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慈姑质问道:“你是谁?你到底是谁?”清风尸老怪笑一声,道:“好罢,我便将这些告诉你罢,我乃南唐后主的宫廷护卫李清风。”
这一声当真有如晴天响雷,将众人炸住了:“原来他叫李清风是个宫廷护卫么?武林中可从不知道他的名字,不过他说的是真是假?南唐亡国距今也有百多年了,难道他是乌龟么?不然怎能活得这许久?”赵信也是既诧且疑。
李清风像是看出了众人心思,道:“活得百多岁有甚稀奇?屈指算来,老朽今年也一百五十多岁了,想南唐亡国时,老朽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那时宋军围金陵,李某在御膳房里当一个小小的内侍,但见宫里的人都走光了,李某不愿弃吾皇而逃,仍留在宫里照顾后主和皇后。后主每天在写诗填词,以泪洗面,那些词字字句句皆是血泪,老夫至今还记得当中的一首:‘樱桃落尽春归去,蝶翻金粉双飞。子规啼月小楼西,玉钩罗幕,惆怅暮烟垂。别巷寂寥人散后,望残烟草低迷。炉香闲袅凤凰儿,空持罗带,回首恨依依。’
“那时我还小,也不懂这当中的意思,只劝皇上快些设法逃离金陵。皇上摇了摇头,问我叫什么名字,我将名字说了,皇上道:‘你可否愿姓李?’我做梦也想不到能同皇上一个姓,自然大大愿意,皇上遂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李清风……
“此时大家都拼命逃散了,宫里能拿得走的也拿走了,翻得四处一片凌乱。那日我闻金陵城破了,又赶去照顾皇上。走至半路,却在一石亭旁拾到了一本书,书面上写着‘神女秘笈’几字,我打开一看,里面刻的可是一些人物持刀剑而舞的样子,我登时知道这是一部武功秘笈了。”
赵信一震:“怪不得给他抬轿子的那些人使的好像是‘归去来兮’的轻功,他果然也是神女派弟子。嗯,公孙大娘本来就是唐朝时人,唐哀帝李柷亡国后,五代十国大乱,李煜的祖父打着唐的国号开国,有神女派的一支高手潜入京中相助,此后有武功留在宫中也没什么奇怪了。我和他虽然同是神女派弟子,但我的武功与他相比却是天地之别了,只怕练一百年也不是他对手。”
李清风又道:“我偷偷拿那本秘笈去看,心想若能学得几招,也好保护皇上和皇后。然不待我将那秘笈学完,大宋的兵马已闯到宫里来了。我赶紧去保护皇上和皇后。但大唐国运已衰绝,却是非人力所能挽回的了。皇上和女英皇后被宋军掠出了宫,从长江边乘船北去作了囚虏,我也作随从跟了去。
“我一路上暗暗练功,直至到了汴京数月后,我才在宋宫里初练成了秘笈上的武功,于是我想去刺死赵匡胤或将后主救回南唐,怎奈赵匡胤看守严密,大内高手也多,两件事我均没有办成。
“我知道亡国之君留在异国凶多吉少,为留李氏一点血脉,以备日后反宋复国,我说服了女英皇后,买通了一宫女,让她怀上了后主的血脉,然后将之带出宫,并取了后主的一件信物给她。
“我将那宫女安顿好后,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地些了,我这才知道我不但担心后主和皇后性命,还担心大唐的国运。又计虑一番,我决定再去刺杀赵匡胤,正好闻得赵匡胤广募天下武林高手进京编集武功秘笈,我便冒充成武林高手进宫去编诀。待我再出去见后主时,赵匡胤已驾崩,赵光义做了皇帝,而我南唐后主和女英皇后也于七夕被赵光义以庆生之名赐酒一齐毒死了,我南唐后主生于七夕,归于七夕……”说到这儿,连声悲叹。
众人想到李后主的遭遇和此人对南唐的忠耿,也嗟愕唏嘘。
李清风继续道:“悲痛之余,我去找那宫女,谢天谢地,那宫女终于诞下了一男婴,我欣喜若狂,对他细加照料,并教他武功,在他十七岁时,我给他娶了媳妇,但他却忽然染了沉疴,一病不起,终于撒手人寰去了。
“彼时宋辽开战,宋军败退,兵荒马乱,我和他媳妇失散了,此后苦寻多年未果,我懊悔不已。直至三十多年前,我又遇着了李氏后人,只是数十年沧桑,那李氏后人已是后主第五代子孙了,若不是有后主信物作记,我也认不出他来了。
“那时他穷困潦倒,衣不蔽体,举世无亲,在街上乞讨,于是我又为他张罗亲事。恰巧一对小情人路过,我见那女子脸若桃花,身若芙蓉,扎着两根小辫子,论身段样貌、聪明才质皆是上上之选,便逼那女子嫁与他。”
众人知这女子就是梅慈姑了,向梅慈姑看去。梅慈姑眼中泪水涔涔而落,为一生之不幸际遇而悲伤。
李清风道:“嘿嘿,你嫌他相貌丑恶,猥琐惫赖,齿黄发白,脚曲背驼,还瞎了一只眼睛,长着一身疮疥,是不是?其实他也不过四十多岁而己,况且一个人岂可以美丑度人?那些翩翩的白衣少年公子老去后还不是如枯树残枝一般不堪入目?可见韶华老去后,多少青春皆是不可复回的。”
忽然一女子叫了一声:“娘!”掩着胸口跌跌撞撞走到了梅慈姑跟前,却是李如彤。李如彤听得蒲燕阳已死,昏死过去,直至此刻方醒来看见其母。
梅慈姑心神激荡,道:“师儿,娘没有看错眼么?”李如彤道:“娘,你没有看错,是女儿。”两人双手相扶,潸然泪下。
梅慈姑看见女儿嘴角的鲜血,道:“如彤,是谁把你打伤了?”李如彤道:“女儿没事,还撑得住。”梅慈姑抬起头,从僧帽沿下看见女儿的满头青丝竟一根不见了,一下悲道:“女儿,你的头发呢?莫非你已出了家?”
李如彤泪水又如断线般而落,并不言语。梅慈姑似有所悟,悲道:“看来咱娘儿俩皆是苦命人。”李如彤点了点头,忽喜道:“娘,我找到妹妹了。”梅慈姑全身大震,忙道:“啊?你妹妹呢?她在哪儿?”
李如彤道:“前两年我在西天目剑派的忠静庵见了她,后来,后来便不知妹妹到何处去了。”梅慈姑又悲又喜,道;“有你妹妹的消息便好,娘这些年想念她得紧,她还活着,那就很好,很好,迟些儿我们下山去找她,此后再也不分开了。”李如彤眼中之泪簌簌而落,应了一声“嗯”。
赵信一震:“狐儿的娘便在这儿,我须当过去拜见才好。”然手足一动,又疼得坐倒在地。范铁芙忙道:“赵大哥,来日方长,你好些儿再去向梅前辈行礼罢。”赵信只得作罢。
李如彤忽然哭道;“娘,大师兄死了……”梅慈姑道:“是谁杀了你大师兄?”李如彤“哇”的痛哭出声,向李清风瞧了一眼。梅慈姑忍不住也落下了泪,道:“你大师兄武功卓绝,若不是落在他手上,谁又能杀得了他?”略一顿,又道:“如彤,你现下明白你为什么姓李而不姓折了么?”
