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深谷空约
众人一边抚慰李如彤,一边在洞里察看,易复生忽在地上发现了一行字,忙招呼众人来看,地上歪歪斜斜刻着“杀我者蒲燕阳”几字,笔力不畅,众弟子一下想到是师父在打斗前用身子遮掩偷偷刻下以告诉门下弟子的。
林灵素问道:“易师弟,适才发生什么事了?”易复生将在这儿听到蒲燕阳逼师父及斗圣周婆婆之事说了,林灵素懊恨不已,举起手掌往头顶击落,易复生惊呼道:“二师兄,你也不要太自责……。”将林灵素的手臂一挡。林灵素悲道:“都怪我去追蒲燕阳,岂知他却绕到这儿来害师父了,实则是我害了师父……”众人暗道:“此人看来对师父仍有重义。”对林灵素恶感去了大半。
易复生道:“蒲燕阳迭施奸计,害了师娘师父,我们平时可都大大看错他了,我们一起为师父师娘报仇便是。”林灵素道:“九师弟说的是。”右手食中二指夹住剑刃,铮的一声,将之折断一寸来,道:“我林灵素一定要为师父师娘誓报此仇。”众人见他内力精进至斯,无一人能及,既欣佩亦惊诧。
李如彤想着亲人被所爱之人所杀,世间伤心之事莫过如此,一时伤心绝望,又哭了起来,众人纷纷劝道:“师妹,这等猪狗不如的东西,你也用不着为他伤心什么。”“正是,师妹,我们一定要为师父师娘报此仇,杀了蒲燕阳的。”一时众师兄弟纷纷劝言抚慰。
忽“哒”的声响,一人从洞顶跳下,抢进了洞,叫道:“各位师弟、师妹,你们没事么?”众人“啊”的一声惊呼,纷纷拔出了兵刃,将之围住,来人正是蒲燕阳!一高瘦者骂道:“蒲燕阳,你这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何要害了师父师娘?”此人叫李月山。
蒲燕阳想到自己并没有害过师父师娘,喜道:“师父他老人家还在人世么?他,他老人家在哪儿?”激动之下竟不顾师弟对他的辱骂,满是笑意。
李月山怒道:“你杀害师父师娘,还要在这儿装疯扮傻么?”一剑向蒲燕阳刺去。蒲燕阳闪身让开,这才知众师弟不是在说笑,如五雷轰顶,惊慑震住,道:“五师弟,你说什么?”众人见他不肯承认,更加气愤不已。易复生大声道:“姓蒲的恶贼,亏我们一直尊敬你,你既有胆杀害师父师娘,现今怎地没胆承认了?”
蒲燕阳茫然道:“我如何害了师父师娘?众位师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一眼看见了地上的师妹,想抢到她身边问个究竟,但数支利剑一齐砍至,蒲燕阳疾忙退缩,向张葵丘看去,道:“四师弟,他们何以出此狠招要取我性命?”他知这位师弟遇事慎重机变,见地甚明,往往独有见解,当下向他出言相询。
张葵丘叹了口气,道:“大师兄,这件事若非我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就算是将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张某也不肯相信是你干的。现下你让张某如何能相信你?我现下还叫你一声大师兄,待会出手时,你不必再念往昔同门之情。”
蒲燕阳更加如置身五里雾中,背脊上起了一阵寒意,他料定此间必发生了极重大的变故,只是人人皆咬定他害了师父师娘,不愿多口和他说话,难道此事确已是板上钉钉,是我蒲燕阳所为?暗道:“看来也只有师妹能还我清白了。”遂向李如彤看去,道:“师妹,你快跟其它同门师兄说说,我们刚才还在一起呢,他们却污我杀害了师父师娘。”
岂知李如彤却摇了摇头,更加伤心了。蒲燕阳顿时懵了,道:“师妹,你怎么了?难道你忘了我们刚才在一起么?”见师妹只是哭,显是不将这话听进耳里去,一颗心直往下沉,又道:“难道师妹也不相信我么?我对师父师娘一向敬如父母,如何会害他们?”李如彤仍不看他一眼,只顾悲泣。
蒲燕阳将受伤的右手举起,又将胸前衣衫解开,向众人道:“师父并不是我杀的。我遭人算计受了伤,幸得有人暗中相救才脱了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要相信我。”众人看见他胸前和手上血淋淋的,虽用十几层厚厚的纱布包扎了,鲜血仍是渗将出来,不时还有几点滴落。李如彤关切之情油然而生,然想起父母之死,又停住了,将目光移开。
众人一愣:“是谁伤的他?”蒲燕阳道:“我被冷魂四煞所伤,大家看是真是假?”
林灵素冷冷道:“是被冷魂四煞所伤还是刚才被师父所伤呢?”众人一震,登时省悟,刚生起的一点疑惑又烟消云散。易复生道:“二师兄说的极是,咱们万不可相信他。”
蒲燕阳一眼瞧见了林灵素,奇道:“林师弟,你怎么在这里?”林灵素向蒲燕阳拱了拱手,道:“我听得师门有难便赶回来相救,不想仍是来迟了一步,让师父师娘遭了你毒手。大师兄,我现今尚尊你一声大师兄,因当初我在派中时,你对我极是照顾,有一次我曾受伤发热,晕迷不醒,师父师娘俱不在山上,你驰了一匹快马,连夜赶下雪山为我抓药,你回来时,一共累死了五匹西域好马。此事我一直记挂心上,若此事只是因为我,我自然不会和大师兄为难,但师父师娘……”说到这儿声音哽咽,不再往下说去,人人知道他未尽之意。
蒲燕阳有口难辩。李月山道:“好,你说是被冷魂四煞所伤,又有人救了你,那个救你之人是谁?”蒲燕阳道:“我并不知道。”易复生怒道:“有人救了你也不知对方是谁,你说你是被冷魂四煞所伤又如何叫我们信你?你哄三岁的小儿么?”
