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依?”没等他结结巴巴地解释完,乍见面时眉开眼笑的肖小池脸上晴转极阴,声音提高了八度,指着他鼻子喝道,“老实交代这几天你们是不是住在一起?好哇,‘朋友妻不欺白不欺’,浩勤尸骨未寒,你倒下得了手!”
莫铭急得鼻尖都沁出了汗:“不……不是这样,我也是没办法。不,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有人要她的命,连我也被危及,出于安全考虑……”
“杀人夺妻,当然有人看不下去!”
越说越乱,莫铭只得捺下性子将自家和姜则忠实验室失窃、林依依被绑架等事情详说了一遍,最后补充道:“几个月前浩勤海选新娘的内幕你也清楚,我对林依依入选一直持反对态度,现在怎么可能打她的主意?”
“那也说不准,人的口味并非一成不变。”肖小池依然寒着脸,但态度缓和了不少,“今晚怎么睡?我和她陪小莫同志玩双飞?”
“给我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啊,”莫铭叫起撞天屈,“要不她住你们单位宿舍,我出去住宾馆?”
肖小池喝道:“休想!从今晚起不准逃出我的视线范围……晚上你睡客厅沙发,我和她睡里间。”
“那……”莫铭涎着脸道,“俗话说‘小别胜新婚’,我们俩没有亲密接触的机会了?”
“嘿嘿,想得美,”肖小池诡笑着用手指划过他脸颊,“夜里我到客厅找你。两次,表现不好就说明你有问题。”
晚饭气氛很尴尬,虽然事前做了大量工作,肖小池貌似解开了心头疙瘩,但语言间多少还是含枪夹棍。林依依很识相,除了迫不得已的应对只顾埋头吃饭,对肖小池的挖苦、讽刺、打击充耳不闻。
“我吃好了,你们慢用。”林依依搁下筷子到客厅看电视了。
“你身材这么好还要减肥?”肖小池这句话倒发自内心。
莫铭拿筷头点点她:“你啊你……”
“我怎么了?”肖小池瞪着他道,“你的问题还没交代清楚,眼下是负罪之身,给我当心点儿!”
既是负罪之身,莫铭当然要负责洗碗等杂役。肖小池则泡了壶咖啡,慢悠悠地坐到林依依身边问长问短。她与莫铭不同,数年助理检察官生涯使她有种不怒自威、正气凛然的气质,盘问功夫比莫铭也有过之而无不及。短短一集肥皂剧没看完,林依依已如坐针毡,摸着额头说身体不舒服,这会儿就去洗澡睡觉。
“好,过会儿我也洗澡,咱们到床上再聊聊。”肖小池笑眯眯地说。是夜,月如秋水。莫铭独自睡在客厅沙发上,睡得很沉,发出轻微的鼾声。没多久一条黑影从卧室闪出来,轻盈而快速地压到他身上。
“唔……”莫铭被惊醒了。
肖小池扭着他耳朵嗔道:“睡得很香嘛,是不是前几天非常累?”
“没有,绝对没有。”莫铭翻身将她压到身下,在她耳边悄悄道,“肖检察官,小莫同志准备汇报工作。”
“嘻嘻……”
一番鏖战之后,莫铭长长吁了口气瘫倒在沙发上。
“还行?”
“表现尚可。”黑暗中肖小池的眼睛格外明亮,“感觉到没有?这位林小姐很不自然啊。”
“寄人篱下,前途未测,换作你能自然?”
“才不是,我感觉……”她想了会儿,“林依依,二十六岁,东北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系学生,毕业后先后在南京江淮汽车维修部、苏州工业园区日资企业人力资源部工作过;祖籍江西,父母亲均是山里的农民;此次参加征婚纯属偶然,是坐地铁时从邻座看的报纸上看到的,对不对?”
莫铭佩服道:“几个月前随便告诉你的信息,没想到还记得一清二楚。”
“这些信息,浩勤委托的私家侦探都一一核实过?”
“是啊,入围的八名候选者每人都有一本厚厚的资料,不过具体内容只有浩勤知道。”
“而且通过了姜教授的测谎?”
莫铭半欠起身子,皱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肖小池一字一顿道:“她肯定没上过大学!”
