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铁芙道:“赵大哥,我觉得好生奇怪,平素她见了你都是不依不挠要取你性命的,这次她为何不动手了呢?”
赵信道:“我也觉得奇怪,她在崖下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她不是将那秘笈视作生死么?怎地肯将它刻出来给别人看?”范铁芙道:“是啊,我也想不明其中关窍。”
赵信道:“芙妹,张觉那恶贼呢?”范铁芙向十数丈开外看去,道:“萧洞天、许逍等人似在助他疗伤。”赵信点了点头,道:“你帮我看着他,可别让他再逃走了。”范铁芙想起张觉在完颜兀术营中的救命之恩,心有犹豫,含含糊糊的“嗯”了一声。赵信欲尽早起得身去取张觉性命,又提气疗伤。
这时已有两三百名群雄伤倒在地,而壁顶上圣周婆婆、耿京、方七佛、杨幺等人也在争斗不休,只要稍中一招半式,非死即重伤。
忽一阵呜呜声响,似有人拿着大海螺在吹,声音和着松风从极远处几座山头上传来,众人一诧:“又是哪派到了?武林中吹法螺的门派可没听说过啊。”
一念甫毕,又一阵、钵、大锣、镲等法乐之声大作,众人尽皆愕然:“他奶奶的,是谁要上玉皇顶来办亲事,这般大张旗鼓?”随之发觉这礼乐声中还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诵经之声,众人心下一凛,想到了王念经,然王念经已死,还会有谁会念经?
赵信想起了山洞中那用须发钓鱼的前辈高人所说的话,说这王念经不过是拾得他的对头的一本秘笈而已,连半个弟子也不算,惊凛:“难道是清风尸老出现了?”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众人也不知念的是什么,只觉一阵心意烦恶、头昏目眩,知这声音是扰乱心神之故,急忙各自运气归元,守摄心神,骂道:“他奶奶的,这乐声邪门得紧,可不是来办亲事的。”
又过得一阵,一团黑烟从下面十八盘处升了上来,越来越多越来越浓,夹杂着叽叽唧唧之声,群雄大感诧异。赵信和范铁芙想起了崖底时的情形,顿时头皮一麻,脱口而出道:“啊,僵尸……,莫非他们当真出现了?”
话声刚落,那些念经声和钵镲锣诸法乐已在耳际大响,如闷雷一般,跟着头顶一阵衣襟带风之响,范铁芙抬头看时,只见黑烟中一群人抬着一顶轿子足尖点点从众人的头顶凌虚踏了过去。
群雄抬头看见,也惊诧住了,半晌挠舌不下,浑忘了再斗,有人道:“世间当真有凌虚而行的功夫么?”杨幺和耿京、方七佛等人赶忙停下手,不知来的是何门何派,人人凝神戒备。
赵信从抬轿人的踢足声中,听出了众人施展的是“归去来兮”轻功,惊疑不已:“他们莫非也是神女派门下?他们与公孙大娘是何关系?我和狐儿都没能练到这轻功的最高层‘归去来兮’,这些人已达此境界,看来武功之高,莫测高深。”
萧洞天等五人大惊失色,脱口呼道:“清风尸派?清风尸老尚在人世?他们……他们竟上了玉皇顶来……”五人叛教而逃,想起清风尸派处理叛徒手段之残酷,一时惊得手足发软,想逃也无力行走了。
群雄听到“清风尸派”四字,浑身大震,数十年来,清风尸派令人闻之色变,但并没如何现身江湖,群雄最近一次听到清风尸派的名号还是十多年前三秦派遭灭的时候,心想这清风尸派当真这般厉害么?
范铁芙低声对赵信道:“我们在崖下遇到的果然是清风尸派,张姑娘和小蕊姑娘落入清风尸派手中,现下是为他们所用,怪不得她安静了许多。”
赵信道:“嗯,这般说来,是清风尸老让她将《龙蛇诀》刻在壁上的。这清风尸老不知要干什么?”
