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赵熙看着皇帝,恭敬道:“听李公公所说,介甫近日曾来拜见,可曾有什么好消息带来?”神宗皇帝打量着赵熙,在疲惫中露出笑意,半是欣慰半是疑惑地问道:“你不好好温习功课,关心这些朝中事情作甚?”
“父皇不知,正是儿臣的师傅告知儿臣,让儿臣关心新政,说是里面大有乾坤,于政策之外,还蕴含不少哲理在其中。”赵熙毕恭毕敬,而后瞥了一眼身边的师傅。师傅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曾见过一面的叶元清。
话说那叶元清之前当上状元威风一番之后,也入了赵熙的法眼。在见到叶元清之后,赵熙兴冲冲地禀告神宗皇帝想要将他纳入自己麾下的愿望,神宗皇帝对这个状元倒是有些好感,再加上正愁不知官职,便让他当了太子的师傅。说是师傅,二人更像是伙伴,因为年龄相仿,观点又大多一致,二人十分合得来。
正巧,叶元清早就开始关注新政,王介甫之前卸任时,叶元清还曾感慨过天下昏暗之类,当了太子赵熙的师傅之后,更是接触到更多与新政有关的消息,更是求学若渴,面对赵熙对他狂热关注新政的不解和疑惑,他更是解释道:“出这新政之人,虽于此朝不见功效,必可影响后世千千万万文人士子,而这影响不是政治,而是政治背后蕴含的魂魄,或者说是一种傲然,可谓大有乾坤啊。”
听说这几日王介甫会给皇帝阐述新政,叶元清早在太子早膳时就撺掇着他来面见神宗皇帝,就是为了见见这个自己崇拜的伟人、新政的奠基人、于后世文人有益的文人之首。
“叶元清啊,”神宗皇帝看着他,“你给朕讲讲,这新政里面含着些什么学问乾坤在里头吧。”
“喏。”叶元清缓缓抬起头,直到看到皇帝的面容。
“陛下且看,我朝今日之景,可谓强国乎?”
“于前朝而言大致算是罢。”
“陛下此言谬也。”叶元清继续侃侃而谈:“陛下也知,自太祖皇帝一统十国之后,我朝便一统了南北,只是边境暴乱,我朝为求江山稳固、国运昌盛,不借干戈龙威而缓解危机,可谓大国也。只是一直以来与边界各国通商之事,虽长于我国货币,但危于我国土。陛下且想想看,只说那西夏,三番五次侵扰我庆州,辽人也是虎视眈眈,长此以往,我国土便如案上鱼肉,只得拱手而送。”
“错,朕化干戈为玉帛,以商代战,边界两国和睦,朕的子孙于千里之外感谢朕还来不及,怎就危及国土?爱卿这不是杞人忧天么?”皇帝思量了一会儿,反驳道。
“陛下不知,我朝确是强于财力,只是兵力不如人,陛下也知西夏虎视眈眈,伺机分我国土,若两国真要开战,比钱币更有用的,是武力。西夏男子本就多是彪悍,若是武器强于我们,那么我们将毫无胜算。”顿了一下,叶元清继续说道:“先前介甫新政一条,便是强我兵器,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否?”
神宗皇帝听到这,来了兴致:“怎不记得?当时王介甫要朕拨款,说是要设军器监,还要他大儿子王雱来亲自督管,朕皇城司和禁军便用的此类军器。”叶元清看到皇帝来了兴致,便略带奉承道:“所以陛下的禁军,至今仍护着陛下周全。”而后话锋一转:“中央的军器监有所奏效,但到了各地呢?陛下想,若是我国上下全用军器监之军器,其刀剑锋利,其盔甲坚固,怎会担忧我军力不如夷蛮之境?”
“只是军器强,若是军士不强,那又如何?”神宗皇帝又发问道。
“陛下放心,新政早就考虑到了。介甫早知道强兵之器应用于强兵的道理,深知以前朝之兵不足以强国,故用了一系列政策,以训练精兵。介甫之保甲法,以乡村十家为一保,民户家有两丁以上抽一丁为保丁,在农闲时集中起来,接受正常军士一般的训练,不仅可以自保,更能于紧急时御国。”
说到这儿,叶元清一阵咳嗽,但话题已经展开,神宗皇帝为叶元清斟了一盏茶,叶元清一饮而尽,向皇帝行了个礼,便继续说道:“之前太祖皇帝害怕将军权力过大,曾以杯酒释兵权,自那以后,以更戍法施行于兵,这样下来,战场上兵将不识,怎能有一支精兵?介甫也于新政中提到这点,于是借将兵法代更戍法,以免兵将分离,全队同仇敌忾,士气大涨,此种军队,怎不能一往无前,所向披靡?”