李如彤点了点头,道:“女儿明白了。那生我的爹爹呢?后来如何了?”梅慈姑把脸一板,道:“师儿,不许你提他,他长得又老又丑,糟蹋了你娘……”李如彤登时不敢再问。
李清风向李如彤走了近来,道:“你就是南唐后主后裔么?唉,想不到后主的后人都是这般命薄,你爹爹只留下了你们两个女娃便死了。你们姐妹可都安好?”声音如一老爷爷对小孙女说话一般。
李如彤看见他手中所持的眼洞深深的骷髅头,又想起大师兄之死,忍不住落泪,但他终究是救护自己先人之人,仍是要向他行礼的,正要动身给他行礼,胸口处一下又渗出了血来,李清风道:“你且别动,待下我给你疗伤。”
李如彤道:“我不需要你疗伤,你……你为什么要杀死蒲师兄?”
李清风道:“他是折天罡的大徒儿,折天罡是我要找的大对头之一,我不杀他徒儿杀谁?”
梅慈姑低声对李如彤道:“以后你要找到你妹妹,好好照顾她。”随之对李清风道:“李清风,现下你不是得到《龙蛇诀》了吗?你该告知他的下落了罢?”
群雄知她是要打听当年的心上人,皆侧起耳朵,想听清楚当年她心仪的情郞是谁,各人心境复杂,有人悲伤难过,有人嫉忌怨恨。
李清风道:“这《龙蛇诀》并不是从你手上得来的,我让你杀折天罡呢?可有他半点下落没有?”梅慈姑不知如何应答。
清风尸老道:“当初我是答应你,杀了折天罡后便告知你心上人的下落,但你得知折天罡有《龙蛇诀》后,盗了诀去,并不将它给我,更没有杀折天罡。为防折天罡逼问,你又谎说已失身给折天罡,要与折天罡成亲,将天斗崖也改成了‘折梅派’,你以师娘自居,并回来盗了这两个娃儿去。折天罡顾及你的名节,只有离开折梅峰。等我赶到天斗崖去时,早已没有折天罡的身影了。你那时想学成《龙蛇诀》上的武功再来问我要你的心上人,是不是?到时既不失《龙蛇诀》,又可打败我抢回你的心上人,一举两得,是不是?”
梅慈姑被他说中了心事,低头不语。
圣周婆婆跃了过来,大笑道:“哈哈,小贱人,你的《龙蛇诀》原来是这样来的么?你怎地弄得满头白发啦?是不是想你的老相好弄成这般样子的?”须知梅兹姑也不过四五十岁,应该只掺些白发而已,岂知她已根根尽白?
梅慈姑惊怒道:“圣周婆婆你说什么?”
圣周婆婆道:“我是想告诉你啦,你的《龙蛇诀》当年是被我盗去了。”梅慈姑顿时又惊又怒,瞪大了眼睛:“你,原来是你……”她已知道小女儿是被她盗去了,想不到《龙蛇诀》也是她盗去。
李清风也满眼诧色的向圣周婆婆瞧去。梅慈姑道:“李清风,你听到了吗?当年我得手《龙蛇诀》后,也是有心给你,只是被这个贼婆子盗去了,并非有心骗你。”
圣周婆婆眉花眼笑道:“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从折天罡的手上骗取了来,我再从你的手上偷去,也不算卑鄙。这也是你不听师父的话,敢背叛婆婆私奔的下场。当年你私自逃下不周山,施尽诡计逃脱了你一干师姐妹的追捕,去会你的情郎,想不到却被李清风捉去嫁给了一个叫化子不如之人,真是冥冥之中自有报应。”
梅慈姑道:“呸!老贼婆,你日晚逼我进宫去侍候大宋皇帝,做那赵佶的妃子,想让我刺杀他,好让你恢复后周江山,对我就很好么?我并不喜欢赵佶,也不想当什么妃子,且我杀了赵佶后又哪里能出得皇宫?哪里还有性命?”
群雄“啊”的惊呼,这才知道圣周婆婆的险恶用心,明白了梅慈姑私逃下山的情由,纷纷指责圣周婆婆的不是,满是不屑鄙夷之色。
圣周婆婆怒道:“古有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自小父母双亡,若非我怜你养你,你早死了。你不尊师命,大逆不道,还在这里振振有理了?”
梅慈姑反问道:“你盗了我的《龙蛇诀》后,怎么又回来盗了我的女儿?”
圣周婆婆嘿嘿冷笑,并不回答。原来当初柴永崎将《龙蛇诀》弄失后,圣周婆婆无计之下,想她或许尚留副本,是以盗了白狐女去想逼她用《龙蛇诀》来换,此后梅慈姑再无诀来换,圣周婆婆也不还女儿给她。
梅慈姑无心理会她,向清风尸老瞧去,道:“那个你要我嫁的老乞丐呢?后来怎么不见了?”
清风尸老沉默片刻才道:“他在你生下第二个女儿三个月后便死了。”梅慈姑一怔,先是愤怒,继而是欢松,最后怔怔的流下泪水,这泪水自然是哀叹她一生受辱而流,断非为那“老乞丐”之死而伤心。她只道还要和那“老乞丐”相处,现下得知他已死,终于可解脱了,忍不住泪泉奔涌。
原来那后主后人从来没得亲近过女子,娶了梅慈姑这一个如花似玉的妻子后,心里乐开了花,日夕欢娱不休,梅慈姑对他又恨又怒,然想着心上人性命在李清风手上,只得日晚遭他糟蹋。李清风情知如此大损元阳,但为了他能生下几个子嗣来让南唐复国,便没多大阻止。至他身子虚弱时即以药物为他调治。
不过折腾了数月,梅慈姑暗中吃下腹泄之药,并没有为他生下一男半女,那后主后人反而骨瘦如柴,躺在床上无法下得来了。梅慈姑盼他早死,自是不去照料他,李清风发现后将之携了去,让她去找折天罡,并答应她找到折天罡后,可将她心上人还给她。梅慈姑听得能脱那老乞丐的魔爪,欣然去找折天罡。
此后她找到折天罡,发现折天罡竟有《龙蛇诀》,即将诀设法夺去。折天罡发现时,她反而褪下衣服施以美人计,折天罡不便看她,抽身而去了。是以折梅派中再无折天罡的身影,蒲燕阳、张葵丘等一干弟子苦寻多时也不见。梅慈姑本想学成《龙蛇诀》上的武功或录下副本后再将《龙蛇诀》交给李清风以换回她心上人的,岂知不久即被圣周婆婆发现偷了去。梅慈姑又气又怒,查不出是何人所为,只得以折梅派师母自居,在折梅派中再找《龙蛇诀》的下落。
不久,那后主的后人不但没死,反而还在李清风帮助下找到了折梅派去,梅慈姑受尽屈辱,终于生下了大女儿李如彤。她为掩人耳目,说是折天罡的女儿,至于为何姓李,则说是折天罡老来得女,不想宣之于世,一干弟子便没有多疑。又十余年后,才有了二女儿李师童,但因折天罡多年不见,梅慈姑不敢让众弟子知道生二女儿之事,另放在山洞里独自抚养,连李如彤也不知自己有一妹妹。
柴永崎失了《龙蛇诀》后,圣周婆婆再上折梅派偷《龙蛇诀》,她在折梅派中蹲守了数日一无所获,后瞧见了襁褓中的白狐女,遂将之抱走,并留下书信要梅慈姑拿《龙蛇诀》来换。梅慈姑没能拿出《龙蛇诀》来换女儿,圣周婆婆大怒,本想一掌打死白狐女的,后见白狐女两只点膝般的圆眼睛定定的瞧着她,两片粉嫩的小嘴唇还咂巴咂巴的动着,竟是不哭,她心头一软,终于不忍下手,将白狐女放在雪峰上让冻死,打算过些天再去拾尸交还给梅慈姑让她伤心。岂知数天后上了峰,看见那婴儿竟不被冻死,两只白狐围绕着她,一只母狐还给她喂奶,奇诧不已。她心想这小妮子可能死不了了,果然数年后,她来看时,那小女婴已长成了一个小女孩,在峰上与双狐为伴嬉戏,那双狐找东西来给她吃。此后她不时上峰来,给那小女孩取了名字叫“白狐女”,收之为徒,想日后再送进皇宫里刺杀赵宋皇帝,助她恢复后周江山,不料她飞鸽传书让白狐女收了赵信为徒后,白狐女又如其母梅慈姑一般,一心从心上人,宁死不屈于她圣周婆婆了。
而那后主后人纵欲过度,奄奄一息后,李清风又将之携了去,再不闻下落。
群雄至此已明白李清风和梅慈姑、圣周婆婆等这几人的关系,也知道了《龙蛇诀》的一些来龙去脉:《龙蛇诀》原是在折天罡的手里,然后被梅慈姑盗去,继而又为圣周婆婆所盗,圣周婆婆拿给兄长保管,三秦派的灵虚子从柴永崎手中盗了去,三秦派由此响誉武林,传至秦远华时被项金星等人灭门了,随之发生了天下武林上玉皇顶争诀之事,最后遭了林灵素的计谋,大宋也因张觉被女真人所亡。只是这一部《龙蛇诀》是从何而来?又如何落在折天罡手上的?李清风的大对头又是谁?众人仍心头存疑。
梅慈姑泣道:“你告诉我,我嫁了那老乞丐后,他怎样了?现下在哪儿?”
