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车上,琰姬看见车窗之外,高楼大厦比比皆是,形态各异的建筑,透着一股肆意又规整的气息。
这毕竟是个开放包容的时代,她来了两年,观察到种种,然后默不作声地接受下来。末法时代早就过去,现在的人类所面向的未来,是星辰大海,地球之外的宇宙。
这也很好,无穷个宇宙之中,原来还有这样的世界存在。她曾在书中看见,人间有帝王,百姓如草芥,一波天威,一茬性命。这个世界,她所在之国,领路人使百姓得吃饱穿暖,提倡人权平等,在各个方面都做得很好。
她未入轮回之前,毕业旅行之后,是要去某个神国之中见习的。如果这辈子有可能,她也要进入此国中枢。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车子驶进小区停车位时是正午,阳光爆烈,小区里百年老树极多,有桃树杏树,甚至还有大花牡丹树,碧叶盈盈,掩映小楼。女警抱着她下车,走在树荫下,丈夫和少年帮着拎东西跟在后头。
到了二楼,开门一看,三房一厅两卫一厨,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琰姬在女警鼓励的目光中推开自己房间的门,房间用粉白做为装饰,和客厅冷硬的黑白风格对比显得柔和许多,一张白色双人床,粉白色大熊靠着小枕头,床头柜上摆放连环画,床边铺着厚厚的地毯,靠墙是一个空的书架,临窗是一张白色书桌,窗帘上飞满泡泡和小精灵。床里面是个木质衣柜,很大的占了一面墙,是唯一有点突兀的原木色。
女警打开下层的衣柜,里面挂了几套衣物,夏装运动装两套,日常休闲夏装两套,还有两套公主裙,泡泡袖,蓬蓬裙子,是绝对正的粉色。还有一套泳衣,女警笑道:“以后叫你哥哥教你游泳。”
摸摸她的头,又问:“平时小阳喜欢吃什么菜呢?”
小少年捧着鱼缸,挎着书包走进门,插嘴道:“口水鸡,辣子鸡,宫保鸡丁,香菇滑鸡……妈,我早看见你放冰箱里的鸡了,中午我要吃这个!”
“嘭”的一声,就把鱼缸放在了床头柜上,书包扔在了桌子上。他妈妈笑着打了一下他的头,“问你妹妹想吃什么!”
少年居高临下,目光下瞥,“妹妹,你吃鸡吗?”
琰姬点头,女警看看手表,“快12点了,都饿了吧?先喝点昨天熬的骨头粥,妈妈一下就好了。”她冲琰姬笑了一下,对少年道:“周子瑜,带妹妹吃粥。”
周子瑜扁扁嘴,踢踢踏踏地往外边走,琰姬跟在后头,听他嘴里嘀嘀咕咕,“周子阳?周阳?真难听。”
他妈妈在厨房忙起来,伸出头问:“周子瑜,你爸爸呢?”
“被电话叫走了,他说有病人,叫我们先吃饭。”周子瑜拿了两个碗放在桌子上,发现琰姬正一眨不眨地看他,他扬起下巴,“干嘛?”
琰姬伸出手道:“椅子太高了,抱我一下。周子瑜哥哥。”
周子瑜把瓷碗丢在木桌上,大马金刀地坐下,用了点力气拍了一下她的头:“喂,谁让你叫我哥哥的?我可不是你哥,别以为你小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我告诉你了,在家我就是大王,你得听我的!”
“而且你的名字难听死了,换一个!”他不可辩驳地说,“我是周瑜的那个周子瑜,周瑜可没有什么妹妹……既然这样,你就叫小乔好了!”
在厨房的女人噗的一声笑出来,“周子瑜,不要欺负妹妹,把妹妹抱上椅子,给她盛粥喝!你妹妹有名字的,叫君阳,取自《君子阳阳》。小乔是周瑜的妻子,闹笑话了吧?”
周子瑜脸色一下就涨红了,嚷嚷:“我知道不用你讲!”把琰姬忘椅子上一抱,踢了一把椅子,沉着脸盛粥去了。
傍晚下楼散步,周子瑜不情不愿地被夫妻两个带着下了楼,晚霞红艳的抹在天际,最后的天光亮白,晚风沉静,小区里三三两两打扇的老人,还有青年男子在打篮球。
女警右手牵着琰姬的手,左手搭在儿子肩上,她的头发在两年里长了又剪,剪了又长,看着硬茬茬的,自在蓬勃。她的眉目坚毅,五官平常,只是唇角常常不自觉地带着笑,任谁都觉得,这是一个生活美满的女人。
丈夫戴着眼镜,穿着休闲的白t和亚麻长裤,整个人清瘦挺拔,文质彬彬,脸上常年没什么神情,走在周子瑜的身侧,并不怎么说话。
走到一个蛋糕店前,女警骤然想起,捣了丈夫一下,对丈夫做了个口型:“生日。”丈夫猛然醒悟,对儿子道:“子瑜,替爸爸妈妈带妹妹回家,这个任务能做到吗?”
