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又起了个大早,依旧去厨房熬了粥,做了些小糕点。
“少夫人,老夫人请您过去。”这时从外头匆匆寻来一个小丫头,听声音有些熟悉,再一看原来是秋娘身边的小丫头,也是昨日拍门大叫的那人。
谢氏拭去手上的水,对厨房的嬷嬷说道,“这糕点再蒸一炷香的时间就行,放凉后去给王倩盼送去,她近来胃口不好,这些糕点爽口,多少还能吃些。其他的都已经做好了,都取一些来,我正好给老夫人送过去。”
吩咐完了之后,谢氏目光扫过那小丫头,笑了笑,“一大早的,秋娘也不多睡会,这个时候就去找老夫人说话,可真是有心。”
小丫头不敢回话,只低着头。
谢氏也懒得为难一个小丫头,直径走了过去。
“姑母。”谢氏见着婆母,先行行礼,又见着坐在一侧的秋娘默默拭泪,故意装作没有瞧见她,继续说道,“妾身刚做了些糕点,姑母尝尝合不合口味。”
“秋娘,你别哭了,对胎儿不好。”老夫人瞧了一眼谢氏手里端着的糕点,看着秋娘说道。
谢氏浅笑,将手中的糕点放在桌上,对着秋娘说道,“原来秋娘也在这里,不如也尝尝我的手艺如何?”
“妾身不敢。”秋娘拭泪,“妾身想问夫人,为何半夜装病,让人将夫君骗过去。”
谢氏一愣,若不是昨日已经见识过秋娘移花接木的手段,不然瞧着她哭得真切,自己都会以为是自己做过那样的事,可作夜明明是秋娘装作肚子疼,怎的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完全变了样呢?
老夫人脸色不佳,眉头紧锁看着谢氏,“你竟然如此容不下人?以前倒还真没有瞧出来,我瞧你与你弟弟一样,人前笑脸人后刀子的虚伪之人。”
“昨日究竟如何,找几个下人一问不就清楚。”谢氏寻了个椅子坐下,理了理衣服上的皱褶。
秋娘哭道,“夫人乃正室,那些下人敢为了妾身得罪少夫人么?”
谢氏冷眼瞧了她一眼,“既然如此,等景青回来问问他本人便可。景青他总不至于畏惧我正室的身份,不敢直言吧?”
秋娘亦哭道,“夫人乃正室,夫君他自然要维护夫人的颜面。自然是夫人说什么,他就说什么了。”
“所以旁人说的都不作数,就你说的是真的?”谢氏冷笑着盯着她。
秋娘被这样一问,无言相驳,只得起身走到老夫人跟前哭道,“老夫人替妾身做主!”
老夫人拉着秋娘的手,“你别哭了,对胎儿不好。”又对谢氏说,“你才回来两天,秋娘就哭了几回。你虽是正室,也不得如此对待妾室,就是对待下人,也没有这样的规矩。”
谢氏瞧着婆母如此说,心里知道婆母因为自家弟弟告发谢家而怨恨自己。秋娘许是也知道这层关系,才敢拿着这种能够不攻自破的小谎言来惹是生非。
自己究竟有没有做过,错处在不在自己,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如今,自己的姑母对自己满心的愤恨,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错。
既然如此,再多解释也无用,只能等姑母心里的气消了些。于是谢氏行礼道,“妾身不会做如此不上台面的事情,但是姑母训斥,妾身自当谨遵。”
“少夫人还说,等妾身的孩子落地,便要将孩子夺去,还说,要妾身的命。”秋娘可怜兮兮的望着老夫人。
谢氏气急反笑,“秋娘,这些令人笑话的小把戏是从哪里学来的?”
秋娘一愣,看了一眼谢氏,又看了一眼老夫人,不知这话从何而起。
“少看些戏折子,就算是争宠的戏码,也该手段高明些。”谢氏起身怒视之,“你既然有孕,如今家中又有丧事,就不该四处走动,免生是非。你方才说我半夜将景青从你身边叫去,那我问你,是真的又如何?你想如何?你能如何?”
秋娘向来知道少夫人性子最为温和,今日见着她如此动怒,一时吓住,不敢动弹。
谢氏原本就没把秋娘放在眼里,故而这几日她许多时候都尽量避开秋娘,可也经不住秋娘自己上门找麻烦。可是谢氏知道,想要站稳脚跟,关键在与婆母,而且一个小小妾室。
有些话,说开了反而好些。
“姑母,我知道谢灵东告发谢家,您心中有气。可您也想想当时的情况,帝王已经准备对谢家下手,就算没有谢灵东的告发,谢家就能够保全吗?”谢氏正色激言,“若姑母觉得,谢灵东应当陪着所有人一起死,今日他会陪长公主到来。我身为长姐,亲手了结他,然后自刎以告谢家祖辈在天之灵。姑母,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老夫人听到她如此说,激动异常,指着她说道,“住嘴!你给我住嘴!”