李清风叹了口气,道:“当初我逼你嫁后主后人,你觅死觅活的不肯嫁,直到我以你心上人性命威胁,你才肯嫁。我见你肯嫁了,且将心上人的性命瞧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感佩你的义烈,便没有杀他。”
梅慈姑得知心上人尚活着,又喜又惊:“是吗?他在哪儿?你快告诉我。”清风尸老沉吟不语。
梅慈姑心里一噔,想到了什么,颤声道:“莫非你让他做了你的清风尸派弟子?”
清风尸老道:“做我的清风尸派弟子有什么不好?天下武林,惟我清风,老夫的清风所至,谁不是我尸派弟子?”
群雄闻言不寒而栗。姚必先道:“是黑烟所至罢?乌烟瘴气害人不浅的黑烟。”他痛到此刻方稍稍缓过气来,但性子使然,仍忍不住辩上几句。
梅慈姑神情激动,忽跪了下来,道:“他现下在这儿吗?你叫他出来,让我见见他。”李清风叹了一口气,这才道:“他已不在我派中了,我去救后主后人时,他便不见了,我生怕难以留得住你守寡,又怕你来问我要他,是以我才让你去找折天罡的。”
梅慈姑登时暴怒之极,想到一生所毁,声嘶力歇道:“原来你一直在骗我么?五婆并不在你手上,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骗我?”一时伤心恨怒诸般感觉涌上心头,便要向李清风扑去。
圣周婆婆大笑道:“哈哈,我知道他的下落了,你要不要我告诉你?”梅慈姑道:“你当真知道我五婆的下落?”
圣周婆婆忍不住骂道:“什么我五婆?也不害躁!”梅慈姑有求于他,也不还口,圣周婆婆又讥诮了一阵,挖苦她够了,这才道:“好,我告诉你,余五婆在摩尼教中,他早死啦,被我一掌打死啦。”
梅慈姑脸色霎时变白,叫道:“你说什么?他早就死了?”圣周婆婆道:“不错,当年你和他私逃到了江西,我一路遁踪追了去,后来不见你,只见那小子被囚在一山坳处,我便将他杀啦。”
梅慈姑怪叫一声,双剑相交,划着两个剑圈向圣周遗老罩去。圣周婆婆疾退两步,使出了丐帮的打狗棒法拆御。她武功已不及梅慈姑,之所以敢有恃无恐的讥讽梅慈姑,全是自恃刚学了石壁上的《龙蛇诀》功夫。她聪明过人,早已将少林派和丐帮的许多武功记下,“打狗棒法”驰誉天下,她更是记下了数十招精妙招式,现下以杖代棒,举重若轻,虽是乍学,也威力大显。梅兹姑双剑被她杖头粘带住,数次不能从她杖端脱出,屡屡落于下风。
圣周婆婆杖头一挑,将她一剑打落,手起一掌,击中梅慈姑当胸。圣周婆婆大喜,长笑一声纵身过去,欲取梅慈姑性命,忽身子斗然一轻,已被人提住后领掷了出去,在地上跌了一个狗吃屎。
她猛地坐起身,怒骂道:“是谁?是谁对老身如此不敬?敢掷老身?”却见是清风尸老站在梅慈姑身旁,一下泄了气,登时不敢再骂。
梅慈姑已陷于悲绝之中:“难道她真的杀了五婆吗?不,五婆是不会死的,他不会丢下我不顾的……”又向清风尸老发疯般扑去,心想这一切皆是被他所毁,这一下出手,已是万念俱灰,全无守势,只想死在李清风掌下,好得去和余五婆相会。
李清风并不伤她,连连闪避,梅慈姑难碰得着他分毫,大怒之下,抓住数名清风尸派弟子向他掷去。一名弟子低头在她手臂上咬了一口,李清风惊道:“你已中了尸毒。”急忙将一颗解药丸向梅慈姑弹去。梅慈姑既已为南唐后主留了血脉,他已将她视作曾玄孙媳妇。
梅慈姑却不接领,挥剑击开,又向李清风扑了上去。那颗药丸不偏不倚,刚好射进了一个散发男子口中被咽了下去。
那人渐渐清醒,向梅慈姑抢了过去,口中嗬嗬怪呼,梅慈姑一怔,停剑凝听,初时听不清他叫些什么,最后终于听出,浑身如受电击,一下怔住了,双泪涌了出来,道:“五婆,是你么?你在叫我‘慈姑,慈姑……’是么?我没听错么?”那人双泪也流了出来,点了点头。
梅慈姑伸手将他面上一块白面皮摘下,露出了一张焦皮缺鼻肿唇的脸,比那白面皮犹要丑陋上数倍,群雄见状,皆吃一惊。梅慈姑认了许久,才从他的眼睛里将他认出,一下抱住他,哭道:“五婆,是你,当真是你。”
余五婆也哽咽不已,二人紧紧相拥住,恍如隔世。
过了一阵,梅慈姑才松开手,抚摸着他脸上的伤疤,柔声问道:“五婆,你还疼么?”余五婆流下泪来摇了摇头。梅慈姑也忍不住流泪,问道:“五婆,是谁伤的你?”
余五婆嗬嗬的说着什么,梅慈姑一看,才知他只有半截舌头,忍不住又一把将他抱住,哭道:“五婆,你受苦啦。”余五婆又嗬嗬的陪着流泪。
圣周婆婆又撑了近来,笑道:“余五婆,你还认得我么?”余五婆脸色顿时又惊又怒,却没勇气向她扑去。
梅慈姑低声道:“五婆,你慢慢说,你说了出来,慈姑为你去报仇,害你的仇人咱们一个也不放过,好不好?”