那顶轿子落在了山顶上,两侧有八人持法器在念着梵音法乐,前后是十六名护法簇拥,轿子更后处跟着两三百名清风尸派弟子,手中各拿神器,宛如地府中的鬼使神差。
众人只觉乐声扰人,兀自运气闭息抵抗。待得法乐停息,众人往顶上看去时,只见一团黑烟笼罩住山顶,雾气中隐约有物跳动,一晃即又隐没于雾气中,跟着另一白影又跳起,一晃又隐没,昆仑子脱口道:“难道是僵尸?”话声刚落,雾气中那些白影颤颤的笑了起来。
张红拂和小蕊不知何时已站在了轿子旁,护着了轿子。
群雄无不一阵头皮发麻,那嘻嘻吱吱的笑声在距众人数十丈远处停住了,轿前一人走前几步,手执令牌,大声道:“你们见了仙老法驾还不下跪?”
众人凝神看那人时,竟是当年在玉皇顶夺诀后便失踪的丐帮帮主俞世石,他身后跟着的是丐帮数大长老和丐帮弟子,众人大吃一惊:“丐帮这十多年来为何没了俞帮主踪影,原来……原来尽都被收入清风尸派中了么?”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柯思野等百多名丐帮弟子惊喜之极,急忙抢上去拜倒在地,道:“帮主,我们终于找到你了。”不待他说完,突然一根棍棒疾扫过来。
柯思野疾忙闪避,发现扫这一棍的是俞帮主,惊呼道:“帮主,你为何杀属下?”俞世石道:“杀的便是你。”又呼的一棍打下,柯思野连连后跃纵开,更加吃惊。
群雄有人怒道:“丐帮帮主老成持重,威名极隆,想不到却成了清风尸派的马前卒。”然看见他眼神凶恶,神情怪异,登知他已被毒物控住了。能将一名武林嗜宿制成这般,手段之毒辣可想而知,不知他在清风尸老手下受了哪些罪。
俞世石又叫道:“当年玉皇顶争诀时,清风尸老便想出现,后来因练功有事,才没有去,让你们逃过了一劫,现下却是逃不过啦。”各人因浓雾遮掩,看不见清风尸派弟子,是以也不敢冒然去攻,只握紧了手中兵刃。
姚必先天不怕地不怕,提着狼牙棒走了出来,叫道:“清风老儿,听说你有一句名号,叫‘清风拂门,鸡犬不留’是不是?来来来,你我比划比划。”向黑烟里冲去,挥狼牙棒蹲身便打。
十余条白影向上一纵,避了开去,也不见膝盖弯曲,姚必先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他们当真是死人?”凝神看去时,只见这些人面皮发白,双眼深陷、牙齿暴突,甚是恐怖,急忙翻了个筋斗跃了出来。
西天目剑派有些胆小的女弟子已惊呼出声:“啊,僵尸……”吓得躲到了忠烈师太身后。
姚必先欲抽身而退,浓烟中追出一个身材高大的白衣人,长舌伸出,血红吓人,左手中拿着一面三角令旗,右手拿着一把长剑,姚必先吓了一跳,蹬蹬蹬的后腿了三步,叫道:“你是人是鬼?怎地这般吓人?”
那白衣长舌人并不打话,旗子一晃,向姚必先扫去,然后拔出肩后之剑,猛地刺出,双膝不能屈,双臂却劲力奇大。姚必先接了数招后,狼牙棒数次险些被他缠飞,只觉他的剑法中有几分眼熟,叫道:“你是辛人展?”
群雄浑身一震,凝神细看,见他长舌伸出,口不能闭,上颚牙床蛊惑人心突,眼睛深陷,果然依稀有几分辛人展模样,不过若不是他使出了雁荡剑法,众人也不敢确定是他,人人惊呼出声,心下惊惧:“他什么时候落在清风尸派的手里了?”“他要为虎作伥吗?”想到他以前的种种阴毒,众人仍恨怒未消。
赵信想起了在故京地宫下之事,刘香蝶得那怪人救出去后,曾说辛人展被怪人抓去了,他又是如何落到了清风尸派中?莫非那个地宫里的怪人便是清风尸老?一时满腹疑虑。
辛人展虽使的是雁荡剑法,剑法的威力已大打折扣,众人皆看出是受毒控制之故,已无意识或不由自主,心想此人恶有恶报,落到了清风尸派变成了一具活尸也是罪有应得。
姚必先并非辛人展对手,拆了几招后,突然“嗤”的一声被辛人展抓破了右臂,惊呼一声按着手臂退开。他知清风尸派无处不使毒,忙挥指点了伤口四周穴位,但臂上仍是止不住流血,且血色已黑。
群雄大吃一惊,姚必先也一下慌了神,往怀中去寻解药,掏了半天也没找到,惊得满头是汗。一弟子叫了声“师父”,奔出来要帮他吸伤口黑血。
姚必先颇是心慰:“关键时刻还是这位徒儿最懂关心师父。”正要对他夸赞几句,那名弟子吸了几口血后,忽然张开利齿猛向姚必先伤口处咬去。
姚必先惨叫一声:“哎哟,你干嘛咬我?你奶奶的雄。”手起一掌将那弟子击开。
那弟子倒翻了出去,口中叼着一大块血淋淋的肉,满嘴鲜血,目光发直。群雄只看得惊悚不已:“他怎么将自己师父手臂的肉咬下来了?”
