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不卑不亢的向她行了女子的半蹲礼,“大人,这边请。”
天,不得不说,何千姿也算上自小家里宠大的,不敢说是极尽奢华,但好歹也算锦衣玉食了,在灵山是低调中的精致,在宫廷是张扬的琳琅,而这里……
是另一种感觉,不得不叹,这潇湘馆主审美一绝。
繁复中的简约,绚烂中的古拙,橙红色灯笼,成排成竖的锈在墙面,照明是不敢靠它,若是不仔细看,怕是上楼梯都会摔了,也就增加情-趣用吧。只中间小厅聚光点于一处,异域风格的舞娘踏着欢快的鼓点蹁跹起舞,不时的骨铃铛索索作响。
又不得不叹这潇湘馆主的精明。
一二层都是针对平民开放,消费大家是能接受的,赚的也是靠薄利多销。独独这三层,人少了许多,非富即贵者才敢在此一掷千金,一人份便可顶上楼下面千碗所得了吧。
没能多做欣赏,只是好奇瞥了几眼,他们便就着橙红色灯烛光,兜兜转转来到一处雅间,饭菜已是布置好了的,没有大铺大摆,虽只二十几道雅致小碟子,盛着各色菜式,却也是饭粥、点心、果脯、茶酒样样具备,羽族,杂牲,江鲜,跑的跳的,哦,还有一个甲鱼汤,连爬的都不放过,何千姿认得的只有淡菜煨肉,炖白芙蓉,玉兰片几种。
辛夷自觉地退下,只贴心说有事传唤她便好,又说了些什么吃好喝好之类的。
暮生从何千姿压不住的笑意中,可以看出她的满意,原来她喜欢这般的风格,暮生暗自记下。
何千姿与暮生两人也吃吃喝喝了不少,但也是剩下不少菜品,喝到尽兴,何千姿摆出一溜水晶杯,挽住广袖,倒清酒,或多或少,暮生看她摆的到也是行云流水般熟稔,竹筷清敲,嗯……这声乐竟有些熟悉。
这…不是刚才那异域舞娘伴舞之乐吗!只是听了那么一小遍,便轻松移到这了,若是周乐,暮生还是有那么几分自信,可这异域音乐,使用的音调都全然不似中原,换做他来,也做不得如此完美的演绎。原来金枝玉贵的公主殿下,在音乐上还颇有造诣。
酒喝得有点多,何千姿正打算起身小解,刚起身还有些晕,晃晃悠悠走了没几步,哗啦,便撞上一个小童,端的几盏醒酒茶,毫不吝啬的全喂了竹绣衣服上,茶叶水染得衣裳斑斑驳驳,那茶叶尖粘在衣裳上,到也冒充的翠竹,娇嫩欲滴。
何千姿眨眨眼,这时才看清了些。是个孩子和老妪。
还没反应过来,旁边的嬷嬷便向她道歉:“官人饶命饶命,奴只是来送茶水与书本的,无意冲撞您,您大恩大德,就放过小的吧。”老妪知道此间是馆主宴请的贵客,身份自是高不可攀,开罪他们,无异于,嫌自己命长了。
“没事没事。”
似是没听见一样,老妪颤颤身子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到是那小童站得叫一个笔直,老妪扯那小童的裤脚,厉声道:“跪下,快给贵人擦擦。”见他没甚反应,遂又跪着,转个奇怪的弧度向他哑声道:“你要不要这营生做了。”音色全然不见刚才的诚恳与惶恐,满是鄙夷与嫌恶。
那小童虽是茶水小童,却也是十几岁了吧,做这种活计,有些大了些,毕竟饭馆都愿意找7、8岁的,约莫是小孩子比较讨喜,客人看着也舒坦,打赏会多吧。
那孩子虽穿着麻布素衣,裤脚有几个几不可见的补丁,一看便是主人悉心缝补过得。他眉宇中,却傲气十足,眼神全是不屑,手指都愤愤的握拳,何千姿都在想,她是做了啥坏事了?
“算了算了。”何千姿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毕竟只是一杯茶水罢了。
那老妪似是很会了解他软肋,这么一句便起了作用,那小童倏地跪了,没说一句话,默默地用自己的衣袖擦她的鞋面,何千姿也有些惊了,本是只想他道个歉也就算了,没想这孩子如此…….听话。
何千姿还没遇上这种排场,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应付,出于本能,不自然的移了一脚,慌不择路的走了出去,找雪隐间。
暮生也只是远远目送她出去。
何千姿以为自己说了不少原谅的话,他们应该是能懂自己的意思吧。他们语言不通么,难不成听不懂大周官话、?这反而搞得她很难堪,像个恶人似的咄咄逼人。
其实并不怪她,只是她不晓得,一些小地方的另类生存法则罢了。人活一世,知道的规则毕竟有限。太阳底下的新鲜事多了个去。
那里,你说原谅,那就是要重重罚你;你说没事没事,好似恶狠狠表示,绝对让你一家吃不了兜着走。这是那里的暗语与规则,十个中有九个是这样的,只有一个列外,他们也不敢因着一个活菩萨而赌博。只有踢他们一脚,喊一句“晦气晦气,快滚。”他们才能安下心来吧。
外表亮丽,但你不能判定里面的人也,是如此光鲜快活。表里不一,难安灵魂,才是常态。
这里,毕竟,是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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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解回来,茶叶香还消散不了,酒倒是醒了几分,透过纱窗,朦胧间看见月儿高挂,夜已深。
何千姿绝对不是什么多愁善感的人,开慰自己的能力更是厉害,当年也不知多少次被教导先生点名批评,一节节的大课专用来批斗她,还贴心的列上她的罪名,什么私自斗殴、群架,喝酒,偷跑下山,不习课业,不务正业……什么忏悔、尴尬要说有,也就一开始有那么一点点吧,久而久之,她都习惯了,后来,她只对那些古怪的罪名感兴趣,竟不知道这都是她一个人干的。听起来还颇有成就感的。
所以这么一个小小插曲,是无法阻碍她喝了酒的心情的,简直每一个毛孔都酣畅淋漓,似是回到多年前偷跑下山的夜晚,无忧无虑,不会死,还有小天使。
吹着口哨,轻摇折扇,逍遥自在姿小爷是也。
因为这破灯笼照的光隐隐约约的,遂也只能贴着栏杆,借着一排排雅间的光摸索着走。
走着,路过一个关着灯的雅间,偏着一道剑气冲过来,门窗应声而破,突然这一刹那,耀的何千姿都睁不开眼。没反应过来,便有一个人,风一般的呼啦啦的躲在她的身后,撞得她一个趔趄,屋里有个尚且披头散发的白衣男子,用剑指着她,声嘶力竭喊:“为什么,连一个完整的夜,都不愿留给我。”
何千姿听得是一脸蒙,什么、?这看起来是一个苦情戏码啊,男子流连花丛,遇到解语的可人,无奈家中母老虎发现,不得不,先安抚情人,偷偷趁她熟睡后再返家,却被发现、误会,哎呀呀,好一对苦命鸳鸯啊。只是这男女莫不是对调了?
嗯......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了,在心里这么一番推理,何千姿都暗赞自己酒后,脑力大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