余五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圣周婆婆大笑道:“余五婆,你干嘛不说是我害的你?你的舌头是被谁割的?你的脸是被谁弄的?哈哈,圣周婆婆我开心得很呢。”
梅慈姑低声悲道:“当真是她害的你么?”余五婆点了点头,然后才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过了许久,梅慈姑总算明白了全部事由,怔怔的又流下悲愤之泪。
原来梅慈姑当年和余五婆相恋,随余五婆私奔至江西时,遇上清风尸老,清风尸老见梅慈姑俏丽可爱,以余五婆的性命相逼,让她嫁与了南唐后主后人。她哭了三天三夜后,才与那后主后人同房,余五婆则被囚住。
清风尸老答应了梅慈姑,并没有杀余五婆,只给他吃下了失忆一类药物,让他不记得梅慈姑。圣周婆婆来追逆徒,认出了余五婆正是和自己徒儿私奔之人,大怒:“我看你这个小白脸还敢不敢勾引我弟子?”放火烧余五婆,余五婆被囚在屋中,烧昏死了过去。王念经恰好也寻徒儿至此,救出了余五婆,余五婆已被烧得面目全非,王念经虽然医术高明,也难复余五婆的容貌,且难除毒素,余五婆并不记得前事了。当日梅慈姑发觉了余五婆的耳坠子追去问他时,余五婆已认不出她来。
圣周婆婆让兄长上摩尼教大杀后,余五婆现身要为教主报仇,她追余五婆而去,一剑将余五婆的半截舌头割掉,又将之打落山崖下,然后扮作余五婆擒了张觉而去不周山称帝。余五婆跌落崖下,断了四肢,苦熬了半年,才养好伤势爬将出来。清风尸老在汴京地宫里救了王念经出来后,才知王念经拾得了他的“丹书铁卷”,来摩尼教讨要,遇上了他,遂将他收入了清风尸派中。因他容貌大毁,李清风并不知他就是当年和梅慈姑私奔并被自己囚住之人。而暮天红被收入教中,也是因李清风下洞庭湖寻“丹书铁卷”之故:李清风在摩尼教中寻不到王念经,以为王念经和圣周婆婆、刘豫等人一道在洞庭湖,故而去寻,遇上了暮天红等人后,也一古脑儿收入教中,赵信和范铁芙当日在崖下杀的,许多便是洞庭湖弟子。
梅慈姑悲道:“幸得我将那颗尸毒的解丸阴差阳错击进了你的口中让你清醒过来,否则我们仍是不可见面。”略一顿,又问道:“你的孩子呢?”余五婆摇了摇头。
梅慈姑道:“自我走后,你一直孤身一人么?”余五婆点了点头。梅慈姑悲道:“我已嫁给那个病痨鬼,生了两个女儿,女儿都已成人了。嗯,我们二十多年不见啦。”
李清风忽然怒道:“你不是说我后主后人老迈丑鄙,是个病痨鬼么?余五婆如此丑陋你为何不见嫌弃?却对我给你找的后主后人这般厌恶冷薄?”
梅慈姑忽然冷笑了起来,李清风怒道:“你是在笑我么?”梅慈姑道:“不错,我是在笑你枉活百多年,却不知爱为何物。你心中可曾有喜欢的人?可曾为她痴过笑过哭过痛过?”
李清风一怔,回首茫茫平生,果然从没爱过一女子,登时被呛噎住,无言应对。
梅慈姑又道:“若曾两情相悦,纵是容貌再丑陋十倍百倍又何妨?我仍是海枯石烂永不变心,若不曾动心,便是再俊千倍万倍,我也是不瞧一眼。”群雄尽皆肃然。
余五婆神情激动,泪水哗哗而落,梅慈姑又将他轻轻拥住,在他的耳畔道:“五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余五婆在她的肩头上点了点头。
李清风看着二人相拥,又回首平生,想自己如何错过了这一生的爱。想至最后,实想不明白爱为何物,摇了摇头,不再去想。
梅慈姑欲和余五婆相拥下山,忽梅慈姑浑身打颤,脸色煞白,群雄一惊:“她怎么了?”却见余五婆惊恐万状,跑到李清风跟前,咚咚咚的磕起了头,才想起她适才被清风尸派弟子咬伤,中了清风尸毒。
李清风道:“我为什么要给你解药?刚才我给解药时,她不是不要么?”
余五婆猛地暴跃而起,身子如一只跳蛙般凌击向李清风头顶,李清风骂道:“畜生,想要强抢么?”舞袖挥击。余五婆“砰”的被击中,滚回到了梅慈姑身边。
梅慈姑忙道:“五婆,你远不是李清风对手,你不要再去抢解药了。”将余五婆拽住。余五婆将她在怀里抱了抱,又要向清风尸老扑去。
李如彤至李清风跟前跪下,道:“请前辈救一下我娘。”李清风瞧了她一眼,叹了口气,终于从怀里又取出了一颗药丸,道:“只剩此一颗了。”掷向了余五婆。
余五婆抬手接住,又惊又喜,要喂进梅慈姑口中,忽然一身影一晃,将解药劈手夺过,吞进了口中,正是圣周婆婆。
余五婆、梅慈姑、李如彤等人尽愣住了,惊得目瞪口呆。圣周婆婆哈哈大笑道:“你们的解药已被我吃了,看你们如何还能解毒?”
余五婆惊怒之极,扑向圣周婆婆,但他武功在圣周婆婆之下,如何能伤得她分毫?回头看梅慈姑抖得更厉害了,忙又舍了圣击婆婆去向李清风磕头,望能再赐解药。
李清风摇了摇头,道:“我已没有解药在此,你要救她便从肚子里掏出来罢。”余五婆一怔,暗想:“不错,那颗药丸想必还没化完。”猛地从胸前掏出了一把匕首,向腹中插落。
群雄“啊”的惊叫起来:“此人当真要剖腹取药?!”
梅慈姑也惊住了,抢过去抱住了余五婆:“五婆,五婆,你怎可做此傻事?”余五婆已然坐下,从腹中抓出了一把肠胃,鲜血淋漓。梅慈姑吓得腿也软了,让他将肠胃放回腹中,随之尸毒发作,昏厥了过去。
李如彤叫了两声“娘,娘……”,欲将她扶住,怎奈自己重伤之余也无法扶得住。一人从远处抢至,从怀里摸出一颗红色小丸,喂进了梅慈姑口中,却是林灵素。李如彤道:“你,你还没走?”林灵素道:“师妹你还在这儿,我如何能走?”他适才被群雄追赶,逃脱后又折了回躲在远处,见师妹惶急,遂现身相救梅慈姑。群雄见他出现,又满怀恨怒。
过了一阵,梅慈姑渐渐清醒,林灵素退后半丈拜倒在地,道:“弟子林灵素拜见师娘,弟子有罪,请师娘责罚。”
梅慈姑已知当初是他和圣周婆婆、昆仑仙翁、冷魂四煞等人勾结来害折梅派,虽然承蒙他的解药,仍是气怒,欲抬手击他,奈何浑身无力,手臂也无法抬起。
林灵素也不敢走得她太近,若不是看在李如彤面上,依他品性是绝不会出手救梅慈姑的。
李清风见林灵素竟有解药,身形一晃抓向他,林灵素早有防备,急弹身避开,李清风见了他武功,一诧道:“你是我的神差?”