那名弟子站了起来,直直的跳向姚必先,众人忍不住齐声惊呼:“啊,僵尸!清风尸毒!”
姚必先也吓得呆了,自己中的果然是清风尸毒么?正要飞起一脚将那弟子踢开,黑烟中传来了叽叽声响,那名弟子一跳一跳往黑烟中去了。
众人一个个瞧得惊骇之极:“原来清风尸老就是这样收集弟子的?只需中了他的清风尸毒,叽叽叫唤几声,便跳到他的黑烟中去了,而这些人到黑烟中后,黑烟与清风尸毒相混,就离不开这些黑烟了,怪不得江湖上极少见清风尸派弟子单独行动的。而这辛人展看来也是中了清风尸毒,意念尽丧,是以成了一具只会杀人的毒尸。”
姚必先见那弟子不再朝自己奔来,才略放下心,但手臂更黑了,剑通道长等人忙道:“姚兄弟,快断手臂。”姚必先提着一把斧子无论如何不舍得砍下去。
忠烈师太知他一时未变成僵尸,是因为自行封了穴位,阻缓了气血上行未至脑部之故,但尸毒已在臂里,若是再迟得半刻,只怕也成一具毒尸了,急忙抢出一剑将他手臂砍断。
姚必先痛呼一声,险些昏厥过去,过了片刻缓过神后,才低声道:“谢谢师太了。”退回群雄中,盘腿坐下疗伤,已痛得满头是汗。
辛人展道:“你们还不磕头拜入我清风尸派么?”群雄一凛,仍站着不动,忽然法乐声又起,一团黑烟从浓烟中分出,向群雄飘了过来。众人虽对清风尸派多有耳闻,然大多没见过清风尸派的手段,萧洞天等黄教诸人吃了一惊,叫道:“大家小心,黑烟有毒,快用湿布捂住口鼻。”
黑烟中一声音斥道:“大胆叛徒,我尚没惩治你们,你们倒和尸老作起对来了,还不知罪?”萧洞天等人吓得脸色尽白,急忙匍匐在地请罪。
突然一根长绳从黑烟中射出,将蒲失崖卷了过去,萧洞天等人一惊,听得那声音惊怒道:“此人和折天罡有何关系?”