蒲燕阳一时气愤之极,不理众人,又向李如彤瞧去,道:“师妹,难道你也不相信我么?”李如彤泣道:“此事是我亲眼所见,叫我如何相信你?”说罢,一下冲出了洞去。蒲燕阳顿时一阵心酸,不知所措,欲要追出去,林灵素一晃身挡在了洞口处,大声道:“众位师弟,杀害师父师娘的正是此贼,他们对我们恩重如山,我们如何能放他走?”众弟子齐声道:“我等誓为师父师娘报仇。”一齐拔出兵器抢到洞口处堵住蒲燕阳。
蒲燕阳一惊。林灵素见张葵丘一时未动,道:“四师弟,师父怜我养我,教我武功,我虽不孝,惹师父师娘生气,但师门有难,我岂可置身事外袖手不理?若林某不幸身丧此贼之手,为师门报仇之事便落在四师弟和众位同门身上了。”折梅派众弟子心头一热,道:“二师兄,今日咱们联手誓除此獠。”
林灵素大声道:“好,林某就先和这贼厮一战。”双臂一展,手掌幻化成数只手影向蒲燕阳拍去,正是折梅派的密传武功“折梅手”。蒲燕阳知他的武功非同小可,急忙左手划了一个圆弧将他逼开,然后竖掌而立,道:“师父并不是我杀的,你们要相信我。”林灵素动若脱兔,疾若闪电,招式一变,手掌往前一伸一缩,隐隐起了一阵风雷之声,蒲燕阳暗自变色,原来他使用的已不是折梅派的武功,众折梅派弟子也瞧见了林灵素的武功已生了变化,暗道:“这是神霄派的武学?”各自凝神惊看,只听林灵素掌起处仍是风雷隐隐,洞里生风。蒲燕阳右掌受伤,只能以左手应敌,竖掌当胸,暗运真气随时应击。
林灵素横出一掌,一道劲风夹带雷声猛向蒲燕阳罩了过去,蒲燕阳跃身避开。众折梅派弟子心下惊骇,道:“听说神霄派有一门‘五雷符’很是厉害,难道这便是了么?”
林灵素甚是得意,道:“这是神霄派的‘五雷符’,讲求天人合一、天人感应与内外合一,若天与我同体,人与天时、阴阳五行一脉相通,此感必彼应。而行法者须靠平时的内修,内修功行深厚,风云雷雨可随召而至。修成此法可役鬼神、致雷雨,除害免灾了。”又连发数掌,皆是隐带雷声,猛恶之极。
蒲燕阳受伤之下,对这掌法甚是忌惮,不敢直撄其锋,连连闪避,不过他可不信役风雨驱鬼神之说,暗中凝神细察,终于发现端倪:“这‘五雷符’不过是他运气时,借掌力和衣袖的抖动来发出风雷之声而已。”想明白了此节,对“五雷符”惧意立去,试着接了林灵素一掌,“砰”的声响,林灵素身子晃了几晃,他则纹丝不动,这五雷符果然是风声响亮而已。
林灵素不能伤他分毫,忽然往掌心吐唾液,又连击了数掌,蒲燕阳蓦觉一枚极冰凉的东西擦身而过,吃了一惊,低头看去时,腰间处衣衫已穿了一个指头般大小的洞。跟着又听得数声风响向头顶袭来,不及细想,急忙低头伏下身子,随之双腿一弹,跃身而起,只见他刚才所蹲处果然又中了数枚林灵素射来之物。
这时蒲燕阳已看清林灵素发这物事时的手法了,他将此物打出时,必先往掌心吐些唾液,想是他将唾液凝化成冰片又或是口中先含着冰片,然后才借掌力发出,只觉这林灵素的神霄派武功古怪之极。
林灵素又猛往掌心吐唾液,如道士作法化符一样,然后将手心冰片连连打出,蒲燕阳纵高伏低,衣衫上又多了几个破洞。眼看这般斗下去,自己非被他打中不可,当下大喝一声,气沉丹田,一掌将他打来的冰片拨转射了回去。
林灵素觉得他这一掌似发似带,内力雄浑之极,暗叫一声“不好!”急忙转身疾避。但刚转得身来尚未避开,只听“扑扑扑”几响,他背后腰臀处立时被回射的冰片射了数个窟隆,鲜血汩汩而出。
林灵素脸色惨白,僵凝不动,一下方知蒲燕阳武功仍远在其上,幸而蒲燕阳下手容情,并不是射向他命脉要害,否则已然性命不保了。原来蒲燕阳心想:“此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于我,在众弟子中,林灵素的武功仅次于己,查找真凶之事,尚须落在他身上。”是以仅将他制住,并没有杀他。林灵素无法坐下,只得立着止血运气疗伤。
众折梅派弟子遂一齐扑向蒲燕阳。蒲燕阳暗道:“他们只道我是杀师之人,是以要杀我,但本自同门,相煎何急?我却不可伤他们。”边斗边往洞后退去。
众人大喜:“他可不知洞后是断崖。”蒲燕阳待得众师弟俱追过来时,身子在地下猛打了几个滚,引得众人纷纷弯腰弓身去攻他,趁机一把压住众人刀剑,借众人一挑之力,纵跃过众人头顶,向洞口落了去。
林灵素惊呼一声,欲要阻拦时,蒲燕阳身子在洞口一晃不见了。张葵丘急引众人追出去,但哪里有他身影?一时恨恨不已:“想不到这恶贼受了这般重的伤仍逃得脱。”林灵素叹了一口气,道:“这恶贼武功本来在我们之上,杀他不易,此次让他逃去,也不必怨尤,以后大家只要不忘师父师娘之仇便可以了。”
张葵丘道:“林师兄说的极是,师兄伤得可打紧吗?”他对林灵素本有几分疑心和不喜,然见他在洞中舍命而斗蒲燕阳后便另眼相待了。林灵素道:“区区之伤,还可捱得住。”张葵丘道:“现下派中遭逢大变,诸事还请二师兄主持为是。”林灵素道:“此事只怕不妥,我惹师父生气,离开本派多时,且身上有伤,恐难顾及得来,还是由四师弟主持罢。”
张葵丘道:“张某怎能越俎代庖?”林灵素忽问道:“三师弟谢野狐呢?怎么不见他?”张葵丘道:“三师兄因家中有事,已离开折梅峰两年了。”
林灵素点了点头,道:“谢师弟不在,张师弟怎么还拘于纲常之事?”张葵丘沉思片刻,只得道:“既如此,那我且代二师兄暂理诸事罢。待二师兄伤好后,再让二师兄主持大局。”
众人无异议,当下回了折梅宫中。张葵丘安排李月山和易复生下崖去寻师父和师娘的尸首,然后又派人去寻找圣周婆婆和蒲燕阳的下落。
李如彤见林灵素为报他父母之仇而受伤,心下愧疚,以金创药为林灵素敷伤,忽觉二师兄目光有些异样的瞧着自己,心下不由微乱,匆匆给他包扎完毕,往她的住处齐云峰“排星阁”而去。林灵素久久瞧着她离去,像是痴呆了一般。
齐云峰距折梅剑宫约有百来丈远。李如彤独自上峰,天色已昏,一路上想到父母双亡,而凶手竟是蒲燕阳,自己用情错人,不禁满怀凄楚。忽然“托”的声响,一人落下来拦住了她去路,正是蒲燕阳,李如彤惊诧道:“你来干什么?”