清风尸派有四大弟子:鬼使神差、黑白无常,鬼使是丐帮帮主俞世石,神差便是林灵素,白无常辛人展,黑无常暮天红。俞世石二十年前已在教中,暮天红和辛人展则是不久前才抓入教中。清风尸老发觉二人武功高强,便新任命为黑白无常,原来的黑白无常则降为护法。
林灵素在首阳山中打伤师妹抱逃后,曾遇着了清风尸派,他艺高人胆大,想到张觉吃了强功丸一类药物,竟扮成尸派弟子潜入了清风尸派中偷盗药物给李如彤疗伤。李清风并未发觉,还因他武功高强封为神差。林灵素借机连偷了清风尸老数颗十种药物。不但身上无毒,还握了数十种解药在手。清风尸教弟子众多,且清风尸老给弟子施了毒后,并不担心他们会解得尸毒私自离教,平时便不管问他们去向,到了出行时才让他们护在身边而已,是以他也不认记得林灵素。这次发觉不见了神差,直至林灵素露了武功身手,才将他认出。
李清风大怒,向林灵素连递出了数杖,林灵素转身欲逃,李清风将他罩在杖影下。林灵素欲使“金蝉脱壳移形换位神功”,但在李清风凌厉无比的杖法下,他哪有脱衣的余裕?只吓得屁滚尿流,人人已看出他大处险境,只怕走不过李清风十招了。
便在此时,一老僧口喧佛号走了上来,道:“阿弥陀佛,大家都来了。”身后另跟着四五名青年僧人。群雄看见后,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呼道:“啊,陆盟主,是你么?……”人人神情激动。
忠烈师太抢上两步道:“陆盟主,数十年不见,你,你老人家还安好?你老人家怎地变成这般样子了?”忠烈师太已七十多岁,但陆盟主已百多岁,故而称为老人家。那老僧笑了笑,并未作答。
六十年前,中原武林比武争夺武林盟主,陆上孤突然出现,一举挫败了天下群雄,夺得了盟主之位,随之撒下武林帖,要大家前去剿灭清风尸派。当群雄相继赶来时,却不见了陆上孤的身影。群雄莫名其妙,等了半个月后,只得各自散回去了,围剿清风尸老之事也不了了之。此后江湖上再不闻陆上孤的消息,想不到他再现江湖时,已是六十多年后,且已是出家僧人。
金山寺圆光大师忙上前行礼道:“师侄圆光拜见祖师叔,祖师叔六十多年未出塔,何以今日出塔了?”那老僧道:“《龙蛇诀》又现江湖了,老衲不得不出塔。”
清风尸老一凛,不再攻向林灵素,阴恻恻的道:“陆上孤,你终于出来了么?”
林灵素死里逃生,从李清风的杖影里捡得一条性命,忙逃到一旁坐在地上大口吐血。
那老僧道:“不错,老衲在塔中躲了数十年,也该出来了。”清风尸老道:“怪不得我寻遍了天南地北也不见你的踪影,原来你像乌龟一般躲在石塔里。好极好极,百多年前让你逃了一次性命去,六十年前又让你逃了一次。这次才取你性命,已然迟了,纳命来罢。”挥掌击向那老僧。
那老僧举手相迎,只听一声大响,被打得连退了七八步,群雄被二人掌风所袭,也一阵窒息,急往后退。
清风尸老毫发无损,傲然而立,大笑道:“六十年前你不是想领天下武功高手来围攻老夫么?现下你的武功怎地反而不及当年了?”
那老僧道:“当年被你先得知了讯息,半夜赶来袭我,我为护弟子钟相脱逃,被你打得重伤,此后武功全失了,现今恢复的功力已不足五成。”
群雄这才知道陆上孤当年失踪之谜:“原来当年清风尸老得知陆上孤要铲除他后已闻风先至,二人一战,陆盟主不敌,此后躲到了金山寺塔中,数十年再不闻声息。而钟相只道恩师已死,与朝廷脱不了干系,于是要为先师报仇,举旗反宋……”
清风尸老道:“你当年从皇宫里逃出来后,用四五十年的时间养好了伤,然后一举夺得了武林盟主之位,欲杀老夫时又再被老夫打伤,再养好了伤,能这般从老夫手下三番两次逃得性命的,也只有你了。他们可都知道你的身份了么?”
那老僧摇了摇头,道:“老衲和李施主的恩怨及《龙蛇诀》之争从不向外人提及。”
李清风道:“百多年前,你不是我对手,数十年前你武功最强时,也不是我对手,现下更加不济了,为何出来送死?”陆上孤道:“生即是死,死即是生,李施主为何尚如此执着生死之分?”李清风一愕。
那老僧又道:“老衲数十年前失踪江湖,现今只是出来告知失踪之事。李施主要取老衲性命,随手取去便是。”
李清风笑道:“好,老夫活了百多岁,仍参不透生死,你既然悟透,那就去罢。”上前一掌推向那老僧。
群雄齐声惊呼,想不到李清风这般快便动手,又有谁能从他手上救得出人来?忽然,半空中跃来了一白衣老者,抬手一按拍出,清风尸老与之对了一掌,面色大变。
群雄只觉身子一震,又往后退了数步。定睛瞧那白衣老者时,只见他身材高瘦,白发白眉长垂至地,拖在身后,脸被白发遮住了大半。
那老僧大喜,上前施礼道:“折兄百多年来康健无恙,上孤老怀大开。”
群雄不由惊呼出声:“怎么?此人是蒲燕阳的师父折天罡?”想到玉皇顶争诀时,蒲燕阳武功已技压天下,此人还是他师父,武功之高可想而知,难怪乎能和李清风对掌了,一时对折天罡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折天罡还了一礼,道:“贤弟已出家?”那老僧回了一礼道:“是,上孤六十年前已隐身金山寺,法号道悦。”折天罡道:“当年愚兄未能为你治好伤,这百多年来可苦了你。”
道悦道:“一切命数使然,何须怨尤?折兄不可自责。”折天罡点了点头,和清风尸老相隔数丈坐了下来,二人对了一掌后,已知武功在伯仲之间,忙各自闭息运气。
赵信和范铁芙听得那老者的声音,不由神情激动,知这老者正是当日在崖下洞中相救的前辈高人。
梅慈姑走了过去,在折天罡跟前跪下,道:“小女子当年无知,辱了折前辈名声,请前辈责罚。”群雄知她是说和折天罡生女之事,折天罡看了她一眼,道:“你去罢。”声音淡和,并无责怪之意。
梅慈姑应了一声:“是。”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回到了余五婆身边。
道悦向赵信走去,道:“老衲金山寺道悦山人,拜见太子。”赵信看不见他,道:“禅师有何见示?”道悦禅师道:“太子可想知道《龙蛇诀》的来龙去脉?”
赵信道:“若得大师奉告,晚辈感激不尽。”道悦禅师道:“若是太子身怀绝世武功,可是要问罪群雄,将群雄一一杀毙么?”
赵信思忖片刻,道:“问罪倒是不敢,只是我大宋十多年来一直遭你们唾骂,我却是要问问清楚的。”
道悦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这一切皆是业因业果,因果报应之故。汉唐时,武功鼎盛,曾将匈奴和突厥赶出大漠数百里,使他们闻风丧胆,百多年不敢回顾中原。但自宋以来,先有辽之扰,大宋被逼割去了燕云十六州,并年年向辽进贡,辽亡后,继而是现在的女真人,两度直入中原,发生了靖康之辱,太子可知是何故?”
赵信道:“何故?还不是你们喜欢闹事惹的祸?你们劫法场、反朝廷,我大宋不毁才是怪事。”道悦道:“错了,这一切皆是《龙蛇诀》之故。”
赵信一怔,道:“如何是《龙蛇诀》之故?”
