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房研墨,展开纸张压好。
小讯倚着门框怀抱着长剑阖着眼。不屑一顾道,“今那老头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她指的是陈老先生。
妲笙将长袖一挽,笔尖轻蘸墨,下笔似游龙于天际,一气呵成。
她眼低垂,看不清神色。
“先生老了,眼拙了,心倒是好的。改天将我那盒千年人参给他送去补补。”她停笔,将纸摆平等墨迹干。
“他说了什么让高深莫测的坊主不爱听了?”小讯睁眼冷笑。
这个记仇的丫头片子。
妲笙蹙眉问道,“小讯怎么看待他?”
“薛零?”小讯皱眉冷哼一声,“不知底细的外来人,非善茬也。”
“哎,你一直不喜欢他,我怎么问你?”妲笙将纸卷折好,塞进一个皮制袋里。“金陵酒镇的崔庄主。”
“金陵崔老板?什么时候跟他也有交易了。”小讯瞧了瞧上面沾染上的金箔,疑惑地接过放进囊中,走了几步又返回来,“你还真别不信,薛零这人定有问题,从时间上,从他的行为举止上都能看出,那日初见冰天雪地天寒地冻的,你瞧他怎么就恰好出现在那,他穿的也不是一般人的衣裳,那衣裳纹的可是金线……”
她又见妲笙一脸你‘说得对,我没意见,你继续’的敷衍态度,心头怒火被点燃,一把拍在桌上,气道,“对牛弹琴!”
妲笙瞧着被小讯拍裂的金丝楠木桌,心头在滴血,拿出锦帕仔细擦拭那天裂开的缝隙,瞧它的断口,心痛得无法呼吸。这粗鲁女子,改日定得好好说说她!
几年前初次见小讯,她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乔骨死后,脾气就更臭了,动不动就砸个陶瓷花瓶助助兴,曰:‘哎呀手滑’。
手滑你个大头鬼哇!
败家子!
出行马车只有两辆,随从不过五人。像霁月坊这种把五湖四海上上下下的人都得罪个遍的行当,坊主出行不带个百来人怕连命都搭上了。
但新坊主为了节约人手,减少花销,美其名曰秘密出行。
“穷酸气。”小讯抱怨着霁月坊坊主处处克扣吃衣住行,驾着马车也忍不住叨叨几句,“跟你这几年就没过过好日子。”
“小讯这么说话,我会伤心的。”妲笙团扇一下一下拍在自己胸膛,灵动的眼一转做出委屈的神色。
她缄默不言,怕是觉得与妲笙根本不能愉快的沟通。
“姐姐去金陵是作甚?”薛零在一旁问道。
“吃喝玩乐嫖赌娼。”妲笙随口一答。
“?”薛零疑惑地瞧着妲笙。“姐姐可否在说笑?”
妲笙却笑而不语。
金陵离渝州不近,车马在小讯这种习武之人手中使用,这才提前了半月到达。妲笙被颠得五脏六腑通通移了位,像焉了的茄子,美艳的脸上苍白一片,依旧魅力不减。
“崔老板在以南处山中一处酒庄里。”小讯将马车停好后,走在最前面带路。
要去往酒庄必得经过山下的小镇,因为此处以酿酒闻名天下,所以以酒镇所自称。
妲笙是个路痴,没有丝毫方向感,小讯一直觉得这可能是种病。
“崔庄主这个人,做事不守规矩,我是不懂有什么事必须要跟他谈。”小讯拿着根狗尾巴草甩着手走得大摇大摆。
“坊主?”她走了一会发觉不对劲,转过身来,那有什么人影,只留下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什么好吃的?”妲笙朱唇轻启露出洁白皓齿妩媚一笑,店铺伙计瞧见眼直得发绿。
“上招牌菜。”薛零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站在妲笙前面,遮住两人视线。
店小二下意识想绕开薛零,却顿时周身一寒,危险的气息蔓延至全身,立马打了个哆嗦退下。
薛零转过身坐在妲笙对面。
“姐姐在看什么”薛零顺着妲笙的视线望去,只见一个乞丐手里捏着个白白软软的包子,也不吃,就只是坐在一卖纸鸢的摊位旁,面前摆了个碗,碗里有些许铜板。
“这乞丐是姐姐的人。”他肯定地说出这句话,
妲笙道“你知道?”