蒲燕阳喜道:“师妹,我在这儿等你很久啦,你终于回来了,我是想来告诉你,师父师娘不是我杀的。”他知师妹对己情深,必定会相信自己的,是以逃脱后只躲在了齐云峰附近,趁天黑时再来向师妹说个明白。
李如彤心下一悲,泪水涌出,道:“你杀害我爹娘是我亲眼看见,亲耳所闻,叫我如何相信你?”蒲燕阳心下一震,问道:“师妹见我打落了师娘?”
李如彤点了点头,悲恸之至。蒲燕阳惊道:“那师妹见我如何打落了师娘?”李如彤见他仍不肯承认,心下悲极,不愿多说,摇了摇头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走吧,我不想再见你。”说罢,转身往夜色中奔去。蒲燕阳顿时一颗心直往下沉,如坠冰窟,又似被别人掏空了一般。待得回过神来时,急忙追李如彤而去。
师妹已奔出了数十丈远,蒲燕阳心下大慌:“师妹轻功过人,又穿着白衣,随便在某处雪堆旁一躲,我可是找不到她。”提了两口气疾追。两人从山顶上直奔而去,有如乘风御月,蒲燕阳身上受了伤,始终追不上李如彤。到得天快亮时,前面已是一处断崖,蒲燕阳忙叫道:“师妹快停下,前面已是雷音崖,万不可靠近。”
李如彤只顾低头直奔,不觉间到了雷音崖,闻言猛地一怔,停下了脚步,站在崖边独自啜泣。
蒲燕阳又惊又喜,走到了她身后数丈处,道:“师妹,你能停下来真是太好了,你小心些,前面已是断崖,万不可坠下去。”李如彤并没回头,仍是掩面啜泣。
蒲燕阳想起昨天和她在此执手两情相悦情景,不由心摇神驰,道:“师妹,你还记得吗?昨天你还在这儿让大师兄不可掉下崖去呢,你说大师兄若掉下去了,你也会跟下去的,你看站在边上多险,快站些回来罢。”李如彤浑身一颤,这些言语仍绕耳际,她如何会不记得?
蒲燕阳神思飞驰,道:“师妹,大师兄其实也如你一般,你若掉下去了,大师兄也会下去陪你的……”李如彤登时“哇”的掩面而哭。
蒲燕阳欲要过去安抚她,李如彤摇了摇头,道:“不,你不要过来……”蒲燕阳心里一酸,道:“我并没有害师父师娘,你白天尚在此要我去向师娘提亲,我欢喜都来不及,如何会去害他们?……”
李如彤悲道:“可你为了‘天子之剑’……”蒲燕阳道:“‘天子之剑’?师父虽曾跟我们提起过它,但我们皆不知这剑为何物,且纵然剑再好,又焉能及得上师妹?昨日我上折梅峰时,遇到冷魂四煞,他们佯装相斗,我便上去救了冷无休,岂知他们四人是在设计陷害我,我当时受了重伤,幸得有人暗中相助才逃脱了去……”李如彤道:“谁助了你?他在哪儿?”蒲燕阳道:“是一个放箭的朋友,我也不知他到了哪儿……,他的剑法,嗯,他的剑法我也从所未见,大是厉害……”
李如彤泪如雨下,道:“无物无据,叫我如何相信你?”蒲燕阳一时手足无措,只茫然瞧着她。
忽一声音断喝道:“蒲燕阳,看你往哪里逃?”蒲燕阳回头看去,只见林灵素和张葵丘已率众折梅派弟子拦在了二人身后。原来二人一路追奔,已被折梅派弟子发现,林灵素和张葵丘遂率弟子赶了来。
张葵丘道:“摆折梅剑阵。”折梅派众弟子登时剑光霍霍,四处游走,瞬间占据各处方位,将蒲燕阳围在了当中。蒲燕阳暗惊,知这剑阵是师父按伏羲先天八卦和五行阵布设,阵法绵柔纠缠,如一张粘性十足的蛛网,任你武功再强,也要被缠住,端的厉害之极,而众师弟祭出此阵,那是不肯放他一条生路了,当下大声道:“师父师娘并不是我杀的,虽然一时无人为我作证,但天地可鉴,你们且相信我。”
张葵丘跃进了阵中,向蒲燕阳扑去,怒道:“你废了武功便可自证清白。”蒲燕阳当此杀师父师娘凶手未明,冷魂四煞和昆仑仙翁又去向不知之际,如何敢自废武功?一划拳将张葵丘逼开。张葵丘随之催动剑阵,向蒲燕阳袭来。林灵素在圈外掠阵,他盘气疗伤了数个时辰后,功力已复了六七成。
蒲燕阳左躲右闪避开数招后,又叫道:“师父师娘并不是我杀的,我并不想伤害同门,众位师弟若尚念同门之情,便请各自住手。”但众人如何肯听他说话?见他右手受伤,反而向他右侧攻来。蒲燕阳左支右拙,形势大险。
李月山趁机使了一招“花月手”,从左侧抢出,一剑刺进了蒲燕阳右臂里,又动若脱兔倒纵了出去。蒲燕阳右臂登时不能再抬起,血流如注。各人大喜,长剑更如飞蝗般向蒲燕阳射去。蒲燕阳不断上下翻身躲避,十余把长剑从他身遭射过去后,又绕回到了众人手上。蒲燕阳身上却多了数道剑痕,衣衫被割得凌乱残破。
众弟子又挥剑而上,渐渐将蒲燕阳逼到了悬崖边上,蒲燕阳闪无可闪,眼看要葬身于众人剑下,李如彤心下大乱,一闪身挡在张葵丘等人跟前,道:“四师兄,别杀大师兄。”
张葵丘诧道:“师妹,难道师父师娘大仇不报了?”李如彤低着头,不知如何作答。张葵丘等人又挥剑向蒲燕阳攻去。
蒲燕阳又身中数剑,血染衫袍,渐渐体力不支,暗道:“难道我当真要死在这儿么?”胸中豪气顿生,长吸了一口气,大声道:“蒲某今日大杀一场,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罢。尚念是同门师兄弟的,就请让开不挡我路。”大喝一声,一记长拳向北方坎位打出,只听“砰”的声响,一人筋骨断折撞了出去,手中长剑脱手飞出,蒲燕阳伸手抄住,回刺向西北乾位上另一人,那人当胸中剑,吐血而亡。
林灵素大惊,知蒲燕阳也深谙这阵法的应用,懂得从何处着手破阵,眼看他要脱阵而出,急忙猛扑了上去。占据了乾位上的位置,继续让众人催动阵势擒杀蒲燕阳,他和占西南坤位的张葵丘对剑夹攻蒲燕阳。
