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女黯然道:“我嫁与信儿,岂不是连累了信儿?”赵信柔声道:“狐儿真是个傻狐儿,信儿能娶狐儿为妻,是信儿的福气,且信儿和狐儿一路到神女峰来,是怕连累的吗?”白狐女心下一阵感动,两行清泪从脸颊处滑下。
赵信又轻执其手,道:“若信儿变成了狐儿这般样子,难道狐儿也要弃信儿而去吗?”白狐女忙抬起头,道:“不,我不会弃信儿而去……”
赵信轻轻一笑道:“是啊,狐儿不会弃信儿而去,信儿也不会弃狐儿而去。”白狐女这才默然不语了,脸上绽出了幸福的喜意。
赵信又道:“我们也不需要什么媒约之言、时辰日子了,这就成亲如何?”白狐女点了点头,不胜之喜。
赵信从带来的包裹里取出一块红布,剪了一个大大的“喜”字贴在洞内。白狐女又是欣喜又是愧疚的看着他,道:“我们在东海时,吴贵妃也教了我一手剪纸的手艺,只可惜什么都是信儿一个人干,我却不能帮上信儿的忙。”
赵信的心境已欢松了许多,布置停当后,拍了拍身上衣衫尘雪,又回到白狐女身边,道:“信儿也没干什么呀,以后我们生多多儿女,信儿每天去打猎砍柴,狐儿在洞里照顾我们的孩子,缝衣做饭,那才叫辛苦呢。”
白狐女不由满脸羞得通红,低声问道:“信儿,你想要生多少个儿女啊?”赵信哈哈一笑,道:“十几二十个肯定要的啦,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不生多些哪得?”
白狐女吓了一跳,道:“能生得了那么多吗?”赵信笑道:“生得,生得。”白狐女道:“生得也照顾不来啊,那我去打柴,信儿你在洞里照顾你的猴儿们罢。”赵信哈哈一笑,白狐女也忍不住扑嗤浅笑,但一口血又吐出,满洞的欢喜霎时弥散。
赵信轻轻将白狐女拥住,白狐女脸上一阵发烫,又沉浸在当初的喜悦中,轻声道:“我也想为信儿生多多儿女。”
赵信暗自又是感动又是心酸:“狐儿不知性命如何,如何还能生儿育女?”道:“信儿是说笑的啦,我们便相守一世,纵使无儿女又如何?”
白狐女也想到自己性命堪忧了,点了点头,再也不去想此事,脑海中另泛起神女派中“去情念”这三个字:当初公孙大娘因情而创下神女派武学,难道我的伤去情念就可治得?我的伤也是因情念引起?医家中常说邪念伤身,难道这情念也是邪念么?但这些念头仅是在她心头一晃而已,她纵是一死也不肯离开她的信儿了。
赵信又将当日在赵王府成亲时白狐女摘下放在府门外的珠簪镯子拿出来给白狐女插戴上,道:“狐儿,这次没有谁能打扰我们啦。”白狐女心下一阵激动,道:“你果真没有给珠簪和玉镯给张姑娘。”
赵信道:“狐儿,我自然不会骗你,以后你可不许将它们放在地上走啦。”白狐女欣喜之下,两颗泪又垂了下来。
赵信道:“我们既无媒约之言,也无证婚之人,我们便以月为媒,求峰为证如何?”白狐女道:“一切皆依信儿罢。”
这时一抹月光斜射进洞里,洞里一片辉白。赵信欲将那方包裹珠簪和玉镯的红巾盖在白狐女头上,白狐女的双足又一下凝住不能动了。
赵信心头一紧。白狐女脸色大悲:“我无法行走得出洞去,如何能以月为媒,求峰为证,但若无媒约之言,又如何能成得了亲?”
赵信也想到了此节,古人重媒约之言,若无媒约,是不能成亲的,赵信暗暗后悔:“我怎地说出以月为媒以峰为证?我难道不会说以绫为媒以剑为证么?”心中一片懊恼,暗悲:“难道上天当真不让我娶狐儿为妻?”
