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面大街是轶城旧城区主要商业区,两边分布了几十家商场、超市、食品和服装专卖店,有些管制较松的路段还被烧烤摊、水果摊等占用了部分路面,自行车、电动车、电瓶车、三轮车等在街上横冲直撞,还有冷不丁从巷子里冲出来的车辆,是过往汽车司机最头疼的“地雷阵”。
桑塔纳2000险象环生地从两辆卡车中间穿过去,再以S形先后越过两辆摩托车和一辆电瓶车,在一位过马路的老人身前两三寸擦过,一头钻入右侧两米多宽的巷子里。
“好家伙,要嘞!”费约大声喝彩,接着拉响尖利的警报,路上行人纷纷闪避,他面有得意之色。
莫铭半阴半阳道:“费队长好身手,车技天下无双。”
“合理利用自身优势与资源也是驾车技巧的一部分。”费约边说边猛打一把方向,车子几乎擦着墙壁拐进巷子。
姜则忠紧张地连连说:“别说话,别分神。”
费约笑道:“姜教授心脏没问题吧?”
“没问题也要吓出问题。”姜则忠没好气地说。
费约道:“干刑警这一行危险、辛苦、收入又不高,如果不懂得在工作中找乐趣,人生有何意义?”
姜则忠说:“但也不能拿性命开玩笑。”
“过硬的技术素质是底气。”
说话间费约急打方向避让右侧巷子里斜冲出的电动车,车头快撞到对面墙壁才戛然刹住,稍退了点狠狠踩下油门,发动机发出怒吼般的轰鸣,瞬间窜出十多米。莫铭轻轻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费约问。
莫铭道:“公家的车,公家的油,随便作践不心疼。”
费约大笑:“舍不得刚才那脚油门是不是?等我追上那帮绑匪救回娇滴滴的美人儿,你会觉得物有所值。”
“不准用这种轻佻的语气讨论我的委托人。”
“哧,不是美女难道是恐龙……”
姜则忠从后座探头到两人中间,以近于哀求的口吻说:“二位别吵了,安全驾驶,解救林依依才是正事。”
“不救人,我没事跑这儿遛弯儿?”费约嘴里说个不停,两眼却紧紧盯着前面桑塔纳2000,双手牢牢地握住方向盘。
两辆车一前一后在迷宫般的巷道里追逐了十多分钟,车距越来越小,刚开始是一百多米,最后只剩不到三十米,仿佛加一脚油门就能赶上去似的。可费约并不急于上前,反而降低一点速度将车距保持在一定范围。
“快些好不好?差一点就追上了!”姜则忠焦急道。
费约沉着地说:“见过撞车测试吗?两车相撞往往后面一辆车上的人容易受伤,车子损坏也相对严重,因此不但不能靠得太近,还要防止对方陡然刹车。对我们而言,只要追着不放便会形成足够的震慑力。”
“这是追不上的最完美的理由。”莫铭道。
“你……”
费约冲他怒目而视。
绑匪显然事先对整个区域的巷子进行过探查,尽管费约紧追不舍,但慌乱之下并没误开进死胡同,而且都走的能通汽车的巷子,这期间遇到的七八次突然情况也巧妙化解。这些都证明几个绑匪来历不凡,具备相当的专业水平。
远处响起了警笛声,是费约叫的增援。警车从南北两个方向包抄过来,再有最多五分钟便能封锁整个区域。桑塔纳2000也听到了,突然连续拐了两个急弯,车子一停,“扑通”一声,林依依被推下来滚到路边。
“砰砰”,一柄手枪从车窗伸出来,朝林依依滚落方向连开两枪。
“啊呀!快停车!”莫铭和姜则忠齐声叫道。
费约本打算追,见状只得把车子靠边,盯着桑塔纳2000悻悻骂道:“丢卒保车,算你们识相,下次碰到爷绝对没这么幸运!”