蒲燕阳正凝神与他相斗,忽背后一阵大痛袭来,已知又被人刺了一剑,往后一掌拍出,那人来不及挡避,叫呼了一声,一口血吐出,飞坠落深崖中。
蒲燕阳听出是易复生的声音,失声叫道:“九师弟……”急抢向崖边,但易复生早摔下崖去了。众人也惊呆了,更加愤怒,纷纷叫嚷道:“蒲燕阳,你又杀害了三位师弟,我们要为六师弟九师弟他们报仇。”将蒲燕阳围得更加紧了。但易复生一死,南方离位空缺,剑阵立破,蒲燕阳从缺口处跃身抢了出来。
眼看蒲燕阳再次脱身而去,猛听得背后风响,又有人来袭,蒲燕阳回手一抓,向那人咽喉锁去。那人挣不脱他手掌,喉间咕咕几响,叫了一声:“大师兄……”蒲燕阳心下一颤,认得是平时与自己甚好的十师弟牟铁山,急忙放手,但牟铁山喉骨已被捏碎,倒在地上扭动几下身子,即不动了。
蒲燕阳颤声道:“牟师弟,你为什么要逼我?为什么要逼我?”蹲下身,伸手在他脸上轻抚,将他双眼合上,但头顶又数道寒气罩下,不由血脉上涌,道:“我并不想杀人,你们不要逼我。”伸手往上一抓一绞,来剑纷纷折断,断刃乱飞,插进了李月山和另两师弟胸中。三人砰砰砰的掉到他身旁。
蒲燕阳忍不住双目噙泪,道:“我并不想杀你们,你们为何要杀我?”但李月山等人已然气绝而死,听不到他这句说话了。张葵丘叫道:“蒲燕阳,你又杀了几名本派弟子,罪孽又深了一层。今日我要将你碎尸万段。”说罢,手中长剑一抖,又矫若蛟龙般刺向蒲燕阳。众人也更加蜂涌而至,却是个个不避生死了。
林灵素趁机一剑削向他背后,蒲燕阳顿时皮开肉绽,回手向他抓去,林灵素已退躲开。蒲燕阳抓了个空,眼前一阵眩晕,大呼道:“挡我者死。”以剑撑地,深吸一口气,直往崖后杀去。只听砰砰拍拍声响,四名弟子被他击飞出去,个个胸骨断碎、头骨破裂而死。
李如彤见蒲燕阳杀红了眼,再不出手,更多弟子将死于他手下,忙拔剑跃纵过去,一剑刺向蒲燕阳当胸。蒲燕阳架开来剑,拍掌向她天灵盖击出,但至中途,蓦觉是李如彤,急忙停住,惊道:“师妹?”
李如彤道:“我要为我爹娘和同门师兄弟报仇,你下手不必容情。”蒲燕阳听她说得决绝,心中酸楚,想不到数个时辰前二人尚心心相印,情浓如蜜,此刻却已形同陌路刀剑相向,当下停住了手,任由师命取他性命。
林灵素趁机长剑抡圆,猛劈下来。蒲燕阳大声道:“我只死在师妹手上,你是什么东西?”挥剑一挡,林灵素被震飞了出去,倒退了十余步才稳住了身形。蒲燕阳仍不肯罢手,他最恨别人偷施暗袭,他身上之伤也大多是被偷袭所致,当下抢过去数招“白虹贯日”向林灵素连续刺出。林灵素只见一片白光生辉耀眼袭来,哪里分辨得出哪剑是真哪剑是假?情知无论如何无法避得开去,只得叫恨一声,闭目就死。
李如彤身形一晃,抢去挡在了林灵素身前,道:“蒲燕阳,你不能杀了二师兄,你要杀他便先杀了我。”蒲燕阳急忙收剑。张葵丘看出了蒲燕阳不愿伤李如彤,叫道:“师妹,快杀了他。”
李如彤这才又神情一震,对蒲燕阳道:“不错,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死于你手上也是无憾。”挥剑又攻向蒲燕阳。蒲燕阳心伤神寒,暗道:“师妹只道我当真杀了师父师娘,要杀我而后快,我活着又有何意思?罢了,我遂了她心愿罢。”手上一松劲,长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闭目待毙。
李如彤见他不挡,吃惊怔住,又想到日间和他在此弹琴相会时情形,剑尖颤颤,无论如何也刺不下去。就在此时,一支长剑自她身旁递出,刺进了蒲燕阳腹中。
李如彤大吃一惊,侧头看去,只见刺剑的是二师兄,大叫一声:“大师兄……”扑向蒲燕阳。
蒲燕阳自然听到这刺向自己腹中的来剑之声,但他已闭上眼睛,只道刺向自己的是师妹手中之剑,哪料得到这从师妹方位刺来的一剑不是师妹所刺,而是别人所刺!蒲燕阳听得师妹之喊,睁开眼发觉时已然迟了。
林灵素不待李如彤扑上去抱住蒲燕阳,手起一掌又向蒲燕阳击去,蒲燕阳无法抵挡,“嘭”的一声大响后,仰天吐出一口血,往断崖处跌坠了去。
李如彤惊住了,奔抢到断崖边往下看去,崖下云深雾锁,哪里更见蒲燕阳的影子?呼叫了一声:“大师兄……”泪水一下夺眶而出。
林灵素生怕她心神激荡之下,也投下悬崖去,上前一把抓住了她手臂,张葵丘等众折梅派弟子也赶到悬崖边,看蒲燕阳已葬身崖下后,这才松了一口气。
张葵丘道:“师妹,我们终于除了这恶贼,为师父师娘和众师弟报仇了,你该高兴才是。”
李如彤又哭了起来,林灵素道:“师妹为何还要伤心?难道师妹对他还不能忘情?”张葵丘道:“二师兄说的甚是,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师父师娘尚可杀,若师妹与他成亲,日后必会负你。”李如彤啜泣不语,想起昨天尚万般央求大师兄不可掉落此崖中,现下却亲手害他葬于此崖下,当真心如刀割。
众人要扶她回齐云峰,李如彤摇头拒绝,众人只得在崖边守护着她,到得天黑时,她才肯回齐云峰去,当晚却连做了几个噩梦,似是见大师兄骑着白马来娶她,但到了雷音崖时,那马儿忽连人带马坠下悬崖去了,不多时,又有一支迎亲的队伍过来,吹着喇叭,抬着新娘的轿子,她满心欢喜的等在路旁,但那顶轿子直抬过去了,新娘子并不是她……
