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帝王密旨让住在别院的女眷连夜赶回,导致别院的慌乱,彭雪柔也是被半夜惊扰醒来。可是传旨隐秘,无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人来人往甚是慌乱,定是出了大事。
整夜不得安眠的彭雪柔在天色微微亮,就去寻王倩盼,想问问究竟何事半夜纷杂。
到了屋子,却是空无一人,只有别院原本的下人们在收拾。
彭雪柔拦下一位打扫的小丫头,问她住在这里的人去了哪里。
小丫头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打扫的时候听得身边的人说了几句闲话,便说,“王姑娘连夜赶了回去,听说是她家的兄弟,王景德,死在了战场上。”
彭雪柔听到那句战死,顿时觉得天昏地暗,只觉得胸口一沉,口里泛着猩红,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身边的贴身丫鬟手忙脚乱的替她擦拭,都被吓得不轻,流泪不止。而原本在屋内收拾的下人们连忙跪下,不敢抬头。
贴身丫鬟忙对着那些人道,“你们都出去,出去!”
“景德…景德…景德…”彭雪柔觉得天昏地暗,近乎晕厥,身上的丫鬟忙将她扶到榻上坐下。
“我不信,我不信。”彭雪柔缓缓摇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立刻准备马车,我们启程去追姐姐她们。”
身旁的丫鬟跪着哭道,“姑娘节哀,自己得保重身子。若私自离开安都,便是杀头的大罪!姑娘三思!”
“杀头的大罪?”彭雪柔冷笑,“好一个杀头之罪,难倒我怕他?”
“请姑娘为家中老爷夫人考虑,不可轻举妄动啊!”丫鬟磕头直言。
听到自家爹娘,彭雪柔一时没了主意,瘫坐在榻上,哭得伤心欲绝。
怀中有两个锦囊,是王景德临行前亲自交给彭雪柔。若自己平安回来,就打开红色锦囊;若自己没有按期回来,就打开那个米白色的锦囊。
当时彭雪柔还说这两个锦囊并没有什么用处。若王景德没有按期回来,她也是会一直等下去的;若按期回来,有什么话都可以当面说,何必要什么锦囊呢?
可是看在王景德还是费了一番心思,彭雪柔还是收下了两个锦囊,一直贴身带着,从不示人。
彭雪柔很想打开锦囊看一看,会不会告诉自己,所谓的战死只是诈死?只是他的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玩笑?
可是她不敢。
若不是,自己便没有了丝毫希望。
就在彭雪柔伤心欲绝时,长公主清嫣和沈文佳早早就来了别院。见着如此之态,都甚是难过。
“你表哥英年早逝,大家都很难过。可你也要注意身子,若你也倒下了,王倩盼她岂不是更难过。”清嫣拍了拍彭雪柔的肩头,温和的说。
“王家表哥?”彭雪柔一愣,立刻就明白原那个小丫头听错了话,“我与王景云乃是表亲兄妹,为何不让我也跟着她们去?”
沈文佳坐到她身边,伸手抱住了她,并无多言。
“事发突然,王兄昨夜下旨让她们连夜赶回去,许是没有想到你与王家的这层关系。所以没有半夜惊扰你。”清嫣安慰道。
“盼姐姐与她哥哥感情极为深厚,突闻这个噩耗,不知盼姐姐会如何伤心难过。”彭雪柔依靠在沈文佳的怀里,泪流不止。
长公主清嫣道,“王景云战死,乃是为国捐躯。我身为长公主理应亲自前去,以慰我前线战死将士在天之灵。你放心,我会求王兄让你一同前去。你再难过,也得自己注意身子。”
彭雪柔听到自己表哥战死,又怎能不伤心,沈文佳只抱着她,想给她一丝暖意。
“昨日本该来给你和倩盼传句话,可天色阴沉不便出行就耽搁。”长公主清嫣知道此时与彭雪柔说其他话,她也没有心思听,可毕竟是王命,自己也只能继续说,“王兄怜惜你们在安都过年,身边没有长辈,终究冷清。过几日便是二月二龙抬头,请你入宫赴宴。”
彭雪柔拭泪苦笑,“多谢好意,可是我......”