白狐女也垂下泪,忽然双足的气脉动了一下,登又通畅了,原来她伤心之余,牵引内息,竟致又能迈动得开脚步来。
二人顿时大喜,赵信忙扶白狐女慢慢走出了洞,立于峰顶。只见头顶一弯勾月低低的挂着,雪月辉映,脚下一片雪白,远处的群山隐隐约约,不甚明析,仿佛那月只是为他们作媒而来,只为照他们二人一般。
赵信喜道:“现下不是有月了么?咱们正可以月为媒,求峰为证。”当下先跪下来,然后欲扶白狐女跪下,白狐女嘴角处一道鲜血又溢出。
赵信心下一沉,知白狐女已不能跪得了,道:“狐儿,那我们不要跪了罢。”白狐女道:“不,不跪便不能和信儿完成拜堂之礼了,我想要嫁给信儿,做信儿的妻子……”终于吐了两次血后,缓缓的跪了下来。
二人并排跪于冰峰前,赵信又是欢喜又是心如刀绞,知白狐女这一跪,内伤必又重了许多,遂抬起头凝望远处群峰,二人齐声道:“今日我赵信,我白狐女,愿娶白氏为妻,愿嫁赵信为夫。以月为媒,在此正式结为夫妇,求神峰作证。”
赵信又道:“此后我们夫妇自当生死与共,永不分开,望上天保佑我妻子白氏身体康健,保佑我们夫妇白头携老。我赵信此后当以白氏之言为遵,决不稍违。”
白狐女忙道:“我是妻子,该当我听丈夫之话才对。”赵信道:“你既是妻子,又是师姐,该当我听奉你的话才是。”白狐女欲要再说什么,赵信已抢先道:“我们一起拜谢月老婆婆和山神罢。”白狐女只得依言和赵信对着不远处的雪峰拜了三拜。
拜了后,二人皆是不胜欢喜,赵信又扶起白狐女,白狐女脸露娇羞兴奋之色。
赵信道:“按我们大宋的习俗,新郎和新娘拜过堂后,便接受四方宾客相贺,然后才步入洞房的。只可惜,信儿不能在宫中迎娶狐儿,如今只能一切从简了。”白狐女娇羞道:“只要能嫁给信儿,其它的排场都不重要了。”
赵信说到“大宋的习俗”几字,却已黯然:“今天是我和狐儿成亲的大好日子,只可惜父皇、母后均不知晓,更不能亲眼见到他们的儿子成家了。想不到我堂堂一国太子王孙,在这成亲的大喜日子里,竟没一亲人或宾客在场来贺。若是我大宋不逢此国难,我和狐儿在宫中成亲,此时也该宾客满座、举国欢贺了罢。”心下涌起阵阵悲凉,想起当初在临安和白狐女成婚之时。
白狐女看出赵信心思,心下也是一阵凄然,道:“信儿,也许我并不该和你成亲……”赵信忙道:“我们都已成亲了,狐儿何以还说出这些话来?”白狐女见他神色紧张,知他有些生气了,当下不敢再说,道:“那我们拜一拜父皇母后罢。”
二人又跪下,但白狐女又一口鲜血吐出。赵信大惊,急忙要将她挽起,白狐女却是不肯,道:“没关系,狐儿应该拜一下公公和婆婆的。”赵信心头一热,只得望东北方向道:“父皇,母后,孩儿今天成亲了,孩儿等不到你们回来,便只有在这儿向你们磕头告诉你们了。孩儿的妻子叫白氏,不知你们在那边还好?”二人又望着东北方拜了一拜,白狐女又吐血而出,赵信一颗心直往下沉:“难道我和狐儿当真只有一日夫妻情份么?”
白狐女硬撑着和赵信拜完才站起身,虽嘴角挂着鲜血,满脸仍是喜慰之色。
赵信忙扶白狐女回洞,心下一片温暖,道:“啊,今天是我们的大喜日子,若不宰鸡杀鸭,终不像个样子。信儿且去准备些食物来庆贺一番。”白狐女道:“信儿,我们何来鸡鸭?”赵信笑道:“峰下不是有些狼腿么?这些野味也抵得上鸡鸭罢。”欲要转身下峰去取,但白狐女真气四散奔突,又一口血吐出,赵信只得定住了脚步,回转身来。白狐女低声道:“信儿不要去寻什么野味啦,我可能,可能吃不了了……”
赵信眼中泛泪,哪里还有心思去寻什么野味?点了点头,又将她扶住坐下,道:“狐儿,我们已成亲了,纵是即刻死去,信儿也死而无憾了,信儿这就为你疗伤,若是你出了甚岔子,信儿也不独活,陪你去罢。”
白狐女又悲又喜,欲要阻止他不许随她而去,然口中满是血沫,已说不出话,只得和赵信坐下,二人又彻夜疗伤。
赵信小心将白狐女体内的散乱真气一道道以封穴手法镇住,封一道便看白狐女吐血多少,直至不再吐血时,又再封第二道,这般将白狐女体内的七八道散乱真气封住后,再让白狐女将真气传出来,他再传过去,将封在穴道内的散乱真气一道道逼入足太阴脾经、足厥阴肝经、足少阴肾经、足阳明胃经、足少阳胆经和足太阳膀胱经中。
他逼至第三道时,已然内力不继,气喘吁吁,脸色发白,白狐女见他大耗真气,心下甚急,道:“信儿,你不要再自损真气了。”
赵信自是不予理会,过了大半个时辰,白狐女气色渐得好转,嘴角鲜血也得渐止。赵信惊喜之极,但他真气耗损过甚,神思有些困倦。再过得一阵,终于忍不住,昏昏然睡了去。
白狐女觉体内真气渐渐平息,烦恶之感也已平消,道:“信儿,我体内的乱气已平息了,你不须再耗费真气了。”半晌不闻赵信回应,转过头一看,才知赵信已然睡着了,不由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歉然:“我是信儿的妻子,却不能为他干些什么,反倒让他为我累成这般,我该为他做些什么才是?”
转头看洞外一片雪白,仿佛天色快要亮了,心下一喜:“啊,是了,我为他准备一些早餐罢,我是妻子,此后须日日为他备好各餐饭食的。”站起身想到洞外去取些柴火,岂知将行到洞口处,足底下一股真气倏的逆行而上,双足登时又不能动了。
白狐女又惊又急,试着将这道真气压下去,但反而冲开了赵信封的几处穴道,被封住的真气一下窜出,自足踝至双膝,又至腰间,竟皆不能动了,人便如被铁铸定了一般。
她一下惊呆住了,欲要再运气时,腰身以下已僵直无觉,情知经脉已被散乱真气上行侵入堵住了,顿时心下一悲,泪水涔涔而落。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亮了,赵信醒转过来,不见了白狐女,吓了一跳,正要寻找,抬眼看见白狐女站在洞口处,低着头,眼中噙满了泪水,惊叫了一声:“狐儿,你在这儿干什么?”走了过去,见白狐女一动不动,霎时已明白:“原来狐儿所受之伤不但没有治好,反而更添重了,现下连行走也不得了。”心中爱念大起,道:“信儿真不是一个好丈夫,连狐儿何时醒来都不知道。”
白狐女泪影婆娑的道:“不,我才不是信儿的好妻子。我看信儿辛苦,想去给你备一个早食也不可得……”
赵信大是感动,柔声道:“狐儿以后不要为信儿去忙什么了,看来是上天故意让我们夫妇多历磨难的。”略一顿,又道,“若我们能永远在一起,再多历些磨难又有何妨?”将白狐女轻轻的拥住。白狐女“嗯”的点了点头,泪水又直垂下来。
过了一阵,赵信想起了什么,道:“当年创下神女派的公孙大娘既已知晓神女派内息逆行会凝气,想必会留下甚破解之法,后山南坡中遍植百余种珍异药卉,莫非公孙大娘是示意解这凝气之法在这百余种药卉中么?”