她哭醒了过来,待得明白那是一场空梦后,抱住绣花白枕头又哭,直至泪水将那枕头打得半湿了,才又浑浑噩噩睡去,这一夜,她反复睡着又反复哭醒,不知做了几次梦,到得天亮时,双眼已红肿,泪水也似已哭干。
忽林灵素“吱吖”一声推门进阁,端着一碗参汤,道:“师妹你醒了么?”李如彤不语。林灵素瞧出了她情形,又道:“那个恶人早死了,师妹还念着他干什么?你心神不好,不如先睡多一会再喝汤罢。”李如彤也觉疲惫之极,点点头,又侧下身子而睡。
睡了一阵后,又哭醒转,林灵素忙问道:“师妹又怎么了?”李如彤料不到他尚在自己房中,一怔,但仍是哭诉道:“我又梦见大师兄啦……”林灵素微叹了一声,道:“师妹,你终须将那恶贼尽快些忘了才好。”伸手轻轻拍着她后背。
李如彤挪闪开身子,道:“林师兄,你先出去罢,我想静一静。”林灵素点点头,道:“嗯,师妹你可别做出甚傻事来。”出了阁去。
李如彤走到阁边,临渊而望,远处对崖雪峰零乱,奇石突兀,她心里似掏空了一般,一眼又看见了那把寒玉琴,神思恍惚,指尖落在了琴弦上,发出了几声低沉之音,一下记起了前天弹的两首曲子,随之又弹了一遍《蝶恋花》和《钗头凤》,只是音调缓慢,更添无尽悲气,弹至最后,又泪水长流,这两首曲子曾是为大师兄而练,但人已昨,物事两非,又弹来干什么?第二天,李如彤收拾了一个包裹,瞧了一眼那把寒玉琴,关了门离阁而去。
林灵素忽迎上来,惊诧道:“师妹,你要离开这儿了?”李如彤点点头。林灵素忙问道:“师妹你要到哪儿去?折梅派还需师妹你执掌呢。”李如彤道:“我一介弱女子,武功又差,如何能掌得了门派?且我并不想过江湖中纷纷扰扰的日子。二师兄,以后派中之事便劳你多费心了。”
林灵素急道:“派中之事我可代师妹之劳,只是师妹你要到哪儿去?”李如彤心下茫然,实不知何去何从。过了良久,才道:“天下之大,到哪儿去都可以。”林灵素似是气血上涌,忙按住心口,道:“师妹能不能别走?”
李如彤摇了摇头,道:“我留在这儿干什么?我想找一个安静之处,一个人静静的,再不去想心中之事。”林灵素“哇”的一口血吐出。李如彤道:“二师兄,你怎么了?”林灵素道:“不知为什么,我伤口好痛……”跟着又一口血吐出,伤口白布上也渗出了鲜血。
李如彤不知所措,忙将他扶住。林灵素一把抓住李如彤的手,道:“师妹,你能不走么?”李如彤吓了一惊抽出手,林灵素身子一晃,咕咚一声栽倒在地,再也人事不省。李如彤生怕他有性命之虞,忙将他扶进了阁中,然后去找张葵丘等人。
张葵丘等人闻讯赶来后,知林灵素是气血攻心昏过去而已,放下了心,询问了一遍后即离去。李如彤忖道:“二师兄听得我离去,如何会气血攻心?……莫非他心里有我……?”心中有如鹿撞,她正值芳龄,春心敏感,二师兄这几天来到折梅派后,对她举止处处有异,她岂能不知?自觉有愧,待张葵丘等人去后,遂熬了些药汤来喂给林灵素喝。
林灵素忽又抓住了她的手,李如彤惊道:“二师兄,你要干什么?……”林灵素道:“小师妹,二师兄的心意你尚不明白么?”李如彤急又抽出手,手中的汤药不小心泼洒一些在林灵素的身上,也不敢伸手去揩擦,躲闪到一旁,心下大乱,不知如何是好。她心慕大师兄,并不喜欢二师兄,然大师兄已死,且大师兄是杀父母之人,她更无念想和大师兄在一起。二师兄于己有恩,为替自己父母报仇更受了大伤,自己于情于理,均不能不理不顾他而去,只得道:“二师兄,我,我还不想去想这些事,我先喂你吃药,你把伤养好……”
林灵素大喜,张嘴大口吃药,李如彤面上一红,更加慌乱。
蒲燕阳掉下崖后,也不知过了多久,浑身一阵冰冷和疼痛,遂醒了过来,只见置身在一团白雪里,方知得这雪堆救了性命。他想爬起身子,稍一用力,胸腹处和右腿上一阵大痛,凝神一看,才知除被冷无休所伤外,右腿还被摔断了。
他沮丧之极,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勉力的拖着断腿爬出了雪堆,一眼看见易复生伏在地上,心下一颤,忙爬到了易复生身旁,叫道:“易师弟,易师弟……”盼有奇迹出现,易复生能像他一般不死。但扳转身子过来一看,易复生鼻端和嘴角处的血迹已凝,却死去多时了。
蒲燕阳悲恨交集,将易复生紧紧抱在胸前,哭道:“易师弟,大师兄对不住你,大师兄也并不想杀你……,大师兄不是杀害师父师娘的凶手,你,你别恨我……日后大师兄杀了凶手后,再来告诉你真正的凶手是谁……”伸手在他的双眼上抹过,易复生这才闭目。
蒲燕阳收泪将易复生葬了,又大哭一场,这才抬头往崖顶瞧去,耳边又回响起师妹的话语——“大师兄,这崖甚深,你在这崖边干什么?你若掉下去了,我也跟你下去了……”不由喃喃道:“师妹,你不是说不许我掉下此崖么?若我在崖下,你也跟着来了,现下我在崖下了,你怎么不来?你怎么不来……”一时心若丧死,想自己置于这崖下,也正是拜师妹所赐,心口一痛,天地间顿时一阵旋转,又扑倒在了雪地里。
待得再醒来时,已是黑夜,他腹中又饥又渴,抓了一把雪塞进了口中,又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有一山洞,便往山洞爬去,蜷缩在洞角处而睡。
到得天亮时,他醒来一看,登时诧住了,只见这洞里有石床、石灶、石盆、石碗等物,寒风送雪,这些东西皆落了一层白雪,显然好久已没用过了,暗觉蹊跷:“这里如何会有人来住?那人是掉下来的还是在这儿避世的?又到哪儿去了?”
