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亮,大嫂谢氏已经起床,去厨房亲自做了些吃食,等夫君王景青与公婆早起。想着夫君这几日忙着三弟王景云的丧事,实在是疲惫,自然是十分心疼,所以早起也没有惊动他。
等大嫂谢氏领着丫鬟端着早点时,公婆与夫君已经到了。
王景青起身握住她的手,温言说道,“一大早就不见你人,刚回来就如此操劳,也不多休息会。”
“妾身许久都未亲手做羹汤给公婆,既然今日已经回来,就该做些羹汤,亦是孝道。”大嫂谢氏低头浅笑,甚是得体大方。
“坐下吧。”王之定坐着说着,“你刚回来,是该多休息,无需这样劳累”。
王景青忙牵着谢氏的手坐下。
“今日公婆起得好早,显得妾身懒怠,实在是羞愧。”这时下人掀开帘布,走进来一位腹部隆起的俏佳人,虽有身孕有些丰腴,却也不难瞧出以往纤细身姿。
大嫂谢氏一愣,只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究竟是何人。
见着婆母起身扶着那俏佳人坐下,又说,“你有孕在身,我让人将这些送到你屋子里去就是。”
听到婆母如此说,大嫂谢氏站起身,看着那俏佳人隆起的肚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听人说起夫人回来了,妾身作为妾室,理应前来拜见。”说着便看着谢氏道,“妾身秋娘,见过夫人。其实本该起身行礼,可如今妾身肚大笨重,又恐动了胎气,伤了胎儿,还请夫人不要介意。”
谢氏此刻才反应过来,此人是自己夫君的妾室,她肚子里的孩子是自己夫君的子嗣,一时语顿,“你,你......”
王之定轻微咳嗽几声,众人才安定坐下来,皆无语。
身为一家之主,王之定开口说道,“你既然有身孕,就不要出来走动,免得与家中丧事相冲,就在自己的院子呆着。还有,我们王家还没有妾室能入座的规矩。就算你如今有孕,也不能坏了规矩。”
秋娘听到这话,连忙起身道,“是妾身失了规矩。”
婆母见老爷有些不快,也知道他向来看重规矩,所以也不敢说什么,只对秋娘说道,“你回院子去,我让人将早点送过去。”
秋娘低着头,知道王之定身为一家之主说话的分量,于是连忙行了礼,这才退下。
“景青,你叔父那边还需你主事,你吃些粥就过去。”王之定又说道。
王景青见爹如此说,只能起身说道,“是,孩儿这就去。”
待王景青走后,王之定才又说道,“你身为正室,纳妾之事原本该由你做主。可她既然有了身孕,王家子嗣也不能在外头,这也会影响景青的名声,于是便做主让景青纳她为妾。你记住,你始终是正室,也要有容得下妾室的心胸。”
“是。”谢氏低着头,在公婆跟前自然不敢多言。
婆母见此,对王之定说道,“昨日老爷子说过让你一早就过去,你可别耽搁。”
王之定点点头,“你们二人慢吃。”谢氏与婆母都起身,王之定去见老爷子王卿仁。
二人沉默吃着早点。
“听说你弟弟如今是帝王跟前的大红人。”婆母放下碗筷,接过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嘴,“真是恭喜。出卖整个家族,用数十条血脉相连的性命,换得如此光明的前程,真是厉害。”
大嫂谢氏连忙跪下,“姑母......”
“姑母?你还有脸叫我姑母?”婆母冷笑,“当初我瞧你姐弟二人乖巧懂事,便指你许给我儿子,当世家之首王家嫡长子的夫人,这些年来我可曾有半分亏待你?”
“姑母待妾身极好,妾身感激不尽。”大嫂谢氏由衷说道。
“那个孽畜为何要如此做?我谢家对他有养育之恩,他却能亲手将整个谢家送入死门关。何等歹毒的心肠,我以前竟然没有瞧出来!”婆母指着谢氏的脸,“以往我心疼你们早年失去双亲,对你们疼爱有佳,为你们还与大哥三番两次斗嘴。如今大哥却因那个孽畜告发而死,我真是恨毒了你们姐弟二人。我真想挖出你们的心,瞧瞧到底是不是黑色的!”