萧洞天道:“我等并不知折天罡是谁。这孩子叫蒲失崖,是黄教教主蒲燕阳之子,蒲燕阳原是折梅派弟子。”那声音道:“这就是了,折天罡便是蒲燕阳的师父,也是尸老要找之人。”随之对轿子旁数名白衣人道,“且将他们拿下,施以腐刑。”
萧洞天等人知这腐刑是让全身肌肉奇痒腐烂,受刑者往往受不了后会不住抓扯,最后将肌肉抓落,露出白骨,惨痛哀号而死,实是奇惨无比,不由骇然变色。萧洞天和许逍忙扶起张觉、包世屠和何愁人起身欲逃,浓烟中数道亮光破风射出,嗤嗤嗤嗤几响,一一射进了萧洞天和许逍二人的膝盖中。
萧、许二人膝盖一痛,跪跌在地,黑烟中跟着又射出五条大绳,将萧洞天等人捆住,绳子回收,将五人甩向玉皇顶西侧的数根木柱,五人登时分别被绑在柱子上。
群雄无不惊骇,这人躲在数十余丈开外黑烟中,不露头面,却已挥出绳子来卷人绑人,而萧洞天等人毫无反抗之力,武功之高,只怕天下无人能敌。
萧洞天等人过不多时,即觉周身一阵麻痒,只得运气抵抗,但片刻后,众人渐渐抵受不住,终于惨呼大叫不已。
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不忍萧洞天等人受惨刑,欲过去解救。辛人展身子一跳,扑向忠烈师太。忠烈师太武功本来略逊于辛人展,兼之对他尸毒甚是忌惮,一时被逼连连后退。
剑通道长见状,拔剑上前相助,俞世石跳出将之拦住,四人遂又分对斗在一起。
这时,黑烟中又一人跃出,一般的吊着一条舌子,只是脸黑衣黑舌子也黑,群雄一下明白过来:“这人想必是清风尸派里的黑无常了,而辛人展白衣红舌,应是白无常。”
通悟大师和青尘子抢来迎住黑无常,黑无常手中持着一段黑铁链,甩将起来,风声呼呼,甚是吓人。通悟以罗汉刀法与他相斗,青尘子则从背后攻袭。
那黑无常应变奇速,链子奋力回击,青尘子险些被夺了剑去。他自知在群雄面前失了脸面,又挽起数朵剑花直捣黑无常面门。
黑无常挥链右击,通悟的双刀削断了他链子,青尘子踏前一步飞剑追击,一剑刺进了黑无常腹中,黑无常将半截铁链甩出,也将青尘子打得吐血在地。
青尘子大怒,起身后纵过去拔出黑无常腹中之剑,欲要再一剑刺去时,忽一支断剑将他长剑磕飞,青尘子惊怒,回头喝道:“是谁打了贫道的剑?”
只见眼前身影一闪,一人已抢到了黑无常身边,将他点倒,刺破他黑舌,放出黑血,问道:“你是天红?”随之坐到了黑无常身后,要为他逼出尸毒,却是杨幺。
黑无常吐出了几口黑血后,黑舌渐渐消仲,可以缩进了嘴巴里,神智渐渐清醒过来,听出是师父后,急忙要翻身拜倒,道:“弟子暮天红拜见师父。”杨幺大是激动,道:“你怎地入了清风尸派?”
暮天红道:“岳飞征洞庭湖时,师父让弟子护少湖主出湖,半途遭到了暗袭,失去了知觉,等第子醒后,发觉四周已无人马,后来听到一阵法乐声,弟子迷迷糊糊间便跟这法乐声去了,直至此刻才得清醒……”
杨幺暗惊:“岳飞灭了洞庭后,清风尸派也到了洞庭湖?他们来洞庭湖干什么?是助岳飞还是助洞庭湖?这些邪魔外道还是能避则避,避之为吉。”
暮天红忽抽搐起来,杨幺忙将他扶坐正,问道:“天红,你怎么了?”暮天红大咳出几口血,道:“中了清风尸毒,不可强行逼出……”
杨幺这才知道自己适才莽撞间为他逼毒,实是害了他性命,急道:“你为何不早说?”暮天红道:“弟子不能护得师娘和少湖主,早就该死了,能活到今天,已是大幸,且弟子也不想这般行尸走肉般活着,谢谢师父……”欲要磕下头去,已不能转动,就此气绝而死,杨幺一下大悲。