脑中一连串问题泛起,目光又落在了那些石盆碗上,“嗯,看来此间的主人很久不在这儿啦。”随之一下发现这些石盆石碗无一不是圆形,连石凳也是圆的,洞中竟无一方物,大吃了一惊:“这些石盆石碗是如何来的?这儿是个深崖,自然不会有人从外面携进来,难道是此间主人就地取材在这崖底凿磨出来的?这些石器光滑圆溜,也无斧凿痕迹啊,却如何凿得?”
他在石盆间找到了一把剑鞘,将剑鞘折断成两截,夹住了自己的断腿,在洞中一边盘气疗伤一边思索。月光从崖上泻下,映于白雪和石盆石碗等物上,他心中一动,不由吓了一跳:“难道这些石盆石碗是靠一双肉掌磨出来的?”几口凉气顿时直冲脑门,久久回不过神,“能将石块磨圆成器物,这一份内力天下又有几人能敌?!”
天明时他找了两块石头放在地上试着推搓,让之互相碰击磨擦。初时那两块石头棱角犬边参差交错,极难推动,他推磨了半天,也无法将那两块石头推转。过了七八天后,那两石头才慢慢损了些棱角,他能推动得起来了,又推了三四日后,那两石块渐渐微圆。最后终于变成了两个圆球。他高兴之极:“难道此间主人造圆物的法子当真被我找到了?这满洞的石盆、石碗、石桌、石凳当真是这样造出来的?”遂不分昼夜推磨起石头来。
他每日推磨这些石头,心中和身上所受的苦痛遂忘了许多。饿了便仰望天空,静待飞鸟飞过,然后发石子或冰块打落,渴了便捧冰雪而吃。好在这儿常常有一些越冬迁徒的候鸟飞过,他也不致于被饿得太慌。只是崖底无柴薪烤得肉熟,他只好茹毛饮血了。
过得三个月后,他的胸腹之伤已无碍,腿骨也已接续好可以行走得了,胸中还生出一股热气,浑身充满了气力,顿时明白这些石盆石碗并不是造出来使用而已,乃是这高人在这儿练功之物,而这门练功之法却被自己无意间悟到了:“万法皆是自转所生,真气在周身不停回旋盘转,才可将散发之力浑而为一,生发出大力,且这股大力犹如一圆物,无懈可击,借力生力无穷无尽,这当真是一门极高明的修练内力的方法!”
他忍不住一阵狂喜,当下又勤练不辍,原先磨两块百来斤的有棱大石需七八天才可磨圆,练至最后,他竟能半天将之磨圆,若将两石上下堆叠而磨,半天即可造出了一石盆。随之又将运气和收息的法门细想数遍,终于将这门内功心法了记于胸,做到收发自如,万法由我。他浑身充满了气力,轻轻一跃即有丈余高,将一颗小石子弹出去,十余丈开外那石子也被撞得粉碎。
这一日他心情大好,想到了师妹:“不知师妹还好?那个害师父师娘的人找到了么?”想到了李如彤,嘴角处不由露出了笑意,按捺不住激动之情,便想出崖去见她,不觉间来到了崖壁旁,抬眼往崖壁寻找上崖之法。
忽见两堵崖壁夹角处有几个淡淡的印痕,他一下大喜:“这些印痕定是崖下的这位高人出崖时所留下的了,此人借崖角相互来回纵跃出崖,凌空出脚和落掌力道之准之精,弹跃之高,当真罕见,不知这位高人会是谁,自己是否也能够出得?”
蒲燕阳自知数十丈高崖摔下来,若不能像第一次这般幸运,便如易师弟那般成肉饼了,然除此法外再无别法,也只好硬着头皮一试了。当下深提了一口气,将上崖的各处落掌方位和力道大小闭目凝思了一阵,这才一窜而起,纵身向第一只印痕落去,在那印痕上伸足一踏,身子再腾空而起,斜身落向了丈余高的第二个印痕处,然后在那印痕击了一掌,又再借掌击之力往第三个痕印落去……
如此这般,他越上越高,偶尔往崖下一瞥,只见壁立千仞,崖底一片炫白,他不敢多看,手心足底已然发凉,急忙又住上窜去,如此这般十余下起落倒纵后,终于一个筋斗翻出了谷来。
蒲燕阳立于崖顶,回望了一眼深崖,又是欢喜又是惊悸。转过身见崖上已开了数枝梅花,又想起和师妹在这儿两情欢愉时的情形,一下怔呆住了,眼前仿佛又现出了师妹,他伸出手去,但触手处几点花瓣和白雪簌簌而落,哪里是师妹了?他回过神,才知把压枝琼雪依依花树误当作师妹了,心底一阵失落隐痛:“师妹现下在了何处?”