秋娘在一旁瞧着,大声呼道,“你竟敢如此大胆,对老夫人出言不逊!”
“这里有你说话的资格么?”谢氏冷眼视之,“姑母想容下你,我不会让姑母难看。但是你若一再挑事,咱们就走着瞧。我倒要看看,你有几分兴风作浪的本事。”
说罢又看着老夫人,说道,“姑母,您是谢家之女,我又何尝不是?谢灵东又何尝不是?若有得选,谁愿意背负一生骂名?谢灵东为何执意留在帝王身边效力,难道真的是猪油蒙了心?他是我弟弟,我知道他,他不甘于人下,他也想让谢家有东山再起之日。”
老夫人听着这话,眼神落到秋娘的肚子上。
随后闭着眼,两行清泪流下,“谢家不能就这样完了,百年功业不能就这样完了啊!”
谢氏走上前,蹲下身子,握着老夫人的手,亦哭道,“姑母......”
秋娘在一旁,亦悄悄抹去泪。
过了许久,老夫人叹气道,“我累了,你们都回去吧。大家过些安生日子,不要再闹。”
秋娘听着这话,便知道那句不要再闹是说给自己听,心中笑道,果然是姑侄亲近。如此只能作罢,行礼道,“妾身先退下,老夫人好生休息。”
待二人同时走出去,谢氏看着秋娘,问道,“你是谢家什么人?”
秋娘一愣,护着自己的肚子,继而笑道,“少夫人这话,妾身不懂。妾身站久了身子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还请少夫人见谅。”
谢氏浅笑,温言说道,“你去吧,要伺候的人万分小心些,缺什么少什么都让人来找我,定不会让你受委屈。”
秋娘看了她一眼,气冲冲的转身就走。
在庭楼转角处,秋娘远远地就看见了王景青,连忙上前笑容满面,娇滴滴的说道,“夫君昨日睡得可好?半夜三更也要回去陪少夫人,果真夫妻和睦,妾身很羡慕。”
王景青看了秋娘一眼,“我说过你不要四处走动,更不准去招惹我娘子。”
“怕什么,妾身贱命一条,死不足惜。”秋娘笑道,“你别忘了,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我若出事,你们王家又岂能洗清干系?至于少夫人那里,妾身乐意去与她说说话。妾身难得有机会能与谢家姑娘平起平坐呢,此种乐趣,夫君是不会懂。”
“好吃好喝养着你,给你妾室的名分让你生下这个孩子,已经是我最大的让步。”王景青漠然瞧着她,“你若一再为难我娘子,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妾身寄人篱下,自有万般委屈。”秋娘丝毫没有愧疚之意,反倒是轻飘飘的说着,“夫君向来忙碌,妾身若找少夫人说几句话都不行,岂不是太可怜。”
就在二人说着话的时候,听见远远一句,“大哥!原来你在这里,寻了你好久。”
王景青一看,原来是二弟王景德,身旁一同走着的是长公主清嫣与谢灵东。
此时回避太过突兀,王景青只看了一眼秋娘,低声说道,“不想一起死,就闭嘴。”
随后他们三人就已经走近,王景青忙向长公主行礼,“见过长公主,有失远迎。”
“还未有拜帖,就冒昧前来,还请王景青公子不要介意。”长公主清嫣笑道,甚至有礼。说着将目光投向秋娘,才发现她已有身孕,连忙说道,“这位是?”
王景青拱手说道,“鄙人妾室秋娘。”说罢又对秋娘说道,“见到长公主,还不快快行礼。”
正当秋娘准备行礼时,清嫣连忙止住,说道,“既然有孕,就不必行礼。我瞧你这肚子,许是有好几月了吧?”