白狐女道:“信儿,你要干什么?”赵信道:“信儿要去找些草药来救狐儿。”白狐女惊急道:“南坡中种植的皆是各地的珍异之物,有产自高丽的五色梅、一品红、麒麟冠,产自西域的虞美人、黄花铁线莲、曼陀罗,还有来自海外的高山积雪、金果榄、银粉背厥、红芽大戟……,这些花草可都有毒性,信儿你并不知晓药性,如何去采得……”
赵信道:“信儿虽不知晓药性,却可先品尝一下呀,古时候神农氏尝百草而脸青,知晓了天下药性,若我能尝尽世间百草,救治得狐儿,纵然变成了青脸,又有何妨?”
白狐女犹要再说,赵信又道:“狐儿放心好了,不治好你的伤,信儿是不会有事的。”拾起石桌上的木梳,道:“狐儿的头发有些乱了,信儿且为你梳理一下。”解落她如暴青丝,慢慢梳理起来,白狐女心中渐渐一片温暖平静。
赵信梳理完毕,又将之结束好,道:“狐儿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可比以前更漂亮了。”白狐女脸上微微一红。
赵信放下木梳,道:“信儿且去为你采集草药了。”出洞而去。白狐女双足已不能动,只能焦急的看着他,道:“信儿你要小心些。”赵信点了点头,晃身不见。
赵信到了后山十余里外南坡中,此处高峰挡了严寒,地上并无坚冰,各色耐寒异卉宛如在春天一般长得生机盎然。赵信在各种异卉间端相,却不认得几种,暗道:“也罢,只能每天采数种回去一一品偿了。”找了数种茎叶特异的草药挖了回来。
白狐女见他无恙而回,方放下心。赵信拿草药给白狐女辨认。白狐女只是听圣周婆婆说起过而已,也不认得草药,一时满脸担忧。赵信笑了笑,将草药剥切好,又用一瓦罐将之熬煮,不一刻满室药香。
白狐女不能行走,只能静静的站在洞口处,瞧着赵信忙来忙去。
赵信将火除去,用碗舀了数瓢,晃荡几下去热后,放到嘴边去品偿。
白狐女忙道:“信儿,不可……”
赵信安慰道:“信儿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放到嘴边呷了一小口。过了一阵,只觉腹中一阵暖热,随之便渐消失,并无不适之感,这才端给白狐女,道:“狐儿,这药汤并无毒,或许对你体内之伤有疗效,狐儿将它喝了罢。”
白狐女见他不顾安危先尝了药汤,忍不住眼眶湿润了,含泪将药汤喝了下去。过了一阵,赵信问道:“狐儿觉得如何了?”
白狐女摇了摇头,道:“也许这些药并无甚疗效,我并不觉体内有何动静。”
赵信道:“那信儿再另煮几味草药试试。”又转身去剥煮草药。过得半个时辰,药又已煮好,赵信稍一凉后,又是自尝两小口,白狐女一颗心不由又提了起来。幸而赵信吃后,并无毒性,遂又端给白狐女喝下。
白狐女喝后,仍无疗效。赵信只得将众草药放在一边,道:“今天不能为狐儿找到药方,明儿信儿再去找过。”
当晚,白狐女双足已僵,无法坐下或躺下歇息,只能定定的站着。赵信也不躺下休歇,拿起木梳站在一旁为她梳理秀发。一缕月光自洞口处斜斜的照进来,二人心中一阵甜蜜温暖。
白狐女忽然轻声道:“信儿你这样陪着我,不嫌烦么?”赵信道:“烦?为什么烦?这是信儿不知几世修来的福气,还愿这样一生一世为狐儿梳理秀发呢。”白狐女脸上一阵害羞。赵信又道:“自我们认识起,狐儿你已经这样问过很多次啦,以后不可再问了。”白狐女“嗯”了一声,心底充满了喜悦。
二人自相识以来处处以礼相待,除偶有牵手或倚靠外,从未有过越礼之事,现下二人虽已成亲,但白狐女已不能动了,赵信也只是为她轻轻梳理秀发而已。白狐女的秀发甚长,如瀑相似,赵信闻在鼻端,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一时心境怡然,只觉二人这般相处,再也不会有天明最好。
赵信问道:“狐儿,你这般站着会不会累?”白狐女摇了摇头,道:“我自腰以下,已无知觉,如何会觉得累?”赵信点点头。
白狐女道:“信儿,你快休歇一下罢,你已忙碌一天了,不休息怎么行?”赵信道:“不,信儿岂能任由狐儿在洞口处一个人孤零零的站着而不陪狐儿?”白狐女着急道:“我是身上有伤之故,并不会怪信儿不理我的。”但赵信仍是不肯。
过得数个时辰后,天又明了。赵信为白狐女细心打扮后,又到后山中采挖草药。这次赵信采了二十余味草药回来,白狐女道:“信儿,你拿些给我帮你剥削整理罢。”赵信道:“狐儿双足不便,还是由信儿一人忙得了。”
白狐女道:“我双足虽不能动,可双手动得呀。”便想将手上所持的白绫收好给赵信帮忙,然手臂一动,丹田中一股真气忽逆行而上,双手登即又僵住不能动了,不由吃了一惊,神情顿时哀郁。
赵信见她神色有异,忙道:“狐儿,你怎么了?”