大嫂谢氏哭道,“姑母,妾身纵有千错万错,姑母责罚便是,不要气坏自己的身子。”
“你放心,我不会被你们气死。”婆母冷眼看着她,“我告诉你,如今秋娘已有身孕,你就别给她气受,否则我饶不了你。”说罢,起身由丫鬟扶着就走了。瘫坐在地上的大嫂谢氏只能拭泪。
大嫂谢氏身旁的贴身丫鬟连忙扶起,说道,“夫人别伤心,等过些日子老夫人的气消就好了。”
“你去打听打听,那个秋娘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嫂谢氏拭去泪水,低声说道。
不过一会儿,谢氏身边的丫鬟就带着一位家住嬷嬷前来。
嬷嬷见着夫人自然行礼,“老奴给少夫人请安。”
谢氏一挥手让她起身,说道,“秋娘是什么时候进府的?”
“回少夫人的话,大约是白露前几日。”嬷嬷仔细回想,说道,“当时她在府门前近乎晕厥,老夫人心善便让她进来休息。可后来,老妇人不仅没有让她走,还收拾了一处院子给她住。后来少爷回来,过没多久秋娘就有了身孕,老爷便做主让少爷纳秋娘为妾。老奴也就知道这些。”
“少爷是秋分之后才从安都回来,算日子也才四个月......”谢氏掐指算着日子,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来,只好又问道,“如今给秋娘保胎的人是谁?”
嬷嬷说道,“是老夫人亲自安排,其他的老奴就不知晓。”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谢氏挥手让嬷嬷离开。
谢氏又坐了会,原本想去院子去寻那个秋娘,今日她突然出现,言语之中可见并非好相处之人。又想着此刻若去,婆母知道了必然不快,不如先等等,以静制动。
可虽然谢氏没有主动找去,秋娘却自己挺着肚子寻来。
谢氏正与贴身丫鬟将从别院带回的行李衣裳慢慢收拾,秋娘便来了,故意挺着自己的肚子,满脸的笑意。
“妾身见过夫人。向来听闻夫人贤惠,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又是洗手作羹汤,又是整理衣物。”秋娘依旧未行礼,直径在榻上坐下,笑道“妾身就不如夫人,好在夫君疼惜妾身有孕在身,那些事情从不让妾身动手。”
谢氏放下手中的衣物,交给身边的丫鬟,在另一侧的榻上坐下,“既然有孕在身,还是不要太劳累。我这屋子许久没有打理,都是些灰尘,恐对胎儿不好。”
“既然夫人觉得此刻打理屋子,会有灰尘扬起,为何偏要挑妾身来的时候打理?”秋娘瞧着谢氏,笑盈盈说道,“莫非夫人是故意如此?”
“如果我没有记错,我整理屋子在先,你来在后。怎的在你嘴里,就变成了我挑的时候不对?”谢氏说道,扫了她一眼,又对丫鬟说道,“你先放一放,去端杯羊奶来。”
谢氏看着秋娘,浅笑道,“有孕不能饮茶,你喝羊奶如何?”
