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癞头和尚又不知跑去了哪里,因总等不见其返回琼华宫,小石头怕他又惹出什么事端来,待到亥时一过,他令未离云与赵珠珠留下,自行换了武者装束出去找他。
就职业半个时辰过去,偌大的京城跑了过半,这和尚像是也飞升了似的,一点儿踪迹都不得寻见,正在踌躇间,一个被踢在路边的酒葫芦入了小石头的眼,他拿起来端详,上面有梵文刻的些个小字,能有几个和尚敢这么喝酒,又还懂梵文!这定是惠照的那个酒葫芦无疑。小石头拿着葫芦一路探问,最后在汴河边上一家准备收摊卖冥器的店家,那家的新妇(宋代指刚结婚的媳妇)告诉小石头,两个时辰不到,有个和尚喝得最熏熏的,被一个跨刀的红毛番人撞倒,和尚骂骂咧咧了好久,后来自己个儿爬起来走了去,说完,新妇指了指甜水巷的方向。
未离云与赵珠珠闷在屋子里,这样苦苦的等待不知道要持续到何时,先前关于蓝真人的一点消息现在更是模糊,官家到底在想什么,那传说中濯郎君又是何方神圣,现下全然不知。明晚子时一过就是中元节,未离云试过许多次明镜之术,但找不到蓝真人,想来他避了五感,胎息吐纳,一个人在地道也是这么等待着。今夏的天气闷热异常,未离云避水无感,赵珠珠却不停拭汗,她说道:“我听得,夏天越热,冬天就越是冷。”
见未离云神不守舍,赵珠珠碰了碰未离云手肘,问道:“姐姐,你可知道我为何入道,又为何择了远去千里的衡山?!”
未离云听得这话,先是一笑,然后对着赵珠珠说道:“为了你的石头哥哥!”
原来大家都知道。赵珠珠低头羞愧,她低声地说道:“我自知不如姐姐,也看得明白,石头哥哥只拿我当自家妹妹看待,我不敢奢求,只盼着可以生生世世陪在石头哥哥身边,就不枉我……”
这话听着简单,但赵珠珠说得字字真切,未离云未曾料得,她已对小石头情深此极!“姐姐,”赵珠珠转了个话题:“可以借我看看那支步摇吗?”
就是这支步摇,当未离云拿出来时,鱼玄机泪迸肠绝;也正是因为这支步摇,珍藏了未离云父母彼此间百年千年的爱恨纠结!赵珠珠拿在手里,这步摇依旧新亮,尤其是那珊瑚的珠坠,红得似火似血,颗颗跳动着热烈!
赵珠珠羡慕未离云有着这样一个物件,她长在大内,多精致的珠翠都曾见过,可她认为,那些皆远不及这支,那么真切,那么热烈得不顾一切的曾经。
当然,赵珠珠更羡慕的,是未离云独享着石头哥哥的眼神,未离云从未招惹过他,可赵珠珠看得真切,石头哥哥离不开未离云。在昆仑山,某夜她佯装睡了去,听见石头哥哥对未离云说他想家,想回家看看娘,说着说着,石头哥哥开始抽泣,赵珠珠在眼缝中望得怔怔,他伏在未离云的身上,那份毫无掩饰的依恋,她多希望自己能拥有,哪怕是一次、一天。
终于把小石头给盼了回来,他将今天所到之处皆细述了遍,虽未寻见慧照,但‘红毛番’人这话未离云听了进去。难道他又来了大宋?他抓和尚做什么?!未离云从未如此厌恶过一个人,从王龙俯身欲夺她的步摇那次开始,她觉得此人就是个贼乞丐,打着我大汉道教的幌子,来我大宋乞食。
这想法两母女绝类!鱼玄机不光杀遍他混元道弟子,还将观宇尽毁,她恨的不是混元道窃她元神,偷她七星玉龙剑,而是王龙利用她的幻象做诱饵,妄想着弑杀陈兴明!她无法接受自己做了这样的事,虽然只是她的肉身,但她还是不能接受!如若不是狐仙,陈兴明就已经死在了她的七星玉龙剑之下。此剑是上古二十八星宿中,东方苍龙七宿共而炼制,是当今世上仅有且唯一能找到的,可以杀死已通了仙缘之高道的宝剑。其他神物虽然是有的,但都还只是传说,仅有这把七星玉龙剑,狐仙传给了陈兴明,陈兴明送给了她。想到这里,她就恨极了王龙,这么个狗胆包天,不知天高地厚,唯恐天下不乱的藩国邪道。鱼玄机就是这样的火烈性子,爱憎分明。
王龙确就是如此这般。他原不曾想离开回鹘,他变卖道观所有家私田产,以为连宋抗夏可以为他带来大笔的财富,不想打错了如意算盘,回鹘轻道,最终他什么好处也没捞着;后来他听得妖道林灵素正筹谋动得南岳道根基,他便筹谋了那年衡山春祭的祥云事端,妄想想杀了陈兴明,得朝廷封赏,坐上南岳第一高道的宝座,而现如今一败涂地,弄得不能回,也不敢回他那混元道,沦落到干这打家劫舍的营生,绑了慧照,预备着明天送去给国相蔡京,筹谋着好好巴结一番。
而至于陈兴明与鱼玄机的故事,他是不知道的,对他而言就是纯粹的碰巧了,就如同他碰巧见到岩洞中飞出的彩蝶,他不知那是何故,却碰巧利用了鱼玄机的肉身。
不觉又是天明,未离云、小石头、赵珠珠三人于是胎息打坐,再次等待夜幕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