此时俞世石已用打狗棒逼退剑通道长,大呼道:“天下武林,唯我清风,你们快快投入清风尸派来,尸老决不为难你们。”愁云惨雾中,只听得有人齐声道:“天下武林,唯我清风,天下武林,唯我清风。”声音雄壮,人人听得惊心动魄,只觉这清风尸派处处透着邪门。
群雄见黑烟漫来,有的拔腿便逃,有的则将衣衫汗帕等用水醮湿掩住了鼻子,一时乱作一团。那八梵音使盘坐下,又敲击念诵起法乐,声震四野,风起雾涌,天地间仿佛要翻转了一般。
诸人无不惊惶失色。只觉每一步跨出,都要被那股法音震得脚步虚浮,头脑发昏,哪里还敢分神逃跑?只怕迈不出十步,便被那法音震死了,遂各自撕下一幅衣衫塞住耳朵,坐在地上全神聚气抵抗。
一时玉皇顶上除忠烈师太犹在和辛人展相斗外,余人尽已盘坐在地动也不动。辛人展虽仍剑法高明,人已却有些痴傻,广成子叫道:“师太,叫他为皇上。”忠烈师太一愣即明白广成子之意,但她性子耿直,不愿使计。广成子抢过去,叫道:“请皇上息怒,由微臣来代劳。”
辛人展一生做的是皇帝梦,此刻虽被尸毒控制,迷迷糊糊中还惦记着登基之事,闻得有人叫“皇上”,身子一震停招不发。广成子趁机一剑刺入了他小腹中。
辛人展腹部处顿时血流如注,怪叫一声,横剑向广成子和忠烈师太疾劈,二人惊退了数丈。众人见辛人展这等悍勇,无不惊怵。
经咒法乐声越来越响,有些内力尚浅者,忽抛掉兵刃,神情木然,站起身向黑烟中直跳去,余人吓得冷汗直冒,生怕自己也被那梵音所惑跳到了黑烟里,到时就成了清风尸派弟子了。
杨幺身法如电,向山顶上抢去。两名清风尸派弟子前来阻拦,杨幺双手抓住其当胸,向清风尸老的轿子掷去,人仍往前疾冲。
几名梵音使一晃身接下掷来的两弟子,喝道:“无知鼠辈好大胆,竟敢冒犯仙老。”执法器来拿杨幺。
杨幺一来要为暮天红报仇,二来也想试试这清风尸老是何人物,奋起双拳,向两名梵音使击去。那两梵音使举抵挡,只听“波波”两声大响,两只大被击凹了下去,那两梵音使也倒退了数步,口中吐血。
如此一来,念诵的梵音登时减弱,群雄松了一口气。余下六名梵音使大怒,扑向杨幺,杨幺身形灵动,在诸般法器中穿梭。
耿京见杨幺已被牢牢围住,难以突出去,对方、圣二人笑道:“方七佛,圣周婆婆,有这位清风尸老在这儿,你们能当得了皇帝么?何不施展你们新学会的《龙蛇诀》神功先合力将这位清风尸老打败?免得人人都要成为他的僵尸弟子。”
方七佛一想不错,提杖向山顶抢上。圣周婆婆暗道:“我何必现下便上?看你们打得如何再动手不迟。”
耿京和方七佛一起抢上去助杨幺斗八梵音使,他双腿虽不能治好,然拄着双拐比许多人奔行尚要疾速,且将“唐门打虎棍法”融于双拐中,武功似还有增无减。
那八梵音使虽多了对方五人,却渐渐不敌,杨幺一心要杀清风尸老,身形一趋,又抓住不远处一名清风尸派弟子向清风尸老的轿子扑来。
轿中一道掌力猛地击出,杨幺将那名清风尸派弟子挡去,那道掌力将他打得如断线的风筝般摔了去,吐血不止。而那名弟子则早已胸口稀烂气绝而亡了。幸亏他机警过人,先找了一个人肉盾牌防备,不然这一掌直击在他身上,死的可是他了。
跟着一人身形一拔,从轿子里跃出,落在轿顶上,众人见他身子瘦长,穿着一件白袍,头发如银,将一张脸遮住,手中拿着一根白骨杖,杖上穿着三只白骨骷髅,无不吓得脱口惊呼:“此人便是清风尸老么?”胆小些的女弟子已吓得转过了脸去或掩住了双眼,不敢再看。
只听得一尖利如枭的声音道:“不错,老夫正是清风尸老,老夫已近百年未现身江湖了,还有谁认得老夫么?”