白狐女满眼含泪,目光下垂,落于双手上。赵信见她双手拈举着白绫,一动不能动,已一下明白,心中一凉:“狐儿真气逆行,已冲至肩上了?”随之暗悲:“狐儿快变成一尊石像一般了。”走过去轻轻将她脸上和眼角之泪拭去,道:“狐儿,此后信儿除采药外,再不离开你半步了。”白狐女潸然泪下。
过了一阵,赵信方又打起精神,道:“狐儿,信儿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伤势的。天无绝人之路,只须信儿将众药尝遍,定能找到为狐儿治伤之法的。”
当下又去熬煮草药。待得草药煮好,又放到嘴边去尝,这次腥苦难闻之极。他硬咽了一口,过了片刻,腹内一阵噪热,跟着真气似是被引动了一下,登时大喜,道:“狐儿真气已凝,或许这草药对狐儿的伤有用处。”端到白狐女嘴边,让她喝下。
赵信见她一口气喝完,忍不住心下感动,道:“这些草药甚是腥嗅难闻,想不到狐儿竟茹之如甘。”白狐女道:“这是信儿辛苦为我熬煮的草药,我如何能不喝?便是毒药也喝下了。”
赵信更加感动。过得大半个时辰,问道:“狐儿觉得如何了?”白狐女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体内真气虽似是动了一下,旋即又寂然不动了。”
赵信道:“看来这些草药药效尚微,不足以调动狐儿的真气,信儿且再去配重些药量。”当下又往后山中去挖草药。
白狐女看着赵信出洞而去,担心他安危,心下一急,体内一股散乱的真气又从督脉中往头颈窜了去,白狐女大吃一惊,情知散乱真气所到之处即会凝住不能动。果然过不多时,头颈便不能转动了,想到过不多久,只怕连口也不能再张开和信儿说话了,禁不住又一阵潸然而悲。
不一会,赵信又采药而回,白狐女忍住眼泪,止住悲意。赵信并不觉白狐女神情有变,将药煮好后,又端给白狐女喝下。过了一阵,白狐女气色好了许多,赵信略觉欣喜。白狐女则知这些草药补神养元犹可,于疏元导气却无甚疗效,只是不忍说破,生怕赵信又再往后山里跑。
当晚,赵信仍为白狐女梳理秀发。白狐女生怕不久后真气逆行至头顶便不能和赵信说话了,是以始终不停的和赵信说话。赵信不知情况有异,他已两天一夜不曾合眼,过了一阵后,已有些神思困倦,想站也站不住了,靠在了白狐女的脚下,道:“狐儿,有甚话我们明天再说好吗?”
白狐女忙道:“信儿,我们再说一会话,便多说一会如何?”赵信暗道:“狐儿今晚怎会这般不停和我说话?”但这念头一闪便过,也不去细究,道:“既然狐儿要说,那信儿就陪狐儿再多说一会罢。”
白狐女道:“信儿,你说人死后,是否真要到阴间地狱去?”赵信点点头道:“信儿是信有阴间地狱的,不然世间也不会有这许多鬼怪传说了。”白狐女又问道:“那天上可真有神仙大帝真君等神灵吗?”赵信道:“信儿可不信天上有玉皇大帝等神仙。”
白狐女道:“为什么?”赵信道:“若天上当真有神仙大帝等神灵,又怎会如此薄情无义,让狐儿遭此厄难?”略一顿,又道,“纵然天上有神仙大帝,他们也是一群不长眼睛、不长心肺的酒囊饭袋而已,枉自为神,枉自称仙,骑于世间百姓头上作威作福,不管世间苦难。”白狐女静静的听他说话。
赵信当下将天上诸星宿骂了一遍,神思又复困倦,已睁不开眼,数次欲昏然睡去。白狐女见洞外星月西沉,已将近四更天时,暗暗心急,连唤了数声:“信儿,信儿……”赵信又朦胧醒来。白狐女忙道:“信儿,你再给我讲个故事好吗?”