“所以臣对太子殿下曾说,新政内大有乾坤,正是在此。《易经》曾言:乾坤一元,阴阳相倚。二者相辅相成,环环相扣。乾坤化为一元,而后生出万物。只看新政在强军一方,便是环环相扣,互相影响,而后有所结果。这不仅用于法律中,更可用于人中,甚至用于国中。人本就有阴阳二气,阴阳相调,此人方可康健。国中阴阳相调,则该国方可兴盛。方今我朝略有颓势,正是因为阴阳不调啊。”
“叶先生请解,所谓国之阴阳,又为何物?”
“国之阴阳,正如文武一般。但现今,我朝强于文而弱于武,强文便会使官员多贪恋权位,而为了养这些官员,只能耗费更多钱财,这样不仅不能使我朝政治更加强盛,还会使官僚庞大臃肿。而文官臃肿,必然会造成武将的弱势,这样阴阳不合,只怕我朝早晚会有大难。”
皇帝听到“大难”二字,皱了皱眉,但是也没说什么,佯装淡定。
这个动作被叶元清快速地捕捉到了,于是他又开口道:“臣深知陛下之心,期盼我朝再兴,再现辉煌,只是若不除垢弃疾,不是臣杞人忧天,只怕到了我朝病入膏肓之际,无药可医啊。如今的药方子,只有新政,陛下可不能做那无知的蔡桓公啊!”
皇帝听完,细细一品,觉得不无道理,又想了想介甫离朝之前新政的尴尬处境,不免自责道:“上一次是朕不知新政,只得新政小规模推行了一番,听叶先生一言,朕大概知道了,朕要将新政贯穿于全国,让整个大宋改头换面,闹得个轰轰烈烈!”
叶元清听到这儿,长抒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太子,太子满眼赞誉,叶元清微微一笑,又低下头,等待皇帝的下一步。
“见叶爱卿对新政颇有了解,朕若是将你招入朝中,与介甫公共行新政,不知叶爱卿会不会推辞啊?”皇帝开口问道。
“与介甫公共事,臣实属有幸,只是不知介甫公愿意否?”
“这个好办,明日王介甫会入朝阐释新政,到时候朕让李宪召你入宫,一同探讨新政,你看如何?”
“若陛下允许,此实乃臣之大幸。”
“何必如此客气,朕知道,介甫也像朕一般,十分喜欢人才,尤其是思想超然的能人,朕相信,如果越来越多这样的人能够入朝,朕也可高坐龙椅无忧啊。”
太子赵熙也高兴,兴奋地对皇帝说:“谢过父皇陛下,若无他事,儿臣先带着叶先生回去了,今日看到他在父皇面前好不威风,儿臣也需要叶先生一番指点醍醐灌顶呢。”
皇帝笑了笑:“此言甚是,叶先生,他也是宋之储君,万望叶先生倾囊相授啊。”
叶元清又行了个礼:“回陛下,臣与太子殿下亦师亦友,太子殿下也让臣学会了很多,我二人也算是相辅相成,臣必不负陛下所托。臣告退。”
赵熙也行了个礼:“儿臣告退。”
二人走后,神宗皇帝看着李宪:“你实话告诉朕,叶元清和太子怎么相识的?”
李宪回道:“奴才知道的也不多,听说是太子殿下自己在街上结识的。”
“这个太子倒也算是慧眼识珠了,和朕的眼光一般锐利啊。”
李宪又说道:“陛下,方才苏子瞻求见,奴才见陛下听得入迷,便让他改日再见。”
皇帝听到“苏子瞻”三个字,叹了口气:“谁知道他如此书生气!这个司马光也是,整日潜心于编书,也不曾好好教育自己的门生,让他练就了一副榆木脑袋。”看起来,皇帝还在为那日苏子瞻在朝上的行为耿耿于怀。
“苏子瞻本人也颇有才华,大约是这些时日居住于山中,生养了几分野气吧。”
“野气?”皇帝又叹气道:“只是朕需要的是棋子,而非执棋人,朕早晚要将他变作朕的棋子,为朕所用。”
“陛下,奴才揣测有一人,可以压压苏子瞻的野气。”李宪小声对皇帝说。
说罢,李宪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呈现给皇帝。
“这是奴才之前在王介甫下狱时,在他家搜寻到的,不知道王介甫知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存在。”
皇帝细细看着这封书信,打量着上面的每一个字,直到看到王和甫的落款,方才放下书信。
“王和甫与苏子瞻有来往?呵,这还果真是如乾坤一般,相辅相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