沈文佳亦道,“清嫣,二月二龙抬头乃是宫中盛宴,雪柔她在帝王跟前,也算不得什么重要人物,去不去许是不要紧。论私说,雪柔她此刻哪有心情赴宴?不如你跟你王兄说雪柔病着,不宜赴宴。”
“我只是担心如今她一人住在别院,实在有些孤苦。”清嫣叹气道。
“左右我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在别院陪着雪柔就是。”沈文佳道,“你王兄那边,还得你好生说说。”
长公主清嫣点点头,说道,“我想不打紧,王兄许是想着热闹些罢了。既然雪柔身子不爽快,不去便不去,应当没有什么利害关系。”
御书房,香炉飘着轻薄的香烟。
帝王手里拿着折子,对着跟前站着的谢灵东笑道,“不错,不错,短短数月,你竟能将考举之事计划周全,孤果然没有看错你。”
谢灵东微微弯腰浅笑道,“王上谬赞。若非王上让各位大臣全力协助,微臣也不能如此快的将此事办妥。”
“就算孤没有下旨让他们协助,他们也不敢为难你这个长公主未来的夫婿。”帝王放下手中的折子,从桌前走到谢灵东跟前,拍了拍他的肩,“算下来,最早等开了春就可以试行,到时候你又得忙碌起来。”
“微臣定当不会辜负王上的厚望,必将此事办得妥帖。”谢灵东笑道,“能为王上分忧,是微臣的职责。”
帝王又拍了拍他的肩,“不错,孤相信你。不过三月便是你与清嫣大婚的日子,到时候你可别说孤给你太多事情做,耽误你们夫妻恩爱。”
谢灵东想到三月便是大婚之日,一时微微有些发愣。
见他如此,帝王以为他是犹豫,便笑道,“你放心,关于考举之事,孤会给你人手替你分担,你只需要统筹全局便可,其他琐事交由其他人做便是。说起来,若孤整日让你处理这些事,清雅那丫头定然会整日来烦孤。”
“王上说笑。”谢灵东浅笑。
“孤有几位叔父,唯独晋王重权;孤有几位妹妹,唯独看重清嫣,也就她一人封为长公主。”帝王看着谢灵东,正色道,“若孤发现你对她不好,定不会轻饶。”
谢灵东忙拱手道,“微臣不敢。微臣待她,正如天底下千千万万夫君对妻子的疼惜,不会有差。”
“清嫣她自幼在宫里长大,众人疼惜,所以只会用善意待人。她虽为长公主,却也很少仗着身份去欺压旁人。你将是她的夫君,她也不会因为长公主的身份轻视你。你也不要顾及她的身份,就当是娇艳的小娘子,夫妻恩爱便可。”帝王难得说起这些话,他对清嫣,是难得是兄妹之情。
谢灵东亦正色道,“微臣知晓。”
“对了,除了你与清嫣大婚这件喜事,还有件大喜之事。”帝王又走回桌前坐下,从书桌上翻出一本折子,摊开放在桌上,“狼奴族又派人来安都,说是要求亲。”
谢灵东一愣,说道,“前方战事捷报连连,陈少言陈将军所领之军形势大好,王上为何考虑和亲之事?”
“陈少言在东界已是百胜将军,若北界也如此,孤实在难以心安。”帝王望着眼前的折子,叹了口气,又说道,“之前狼奴族求亲时,我弱他强,孤不能任由他人主宰,故而下旨以死相博。如今狼奴族受到重创,迫不得已又前来求亲,意在求饶。孤怎能拒绝?”
“突然求亲议和,陈将军可曾知晓?”谢灵东有些诧异,随后便明白。陈少言将军势如破竹,除了痛击狼奴族,却也让帝王忌惮。可见帝王心思深厚,人臣难当,自己日后必定处处小心。
“孤是天子,孤的旨意不需要陈少言过问。”帝王已然有些冷了脸。
谢灵东知道自己方才多言,于是拱手道,“王上此举是为了天下早日安定,以免两国百姓再受战乱之苦。微臣一时眼浅,竟没有想到此点。”
听到这话,帝王才缓缓松开紧皱的眉头,“孤为了天下早日免受战乱之苦,接受狼奴族求亲,也是大国之举。只是,孤还没有想好,让谁和亲。孤除了清嫣,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已经许配给礼部尚书的嫡子。一个年纪尚幼,而那狼奴族求亲的亲王已年过四十,战场上算得骁勇,可作为夫婿却相貌凶悍,孤实在有些不忍。”
谢灵东对狼奴族金亲王有所耳闻,知道此人力大无穷,骁勇善战,可却生得肥头大耳,寻常人见了就会被吓住,又何况是娇养着的姑娘?