赵信强打精神,道:“好,那信儿便为狐儿讲一个狼婆婆的故事罢。从前有一头狼,性情最是凶残狡猾了,森林里的小猪小鹿呀一看见它就远远的逃开了。有一天,兔妈妈要让一只小白兔送一篮子嫩草到外婆家去……”说到这儿,声音渐渐小了下去。白狐女一看,发现赵信又要睡着了,忙又叫道:“信儿,信儿,后来那小兔子怎样了?你还没有说完,还没有告诉我……”
赵信迷蒙中方又醒转,道:“都怪信儿不好,竟睡了去。”白狐女忍不住心下一酸,暗道:“信儿,并不是我不让你睡觉,只是我怕过了今夜,我们便不能再说话了。”
赵信勉强又打点了一下精神,往下说故事。但说不了几句,终于忍不住倚靠在白狐女脚下睡了过去。
白狐女泪水夺哐而出,又悲又急,任由她连声呼唤,赵信已沉沉睡去,再不见醒转。
白狐女一阵泪如雨下。
次日天亮许久后,赵信忽觉手背上一阵冰凉,才又睁开了眼睛,只见白狐女的眼泪一滴滴的落到了他手背上,打湿了大半片衣袖。赵信想起昨晚之事,心下一阵歉然,道:“昨晚信儿怎会这般困?都怪信儿不好,未能将故事说完给狐儿听。”
白狐女并不说话,只满脸悲色,眼中泪水涔涔而落。
赵信一骨碌站起,惊道:“狐儿怎么了?”但见白狐女只能悲切落泪,却不能说话或摇头了,登时明白了昨晚和眼前的一切,心中又悔又恨,悲道:“原来狐儿昨晚已知真气逆行至颈上,此后再无法和信儿说话,是以不停和我说话,岂知信儿不解狐儿的一片苦意,迷迷糊糊的睡了去。信儿真是蠢笨之至。”
当下又伸手轻轻将白狐女脸上之泪拭去,道,“想不到上天对我们夫妇这般薄情无义,此后狐儿虽不能说话了,但信儿仍可说话给狐儿听呀。”遂将那小兔子看外婆的故事说完了给白狐女听。他也知白狐女本意是想和自己说话而已,并非想听什么故事,但仍是将那小兔子的故事完完整整的说完。
白狐女又悲又喜,说不出话来,只有泪落如雨。
赵信在她身旁寸步不离守了两天后,道:“狐儿,信儿再去为你寻草药来治伤了。”白狐女无法再应答,只满眼不舍和担忧的瞧着他。赵信安慰她几句后,依依不舍的出洞去了。
这次赵信采回了十七八种草药,堆满了一洞角,暗道:“若一种种的煮后再尝过,只怕一天下来,也尝不了几味,若再用一种药和另一种药配来煮,更不知要尝到几时。也罢,我且生嚼而尝可得快些。”拾起数味药草,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白狐女不由大惊,百草药性各异,赵信一一吞服尝试,难免会中毒,苦于手足不能动,口不能言,只能惊急的注视着他,欲要他休再尝吃药草。但赵信只顾专心致志的品尝,并不理会她。
尝了数下后,皱眉咽了下去。过了一阵,真气寂然不动,并不觉有异样,当下又嚼了一株鹿茸,立时腹中暖烘烘地。赵信只道可牵动真气,随即又无反应了,暗暗失望。
跟着又尝了百茯苓,玄参等十余种药草,但这些皆是温和之药,当下只得拣了几味药性稍强的混合洗煮,尝过后,再端到白狐女嘴边让她喝下。白狐女虽不能说话,喉咙尚可吞咽,且汤汁无须咀嚼,极易喝下。过了数个时辰,白狐女仍然动也不能动,情知今天又白废了一番工夫。
当晚,赵信给她喂了些滋补汤药,又为她梳理长发,陪她说话。白狐女全身不能动,只脸上和眼中仍可流露出或欣慰或喜悦、或焦急或悲伤的神色。赵信道:“狐儿想听故事么?若狐儿喜欢,信儿以后每晚都为狐儿讲一个故事罢。”
白狐女从未听人说过故事,昨晚眼看赵信要睡去,情急之下才让他说故事,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但能听到赵信说话总是好的,脸上便微微露出欣喜的神色。
赵信小时在宫中,饱读各朝史事典轶,于各朝史事传说知之不少,且谢野狐后来入宫,更为他说了许多民间故事,当下便为白狐女讲了一个牛郎织女的故事。白狐女听得津津有味:当说到老牛临死时竟会说话,让牛郞翻过几座山岭去湖边取一仙女的衣裳时,大为诧异;说到牛郎和织女被王母娘娘派天神来捉去,一双儿女哇哇而哭,牛郎找了两个箩筐挑了一双儿女披着牛皮去追仍然追不上时,顿时黯然垂泪;说到牛郞织女历尽离恨之苦,仍不能相聚时,二人想起一路来的苦难,皆是一阵默然不语;而当说到牛郎织女终于可以每年在七月七日这晚鹊桥相会一次时,二人心中又溢满了幸福,只觉较之牛郎织女,二人虽仍遭苦,却可日日相守,实是好了千百倍。
白狐女瞧了瞧洞外,暗想:“不知七夕快到了么?这些地上的喜鹊儿可都飞上天去搭桥了么?怪不得那天是见不着一个鹊儿的。”
赵信看出了她心思,笑道:“还是让它们去搭喜桥儿罢,不然让它们留在人间偷懒也不好,难道狐儿不想牛郎和织女相会么?”白狐女想到牛郎和织女相会时,必也如二人一般温馨甜蜜,脸一红,心道:“我自然也想他们相会。”
次日,赵信又去采回了数种叶子奇特、花色鲜艳的草药放到口中嚼尝,尝了两味均安然无事,尝至第三味时,忽觉腹中一热,脸上现出一丝痛苦之色。白狐女顿时满脸焦急的瞧着他。
赵信腹中一热后,热气随即扩散,腹中一阵绞痛,且疼痛愈来愈烈,热气散至之处无不疼痛至极,急忙运气护住。不多时,额角处已渗出了豆大般的汗珠。白狐女既不能出言安慰他,又不能助他抵抗,心如刀绞,眼泪夺眶而出。
过了一阵,巨痛方渐渐得消,赵信痛得虚脱一般,浑身衣衫被汗水湿透了,经脉全无触动之感,料想这并非治伤之药。
他勉强站起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半刻后,方渐稳住心神,见白狐女泪如断线,低头而泣,忙安慰道:“狐儿,信儿没事的,你看,信儿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白狐女心中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赵信伸手轻拭她脸上泪痕,道:“狐儿,信儿还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信儿一定会没事的。”白狐女心下感动,泪水又盈眶而出。
赵信道:“狐儿,你且在这儿待着,信儿再去寻药治好你的伤。”白狐女大惊,生怕他再吃中毒草,然赵信又已去品尝草药了。不过他吃草药之前,已先运气护住经脉。
幸好余下数种草药并无毒性,且一味草药尚令他体内真气一动,游走不停。赵信大喜,将之熬煮成汤,又捧到白狐女跟前,道:“狐儿,信儿刚才尝吃此草,觉体内真气游走不停,或许能治得了你身上的伤。”用汤匙一口口的喂她喝下。
此后数天,赵信仍每天去采集这种草药熬汤喂白狐女。白狐女每日总是望着洞口,若见赵信回来时,便脸露欣喜之色,若遇伤怀之事时,即凝眉戚容。赵信遇其喜而喜,遇其悲即出言抚慰。
但白狐女伤势仍始终不见一丝好转,赵信心下又复沉重,暗道:“难道狐儿之伤并非药石能治?”