莫铭跑到林依依面前,见她昏迷不醒赶紧试鼻息,四下找枪伤。姜则忠也颤着声音问有没有救,费约在身后慢悠悠说:“慌什么?枪口对着墙打的,她是受了惊吓暂时昏厥。”
姜则忠不信,费约耐心地找出墙上的弹孔,道:“姜教授摸摸看,还烫手呢……绑匪不可能杀她,留着她比杀掉她更有价值,否则在安全屋就下手了,何必冒险绑到车上?嗯,说明林依依掌握有绑匪急欲知道的内幕,说不定与工程啊、招标啊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有关。这样吧,先送她到医院检查,然后到刑警队问几句话。莫律师明天早上来接她,安全屋是不能住了,最好再找个隐蔽的住处。”
“明天早上?”莫铭敏感地说,“连夜突击、疲劳审讯是不合法行为,由此获得的证词也不具备法律效力。”
费约笑嘻嘻道:“随便问问嘛,何必上纲上线?白天忙,琐碎的事多,选择晚上能集中注意力,没准能聊出更多有价值的线索。”
莫铭竖起一只手指头:“不准超过二十四小时。”
“一言为定。”
这时姜则忠手机响了,接通后听到学生报告:“姜教授,我们根据清单核实了,别的都没丢,就遗失了两大捆测试档案……”
“什……什么?说清楚点,什么档案?!”姜则忠脸色大变。
“今年所有心理测试的纸质档案,包括心率图、脉动、心跳等……”
“别说了,”姜则忠打断道,“我马上回实验室。”
手机音量很大,因此车内其他人听得清清楚楚,都回头瞟了瞟,期待他解释缘由。姜则忠显然情绪很差,沉着脸一言不发。
过了会儿莫铭干咳一声:“这个……测试档案是不是很重要?”
“对不懂的人而言是废纸一张,但内行人……”姜则忠神情不安,“有些数据关系到测试者的个人隐私,传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对方干吗要偷档案呢?”莫铭又问,“难道浩勤接受过测试?对方怀疑他测试时泄露了某些秘密?”
“没有,没有,不过……”
姜则忠一脸心烦意乱的样子,扭头看着窗外,一直沉默到警车抵达轶城师范学院,注重礼节的他甚至忘了打招呼就匆匆下车,一路小跑奔进大门。
“这位姜大骗子,嘿,真有意思。”费约望着他的背影,过了良久说。
莫铭附和道:“是啊,很有意思。”
林依依在医院做了全身检查,除少许擦伤外并无大碍。当她苏醒后听说要到刑警队接受调查,极为抗拒,问莫铭能否拒绝。莫铭说公民有配合警方了解详情的义务,只要调查期间无威胁、诱供、侮辱等行为,必须到场如实陈述案发过程。林依依气沮。
去刑警队的路上,莫铭连续接到两个很糟糕的消息:一是章浩扬重金聘请上海知名律师常敬,人称“常百胜”,又有“牛皮糖”的绰号,专门处理章浩勤死后的财产分割问题。看来章浩扬不甘心将原本属于章家的财产拱手相让,铁了心要打赢这一仗。
祸不单行,第二个坏消息是民政局的朋友提供的,说上午有人过去了解章浩勤的婚姻状况,虽说按正规手续很难打听到个人隐私,但婚姻状况毕竟不属高级别机密,略施手段就能弄到手。
确实很糟糕。无论是章浩扬还是旦越蓝,只要揭穿林依依法律上仍不是章浩勤妻子这一事实,仙林山庄别墅八成泡汤,其他财产也甭想染指,林依依注定要以悲剧结束。
“什么律师?什么婚姻……”
林依依断断续续听了一点,到底涉世不深沉不住气,当着费约的面询问。莫铭淡淡地说没什么,你全力配合调查。
到刑警队取了车,独自驶出大门后立即打了几个电话,要求律师事务所员工一方面了解常敬的所有资料,分析其辩护风格、常用技巧以及性格弱点等,另一方面着手起草林依依关于分割财产的诉讼,准备相关法律文书,抢在常敬熟悉情况前动手。
一场前所未有、艰苦卓绝的交锋即将拉开序幕!可失败者几乎已经确定,世上最郁闷的事莫过于此吧。想到这里莫铭不禁一阵苦笑。
半小时后,莫铭来到位于轶城南区的正宸软件公司,这是两周前接下的业务,一直忙到现在才抽出空过来了解情况。老板周诗茗早在门口等候,见莫铭下车忙不迭迎上前握住他的双手:
“莫大律师,可把你盼来了。这次麻烦惹大了,弄不好公司将面临灭顶之灾,非得你亲自出马不可。”