抬头向折梅派峰顶看了看,云雪间仍一片缥渺,他整了整衣衫,正想拔步上峰而去,忽见一人婷婷而来,正是师妹李如彤。
蒲燕阳激动不已:“师妹莫非来见我?她……她还记得我?……”李如彤清容更加美了,如一片白梅花瓣相似,怀里犹抱着那把寒玉琴,只是眉宇间隐隐有不欢之意。蒲燕阳不敢马上出去见她,心想师妹多历变故,难免心里郁郁不乐了。
李如彤径至崖边,低声道:“大师兄,我来看你啦。”说罢,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蒲燕阳只觉一阵心神激荡:“师妹,师妹她是始终有我的。”
李如彤幽幽的道:“大师兄,我心里终究舍不下你,仍时时想着你,但这是最后一次啦,我爹娘终究是死在你的手里……”说到这儿,眼泪已流了下来。蒲燕阳登时如受当头一记棒喝:“原来师妹……师妹她仍认定我是害她父母的凶手?……”
李师师又到了当初弹琴的石台旁坐下,将寒玉琴摆于台上,道:“师兄,我再弹一首曲子你听罢。自你去后,我已许久不弹曲子你听了……”蒲燕阳心口一热,转悲为喜,险些高兴得昏过去:“我道师妹将我忘了呢,原来,原来她心里还是有我的,还是舍不得我的。嗯,嗯,师妹你弹罢,大师兄在这儿听着呢。”想起她当初弹破的十根纤雪指头,又是一阵激动怜惜。
李如彤又抚弦而弹,但琴音凄凉悲沉,已不是当日的《蝶恋花》和《钗头凤》了,蒲燕阳一诧,过了一阵,他才听出这是一曲《永诀别》,面色大变:“师妹为何要弹这首曲子?难道她是要离开我了?”随即又自我安慰道:“嗯,师妹她只道我已死啦,是以要弹这一首曲子诀别,师妹……师妹的心里也还记着我,一定放不下我的……”
不多时,弦停声止,李如彤已弹完了曲子,道:“大师兄,师妹已将曲子弹完给你听了,以后师妹想你一次也不能想了。”
蒲燕阳大惊:“为什么想我一次也不能想了?莫非……莫非师妹要另嫁人了?”顿时一阵天旋地转。他初时对师妹这份情爱尚有拒却,只道她是小孩子的一时冲动,待听得她苦练曲子,弹得十指指头皆破只为来给自己弹奏时,心扉已蓦地打开,对师妹的情意已如汹湧海浪般涌至,深深爱上这小师妹不能自拔了……
李如彤又道:“这把寒玉琴是你当初雕凿打造时,我硬要你送给我的,其实那时我已喜欢上你了,所以才软磨硬缠向你要了去,你不知道我抱回来有多喜欢,一刻也不离开我身边,纵是睡觉时也放在床边,看着它便如看着你一般,我日日夜夜都看着它,不让它稍沾一点落尘……”说到这儿,心神激荡,抽泣起来,眼泪又大颗大颗流下。
蒲燕阳也听得悲喜交集,有如万箭攒心:“到底是谁害了师父和师娘?害了我和师妹?”
李如彤仍呜咽不止,道:“但今天我是来还给你啦……”将琴轻轻放到了崖边,然后一推,那琴往悬崖下掉去,发出了几声清脆的碎玉声响,蒲燕阳一颗心也似被撞碎了,脑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天地间也一下静止了。
过了许久,他想要冲出去向师妹再解释师父师娘并非他所害,忽然远远一人急赶而来,手中拿着一件貂皮袍子,叫道:“如彤,你怎么到这里来啦?”脸色大是惊惶,却是林灵素,将袍子披到了李如彤的身上。
李如彤将眼泪拭去,装作无事之样,道:“二师兄,我既已答应了你,自是不会做对不起你之事,我是来还琴于大师兄,此后再也不想他了。”林灵素心花怒放,拥着李如彤并肩而去。
蒲燕阳胸口如受大锤重击,几口血吐出,落得满树白雪皆红,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砰”的扑跌在地,往峰下斜坡翻滚去。
月余后,在秦州城东南一条大道上,新柳吐绿,莺燕呢喃,一男子双腿盘曲骑在一头青骡背上,低着头,双手抓着套绳,神情呆滞木呐,衣衫破敝,颠簸缓行。路人一看立知是个失心疯之人,无不摇头,然见他始终在螺背上不跌下,又诧异不已。
这个失心疯之人正是蒲燕阳,他从雪峰滚下来后,神智混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后来遇着了一头走失的螺子,遂盘腿坐到了螺背上。螺子自是不肯,不断蹦迪跳跃,要将他甩摔下来。蒲燕阳浑浑噩噩,手抓缰绳,坐在骡背上,任由那骡子蹦跳,虽东倒西歪如睡着了一般,却始终稳坐在骡背上。那骡子蹦跳了大半个数辰,无法甩下他,终于被他制服,便让他骑在背上了。只是蒲燕阳仍如睡着一般,也不理会骡子走到哪儿。那骡子无人指挥,一路乱行,到了秦州地界。
忽马蹄声响,五匹快马从他身边驰了过去,一骑折回,道:“喂,这位疯朋友,前面有大队官兵追来,可不像我们一般闪你。”见那人仍低头任骡自行,终于不忍心他被乱马撞死,过来牵他绳索,欲将他扯到路边,但蹄声大作,一大队官兵已乱蹄翻飞、执刀背枪驰近,还拖着两辆大囚车,铁笼柱子粗壮如臂。
另四人见状,高叫道:“包世屠,你还不快跑么?”包世屠只得撒了骡缰策马往前逃去,一边回头叫道:“那位疯朋友快快闪开,他们是大内禁军侍卫,不讲理得很。”路旁百姓闻得是官兵捉人,四散逃开了。
蒲燕阳仍痴痴呆呆骑着骡子在路中直行,众官兵策马奔至,一名侍卫喝道:“兀那疯子,快快让开。”蒲燕阳仍是不避,那侍卫挥鞭向他猛击过去,缠住了他脖子,欲要将他提摔下骡子,然用力一拔,不但不能将他提起,自己反而被扯下马跌得头破血流。
后面几名官兵生怕马蹄踩死同伴,忙拉马闪避,但疾冲之下,马匹收蹄不住,往斜刺里冲了去,只听豁刺刺声响,马后囚车上拉着的一只大铁笼子倒在了路旁。
一干官兵怒不可遏,那名出手的侍卫叫何有鞭,在投诚朝廷前一条金鞭已打得江南江北诸路群雄骇然变色,想不到竟提不起这浑人,当下爬起身趋步近前,又挥鞭向他卷去,缠住了蒲燕阳腰身,要将他摔下骡来。这一提他作了防备,满拟这一提一摔必将这浑人摔断七八根骨条不可,谁知用力提摔了几下,竟如蜻蜓撼石一般,那骡子哞哞怪叫,反拖着他而行。