天明后,赵信为白狐女梳理完毕,又去采觅草药。忽见一株草药似参非参,如芝非芝,颜色褐红,如火炼蛇头顶上的花纹相似,有盘子大小,暗喜:“这等冰天雪地中凌寒盛开的药卉,不是药中奇质,便是毒中极品。”伸手去摘,那花茎一动,花顶上蓦地探起了一只蛇头,“嗤”的一响向他咬来,原来花蕊上果然盘踞着一只蛇头!
赵信大吃一惊,疾忙缩手跃身退开,险些被它毒牙咬中,细看那蛇时,只见它已由褐红又变成五色斑斓了,粗如拇指般大小,虽见有人来至,仍不肯离开那花朵,反而颤颤的伸长了身子,高出那花朵半尺,若不细看,只道是那花朵的花蕊。
赵信又喜又怕,喜的是这蛇与花相伴,且如此恋花,必是异花,怕的自然是这吐着血红信子的怪蛇的毒性了。大抵蛇均是冬天而伏,这蛇却在极寒处出现,且色彩这般斑爛,又善于变化矫装,毒性自是不用言喻,若被它咬中,焉有命在?
赵信想了好几个法子驱蛇,但那蛇皆紧紧缠着那花茎,不为所动,只是不住转着头瞧赵信。若以石子或木棍一类打它,又怕它缠断花茎,让那朵异花掉下了崖去。过了一阵,赵信见它没有离开之意,便采了些枯叶,燃起了一个火堆,慢慢向它推过去,那蛇这才变成了白色,低下头,游走进石崖下去了。
赵信惊得目瞪口呆,幸而已先看见了它,否则它变成了白色藏在雪地里如何能发现它?踩着它便惨了。惊恐过后,才喜滋滋的采摘了那花回来。
白狐女见他回至,方脸露欣喜之色,然见了赵信手上所提的“红盆子”,却莫名的惊慌。
赵信笑道:“狐儿放心,或许这是救你的妙方呢。”遂盘腿坐下,运气护息,将一角“红盆子”掰下,放进口中吃尝,刚一入口,即觉其味极是香甜。
赵信大觉意外:“这花可好吃得紧啊,怪不得那蛇缠绕着不肯离去,嗯,日后遇上再摘些回来,纵然不能治得了狐儿的伤,也可给狐儿充饥。”嚼了几下将它咽下去。
但刚一到腹中,立觉一阵大痛传将开来,赵信暗觉不妙运气相抵,岂知不运气则已,一运气更是痛入骨髓,竟如刀剜一般,暗惊道:“原来这毒草是不能运气抵抗的么?”心念甫毕,腹中又是一阵绞痛,一道鲜血从嘴角急涌出。
白狐女惊呆了,苦于无法言语,又无法行动得过去帮他,一时心如刀割。
又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袭来后,赵信眼前一黑,扑倒在地,险些昏厥过去。白狐女口不能言,唯有瞧着他悲泪如雨。
赵信全身如火炙一般,嘴角处鲜血不住渗出,他勉力坐起,暗道:“我不能死的,不能死的,我若是死了,谁来照顾狐儿?”但这痛感越来越强烈,肠胃里如一把小刀在四处割扯一般,哪里抵受得住?急忙伸手进喉咙里抠,欲将毒物抠出来,然干抠了两下,一丁点东西也抠不出,想吐也吐不了,忙又跑去瓦罐中舀了几勺子清水来喝,疼痛依旧丝毫不减。
他颓然坐倒在地,心下大悔:“这花被那怪蛇缠绕,自是浑身沾满了蛇毒,我怎地还这般傻将它吃下去?纵然那花沾的不是蛇毒,那蛇不肯离开这花,必也是与这花共依共存,说不定那蛇是来吃这花儿增毒素的,又或是来吃这花儿解毒的……”
他剧痛之下,神智渐有些迷糊起来,见白狐女不停悲伤落泪,忙安慰道:“狐儿不必为信儿担心,这毒药不会毒得死信儿的……”话音未落,已一头栽倒在地,痛晕了过去。
当晚,他身上满是寒霜,打了一个冷颤,被冻醒了过来,腹中仍是火炙刀剜般痛。
一抬头见白狐女仍立在洞口处悲泪如雨,自知已然无幸,心中一悲,勉力撑到白狐女脚下,道:“狐儿,你不要难过,能躺在狐儿脚下死去,信儿也死而无憾了。只是信儿死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呢?记得信儿曾说过要照顾你一生一世的,现下信儿却要先去了……”
一瞬间,悲难自抑,也流下泪来。随之又想了中原和大宋:“不知我爹娘是否已还中原,大宋是否已兴了……”心头阵阵悲凉,一口血涌出,只看得白狐女一眼,就此不动了。
白狐女心下直喊:“信儿,信儿……”却无法说出话。她已化成了石像一般,拈着一根白绫在胸前,唯一能动的只有两只眼睛而已,霎时又悲泪如雨。
赵信倒在她脚下,白狐女的眼泪正好一滴滴落在他脸上,又顺着脸颊流下。过得数个时辰,白狐女见赵信再不醒来,情知她滴下再多眼泪,也无法唤醒她的信儿来了,刹时心如丧死,更加泪落如断线,落在赵信的脸上,又顺着他脸颊流下浸湿了他胸前衣衫。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信手足一动,忽然醒转,脑中一片迷糊,头痛不已,道:“我这是在哪儿?我不是被毒死了么?莫非是到了阴曹地府?”