道悦道:“请太子随老衲来罢。”范铁芙遂扶着赵信,随他来到了折天罡和清风尸老二人跟前数丈处。
道悦道:“这里有两位前辈高人,一位姓折,一位姓李。”赵信拱手行礼,道:“晚辈拜见两位前辈。”折天罡道:“你是太子?”赵信道:“晚辈当日在湖洞中时并不敢将姓名如实相告,请前辈原谅。”折天罡定定瞧了他半刻,才点了点头。
李清风向赵信瞅了一眼后,眼中阴鹫之气大盛,心想:“刚才我怎么不知道赵匡胤的后世子孙在这儿?不然我早送他去见赵匡胤了,唉,还是陆上孤这老儿细心些,连赵匡胤的后世子孙在这儿也打听到了。”
道悦看赵信眼已瞎,且有伤在身,让他坐了下来,道:“当年太祖皇帝平北汉,灭西蜀,收南唐,虽然不能如汉唐一般取得辽阔江山,终于也算荡平天下。太祖皇帝是行武出身,也是枪棒好手。他登位后,说中原武功以少林为首,但少林武功是来自于域外,如《易筋经》和《七十二绝技》皆是从天竺传入,是胡人之技并非中土武功,堂堂神州岂能让外技师长独占中原武林鳌头?当下放诏天下,让武功高强者进京编一部绝世秘诀,以盖过少林派的武功。
“群雄听说要弘中土武学,人人鼎力赶赴,但群雄也不能乱遭遭的全涌进皇宫里去,不然皇宫还成什么样子?于是决定考较技艺,武功强者方可进宫编诀。经过一番较量和挑选,共是三十六人进京编诀。这三十六人无一不是武学高手,聚在一起,攻城掠地、拔营陷寨足可抵千军万马。他们当时还羡煞了不少门派,不少门派以不得进京为憾。后来历经七年,终于编好了这一本《龙蛇诀》。”
众人只听得惊诧不已,方知这本《龙蛇诀》是百余年前三十六位当世武功最高之人奉太祖皇帝诏命编下的。
赵信道:“这是我太祖皇帝为了使大宋基业稳固、千秋万代相传而出之策,也没什么错。”
道悦道:“当时人人皆道太祖之意确是如此,但后来我们却发现会错太祖之意了。”赵信道:“会错了什么意?”道悦道:“直至太祖驾崩,这编诀的三十六人只有一人出来。”
赵信道:“谁?”道悦向清风尸老瞧了一眼,道:“便是这位李施主了。”
赵信道:“其它人为何不出来?”道悦道:“他们并非不出来,而是出不来。至于为何出不来老衲也是不知了,不过诀无好诀,众位英雄现下其实已个个走火入魔了。”
群雄大吃一惊:“我们如何走火入魔了?”一时惊惧不已,忙各自运气,发现并无异样,这才略放下心,暗忖道悦或许是见群雄练成诀上的武功,故而吓唬众人罢了。
赵信道:“难道是当初诀编错了么”道悦道:“诀并没有编错,而是被人改过了。”赵信惊诧道:“是谁改过了?有谁能进皇宫里改诀?”道悦道:“便是太祖皇帝。”
赵信怒道:“你说什么?我先祖皇帝如何会做此卑劣之事?”
道悦从怀里掏出了一轴黄卷,乃是一道圣旨,微有些泛旧,想是年代久远之故。道悦将诏书递给了赵信,道:“这是先帝的圣旨。”赵信双手一颤,将之接过,激动之极,瞧不见上面写些什么,递给了范铁芙,道:“范姑娘,你看圣旨上写些什么?”
范铁芙遂念起来:“唐何其隆盛,东平高丽,南下百越,西设都护,北走突厥,唐又何其不幸,乱于安史,亡于藩镇。究其原因,是唐人武功太盛也。故其兴,武功盛也,亡,武功盛也。而朕开创基业,也赖中原群雄一身武功驱驰。若我大宋不加以除锢,必蹈唐人之覆,是以我赵氏子孙,务须时时谨记。今编《龙蛇诀》,让之相互杀伐,可保我大宋万年江山。”
赵信听到了这儿,不由惊住了:“原来我太祖皇帝编这部《龙蛇诀》,当真是为了对付中原群雄消灭中原群雄?”一时犹不敢相信祖上先人会做出如此卑鄙不堪的事来。
群雄则一下炸开了锅,纷纷叫嚷:“啊?原来朝廷是处处积心处虑要害我们,我们都中了朝廷的圈套啦,亏我们以前还忠心耿耿的护卫着它。”“我说呢,姓赵的就不是好人,哪一朝不是用奸臣当道来害我们?”“他奶奶的,幸好我们都起来反了它,不然我们连怎么死了也不知道。”“不过也是反得迟啦……”一时斥责痛骂声不绝于耳。
赵信见确是先帝的不是,只得低下头,一言不发,任由群雄大骂。
道悦又道:“当年太祖皇帝自是极聪明的,他起自草莽,一身武功出自武林。他得了江山后,深知天下刀兵之盛,为削弱天下武功,于是在朝堂之上行‘杯酒释兵权’之计,解除石守信、王审琦、张令铎、赵彦徽等一班武将的职权,对天下武林则是编下了这本《龙蛇诀》,意在让群雄互争,斗个你死我活,纵然争到诀者,也因诀已被改过了,练后走火入魔而死,继而又一次争诀,如此周而反复,使群雄元气大伤不能再威胁到朝廷。”赵信登时想到了汴京故宫暗室里那些改动的武功痕迹。
“不过害人终害己,大宋抑武重文,却换得兵威怯弱,屡受外欺。百多年来,不是割地赔款,就是进贡称臣,更有靖康之辱。冥冥业因终种下业果。”
赵信只听得如梦初醒:“不错,我太祖皇帝万万没有料到,如此一来,我大宋便武功不振,兵威软弱,怪不得我大宋自立朝一百多年来,外患不断,前有澶渊之盟,后有我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等人蒙尘,到底我太祖皇帝此举是对是错?”
道悦道:“不过先帝并未将《龙蛇诀》召于天下便驾崩了。”赵信一喜,道:“这般说来,我先帝纵有此心,却也没害成中原武林。到底是谁将这部《龙蛇诀》从宫中盗了出去?”
清风尸老忽然笑道:“还有谁?自然是折天罡了。”赵信一凛:“难道害我大宋的是这位曾救过我的折前辈?”心下半信半疑,对清风尸老道:“李前辈是怎样进我大宋皇宫里编诀的?”