秋娘与王景青一愣,彼此对视一眼,王景青稳住心虚,继而笑道,“是,有几个月。”
听到这话,秋娘暗自松了一口气,忽然发现谢灵东正看着自己,眉头微皱。秋娘心中一慌,退了两步,躲在王景青身后。若他当面说些什么,自己岂不是会有杀身之祸?好在谢灵东转过目光,不再盯着秋娘。
“你是立秋后才回来,算下来左右才四个月,我瞧这肚子似乎比四个月要大些。”清嫣倒也无心,只是近来宫里央妃有孕,故而随口问道。
谢灵东见王景青脸色一变,又看了一眼秋娘,于是在一旁浅笑,对着清嫣说道,“清嫣,王景青是我姐夫,若咱们过问太多他家妾室的事,传出去还以为是我姐挑唆,让咱们为难妾室。”
“怎会这样想,我只是随口问一句罢了。”清嫣说道。
几人正在说话,大嫂谢氏已经从下人口中得知长公主等人已经入了院子,于是连忙前来迎接。
谢氏行礼道,“妾身谢氏,见过长公主。”
清嫣连忙扶起她,说道,“姐姐不必如此客气。我与灵东三月大婚,我是姐姐的弟媳,如何担待得起姐姐向我行礼。”
谢氏看着谢灵东,微微浅笑,对着清嫣说道,“家弟自有没有爹娘养育,日后若有不妥之处,还望长公主多多体谅。”
“姐姐你一心记挂着他,他也是一心记挂着你。你是灵东的亲人,也是我的亲人。”清嫣笑道,“方才我随口说秋娘的肚子似比寻常大些,灵东就担心此举日后会让你为难。”
“大家都不是外人,此事也就不瞒各位。”谢氏看着秋娘的肚子,低头说道,“秋娘有孕并非四月,而是已经六月有余。”
王景青一愣,身后的秋娘也是一脸惊恐。
“六月有余?”清嫣亦是不解,“那为何......”
谢氏微微苦笑,“千秋之宴前,秋娘便有了身孕。后来肚子大了些,才让她入府做了妾室。你们也知道,王老爷子看重家风,若被老爷子知道景青他在外沾花惹草,让一个清白女子有孕却放任在外,又不曾告知正室,必然是要生气的,因此只能四处瞒着,谎称秋娘有孕才四个多月。”
清嫣看了谢灵东一眼,继而握着谢氏的手道,“是我多嘴问,还让姐姐提起此事。不过姐姐放心,我们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此事毕竟对王家颜面有损,各位听过后也就忘了吧。”谢氏苦笑道。
在一侧的王景青与秋娘这才缓缓松了一口气。
而王景德十分诧异,自己大哥是个坐怀不乱的正人君子,对大嫂又是十分尊敬且疼惜,怎会去外头沾花惹草,还惹出这样一个风流债?如今妾室有孕,此事自己之前竟然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实在是奇怪。
可是眼前毕竟有外人在,王景德倒是懂得闭嘴不言。
清嫣又说道,“此番前来,沈文佳一同前来,她现在正陪着倩盼说话。我也是等各院走走,之后也是要过去的。”
“是啊,小妹近来沉默寡言,任谁见着都心疼。你们这些亲友前来陪她说说话,最好不过。”王景德说道,“不过彭家表妹彭雪柔为何没有前来?”
提到彭雪柔,谢灵东自然知晓帝王有意让和亲,自然不会让她一同前来。但是此事连长公主清嫣都不知晓,谢灵东为了此事不生变故,也选择闭口不言。
“你若挂念得紧,你自己去安都寻她呗。”清嫣打趣道。
王景德叹气道,“家中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实在走不开。还请各位回去给我带句话,就说我一切安好,也望她好。”
“好,你放心,我会照顾她。”清嫣正色说道。
众人又说了会话,长公主由王景青王景德二人领着去见王之定。
谢氏倒是拦住谢灵东,说姐弟两人许久未见,自有话要说。旁人自然不会在旁打扰。
就在谢氏与谢灵东二人独自走在长廊之上,谢灵东开口道。
“妾室秋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谢灵兴的。”谢灵东看着自己的姐姐,说道,“当日在牢房,我听他提起过秋娘这个名字。算日子,应该不会有错。”
大嫂谢氏苦笑,点头道,“我果然没有猜错。”
王景青是自己的夫君,自己怎会不知他的为人;秋娘的肚子的确不似四个月,而把脉问诊的医者是老夫人亲自安排;方才自己与老夫人谈及谢家,老夫人竟没有让秋娘回避,可见老夫人知道秋娘不会在谢家之事上做文章。
以上种种,便有一个猜测。
秋娘肚子的孩子,与谢家有关。
因此方才遇见长公主一行人时,谢氏才出言替他们解围。毕竟月份的事情很难瞒住,只有有心不难查。不如提前想好理由,以免使人起疑心。
毕竟这件事除了关乎谢家子嗣,更牵连着王家所有人。在老夫人心软收留秋娘的那一日,此事就和王家有洗不清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