琰姬看着她们,难得的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这笑若天边的风,清溪里的纱,淡得几乎不可见,却又是确实存在的。
周子瑜生气的撒开妈妈的手:“拖我下来,又叫我上去,我不干!”气哼哼地走在前面。
女警对丈夫小声道:“买蛋糕和礼物,都交给你了。”抱起琰姬就追了上去。丈夫摇摇头,走进蛋糕店。
大约八点回到家时,满室漆黑,打开玄关的灯后,黑暗中亮起蜡烛的光。饭桌上,摆放着一个插满蜡烛的一层水果蛋糕,旁边放着已经包装好的礼物。丈夫站在饭桌旁,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君阳小朋友两岁生日快乐!”
女警配合地鼓起掌来,把她抱上了椅子,亲亲她的脸颊,眼里都是笑意:“来,我们小寿星,唱生日歌,吹蜡烛许愿喽。”
琰姬一惊,下意识就想去擦脸,硬生生忍住了。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两个大人一起唱起了生日歌,为她戴上寿星帽,拉过一边有些茫然的儿子,围在桌前,催促道:“许愿许愿~”
琰姬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十秒,睁开眼,吹灭了蜡烛。
夜间,琰姬笔直地坐在桌前,把玩月色。月色清耀耀,在她手中凝成各种想要的形状,一会是一盆多肉,一会是一朵纸花,一会是蜡烛的形状,一会又拼成许多汉字。
她自然不用睡觉,向来用阅读来打发时间,可这个房间没有一本书,也没有什么事情可想,如果凡人的生活就是如此,那真是无聊透顶。兢兢业业,做了两年的小孩子,纵然可以继续装下去,但是有什么必要么?
她是先天古神,通过胎孕而来,世间没有她用不了的力量。就算是抽离神识,剥离力量又如何,留在那里的,只是一个人形能量体而已。
放眼整个无穷宇宙,母皇之后,只剩下她一个先天古神。所以一开始说走红尘,证道心,对她只是一个玩笑而已。父帝的位置,由哪位长兄长姐接替,她并不感兴趣,总归,是个无用男人留下来的烂摊子。
母皇……眼瞎。
琰姬手一握,月光溃散,又重新照进窗来。
这时房门被打开了,穿着睡衣的男人站在门口,黑暗中,他的眼镜反一抹银光。他低声道:“君阳,你出来一下,我有话和你说。”
琰姬连头也不回,她孤坐月下,如坐在长桌的皇椅尽头,不尽的高寒。月光肃冷,没有她轻轻搭在桌上的手指雪白。
“……”男人慢慢地,镇定地呼吸了一口气,还是说道,“你妈妈,很喜欢你。”
琰姬听着,没有神情和动作。
她不缺爱。
“我知道你不一样,甚至她也知道,你不大一样。可是她还是很喜欢你。”男人叹了一口气,“她观察了你两年,还是喜欢得不得了。”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男人苦笑了一声,“其实没那么重要,我想通了。只要你愿意做我们的孩子,我们就把你当成我们的……孩子。我只要一个承诺,一个永不伤害家人的承诺。可以么?”
即使要变成女儿的是个怪物?人类,真是奇怪。
琰姬转头看他,流霜一样的目光,仿佛是九天上的星光投掷下来。男人脚底生寒,冷汗,慢慢爬满了脊背。他,他到底,在和怎样的一个怪物对话?
琰姬慢慢地笑了,流光溢雪的笑,比月色转出的花还要美丽,男人整个人僵住,回过神来,发觉自己脚底发软,不由扶住了门把。
“可以。”
她点头。
男人不敢提自己原本想要她立誓的要求,勉强撑住,道:“好。”关上门,他整个人仿佛水里捞出来一样,几近虚脱地往前走了几步,栽进沙发里。
不一会儿,困意袭来。
很疲倦很疲倦。
因为这个“女儿”,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好觉了。
早晨,他在熹微的晨光中醒来,发现身上被盖了一条粉白色的空调被,那被子上印着卡通人物,分明是“女儿”房间里的。他看向那扇门,慢慢地思索起来。
这时门打开了,他一惊,几乎窜起,两岁的小女孩走出来,拿走被子,重新关上了门。
没有看他一眼。
他终于,慢慢的,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