张眼四看,过了片刻,才认得这儿是神女峰顶,自己并没死去,继而想到了白狐女,抬头一看,不见白狐女立于洞口,惊诧:“狐儿呢?狐儿到哪里去了?”急呼道:“狐儿,狐儿……”呼了几声,不闻声应,忙在洞内各石室中寻找。
找寻了好一阵,不见白狐女的身影,又到洞外去寻找,依然不见,大惊道:“狐儿到哪儿去了?她分明全身真气沉凝,已行走不得,如一尊石像一般在洞口处立了好多天了,她会到哪儿去?“心头随之猛地一震:“莫非狐儿已行得?她摔下峰去了?”想至此,急忙奔进洞拿了绳子后垂绳下峰查看。
然到了峰下,四处寻了一遍,一般不见白狐女身影,赵信心下更加忐忑不安,欲要哭了起来:“狐儿真气逆转,身子已不能动,她能到哪儿去?莫非她的双足能行走得了?又是如何行走得的?但若不是行走得,她又能到得哪儿去?难道是有野兽来伤害了她?然这儿怎上得野兽?且那野兽怎地只伤害她不伤害我?……”
心底一连串起了数十个极大疑团,如云封雾锁般萦绕在心头,使他百思难得其解,惊急和绝望之下,又上了峰顶,呆呆的在峰顶想了一阵,回入洞里,终于确信白狐女不在峰上了:“狐儿并非心性凉薄之人,她怎会说走便走?啊,她会不会在洞里另给我留下话句?”忙又在石洞和石室四壁细细的搜寻。
寻了半天,哪里有白狐女留下的只言片语?顿时伤心欲绝:“难道狐儿当真如此凉薄?弃我而去也不留下一言半句?”
悲恸中又来到了白狐女当初所居的石室里,白狐女受伤上来后,并没得入这居室住过,刚到了外面大洞就在那儿疗伤了,此后化而似石立在了那里。
赵信细细察看一遍,发现妻子也没有到过这房间来,石室里有一张石台,一面铜镜,便是妻子的全部闺房之物,连梳子也没有一把。想到梳子,他猛地跑到外洞,看见了石台上放着的那把曾为白狐女梳理头发的木梳子,他一下如获至宝,潸然泪下:“狐儿离去了,梳子并没有带去,她是留给我的还是忘记带走了?难道她是要留给我的么?只是仅凭这一把木梳子,我又怎能知道她去了哪儿?”只觉心口一阵绞痛,泪眼朦胧。
木梳上缠卷着白狐女梳断的头发,根根青丝犹透着白狐女的气息,如她还在身边并未曾离去,赵信轻捋着木梳上的青丝,一阵头晕目眩:“狐儿断不会就此离去的,她不会离开我的,她断不会这般凉薄……”悲难自禁,数次险些要晕倒。
过了一阵,他又想到了什么:“啊,或许我在这儿等等,过些天她便会回来了……”心中生起了一丝希望,精神略振,遂在洞中焦急的等着白狐女回来。
但等了数天,仍无白狐女的身影,赵信又一片绝望:“狐儿为什么还不回来?为什么还不回来?”以一手撑住石壁,一手按住胸口,摇摇欲坠。
过了许久,他才将木梳上的头发一根根的解下,编成一撮,然后塞进了一个红色的如意护身符里,又拿出针线,将那三角形的布符缝好,藏进了胸前的贴身内衣里层,胸口一热,只觉白狐女又在他身边一般。
他心痛如刀绞,不知如何去找白狐女,目光落到了利剑上,便想拔剑自刎一死了之,忽然心中一动:“狐儿已化成石像一般,既不能行走,又如何能离开?莫非是谁上来将狐儿掠走,她回不来了?”想到这儿,浑身大震:“不错,定是狐儿有难,她回不来了,我,我要去救她才好。”想到此,再也等不下去了,忙携了剑快步出洞,下峰去寻找白狐女。
下了峰后,他抬头四顾,又懵住了:“天崖茫茫,我该往何处去寻狐儿?”犹豫了许久,决定仍回中原去,遂辨别了一下方位,向东而行。
次日下到天山脚下,来到了一片树林中,赵信眼前忽一片大黑,大惊:“我的眼睛怎么了?如何瞧不见东西了?”忙用力揉了两下,仍是瞧不见,急道:“我如何会看不见东西了?我如何会看不见东西了……”
猛地想到那“红盆子”毒草:“啊,莫非是那‘红盆子’引起?它没能取我性命,不过毒素仍藏在我体内未除,此刻毒性再次发作,毒瞎了我双眼……,而它毒不死我,想必是我服了白蜈蚣毒液之故,否则我又如何能抵得过那怪蛇之毒?……现今我双眼瞎盲,以后更如何去寻狐儿?”心底一片悲丧绝望。
悲懊了半天后,才伸出手来,摸索着找到了两棵小树,用剑砍断,削去枝桠做成了两根拐杖,以一根敲打地面,另一根朝前探路而行。如此一来,他行得便甚慢了。过了两年后,才进了玉门关。
这一日,他正举棍独行,忽十余条汉子出来围住了他,一人舞刀呼呼道:“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小子,你死定啦。”
赵信道:“你们是谁?围住我干什么?”那人冷笑几声道:“难道你连名震塞外的胡天帮也不认识?”