李清风道:“老夫刚才已告知你们了,老夫是随南唐后主北去归降你们大宋的,一来除了保护后主和女英皇后安全外,二来也有刺杀赵匡胤,复我南唐之意。我打倒了二十多人后,便得进去编诀了。”群雄点了点头。
道悦道:“李兄是当初编诀诸人中年纪最小的,不足二十岁,人人皆深为叹服,想假以时日后,必定技惊天下。”李清风道:“你也瞧见了?嗯,当时你是宫里的侍卫,我与人较艺时,你就站在赵匡胤身边保护他。不过,我们编诀之处并不是富丽堂皇的宫殿中,而是地下一密室里。”
赵信和耿京、方七佛、完颜雍等人一下明白了过来:“怪不得汴京艮岳下有密室,且密室中刻着一些武功秘笈,原来这儿是当年那三十六人商讨武功之处。”
李清风继续道:“我们先是将各派的武功刻下来,然后再一起研讨取长补短。彼时大家也没有什么私心,为要创出更好的武功,均愿将自己的武功悉数刻出。一月后,已刻出十余派武功。”
众人这才幡然大悟,怪不得《龙蛇诀》上有一些门派的武功,原来自己的先掌门也去参与编诀了。
“一日,我们在石室内商讨武功时,被石匣放下锁在了密室里。我们初时以为是机关坏了,或是谁不小心碰了机关,也不如何在意,只吩咐外面之人将石匣打开,但说了半天,石匣始终不打开,我们才发觉有些不妥当,急忙去打门,石门仍是纹丝不动,我们一下醒悟过来,知道中了朝廷的奸计了,但在那样的密室里,当真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惊慌过后,我们想官兵很快会来跟我们拼杀的,遂勒紧了腰带,摩拳擦掌,要和朝廷派来的兵马撕杀一番。
“然一天天过去,外面始终不闻丝毫动静,不到半月,大家都饿得东倒西歪了,这才知道朝廷是要困死我们。又过了半月后,朝廷不派一兵一卒进来,我们三十六人已饿死三十二人了。我和少林派的两位大师及丐帮蒙帮主也饿得奄奄一息了,外面这才传来了一阵动静,我们四人勉强打起精神,各持兵刃守在了石门两边,果然有一群大内高手进来了,我们四人从尸体堆中一跃而起杀出,那群侍卫猝不及防,被我们杀死了好几人,不过他们也是一等一的大高手,人数又众,我们则已饿得双脚发软了,斗至最后,虽又杀了好几个护卫,两位大师和蒙帮主他们还是分别倒下了,只有老夫一人逃了出来。”
群雄听到这儿,无不惊骇震怒,想不到朝廷做出这般卑鄙之事,同时又惊诧于李清风能逃得出来,想他能逃出,除了武功高强外,也是因年纪最小,体力和耐力最盛之故。
赵信问折天罡道:“折前辈,到底李前辈说的是真是假?”折天罡点了点头,道:“他说的不错。”赵信道:“那折前辈如何有《龙蛇诀》且还带了出宫来?折前辈在我大宋皇宫里官居何职?”
折天罡道:“我们奉命巡守皇宫,折某是殿前都指挥使,上孤兄是副指挥使。”众人一凛:“这两人可是数十万禁军的统领啊,难怪乎武功这般高了。”
北宋初年沿袭后周旧制,由殿前司和侍卫司统领全部禁军。赵匡胤在解除石守信等人的军权之后,提拔了一批资历较浅,容易驾驭的人当禁军将领,并严加控制,处处防范。此外赵匡胤还取消了殿前都点检和殿前副都点检这两个职务,由殿前都指挥、侍卫马军都指挥使、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分别率领禁军,合称“三衙”,互不统属。禁军从此没有统帅,将领分别听命于皇帝本人。“三衙”自都指挥使之下,各设副指挥使,都虞候,副都虞候各一员。“三衙”与枢密使所掌兵权不同:枢密使有发兵之权,而无统兵之重;三衙有统兵之重,而无发兵之权。折天罡和陆上孤是殿前司正副都指挥使,乃皇帝身边统禁军的大红人,武功自是极高。
昆仑子道:“你们能在皇宫大内里保护皇上,干么不被选去编诀?”
但话一出口,登即醒悟:赵匡胤命人去编诀是假,欲害中原武林是真,他自然不会将身边的大护卫骗去编诀害死。赵匡胤身边正是因有他们保护,才得逃脱李清风等刺客的毒手。
赵信又向折天罡施了一礼,道:“折前辈原来是我大宋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有劳折前辈了。只是折前辈还没有说出如何从宫里带出《龙蛇诀》来的呢。”
折天罡道:“领人进暗室去查看那三十六位编诀的英雄有没有尽死的便是折某和上孤兄。”
群雄低呼一声:“原来是你们领人进去和李清风打斗的啊。”
道悦道:“我们奉旨去打开石室,看里面的人怎样了,后来这位清风兄等三四人便在石门旁一跃而起杀出,我们也吃了一惊,想不到他们饿了一个月尚还未饿死。不过我们奋力拼杀,最后也只剩这位清风兄逃了出来,我们则损折了七位兄弟。我们去见太祖皇帝,将此事禀告了太祖,太祖皇帝也没说什么,进石室里看了壁上的武功后,便命我们第二天将石室里的功诀拓印出来,并编抄成册给他。次日我们去石室里拓印武功时,发现许多地方已被人改凿过了,吃惊之余,悟到这是太祖皇帝改的了,因为这暗室只有太祖能进得来。”
众人大吃一惊,武功若是改过,往往差之毫厘谬之千里,难道我们练的果然是假的《龙蛇诀》?
道悦道:“我们编抄好诀后,连夜前往万岁殿送呈给太祖皇帝。到了殿外,有太监和宫女将我们拦住,说是晋王和太祖在殿里议事。不多时,殿里传来了几声惊呼,我们往殿里瞧去,只见烛影晃动,有人似是举着斧子砍在了柱子上,跟着斧子‘呛啷’一声掉在地上。太祖皇帝呼叫了两声:‘好做,好做。’随之不闻声响了。我们急忙抢进去看时,发现太祖已然驾崩了,一人从后殿窜出去,乃是晋王。”
赵信大吃一惊,暗道:“难道太祖皇帝当真是被太宗皇帝所害?”赵匡胤驾崩时,朝野间相传甚盛,说太祖是被太宗谋害而死,致有“烛影斧声”之说,但他是后世子孙,不敢对先人之事揣测,是以这念头也只一闪而过。
“次日晋王便登基,是为太宗皇帝,派人来诏见我们。我们心里惴惴,又不敢不去,太宗皇帝要赏赐我们,各给我们升职,继而赐酒。我们心想这赐的多半不会是什么好酒,俱不敢喝,殿里两厢遂涌出了百多人来拿我们,我们杀了出去,太宗皇帝忙派兵马追杀我们,并逼问《龙蛇诀》的下落。”
原来一百多年前,从汴京城东面的丽景门领着二三十名大内侍卫突出来的高瘦少年便是折天罡,微胖少年是道悦禅师,二人武功高强,时为殿前司正副都指挥使,而黑衣少年正是李清风。太宗皇帝因为被他们见着了殿里之事,故说他们是杀害太祖皇帝的凶手,并让交出《龙蛇诀》来。
“后来李清风得知我们带出了《龙蛇诀》,也追杀我们,我们亡命天涯。数年间逃出来的十余个大内侍卫,不是死在李清风手上便是死于朝廷的追杀,最后也只剩我们二人了。老衲正是伤在大内侍卫手上,再伤在李清风手上……”
群雄这才知钟相说他的师父被朝廷追杀,原来是这件事。道悦继续道:“老衲虽捡得了一条性命,但武功却废了,折兄花费了十余年功夫,才让老衲武功得复。老衲武功复了后,想领武林各派去找李清风算帐,于是夺了武林盟主之位,岂知被他发觉行踪后,又被他打伤,此后只得隐匿于金山寺了。后来之事太子想必已然知晓了,《龙蛇诀》先是被梅慈姑、圣周婆婆得去,然后落在三秦派老祖灵虚子手上,最后引起了一场武林浩劫,江山大变。”
范铁芙道:“灵虚子莫非知道了这《龙蛇诀》的危害,所以才不将《龙蛇诀》传给他的门下弟子?”
