稳,向后一趔趄:“……我当真死了?”
白叆只顾着哭,根本没注意到容妃这句话的用词。
“那……那这司命图竟然是真的……”容妃两眼无神,呆呆地将女儿的司命图展开。
白色宣纸上印透红色的血迹,她不惜违背祖制,趁女儿熟睡刺破女儿的手指取出鲜血绘制成司命图,她在图中看出来女儿命中的“三危星”,但由于“天界”祥瑞之气压制,她不敢断定女儿的命运。
容妃被黄衫女子一言点破,仔仔细细再看一遍司命图,终于明白了自己就是女儿命中两条截然不同轨道的交叉点,女儿究竟是一生平安幸福,还是一生命途多舛,全依赖于自己生死一瞬间,容妃生,则女儿一生荣华富贵,儿孙满堂颐养天年;容妃死,则女儿可能入魔道,且看得出来,白叆如果走上的另一条道路,最终会震荡整个第五世的天象。
容妃突然想起诺袁被封印那一夜自己要复仇的誓言,倘若女儿真的走上成魔的道路,出嫁的她要如何在真茹族存活,甚至复仇呢?容妃急切发问:“白叆嫁娶真茹族?她还那么小,哪里能够自保?她……她可否安全?”
白叆一听,大哭起来。母妃急切的关心让她心中撕裂已久的伤口慢慢愈合,白叆只知道天下没有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孩子,小时候母亲对自己冷淡,多半是因为自己不成气,看母妃现在的神色,哪里是对自己不关心?她哭道:“白叆被打入了冷宫,后来大祭司救了她出来教她术法,白叆很争气,后来成了真茹族的女祭司。”说到自己很争气这一句,她挺直了身子。
可怜白叆只顾着抹泪,容妃的神态变了好几变,她都没有察觉。容妃嘟囔了一句什么,她也没听清。
容妃说的是:“掌握法术,遁入魔道,如此说来,复仇有望。”说罢陷入沉思。容妃想事情想得深沉,只听见了黄衫女子断断续续说道:“……她很可怜,她很想你。”
容妃听罢,热泪盈眶,她拿起毛笔,一端架在砚台上,右手从怀中取出一颗圆润的珍珠,放在笔头与砚台的交点。
珍珠在那里静止不动。
容妃忽然用食指一拨,原本稳稳当当停在砚台边缘上面的珍珠顺着笔杆儿咕噜咕噜落在桌子上,滚到桌边,掉到了地上。
白叆看着滚远的珍珠,不明白,问:“娘娘怎么了?”
容妃轻叹一声:“她就是这个命。只等我推一下了。”
白叆不懂,她还想借着这具身体跟母妃多说几句话,忽然觉得浑身一飘,张张嘴没发出声来,她一算,一炷香时间就要到了。她必须离开。
黄衫女子匆匆告辞,容妃在枯灯前坐了半响,摸着黑找到六岁的白公主那里去,抱着女儿睡了一夜。
白叆原本想趁着灵魂没有完全消失,到宫里多看看。可她哭得太伤心,出门竟然走错了路。
她转悠到一片小树林中,忽地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她心一紧,不知道是谁三更半夜还在屋外晃悠。
看看自己已经消失一半的腿,她赶紧躲到假山后面,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看,只见一个披着白衣的少年在庭中赏月。那熟悉的身影叫她一下子忘记了自己是假借陌生女子的身躯,白叆竟然对那少年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玥焕!”
那少年显然吃了一惊,看到白叆后神色变得十分难以置信——白衣少年定睛打量白叆的眼神,好像是见到什么似曾相识的人却不敢确定。
白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黄色衣裙,只恨不能以真正的样子见他一面。
少年还是那清秀俊美的脸庞,还是那淡雅安静的神态,还是那白如雪的衣着,白叆忽然想起就在明天,也就是在自己六容礼这天的午后,白衣少年轻步飞过荷塘,宛若一只鸿雁,带回来的一捧新开荷花娇艳欲滴。
白叆被风吹干的眼睛一湿,既然被发现了,她就不顾一切要跑上前告诉他自己就是白叆,是波宏族不得宠的公主白叆,是那个在冷清的六容礼上收到他一捧荷花的白叆,是那个曾经天真地想象过他会娶她的白叆。
可是她已经迈不动步子了,低头一看,自己的双腿完全消失了。原本在地上投的身影也逐渐淡去,月光皎洁,缓缓穿过她逐渐透明的身躯。白叆心焦,怨那一炷香不肯多烧一段时间。她整个身子慢慢变得轻飘飘,仿佛悬浮在了空中,白叆只得含着泪向那不远处惊愕的少年玥焕道:“多谢你照顾白叆,我……”说到后面她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