赵信并没听说过什么胡天帮,想他们是这一带的小帮派,继而明白了他说“五千貂锦丧胡尘”之意,原来这一句诗已隐含了他的派别,道:“各位高位大名?为何要害我?”那人道:“我们高姓大名便不足为你道了,姓赵的小子,你眼睛怎地瞎啦,是不敢见我们付三爷了么?”
赵信道:“什么付三爷?”另一人道:“‘雁荡圣手’付三爷的名头想必你是听过的罢?”赵信一下心中雪亮,道:“雁荡剑派付人婴?嗯,中原武林他是不敢去的了,想不到躲到这关外来了。”
为首那人大怒:“姓赵的小子,付三爷的名讳岂是你直呼乱叫得的?”刀头一点,直向赵信砍至。
赵信隐隐已猜到了这些人多半是被付人婴打败收服的西北帮会盗匪,因见识了付人婴的剑法厉害,是以甘心塌地为他拼命。他听这人的刀声也不如何凌厉,知他武功平平,伸杖在他刀头一压一挑,那人即冲撞了八九步才稳住身形,回头大呼一声:“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猛地盘起两个圆形刀光,又向赵信头顶套去。
赵信听他刀声也与这两句诗有些相符,微觉一诧,想不到这浑人胸中也有几点墨水,遂身形一晃,假装往前要逃,那人又呼道:“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身形往前一滚,单刀削得赵信身后的白草簌簌而断,然后刀光一卷,荡起满地折草向撒赵信,犹如满天雪花一般。
赵信暗道:“这浑人果然有些艺业,不然也不能在这塞外之地独占一关了。”回棍晃荡数下,将满天的白草打落,双耳凝神暗听他混杂于草间的来刀,然后“砰”的一棍将他的身子从半空打落。
那人跌落在地,诸帮众大吃一惊,抢上相扶,有的问道:“帮主,你伤得如何了?”有的哇哇大叫扑向赵信。不过,帮主的武功既已如此,他手下的帮众武功更加不济了,充其量是江湖上的二三流角色而已。赵信听声辨形,在众人刀剑中闪避腾挪,倒也轻松自如,怕的是众人不择手段,暗中使毒而已。
果然众人连攻了数十招无果后,恼羞成怒:“难道我们连一个瞎子也打不过么?”有人从怀里摸出了毒香,点燃放出了毒烟。赵信听得微微异响,又闯得鼻端处有异味,忙往上风处跃去,几人执刀剑追砍而至。
赵信暗道:“这些人要取我性命,我焉能再忍让?”嗤嗤两棍刺出,登时在两人身上各戮了一孔,随之又将棍横挥,将两人打下。四人倒在地上,痛呼哀吟不止。
余下七八人见他剑仍插在背后,仅以木棍当剑使,又惊又怕,两人慌忙逃去搬救兵。
赵信暗道:“他们莫非是去找那个付人婴?”果然片刻后,十余人又大声吆喝赶至。围斗诸人忙迎上去,道:“三爷,你来了就好,我们围住姓赵的小子啦,只是未能将他擒下。”
付人婴“嗯”了一声,道:“姓赵的,真是冤家路窄,天堂有路你不行,地狱无门你偏闯,今日可怪不得你付爷爷啦。”
赵信道:“付人婴,你的雁荡剑派可被中原群雄拆了罢?你无处可去,逃到这儿当山大王了?”
一语戳中他痛处,付人婴正是寻不见掌门师兄辛人展,其他雁荡剑派弟子也死的死,逃得逃,雁荡剑派已被一些去寻仇的门派捣毁,烧了个精光,他无处落脚,才逃到了塞外躲避。胡天帮帮主全以道敌不过他雁荡剑法,于是奉他为座上宾,他便在这儿过起了呼令一方的落草日子,由众人尊称他为“付三爷”,时不时也教全以道等人几招雁荡剑法。适才赵信来时,他已瞧见,暗暗害怕,不敢上前对付,只命全以道领胡天帮出面,胡天帮被打得七零八落,他心下大慌,在见赵信眼瞎后,才敢大着胆子出来应对。
付人婴展开雁荡剑法直扑赵信,剑法颇是凌厉,赵信的木棍与之相交,嗤嗤的被削断了数截,胡天帮诸人登时大送高帽,吹嘘雁荡剑法通神,付人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第一高手。
赵信暗叹道:“塞外小帮,不知中原武林,真是井底之蛙,树间燕雀。”随之想木棍可挡不了他的利剑,将右手之棍交到左手上,自肩背上拔出了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