“不可能!她的学历证书在网上验证过,她工作过的单位都有证明,私家侦探也……”
“相信一名检察官的感觉吧,它曾使无数个狡猾的罪犯无处遁形。”肖小池道,“你说的那些都可以通过种种手段搞定,但一个人的气质无法改变。”
“气质……她的气质还可以呀……啊!”
她在他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把,旋即道:“吃晚饭时我说的话够尖刻、够过分吧,她竟然若无其事,想想看哪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能受得了?别看我嘴里说个不停,其实我一直在仔细观察。她没有刻意隐忍,不是强行压抑住怒火,而是真的不生气。小莫同志,你觉得她为什么不生气?”
“这个……”莫铭沉吟道,“证据太薄弱,我不能根据错误的逻辑来判断。你说的这些异常之前我都发现了,也看出她有撒谎的成分,不过她的真实身份对委托并无影响,我的任务是帮她争取些遗产,以告慰浩勤在天之灵。”
“如果浩勤上了当呢?或者浩勤的死以及随后一系列麻烦都因她而起呢?”她诘问道。
莫铭不想再谈论,打了呵欠:“太晚了,我脑子里一团糨糊。”
肖小池似笑非笑:“小莫同志不再来一次?”
他一哆嗦:“来……来日方长。”
看着她轻盈地飘入卧室,原本已疲倦到极点的他突然睡不着了,脑海中盘旋着她说的疑点,还有这几天遇到的点点滴滴……
第二天上午刚到律师事务所,章浩扬聘请的律师常敬便前来拜访,来意很简单,寻求协商解决章浩勤的遗产分割问题。
莫铭故作诧异:“章总不是打算组织人手清查财产吗?之后还要请第三方进行审计,最后才能坐下来谈。”
常敬笑了笑:“原来是这样计划的,现在看来不需要了。根据我方调查,林依依并未与章浩勤先生办理结婚登记,因此从法律层面上讲,林女士没有提请分割财产的资格。”
莫铭也笑笑:“既然这样,还劳常大律师大驾专程过来?”
“毕竟两人有过夫妻之缘嘛,从道义的角度出发多少应该给予一定补偿。章家是轶城的名门望族,做事必须站得住脚,不能让外人说闲话。”
“那么,章家准备从道义角度补偿多少?”
常敬竖起一个指头:“人民币壹拾万元整,说青春损失费也好,说精神损失费也罢,总之……是章总以个人名义付给林女士的钱,没有其他意思。”
莫铭又笑笑:“如果一千万,双方还有协商的可能,如今看来只有诉讼一途了。”
“一千万?”常敬惊叫道,“你认为可能吗?”
“单仙林山庄那幢别墅,林女士享有实际居住权,你认为值多少钱?”莫铭紧紧逼问道。
常敬干巴巴道:“从法律角度讲,她只是章浩勤先生的客人。”
“堂堂轶城市委书记、市长出面,证明林女士以客人身份住进仙林山庄?”莫铭盯着对方,“你认为轶城法院的法官们敢这么判决?”
“书记、市长是冲着章浩勤先生而去,他死了,林女士分文不值。”
“常大律师在法庭上也这么说?”
常敬叹了口气:“莫律师是轶城最出色的律师,我个人私下非常赞赏,但法律就是法律,不能用人之常情来衡量。当然,那也是法官判决的因素之一,所以才找你协商,从律师的角度出发,不大动干戈才是最好的结果吧。”
“当然,但不能敷衍了事,十万元,恐怕常大律师的代理诉讼费都不止这个数吧。”莫铭冷笑道,“林女士才二十六岁,还有很长的人生道路要走,这桩婚姻给她的心理创伤,远远不是金钱能补偿的。”
常敬竖起两个指头:“两百万,这是我方底线,不能再高了。”
“记得我提到的仙林别墅?”
“那是章浩勤先生与旦越蓝女士的共同财产。”常敬毫不含糊,“一场官司打下来,你认为能得多少?”
“还有章浩勤在浩瀚建筑公司的股份……”
“需要我再重申一遍吗?林女士是未婚身份,没有资格参与分割章先生的财产。”常敬似已失去耐心。
莫铭眨眨眼:“到了法庭,我会有证据说明一切。”
“哦,莫律师手里还有重磅炸弹?”常敬有些不安,试探问道。
“换作你,肯现在就亮出底牌?”