秋娘有些不解,眼前之人为何如此淡然,又笑道,“夫人是好心,可老夫人吩咐过,妾身不得乱吃东西,还是小心为好。寻常戏折子里都说,妻妾争宠最喜欢在吃食上动手脚呢。”
谢氏听着这话,自然知道她的言外之意,却也丝毫不恼,又对刚出门的丫鬟说道,“羊奶不用了,给我沏一杯普洱茶。”说罢就依在榻上,看着秋娘,“寻常四月大的胎儿,似没有你这般大。”
“夫人又没有过身孕,自然不懂这些。”秋娘一愣,伸手护着自己的肚子,片刻后又笑道,“老夫人让人瞧过,说是个男胎,所以肚子微微大些。”
谢氏点点头,笑道,“那真是一件大喜事。这孩子无论男女,我都会当亲生孩子那般疼爱。”
秋娘一愣,问道,“夫人这话什么意思,妾身竟然不懂。”
“我身为正室夫人,养育子嗣天经地义,你怎么会不懂呢?”谢氏扫了一眼秋娘,“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孩子下手,更不会恶毒到在给你的羊奶中下毒。因为你生的孩子,只要我想养育,就能归我养育。”
“你......”秋娘起身,指着谢氏道,“算你狠,咱们走着瞧。”
谢氏浅笑,“你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哪个富贵人家没有妾室,更何况是世家之首王家的嫡孙,我也看得透。不过你记住,旁人说我贤淑是因为我愿意贤淑,你若兴风作浪,我也可以与你斗一斗。”
原本谢氏以为经过那番闲聊,秋娘也能够安分些日子。可她低估了秋娘闹腾的性子。
王景青刚回到屋子,身心俱疲,连外衣都未脱就躺在床上睡着。原本想问他关于秋娘的事情,谢氏此刻也不忍去问。既然秋娘已有身孕,其他的事情再问只会伤了夫妻间的情分。
“景青,把衣服脱了再睡会舒服些。”谢氏说着,一边把他脚上的鞋脱掉。
王景青听到声音,坐起身来抱着谢氏,“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为夫有多想你么?”
谢氏脸色微红,低着头说道,“这句话,昨日夫君已经问过妾身。”
“是吗?”王景青笑着说道,“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不一样的呢!”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谢氏红着脸,低下头,一如当日大婚时的羞涩。
就在此时,有人拍着门大喊道,“少爷,秋娘的肚子不舒服,您去瞧瞧吧!”
王景青脸色一沉,“身子不舒服就去叫医者瞧,没看见我与夫人已经睡下了么?如此大呼小叫,谁教的规矩!”
谢氏心中虽有不快,想来也知道是秋娘玩的小把戏,但是还是说道,“既然她不舒服,你就去瞧瞧。左右时间还早,我等着你就是。”
王景青紧握了一下谢氏的手,“我去去就回,你放心,无论多晚,我都会回来。”
“好。”谢氏心头一暖,听到这句话,心中大安,却又起疑惑,王景青并非无情之人,怎的对秋娘却是一副不放心上的模样?只是自己刚回来便大张旗鼓的去查一个妾室,难免会伤及众人颜面,此事只能先缓一缓。
王景青并非多情之人,怎会突然纳妾,今日瞧他对秋娘的态度,也算不得疼爱。说到底,还是秋娘的身孕是重点。
等王景青再回来时,已是半夜。
他轻手轻脚的推开房门,看见谢氏正坐在榻上,拿着剪子在剪灯芯。
“你还没睡?我以为你会睡着了,已经很晚了。”王景青坐到她身边,抱住她。散开的乌黑秀发散发着迷人香气,正是日思夜想熟悉的气味。
谢氏放下剪子,握着他有些冰凉的手,“本就天寒,你的手更冷些。你说过你会回来的,所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时候不早了,咱们睡吧,你也累了一天,明天你还得再累一天。”
王景青叹气道,“爹说长公主已经从安都过来,想来明日会到,明日是丧事最后一日,想必事情很多。这些日子我忙着处理各种琐事,一旦得半分空闲就会想起三弟,心中便十分难过。好在你回来,我还有个说话的人,就算只是抱着你,也能静心一会。”
谢氏亦叹气道,“这种事情如何不叫人伤心。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你我是夫妻,理应分担一切。”
“秋娘的事,我理应早些告诉你。可有些事情千头万绪,却解释不清,也不知如何解释,是我让你受委屈。”王景青说道。
“景青,你还记得大婚当日你与我说,你会照顾我一辈子。这话还作数么?”谢氏淡淡说道。
王景青看着谢氏,正色道,“自然作数,我王景青会照顾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
“既然还作数,有些事情就不打紧,秋娘的事算不得十分要紧的事。”谢氏望着王景青,“景青,你想照顾我一辈子,我也想照顾你一辈子,此情不改。”
王景青听到这些话,内心十分感动,自己身为男子,向来被要求顶天立地,如今一个弱女子真情实意的告诉自己,要照顾自己一辈子,如何不心仪,“恩。睡吧。”王景青吹灭了蜡烛,抱起谢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