妲笙惊醒,衣衫被冷汗打湿腻在身上。目光呆滞,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人大了,反倒越喜欢回忆从前事。
这不是第一个噩梦,自然也不是最后一个,习惯就好。妲笙擦拭着脸上的泪痕,抿着嘴紧紧环抱住自己。像暴风雨中那只脆弱无依的孤帆,随时都会被痛苦折磨的无尽之海吞噬殆尽。
望着天上半轮明月难眠直至天明。
薛零刚入院,便被小讯拦住,向右移,长剑迅速也向右移,向左移,也向左移,偏不让薛零靠近那屋子半步。
“刀剑无眼,理应小心使用。”薛零将剑挡开。
“坊主今日精神不佳,去不了。”小讯冷言相对。
“那也得姐姐亲口告诉我,而不是个侍女。”薛零歪头露出颗洁白虎牙,绕开小讯向前走去。
“心思不纯之徒,是相中了霁月坊,还是前坊主留下的宝贝”小讯讥讽道。
“我是姐姐带进来的,心思里只有姐姐,可比大多数人单纯。”薛零依旧笑得灿烂,似三月阳光,明媚却不炙热。
“妲笙那只狐狸被色相蒙了心,瞧不见你皮下的坏心思。”小讯不屑一顾,还打算说什么就瞧见薛零眼底亮起的光。
“姐姐”
妲笙站在屋门口,有些疲惫。“聒噪死了,走吧。”
路过小讯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音量说到“瞎操心。”
马车上里,妲笙倚着身子缓缓呼吸,浅浅入睡。
小讯驾着车瞧着一旁同自己一起坐在外面的薛零,暗讽“今倒是不粘人了。”
薛零未应,只是仰首阖眼。夏日炎炎,忽而吹过一阵微风,宁人倍感舒适。
薛零静坐着,乌黑长发随风飘扬,带着股淡淡茶香。
小讯暗想,这是喝了多少上等茶水才能把人泡成这样,连发梢都是钱的味道。
霁月坊的保密工作一向做的不错,妲笙以商人为身份背景,给薛零找了一个渝州至好的私塾先生。
“是薛零的姐姐吧?”
一个老者脸上皱纹满布,苍白的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背有些驼,眼神却十分坚定。他站在私塾门口,拄着拐棍,冲来人唤了声。
妲笙冲他颔首,“先生久等了。”
“来了就好,你随我来”
小讯也想跟过来,刚踏一步便被叫住,
“薛零带这位姑娘参观参观”
小讯看向妲笙,得妲笙点头同意后才离开。
妲笙紧跟着老者绕过几个长廊,长廊很长,一眼望不到头。两侧的画,几千幅,没有哪两幅是相同的,每幅画都有它自己的故事。
让妲笙有些担忧老先生走这么久有恙无恙时,就到了。
“薛零这个孩子很聪明”他坐向椅子的那一瞬,骨头嘎嘣直响像要散架一般。“他比我见过的所有年轻人都聪明。”
“先生谬赞”
“可惜太聪明并不是件好事,有时单看他的行为作风谈吐,很难想到这孩子才十五岁。”
“先生的意思是?”妲笙有些不明所以。
“多疑,狠辣,冷酷,薄情”他咳嗽几声,喝了口茶砸了咂嘴,“像个在宦海沉浮已久,权高位重的孤苦人。”
“先生有所不知,他事实上单纯,善良正有着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妲笙道。
“姑娘有没有想过,不了解他的其实是你。”
妲笙蹙眉,手指下的衣物皱成一团。
“罢了罢了,要不是终究是他的师傅,我陈勤才不管这些闲事。”他站起身来,揉了揉自己的关节,“这年纪大了,身子骨越发不行了”
“先生,薛零他……”
“带他出去走走,多玩玩,把那身阴冷气给改改。”
妲笙道,“嗯”
多带他出去走走,也好。
朗朗读书声,声声入耳。铿锵有力的调子诵不尽的大端繁华诗词。
这些私塾的年轻人都是大端的新鲜血液,志向高远,个个心存天下。
七八月的夏季,阳光普照大地,自以为能驱散整个端朝背后的阴暗。黑暗的背后总是盘根交错复杂,难以连根拔起。这样,这无用的光就格外招人烦了,妲笙难耐地抬起手臂遮住一半光线。
不远处那着一身藏青色暗纹竹叶长衣的颀长身影,不是薛零的又能是谁。只见她面前有一清新可人的姑娘,满脸红晕正在交谈什么,后低头乖巧地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他。
妲笙站在原地不动,想必这女子对薛零生了男女之意。
却见薛零瞧着她,手一扫,那小玩意“扑通”一声落入一旁大水缸里,没有半分的犹豫。姑娘望向那水缸,顿时眼泪不止,梨花带雨惹人怜,只可惜薛零不通情意,嫌她挡路绕过她走了。
马车上。
薛零道,“先生跟姐姐说了些什么?”
薛零眼如星辰,眉似远山。
他与乔骨虽然有相似的外表,皮囊下的灵魂却大相径庭。温文尔雅的乔骨如滴落在纸上的墨花,光风霁月纤尘不染。薛零本如朝阳般的炙热颜色,经老先生一提醒,妲笙竟有些看不透测了。
“说你聪明。”妲笙帮他理了理风吹乱的发,柔软的发丝像丝绸般顺滑。
薛零道,“那姐姐为何心情不好?”
妲笙愣住,旋即扬起笑意,轻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宠溺地说,“你又猜到我心情不好了?”
他倚靠在妲笙肩上,笑容可掬,“因为我是姐姐的解语花啊。”
薛零这个名字,不是他本名。薛是妲笙母亲的姓氏,零是取至归零之意。
要是这一切的悲剧都重头开始,回到原点该多好。妲笙蹙眉,双拳紧握。
“姐姐?”薛零见妲笙发呆,便轻唤出声。
妲笙道,“薛零,你想出去走走吗。”
薛零道,“去哪?”
妲笙淡淡道,“金陵。”
薛零来到霁月坊这么久,自己每日都是忙于公事,恰巧这次散心也算是陪陪他了。
“跟姐姐一起?”薛零眼弯成月牙。
妲笙颔首,小讯却听不下去了在外面嚷道,“我们是有要紧事,带他做甚?”
“坊主心思深不可测,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他故作高深的样子回怼一句,惹得妲笙忍俊不禁。
“你就宠着他吧,迟早是个祸害。”小讯气得脸红耳赤不再说话。
妲笙忽然想到什么,问道,“薛零,今天是不是在书院欺负人了?”
“姐姐我哪有?!”薛零瞪着眼睛有些委屈。
“我都看到了,你还没有?你都把别人姑娘的东西弄水里了,坏东西。”妲笙捏着薛零的脸,故作生气的样子。
“她硬要给我,失手才弄水缸里,我不是有意如此。”他见此有些急了,脸上无半分说谎的羞愧。
“能告诉姐姐那东西是什么吗?”妲笙询问道。
“好似一个香囊,没有姐姐绣的好看。她那奇丑无比的针线,还在上面绣着黑山老妖。”薛零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这么丑,我也不愿意要啊,难不成让它在我那房间角落吃灰?
可是看着也瘆得慌,饶了我吧。”
“现在的女子真奇怪。”不绣鸳鸯连理枝,改绣妖怪送人。妲笙手撑着额头,到底是老了,不能欣赏。
妲笙今年也不过十八,正是花一般的年纪,却是佳人的皮囊,历经沧桑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