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颜峰身子弱,被抬出东明府时,裤子上都是血,已经不省人事了。
袁慎对他是下了死手了,这伤势看来十天半个月都下不了床了。
昭雪把他放到了马背上,一路行至府门,路上颠簸之处,还能听到他呻吟几句。
看着他这个样子,她心中竟有些愧疚,有些后悔了。秦颜峰从小就在殇月这样的花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哪里受过这般委屈。他不过是个无知的市井之徒,当年陷害她们司徒家的是他爹秦坤。自己这样做与当年的秦坤又有何异?
军医处理好伤口就离开了,他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灰。
真是可笑,他父亲灭我司徒满门时可曾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此次此刻,我又是在滥用什么同情心。善良这种东西,早在十五年前我就吃过亏了,不能,不能对任何人心软。
昭雪伸手拂过了他的脸庞,真是白瞎了这张好看的脸。
“娘子,你的手好冷……”
“你没睡着啊……”昭雪慌忙撤回了手。
“我身上很疼”秦颜峰强把自己撑了起来“睡不着”
“我再去找军医来看看”
“娘子……陪我说说话好吗?”秦颜峰的声音有气无力,近乎于一种祈求。
“你好好休息”不能,决不能心软。
秦颜峰面色发白,满头虚汗,倚在床头气喘吁吁,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了,一掌震碎了床头的桌子。袁慎,你等着!你今日欠小爷的,小爷我迟早会讨回来。
秦颜峰行动不便,就名正言顺的在昭雪府里住了下来。他是相府少爷,这桩婚事也是皇上赐的,她置之不理终究不妥,就派了古莫去照顾他。
正逢军营里招练新兵,昭雪早出于军营,晚归于府中,忙碌得很。
秦颜峰头几日还养在床上,后来能走路了,每天晚上都一瘸一拐的去府门口接她。他说他看着元帅府冷冷清清的,就自作主张置办了好多物件。
昭雪每天晚上回来,都能看到府中不一样了,只要他安分,不吵到自己,随他吧。
他陆陆续续的撤换了院子里平日练手的兵器,换上了一片红红绿绿的花花草草。昭雪起初看着甚是碍眼,时间久了,就习惯了这种香味了。
他嫌府里的饭菜不好吃,竟然还挖来了香楼的厨师。
更过分的是,他竟然还动手改起了昭雪房间的陈设。那一日晚归,看着纱纱帘帘的,昭雪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屋子。窗头摆着一盆枯枝,秦颜峰说这是一种名字和她很像的花,依凉而开,只可惜冬天刚刚过去,现在还看不真切。
转眼半个月过去了,秦颜峰腿脚渐渐好利索了,没想到竟赖着不走了。
这几日,昭雪晚上回来,秦颜峰都会准备好饭菜等她。一边吃还一边说着一些自以为很好笑的笑话。就算有时候她在军营里吃了回来,他也不恼,甚至还会给她打来洗脚水。
独来独往这么多年,她一时之间竟对这种感觉毫不排斥。
对于秦颜峰,都没有那么多抵触了。
今晚身子疲累的很,昭雪回来之后就直接想去睡了,见秦颜峰给她打了洗脚水进来。
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吗?
“秦颜峰”昭雪一边说着一边把脚放进了洗脚盆里,温度适宜,真舒服,他这张脸看起来也比以前顺眼多了“你是相府少爷,整天在我这里操持家务,不合适吧”
“我秦颜峰没什么本事,却娶到了天底下最有本事的女人”秦颜峰握住她的脚踝“既然娘子你生来就是练兵打仗,奔波在外的,我当然要配合你变得在内一点啊”
昭雪的心脏重重沉了一下,他是把他们的婚姻当真了吗?
“你知道司徒将军是怎么死的吗?”
“知道啊,被皇上满门抄斩的呗!”秦颜峰回答得十分轻松“娘子,来,抬脚……”
“你是秦坤的儿子,我爹是当年跟随司徒将军的副将,你就不怕我吗?”昭雪把脚抬看上去,秦颜峰把方巾拧干了,细细的给她擦脚。
“你我既已拜堂,生死荣辱与共,我怕你干什么。”
“你应该知道我不喜欢你爹”
“娘子你这话就好笑了”他端着洗脚水站了起来“与你拜堂成亲的人是我,你要喜欢我爹干什么,娘子,我去把水倒了,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好好休息。”
秦颜峰端着洗脚水便推门出去了。
昭雪躺在床上,心里不知所想。这世间哪有无缘无故的善意,秦颜峰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她嫁给他是何用意吗?还是他有别的什么目的?
夜里入睡,身子十分不爽,全身没有丝毫力气,小腹一阵一阵,疼得厉害……
想起身倒杯水喝,竟什么力气都使不上。
“娘子,你怎么了?”秦颜峰推门而入,看她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就知道不对劲了。昭雪连睁开眼睛,开口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秦颜峰掀开被子,看到她下身一片鲜红,愣了许久。
昭雪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多年前,她为了护送一批粮草,下身泡在冰窟窿里四个时辰,自那以后,她就月事不准了,每每都疼得下不来床。这个月发生了许多事,早就忘了还有这茬了。
“娘子,裤子脏了,床上也脏了,我帮你清理一下,然后换个房间睡吧”
听见这话,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到底还是女儿身。
秦颜峰拧了热毛巾,轻轻擦拭着昭雪每一寸皮肤,湿热的感觉附上身体,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她也根本不想出手阻止。也许是因为她全身都使不上劲,也许是因为她真的太久没有被人疼惜过,照顾过了。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记得自己是个女人。
“娘子,下面又湿又粘,睡着肯定不舒服,我帮你擦一下吧”
昭雪从耳朵到脖子根都烧得火热。秦颜峰帮她换了一身宽大轻柔的白衣,还弄来一个暖壶让昭雪抱在怀里。一把抱起了她,她在他怀里,恍若置身云端,被阳光包裹。
廊上的风把秦颜峰的发梢吹在她脸上,痒痒糯糯的,心都酥了。
秦颜峰的味道真是好闻,能让人着迷,这种感觉包裹着她入眠,催促着她入梦……
“娘子,这么多年,受苦了……”他守在床边,手拂过了她眼角的伤疤,温度浸入了冰冷的凹凸痕迹。昭雪眼眶一热,鼻头一酸,眼泪慢慢的渗了出来,湿湿热热的化过脸庞。
“我曾无数次的想过,像你这样的女人,流泪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今日我看到便后悔了”
我哭了?我竟然哭了?
野兽从来都可以一个人坚强,却禁不住别人嘘寒问暖。
我今年二十岁,五年跟着父亲母亲生活在边境,六岁那年回到殇月,亲眼见到我司徒家上百口人命丧刑场。七岁跟着古叔叔披甲上阵,南征北战,伤痕累累,二十岁再回离月朝堂……
天下的女子都如我一般吗?
若我没有生在战场之上,会像殇月的女子一样柔软似水吗?
秦颜峰轻轻的擦拭过她眼角的泪痕,喃喃的与她说了好多话……但她已经听不真切了。
昭雪想起了以前,小的时候,和母亲在军营里嬉戏打闹;想起了和袁慎在桃花树下练剑抚琴,战场上兵器交接的声音、战鼓与呐喊、黄沙与鲜血……
她做了一个梦,梦到她在山脚下野花地里蹦蹦跳跳的采花,梦到她在山间的小溪里赤脚淌过,梦到天很蓝,风很柔,梦到袁慎与她一起,抚琴扑蝶,大笑着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