正宸软件是轶城最大的软件公司,服务领域囊括所有企事业单位的应用软件和操作系统,公司拥有一百四十多名员工,其中高级程序员二十七人,开发能力强大,实力雄厚。它最大的竞争对手是奇华道软件公司。七八年来两家为将对方挤出轶城,独占轶城软件市场明争暗斗,闹出不少商业纠纷。官司年年打,诉讼月月有,内容无非涉及窃取商业机密、盗用或侵犯知识产权等。但一个月前,正宸软件摊上创业以来最大的麻烦:正宸软件技术总监方大军突然提交辞职书,虽然声称远赴广东创业,但奇华道那边的内线密报方大军将先回老家休息几个月,然后重新出山担任奇华道副总。软件行业人才流动是常态,任何一家软件公司很少有超过五年的员工,然而技术总监这个级别跳槽很罕见,行政上属于高管,业务上属于核心,掌握公司差不多所有的机密。
周诗茗异常紧张,连夜组织技术骨干修改服务器各个层面口令,封锁网关,对各种外包服务文档、数据库作技术性调整,同时草拟一份要求苛刻的协议,内容包括三年内不得到行业竞争对手公司任职、不得使用正宸软件任何授权软件、不得与正宸软件业务伙伴联系业务等条款,而最重要的,就是要求方大军签署一份关于放弃由他牵头并倾注三年心血的“正宸商业报表系统”的一切权利。
正宸商业报表系统是方大军提出的创意,并由他主导撰写需求分析、项目论证、市场分析,适用于所有使用借贷记账法的工厂、商场等企事业单位,市场前景极为广阔。由于公司承揽的项目多,人手少,尽管周诗茗十分欣赏他的思路,但仅仅安排了两名软件人员参与,实际开发任务主要落在方大军的肩上。三年来方大军白天负责公司日常事务,参与项目的策划、论证、业务洽谈,晚上抽空写没完没了的代码,做没完没了的测试,吃尽了苦头,才将梦想中的正宸商业报表系统做成雏形。
按软件业不成文的规矩,方大军至少应该享有该软件商业价值的百分之十,而作为公司高管兼业务核心,这个比例正常能提高到百分之二十,即使离职也应该享有这份独特的知识产权。
周诗茗本意是采取吓唬战术,以争取谈判的有利地位,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嘛。可方大军眉头都没皱一下便同意签字,倒让周诗茗感觉过意不去,为此特意在计算离职金时提高标准,算是稍稍补偿了方大军。
按说这件事应该揭过去了,但一个月前有六家使用正宸商业报表系统的企业突然联手状告正宸软件,理由是系统留有后门,向其商业对手泄露业务经营数据。周诗茗蒙了,急忙组织核心骨干连夜分析,结果令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系统深处隐藏着一个面目模糊的可执行文件,每隔十分钟自动向境外某服务器发送加密数据包!
由于采用非常复杂的七层加密技术,数据包无法进行逆向解析,但显而易见能埋伏这颗炸弹并掌握解密关键的只有方大军。他将解密后的数据提供给软件用户的竞争对手,试图通过巨额经济诉讼置正宸软件于死地!
抱着侥幸心理周诗茗联系方大军,人不见踪影,手机关机,仿佛人间蒸发了。
“我已高薪聘请私家侦探,哪怕这家伙跑到天涯海角也要抓住他!”周诗茗对方大军恨到极点,咬牙切齿地说。
莫铭道:“找到了如何?把责任都推给他?不行的。”
周诗茗一愣:“这个系统从立项、开发到测试都是他一手负责……”
“他已离职,又放弃对系统商业开发收益的一切权利。既然放弃权利,为什么要承担义务?”
周诗茗几乎瘫倒在椅子上,目光绝望而呆滞:“该死的,我完全中了他的圈套!太狠了,这狗东西太狠了!”
莫铭安慰道:“别慌,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离开庭还有四十多天呢。一周之内,帮我整理方大军在职时的工作、生活情况,还有那套系统的全部资料。私家侦探那边不能松懈,如果让他站到证人席可增加胜算。另外寻找途径与六家企业私下沟通,争取各个击破促使联盟瓦解,撤诉是最好的结果。”
结束谈话时已是暮色沉沉。莫铭驱车回到刑警队时谈话刚好结束。安全屋已经不安全,把林依依安置到哪儿呢?正在盘算时手机又响了,接通后只听到清脆响亮且带着命令口吻的声音:
“小莫同志,我在火车站,快来接我,立刻!”
肖小池回来了!
回来得真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