“若随意挑个宫女去和亲,金亲王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北界的百姓又要遭受战乱之苦。”帝王知道狼奴族金亲王是狼奴族最重要的一股势力,自然轻视不得,“孤想,还是得在世家之女中挑选。王之远的嫡女王倩盼、彭家之女彭雪柔,还有袁家的小女袁欧。”
谢灵东听着,心中一惊,脸上却未漏出分毫差错,只说到,“王上的意思是,让谁去和亲?”
“袁家之女袁欧年纪小,辈分比孤还小一辈,说起来也不合适。”帝王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
谢灵东便拱手道,“既然如此,微臣认为彭家嫡女彭雪柔是最合适的人选。”
“哦?你说说为何她是最合适的人选?”帝王看着他,起了些微的兴趣,“为何不是王倩盼?”
谢灵东手心微微出汗,拱手道,“此番与狼奴族交战,王家全力相助,王之远的嫡子王景云战死沙场,若此刻再让王之远的嫡女远嫁狼奴族和亲,天下人难免有杂言。这是其一;天下大势而言,短时间帝王也不想再触动世家,尤其是世家之首王家。若真将王家逼得毫无退路,势必要再起波澜,这是其二;王家的封地与北界相隔不远,若真将王家嫡女和亲,若两者借机联盟,岂不坏事?而彭家于南方地界,就没有此等担忧,这是其三;如今狼奴族本就处于战败之势,若将世家之首王家的嫡女嫁去,势必会增长其气势,以为王上在示弱,这是其四;宫中帝姬迟早要长大成人,日后有心人笑话她亲小姨和亲,对帝姬也是伤害,这是其五;王之远的嫡子死在与狼奴族的战场上,她的嫡女若嫁去狼奴族,难保不作出骇人之举,有损两国难得的安稳太平。以上种种,王倩盼不是和亲的好人选。”
帝王若有所思的看着谢灵东,自己也深知他所言句句在理,顿了半晌,微微抬起头问道,“你不想王家之女王倩盼去和亲,受北界寒苦,就没有一丝自己的私心?”
谢灵东听闻帝王如此问,手心的汗水更甚,顿了顿说道,“王上所言,微臣不敢欺瞒。其实微臣有自己的私心。”说着他看了一眼帝王,继续说道,“战死沙场的王景云,与微臣乃是挚友。他如今不幸丧命于沙场,微臣实在不忍心让他死不瞑目。微臣的私心,就是如此。”
“你不必紧张,孤只是随口问问。”帝王笑了笑,指着谢灵东道,“其实你与孤的心意相通,孤已经想好让彭家嫡女彭雪柔和亲,嫁狼奴族金亲王。孤已经让人去传旨,想来过几日彭家的人就会收到圣旨,一切也就落定。”
谢灵东此时才微微安心,北界寒苦异常,又是荒蛮之地,若王倩盼和亲必然受苦。
“对了,还有一事。”帝王想起王老爷子王卿仁,说道,“王卿仁上了折子,说其孙战死沙场乃王家光宗耀祖。孤想着让长公主清嫣替孤走一趟,以示慰藉。既然王景云乃你挚友,你去送一送也是应当的,所以你与清嫣同行前去。”
“是。”谢灵东说道。
帝王看着谢灵东,缓缓说道,“王老爷子年事已高,如今又损了孙辈,想必大受打击。你这次去要好生打探一番,他有三个儿子,会将大权交给谁。这些你都要替孤留心。”
谢灵东一愣,忽想起去年千秋之宴的路上,王老爷子王卿仁在马车上曾与自己畅谈,当时何等矫健。才短短数月一过,帝王却已经有年事已高之言,足以见得这些日子是过于劳心劳力。
王家在北界抵抗狼奴族乃不惜余力,生死搏斗,却也换不回帝王一丝怜悯,放不松一丝警惕。谢灵东瞧着帝王,内心十分清楚,帝王是一个比自己内心冷漠万分的人。
如今自己有用处,方有自己立足之处,日后没了用处,就算娶了长公主又如何,帝王依旧会弃之如敝履。谢灵东内心冷笑,果然无情帝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