众人耳鼓被震得一阵大痛,又一阵惊呼,百多年来,清风尸老也仅是传闻而已,并没有多少人见过,想不到现下他终于现身出来了,直与骷髅无异!人人惊恐不已。
黑烟里那些僵尸又嘻嘻叽叽的笑了起来,众人更一阵头皮发麻。
方七佛忽手足发软,喉间咕咕了两声,道:“原来当初是你逼我们夫妻……”一时喉干舌燥,极难说出话来,显然心中怕到了极点,想起了昔年之事:当年方七佛声名鹊起后,正和其妻子玉修罗两情相悦,一日有一个白发垂地的骷髅怪人找到他,要他去帮找《龙蛇诀》,不然便掳走其妻。方七佛心高气傲,自然不把这怪人放在眼里,且《龙蛇诀》茫无着落,只是一传说而已,到哪里去找?并没答应那怪人的要求。二人遂相斗起来,玉修罗也上前相助,但这一动手,那怪人十根长长的蜷曲指甲抓得他满手满脸是血,二人连他半根发须也没伤着,惊骇之下,只得答应去寻诀。幸而不久后《龙蛇诀》便现于江湖,二人遂在玉皇顶上和群雄进行了一场大战,可惜《龙蛇诀》还是被蒲燕阳夺去,他反而打死了自己妻子。
清风尸老道:“你的妻子呢?你的《龙蛇诀》呢?”
方七佛悲道:“修罗,修罗她已不在了,《龙蛇诀》我……我也没有夺到……,我……我曾追到飞狐塞去,虽然套住了蒲燕阳,但后来仍是被他割断足踝上的马套逃去了……”说罢,呜呜的哭起来。
张觉、萧洞天等黄教诸人心头一震:“当日教主被方七佛和女真人围杀,越去越远,此后也不知他们如何了,现下终于得知了教主的下落,原来教主还没有死,那他到哪儿去了?”五人欢喜之极,仿佛身上所受的酷刑也减轻了许多。
清风尸老往身后轿子旁一弹指,一道指气射进了一女子体内,那女子即走了出来。
方七佛如遭电击一般,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修罗不是死了么?怎地又出现?”忙迎了上去,道:“修罗,修罗,是你么?”
那女子见了方七佛,有些怔疑。方七佛道:“我是七佛……”那女子顿时扑身上前,放声而哭,道:“七佛,七佛……”二人相拥而泣。方七佛道:“你不是……,怎地又活过来了?”
清风尸老道:“她中的是仙老之毒而死,仙老将她挖出来略减她毒药,她便不死了。”方七佛才知当日伤妻子虽重,但真正致妻子死亡的是中了清风尸老之毒。二人一别已过了十五六年不见,此刻相对泪眼,竟不知说什么好。
群雄见二人凶狠残暴,此时却爱笃情深,有的奇诧,有的唏叹。
二人相拥对泣一阵后,玉修罗道:“七佛,你老了许多……”方七佛自方思尹死后,仿佛一下老了十多岁,他不敢告诉儿子已死,强忍悲痛道:“你在清风尸派中可好?”玉修罗摇了摇头,道:“我在清风尸派中么?我,我可不知道……”
方七佛看她懵然不知,悲道:“嗯,清风尸派弟子无知无觉,每日行尸走肉,难怪乎修罗不识,可苦了你啦。”玉修罗道:“嗯,是了,我们的尹儿呢?”
方七佛放声大哭,道:“咱们的尹儿已……不在了……”
玉修罗一听,险些晕倒,半晌才回过神,泪如雨下,一字一顿咬牙道:“是谁害了他?你说,我们去将他碎尸万段为尹儿报仇……”方七佛道:“他死在大金的皇宫里,是宫里的侍卫杀了他……”
玉修罗悲道:“那我们便去杀了大金国的皇帝,七佛,你怎可不保护好儿子?”方七佛涕泪俱下,道:“是,是,是我没保护好儿子,修罗你责罚我罢。”说罢,举掌重重向脸上打去。
玉修罗将他的手掌抓住,道:“你打自己有什么用?我们当去为儿子报仇才对。”方七佛点点头,二人正要下山,玉修罗忽口中吐血,跌倒在地。
方七佛道:“修罗,修罗,你怎么了?”玉修罗一脸迷茫,道:“我也不知道……”方七佛则醒悟过来,抢到清风尸老跟前,连连磕头。
清风尸老道:“她离开我的黑烟,便只有小半个时辰的活命。”方七佛道:“请仙老救救她,我,我愿和修罗一道给仙老效犬马之劳。”
清风尸老向暮天红的尸体一指,道:“离我黑烟者只有死路一条,你没瞧清楚?”