“财不外露,这是流浪者的大忌讳。”他喝了口茶,但茶水甚不合心意,“姐姐进门便坐在靠窗位置注意着楼下的一举一动。所以我才想,应该是你的探子在等消息。”
“陈先生没说错,你很聪明。”妲笙惊讶于他对细节的掌控,和极强的逻辑推理能力。
“客官,菜来了”店小二麻利地将饭菜摆上桌,目不斜视一刻也不敢停留。
妲笙筷子夹了菜很自然地放在薛零碗中。
“姐姐我不爱吃胡萝卜”薛零一笑。
“诶,我记得你以前不是挺爱吃的吗。”妲笙此话一出,才觉得一丝不对劲。
混了混了,喜欢吃胡萝卜的是乔骨。
妲笙尬笑着将胡萝卜夹进自己碗里,却没瞧见薛零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望向窗栏外,乞丐依旧手里拿着包子,蹲坐在地上哭喊:一家三口,妻儿死于草寇之手,独留我一人还落了身残疾。
来往的百姓中不乏频频叹气怜悯地扔了几枚铜板再离开的,也有不屑一顾捂紧口袋自己干自己的事,更有同流浪汉虎视眈眈想要抢夺那人手中的食物和破碗里钱的。
“姐姐。”
“嗯?”
“能跟我说说前坊主的事吗?”薛零两颗虎牙笑起来极其好看。
“前坊主是个温文尔雅的公子,善良正直,满腹诗书,一身抱负。”妲笙木讷地望着天,仿佛只有谈起他,自己才有魂,“但死于大火中,尸骨化为灰烬。”
“可惜了。”薛零轻声说道,“要是他没死,如何。”
妲笙只是看着薛零,淡然道,“我不做没意义的假想。”
给了自己希望,每日活在幻想中,最后却发现不可能,那落差是妲笙不愿意承受的。
“若是真的,死是诓你,为了他的抱负要牺牲你,你会如何?”薛零长而密的眼睫羽,遮住了眼里的暗流。
“够了”妲笙制止,皱起眉有些恼怒,“你不了解他,休得拿着有的没的胡说八道,且用一个死人开玩笑并非君子行为。”
“姐姐,人到了。”他仿佛没听见妲笙说话,感受不到扑面而来的怨气,眼往下瞅,示意妲笙向下看去。
妲笙止了话语,注视着街道。
“可怜可怜,赠你佳酿,,好好醉上一醉,岂不妙哉。”一侠客手抱长剑,晃动身上酒壶。
“谢侠士,无以回报,这个还望收下”
乞丐将手中食物换了一壶酒挂在腰间。
妲笙见此,松了口气,却被一旁一个孩子眼巴巴望着糖葫芦吸引去了目光。
“阿爹,这个糖葫芦我能带回去给阿娘吃吗?”一说话糯糯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指着旁边的糖葫芦问了旁边的男人。
男子并没有理会她,只顾着和一旁的艳丽女子聊话。
她撅了噘嘴,不敢再提出什么要求。
七八岁的女孩穿着光鲜,却要个糖葫芦都小心翼翼,谨慎得让人心疼。
回想起些零碎记忆,突然心间隐隐作痛,转过头来不敢再去瞧。
不一会,就有一伙计拿着刚刚乞丐讨来的酒壶转交给妲笙。妲笙将木塞打开,从中抽出一张满是酒渍的纸条。
“姐姐,接下来去哪?”
“醉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