常敬沉默良久,竖起五个指头:“五百万,不能再多。”
莫铭故意将视线移到窗外,办公室里出现难挨的寂静。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常敬紧紧盯着莫铭,莫铭虽然看着外面,余光却将对方的神情看在眼里。凭经验看得出常敬不想在人地两疏的地方打持久战,故而早早亮出底牌急于求和——对律师来说,没有什么比庭前和解更好的结果了。
五百万,对林依依而言够不够?从常理讲,莫铭完全可以替她拍板。五百万是净得,他并没有放弃对仙林山庄别墅的诉求,就算两人平分,至少还可以增加几百万收入。
对一个刚刚毕业两年的女大学生来说,无疑是天上掉馅饼。
然而不知为何,或许是昨夜肖小池那番话起的作用吧,他居然鬼使神差地拒绝了:“一千万,否则免谈。”
常敬觉得不可思议:“老兄,这是我权限内最好的条件,错过了永远不会再有……林女士不过是刚毕业的大学生,五百万对她意味着什么?要不你先征求一下她的意见,我们改日再谈?”
“好吧,我会给你电话。”
莫铭一想不能逼得太紧,顺势下台阶。
送走常敬,助手洪飞报告说已查到章浩勤委托的私家侦探叫卞宇,正在广州跟踪一桩委托,估计四五天内回轶城。
“盯紧他,一回来就安排与我见面。”莫铭关照道,回到办公室正好肖小池打来电话,说上午打电话到东北工业大学机械工程系打听消息,对方态度很好,不仅详细回答询问,连那一届的毕业照都发过来了。
莫铭沉住气问:“有林依依吗?”
“有,不过……你看照片吧。”肖小池欲说还休。
从QQ上接收毕业照并打开,细心的肖小池已根据照片下方的名单圈出林依依。这是林依依吗?莫铭慢慢皱起眉头。
照片上的林依依是位朴实无华的女孩,由于站在第二排看不出身材,但脸蛋圆圆的,圆下巴、翘鼻子、两道浅眉毛,眼睛里充满了稚气,与如今尖下巴鹅蛋脸的林依依简直天壤之别!
会不会照片下方的名单打错了?细细将照片看了一遍,没一个像现在的林依依。理工科本来就没美女,何况林依依这种天仙级别的女孩?
以照片上这些女孩的模型,再高明的整容医生也整不出林依依现在的模样吧?
征婚要求中第一条就是不准整容,初选时由轶城最出色的整容师把关,那些“人工美女”纷纷被斩落马下。
何况还有姜教授测谎这道关。
一时间莫铭心绪纷乱,思维仿佛陷入了泥沼。
洪飞陆续送来楚晓珺和周诗茗诉讼的资料,看着一页页影印资料和证据,莫铭渐渐将林依依抛到脑后,思绪沿着业已成型的线索游走、升腾、凝聚,双手不停在键盘上敲打,一行行文字倾泻而出。
临近中午,他正在考虑是约肖小池出来共进午餐,还是在事务所吃盒饭,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
“喂,是莫律师吗?”
“请问你是……”
“我是旦越蓝,”手机里杂音很大,效果也不太好,似乎在野外,“我刚刚知道林小姐没有办理结婚手续的事,这样看来她不可以要求分割仙林别墅。”
八成是章浩扬搞的鬼,他妈的!
莫铭心里暗骂,嘴里说:“旦教授在哪儿呀?好像声音不太清楚。”
“我在鱼嘴坪……”手机里传来一阵电波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她的声音,“我就是通知你一下,那件事以后别再找我了。”
“旦教授,你应该知道法律上还有事实婚姻这条规定,林女士的状况正好符合这一条。”
“事实?谁承认?谁证明?”
“轶城市委书记、市长还不够?”
她闲闲地说:“莫律师拿大官来压我?”
“不,恰恰相反,我们都必须尊重事实,这个事实就是浩勤生前选择林女士为妻子,无论对与错,我们都要面对与接受。”
旦越蓝似乎说了些什么,但手机里尽是嘈杂声,断断续续听不清,就在莫铭快要失去耐心准备挂电话时,突然传来她的尖叫声:
“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啊——”
紧接着是一阵沉闷激烈的搏斗声、旦越蓝断断续续的嘶叫声。
莫铭听得毛骨悚然,对着手机急切地喊:“旦教授,旦教授,旦……”
手机断了,里面只有“嘟嘟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