方七佛握紧了手中阎杖,便要向清风尸老发难拼命,玉修罗道:“七佛,七佛,你过来,不必求他啦……”方七佛又抢回抱住妻子,一阵悲哭。
玉修罗道:“也许是我们夫妇作恶太多了,至有今日之报……,七佛,我死之后,将我和儿子葬近一起,让我好好陪他……”言讫吐血而亡,方七佛抱尸大哭。
耿京和杨幺深知若不能制住清风尸老,人人要变成清风尸派弟子了,当下一齐向他扑了过去,方七佛也大叫一声,放下妻子过来相助。
杨、耿、方三人均武功卓绝,任一人均是武林中顶儿尖的高手,耿京最先冲在前,清风尸老伸白骨杖在耿京的棍头上一点,耿京浑身一颤,手中之杖险些拿捏不住掉落。
方七佛的阎王杖猛向清风尸老头顶砸落,清风尸老将袖一拂,方七佛拿杖不稳,往自己胸前撞去,清风尸老指甲尖尖,再向他心口插至。耿京大吃一惊,杖头一伸勾住了方七佛后衫衣领回扯,方七佛身子歪倒,清风尸老的五指抓偏,插在了其左肩处,登时留下了五个指洞,血泡直冒。
杨幺受过清风尸老一掌后,早有防备,从他的骨杖中闪了出去,欺到他身后呼呼两掌击向他后心。耿京遂展开“天蝉掌”来助,如蝴蝶戏花一般影踪飘忽,使人眼花缭乱,防不胜防。
但清风尸老形如鬼魅,移摆不定,三人竟连他的半片衣襟也没碰着,反在清风尸老的一棍骨杖和长爪下左支右绌,大落下风。
群雄只瞧得目瞪口呆:“这清风尸老并不是只会使毒,武功才是天下无敌,怪不得这百余年来,大家谈‘清风尸派’色变。”
杨幺又避了他两招后,想到了什么,道:“你是不是在汴京皇宫下暗室里的那个墙壁怪人?”
清风尸老怪笑一声,道:“不错,正是老夫。”耿京和方七佛、柴永崎、赵信、黄龙府金裟活佛等当日经历暗室困斗之人皆倒抽了一口凉气:原来当日坐在墙壁上的那个怪人便是这清风尸老!此人武功之高,当日众人联手也非其敌,若不是辛人展放下水来,他怕被淹死先扳开石壁逃出去,人人可都死于其手下了。
杨幺道:“你在暗室里多久了?为何在那儿?”
清风尸老道:“我在那儿多久了?赵佶没当皇帝时,我便在那儿四十多年了,赵佶被掳去后,我又在那儿十多年。你说我在那儿多少年了?”他口中说话,手上不停,仍在和耿京、方七佛、杨幺三人相斗,
众人脱口道:“他在那儿这般久干什么?”
清风尸老大笑一声道:“老夫便告诉你们又何妨?老夫在等一个人,但等了他近百年,他再也没有来过。”群雄大诧道:“等谁?”
清风尸老道:“等谁就不足为你们道了,老夫从不将事情告诉教众。”言下之意竟是视众人为他的清风尸派弟子了。
那八梵音使又念敲起法乐,众人忙又凝神运气相抗。
四人身影忽忽,风声呼呼,清风尸老身轻如风,仿佛呵口气便可将他吹走一般,三人招式游走于他身间,却没一招能碰上他衣襟的,更别说伤着他了。而他手中骨杖每一次发出,都让三人冷汗涔涔,接一次招就胆寒一分,需得三人一齐出招才可抵御。
方七佛暗怒:“难道我的铁杖不能击断他的骷髅杖么?”又将杖使得力逾千斤,专去和他的骨杖相击。清风尸老骨杖一伸,点在其杖杆上,骨杖丝毫不损,而他阎杖也丝毫往前不得了。
方七佛大惊失色,欲要撤杖变招时,清风尸老的怪杖已指到了他的手腕处,骇得他急忙丢杖,清风尸老将阎王杖如绕藤儿一般拗曲数圈,呼的一声,不知扔到何处去了。
方七佛面色尽变,跃退两步,不敢再斗。杨幺登时被清风尸老逼得脚步沉滞,衣衫尽被汗水湿透,几欲虚脱昏倒,急退闪到方七佛身边。