道悦禅师道:“不错,他得了诀后,虽然练成了绝世武功,打败了诸多高手,让雁荡剑派掌门在石壁前刻下了‘剑曾天下’四字赞他,但后来他真气大乱,走火入魔,才明白这《龙蛇诀》实是一部恶毒秘笈,于是断然不将这秘笈传给后世弟子。不过秦远华仍是寻到了灵虚子当初所刻的一套‘落雁剑法’,其实这‘落雁剑法’正是《龙蛇诀》上的武功,折兄在天斗崖时,看出了其谬误之处,改之称为‘折梅剑法’。‘落雁剑法’已将原招式打乱,且运气之法也全然不对,是以项金星等人杀害三秦派时,秦远华和卫彪的剑气才会大乱,被项金星等人灭门。”
群雄听到这儿,个个脊背发凉:“我们会不会也像三秦派一样?”
李清风冷笑道:“你们已练了《龙蛇诀》,现下如何了?哈哈,哈哈。”昆仑子道:“李清风,这《龙蛇诀》是你让我们练的么?”李清风大笑道:“不错,你们喜欢《龙蛇诀》,老夫就让你们练个够,让你们瞧瞧诀上是什么无上神功。”
群雄这才如梦初醒,想起当初蒲燕阳得《龙蛇诀》时,并不肯将之示人,显然他是早已看出这部秘笈的危害之处了,当时众人不知他苦心孤诣,还对他大加怪责,现下思之不禁羞愧满地。
昆仑子道:“你知道诀无好诀,害我们是想将我们收入你的清风尸派中,是不是?”
李清风哈哈笑道:“不错,现下你们个个走火入魔,还逃得去么?不过老夫这样做,也想让你们看看那赵匡胤是如何的卑鄙小人,赵宋朝廷是如何害你们的。”
赵信低下了头,心中对群雄充满了愧意。
圣周婆婆忽然大叫道:“梅慈姑站住,你们这两个姘头想走了么?”
梅慈姑和余五婆无心理会群雄之争,欲去找一个僻静之处疗伤,余五婆虽肠胃流了出来,但并没穿破,若能将肚皮缝合,仍可保得性命。圣周婆婆瞧见二人相扶去了,是以出声喝住,然后身子一撑,在空中翻了数个筋斗,舞拐向二人击来。
梅慈姑闻得声响,挥剑抵挡,受伤之下内力不及圣周婆婆,长剑险些脱手,生怕圣周婆婆会伤着余五婆,忙将她引到了一旁去斗。圣周婆婆十余年来一直被梅慈姑追杀,此时终于逮着了除她的良机,岂肯放过?一步步抢先猛攻,梅慈姑连连遇险。李如彤被林灵素打伤,不能过去相助,只有干自着急。
梅慈姑又受了一记重掌后,更加吐血不止。
赵信终于得捱过了宁小虎的“断虎拳”之痛,忙让范铁芙搀扶着走了过去,听风辨形,伸棍挡开了圣周婆婆的拐杖。圣周婆婆被他震得手臂一阵生疼,暗自惊凛:“这小子又去哪儿学到什么功夫了?”喝道:“小子,还没死么?”
赵信道:“小子还要孝敬圣周婆婆,不敢先死。”随之向梅慈姑施了一礼,道:“小婿赵信拜见丈母娘大人。”
梅慈姑吃了一惊,想起他便是当年在太行山中的那个狡狯小子,又惊又诧,道:“我女儿和你成亲了么?”赵信道:“白狐女正是岳母大人的女儿,她是我的妻子。”梅慈姑一时恍如在梦中,喃喃道:“狐儿,狐儿……我女儿现下在何处?”
赵信道:“她真气逆行,已化成了石像一般,不知到哪儿去了,小婿也一直在寻找她……”说到这儿,眼眶又红了。
梅慈姑悲泪如雨,想不到一双女儿也如自己一般甚为不幸,然见赵信已瞎了,想他一个盲人又如何照顾得女儿周全?并不忍责备。
圣周婆婆暗怒:“难道我连一个瞎子也打不过么?”又向二人袭来。但赵信此时内力深厚,已到了收发自如的地步,“当当”几下即将她逼开,念着当初她收入门下之恩,并没有取她性命。梅慈姑则要杀她而后甘。
圣周婆婆躲过了她数招后,心想:“我将这余五婆杀了,她必定吐血而死。”想到这儿,暗自兴奋,使了一招“鸿雁入荒”,又使了一招“垓下伤情”,这两招指东打西连成一气,明似攻向梅慈姑和赵信,暗地杖影一变,却攻向了余五婆。
梅慈姑知中了圣周婆婆的恶计,欲要抢过来救余五婆时已慢了一步,惊呆住了,赵信双眼瞎盲,更加无法赶过来相救。
余五婆急忙挥刀格挡,被她拐杖震开,然后一掌打在当胸处,登时断了数根肋骨,半边胸口塌了下去。梅慈姑惊叫着去扶余五婆,圣周婆婆又趁机扑过来在梅慈姑后心击了一掌,梅慈姑所服的那颗红丸一下吐出,圣周婆婆长袖一击,不知落到了何处去。
余五婆惊住了,站起来欲去寻找,梅慈姑一把将他拉住,道:“五婆,我们死在一起也好,天意如此,不必强求……”余五婆一下抱住她,悲伤不已。
圣周婆婆大喜,又一杖向余五婆后心戮去,余五婆回转身闪避,圣周婆婆的拐杖从余五婆胸前衣衫穿过,杖头一挑,余五婆衣衫被扯破,一物抛落出来。余五婆伸手去抢那物,圣周婆婆眼疾手快,已一把抢在手中,又反手一掌将他击倒在地。
圣周婆婆向那物看去时,原来是一个小儿护身符。众人看那护身符也没什么特异之处,只是一块红绸布缝成的三角符,上面用黄线绣了一只白胖娃娃抱着一条大锦鲤而已,大江南北的小孩大多挂着这样一个符,以祈吉祥庆佑,毫不稀奇。
岂知圣周婆婆看了几眼后,倏然色变,神情激动,干枯的双睛忽尔涌起泪水来,一滳滳的落在那小符上,旁人尽皆诧住了。
圣周婆婆大叫一声,抢向余五婆,颤声道:“你从哪儿来的护身符?”忽想起他不能说话了,又问道:“你是不是从小一直带在身上?这护身符是你的?”
余五婆勉力撑了一下身子,点了点头,欲让她将护身符归还。
圣周婆婆抢到他身边,将他胸前衣衫撕开,赫然露出了一个焦黑的印记,登时放声大哭起来。梅慈姑不明事委,抬手一掌将她打翻了出去。圣周婆婆滚了几滚后,又扑了上来,梅慈姑又要一掌将她打翻出去,却听得她大哭道:“儿啊,你真的是我儿啊……”
这一下大出众人意料之外,群雄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个个张大了嘴巴:“这余五婆是她儿子?那她这般害他岂不是害自己的儿子?……”尽皆惊诧不已。
梅慈姑也愣住了,抬起的手掌凝在半空,半晌劈不下去。圣周婆婆爬抢到余五婆身边,哭道:“儿啊,你姓余是因为给你起名字的那人看见你这个护身符上绣着一条鱼?”
余五婆也一下惊呆了,想不到这个害了自己一生之人竟是自己的母亲,一时悲喜交集,血泪迸流,点了几下头。圣周婆婆道:“当年官兵杀来,后来有个好心人救了你去,原来那个好心人不敢给你起柴姓,那个好心人……”却说不下去了,那个好心人便是王念经,可是被她害惨,如何敢说出来?
她见余五婆看了看梅慈姑,又向自己的肠子瞧了瞧,明白了余五婆仍想取解药之意,忍不住又大哭起来:“儿啊,都是娘害了你,若不是娘将那解药抢了,你又如何会破腹取药?”突然坐起身子,道:“娘去给你取药。”大喝一声向李清风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