二人面色灰败,惊恐惶急,心想今日一战,不但一生英名尽丧,只怕连性命也是不保了。只有耿京看透了生死,虽被逼得手忙脚乱,脸色仍然不改。
方七佛看形势不对,飞身而逃,清风尸老衣袖在骨杖上一拂,杖头上的一只骷髅离杖打出,去势之快,以方七佛的身手,竟也不能避开,只听“啪”的声响,方七佛被打中后脊,一下扑倒在地。
清风尸派众弟子登时高呼道:“尸老二十年骷髅不换,取他骷髅,取他骷髅。”
原来清风尸老手中的骨杖始终串着三个骷髅,乃是他所杀的大对头的头骨。若是用去了一个,便换取新杀的人头骨补上,清风尸派的弟子识得这规矩,是以出声齐呼。不过清风尸老骨杖上的骷髅也不轻易出手,若是武功泛泛之人,他断不肯用骨杖上的一个大高手的骷髅去换那人的头颅串在其骨杖上。二十年来他的骷髅不换,自是二十年来没有杀过武林中真正的好手了。
一弟子走了出来,道:“请尸老三个头骨一齐换。”众清风尸派弟子极是欢悦,又嘻嘻的欢笑起来。
清风尸老道:“这姓方的武功如何比得上蒲燕阳?这姓杨的和姓耿的也是半个草包,尸老今日一时兴致勃发,用这姓方的骷髅换了蒲燕阳的骷髅,唉,唉。”连叹了两声气,竟是大为后悔。
群雄无不惊呼失色:“怎么?蒲燕阳被他杀了么?怪不得抗辽一役后,再也不闻蒲燕阳的声息,原来……原来是被他杀了……,以蒲燕阳的武功尚且被他取了头颅,此人武功之高,当真是无人能及了。”
李如彤听得蒲燕阳已死,一下昏了过去。
萧洞天道:“不可能,不可能……,蒲教主不可能死的……”清风尸老冷然道:“你是说老夫的武功不及蒲燕阳?”萧洞天登时不敢再出声,耷拉下脑袋。以清风尸老的武功,教主确实不敌他,五人心下登时悲恸欲绝。
清风尸老又道:“不过那蒲燕阳武功也好生了得,老夫也在一百多招外才在沙地上杀了他,此人已是老夫数十年未遇的好手了。”他一边说话,一边仍好整以暇的出招和耿、杨二人相斗,仿佛只是师徒练功拆招一般。耿京和杨幺被逼得手足发软,只苦苦强撑,二人此时想要逃出清风尸老杖影之外也是不能了。众人见他竟不愿取耿京和杨幺的头颅换下他骨杖上的骷髅,尽都称奇:难道以耿京和杨幺二人的武功也不能入他法眼?
方七佛生怕有清风尸派弟子上来割下他脑袋串在清风尸老手中骨杖上,吓得欲要爬走,怎奈后心处疼痛欲裂,无法爬得半步,只盼耿京和杨幺撑持多一刻是一刻。但清风尸老衣袖又一拂,耿、杨二人被击中当胸,踉踉跄跄退了数步,又一屁股跌坐在地,无法再斗得了。
其实清风尸老不杀二人,乃是看上二人武功想将他们拢入清风尸派之故。他瞧了二人一眼,欲向二人施毒,忽一白发女子如电射至,双手执着两把软剑,群雄中不少人认得她,脱口道:“梅慈姑?”
梅慈姑年轻时美貌扬天下,羡煞了不少王公巨贾才俊豪杰,许多在场上了年纪的群豪当时皆深深折慕过,现下她虽已人至中年,仍不减韵致。
梅慈姑向清风尸老走去,问道:“当年你逼我嫁与一年迈力衰的穷臭乡巴佬,那乡巴佬到底是谁?”
群雄无不大诧:“怎么?后来她嫁给了一个糟老头?”清风尸老暂停对耿、杨二人施毒,神情严肃,道:“什么穷嗅乡巴佬,他是我南唐的在野之君。”
群雄想不到梅慈姑最后是嫁给了一个年老的乡下人,一朵鲜花插在牛糞上,有的摇头叹息,有的暗自气怒,有的垂泪顿胸,说不尽的心酸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