众官兵骇然变色。为首的侍卫统领挥长刀向蒲燕阳砍去,此人是京城四壁都巡检使、温州观察使,姓范名琼。眼看范琼这一刀势必要将他砍成两半,两旁躲在远处的百姓均为之惊呼,但长刀落下后,“嗤”的声响,范琼这一刀只是砍断了何有鞭的金鞭,那疯子仍若无其事的往前低头晃脑骑骡而行,如睡着了一般。这是范琼数十年未遇之事,固然惊得他双眼瞪得如鸡蛋般圆,余人也张大了嘴巴,愣在了那儿。范琼身居京城四壁巡检使,武功之功自不必说,是以他擒包世屠等五人时,肆无忌惮带着两个大铁笼子追赶,那是视这五人如砧上之肉手到擒来了,但想不到这一刀竟落了空。
骑马而逃的五名大汉初时见何有鞭摔下马,只道是何有鞭用力过猛拿捏不稳自行掉下来的,现今见范琼挺大刀砍他,这疯子仍是好端端的骑在骡背上,尽皆惊诧,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齐勒住了马缰,回头驻足观看。
范琼又挥刀向那浑人砍去,五人想这一刀他如何还能躲开?包世屠急忙打马抢回相救,足尖一点,从马头上跃出。一名侍卫心下暗喜:“我还不将你这个矮疙瘩刺个透?”挺枪迎向半空。
包世屠身在半空,已从腰间挚出两把明晃晃的菜刀,在他枪尖和枪杆上一阵叮叮当当砍击后,那侍卫手中的枪杆只剩半尺长,而地上已有数截断杆,惊得目瞪口呆。
包世屠从他马头前落下,滚到了马肚下,叫道:“老子吃你的炖蹄子。”只见一阵血肉纷飞,那名官兵惨呼一声从马背上摔下,左足自胫骨以下皮肉已尽被包世屠削去,只剩一段阴森森、血淋淋的白骨。原来包世屠绰号“千手人屠”,在河东一带做屠夫,杀猪宰牛,腰间常插着数把刀刃,山东两河的豪杰无不知道他大名,后来这包世屠不知何故失了踪影。
一旁几名侍卫怵然颤惊,齐向包世屠扑上。包世屠夺过一根长枪向范琼掷去。范琼回刀将枪磕飞,又复一刀向蒲燕阳砍去,这一刀更加风势凌厉,只怕顽石也要被他砍开了。
但刀势过后,那疯子仍好端端的坐在骡背上任由骡子往前驮行,那骡子也不惊慌,范琼这一刀仅是贴着他后背数寸落下而已,惊得目瞪口呆,手心和背心冒出了汗水,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才凝神向蒲燕阳瞧去:“这人是高人还是傻子?”再也不敢砍出第三刀。
这时,和包世屠一起的四人也扑到了官兵中,见了这番情景,又气又悔:“原来这人武功可高得很啊,还要我们回来救什么?”欲要脱身而去,却被官兵围住了。
范琼看那五人已走脱不得,遂不加理会,打手势命十五六人将那只掉到路旁的大铁笼子抬到路中央,打开笼门,距那骡子丈余远对着骡头。那浑汉竟不加指挥,任由骡子走进大铁笼去了。
这一下又大出各人意料之外,有的擦眼睛不迭,有的舌头吊出,忖道:“世间竟有这样愚蠢的人?这只大铁笼挡住了去路还径直走进去?他是真浑还是假浑?他不会从铁笼旁绕开而走么?”
范琼身子一纵,疾如闪电般窜上去将笼门关上,“当当”的上了几个大锁,哈哈的大笑起来:“看来你是真的浑到家了,刚才那两刀没砍中你,不过是你运气好些罢了,瞧你现下如何还能逃得出你爷爷的手掌心?”刚才那两刀落空之辱也一扫而光。
包世屠等五人看那铁笼柱子粗如手臂,任你一人武功再强也无法锯断逃出,一下泄了气:“看来我们真不该回来救这浑人,陪着他送死。”
那骡子进了铁笼后,走不出去,在笼里转圈,蒲燕阳仍坐在骡背上低着头,任由骡子转圈,似是睡着了一般。那骡子转了几圈后,无法出去,叫了起来,蒲燕阳才似是回过神,下了骡背,走到大铁柱旁,双手抓住两根铁柱,微用力一掰,铁柱即向两边弯曲。蒲燕阳自行走出去,然后回转身将那骡子抱出笼,放到了地上。那骡子大是高兴,快踏了几下蹄子,蒲燕阳又骑到了骡背上,骡子驼着他前去。
这匪夷所思之举,惊得众人再次目瞪口呆:“世间竟有这样的大浑人?钻进了大笼子又自行掰开笼子出来,且还抱着骡子出来?”惊愕过后,已一下看出此人身怀武功,且远在众人之上,只是好像受了极大刺激,有些失常了。
众侍卫禁军再也不敢向他追击,任由他自去,只围斗包世屠等五人。
五人中除包世屠外,一人掌法凌厉,衣袖飘飘,掌影乱翻,已打倒了四五人;另一大汉身材魁悟,拳法刚猛;一瘦削些之人身法如狸猫般敏捷,在众官兵中穿梭来去,六七名官兵也拿他不住,最后一人则脸色愁苦,使一根铁杖。
范琼舞刀向五人怒扑而来,大刀一抡,逼得包世屠倒退数步,数名官兵在包世屠背后乱棍打至,包世屠吐血扑倒在地。那衣袖飘飘之人掌法也颇是厉害,但一般敌不过范琼,余下三人和范琼斗了十余招后,也被打倒在地。范琼叫推上另一辆囚车来,一古脑儿将五人装进了大铁笼中。
包世屠忍不住向蒲燕阳怒骂道:“你这浑人害死我们啦。”蒲燕阳已走出了数十丈远,闻然回过身来,道:“我怎么害死你们了?”一脸茫然。
包世屠道:“你不见我们为了救你全进笼中了么?”蒲燕阳点了点头,道:“嗯,那我进去你们出来罢。”掉转骡子回到铁笼旁,又将两根笼柱掰弯,进了笼子中,再将骡子抱了进去,然后把包世屠等人一个个提出了笼外,再将铁柱子掰直,让自己置于笼中。
他做这一切时,官兵莫不敢阻止,看得匪夷所思。范琼初时尚担心他救走五人,待见他并没有和五人一起逃走,反而将自己囚在了囚车里,暗喜道:“这浑人自己折回呆在车中最好了,我且将他驮回京中,再想法炮制他。”包世屠等人已被反绑住了双手,无法逃去,范琼将五人绑在马背上,当下押着囚车领着众侍卫往来路驰去。
包世屠在马背上颠簸得苦胆水都吐出来了,见蒲燕阳仍茫然的和他的骡子坐在车中,叫道:“喂,你这位兄台武功可高得很,怎么浑了?”蒲燕阳道:“我浑了么?”包世屠大笑道:“你不浑你怎么回来和我们一起让官兵抓去啊?”蒲燕阳道:“那你们又干嘛回来让官兵抓去啊?”包世屠大怒,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浑人?”随之又泄了气,道:“唉,你是浑人,我们也跟你一起浑,我们都是浑人。”
蒲燕阳道:“你们干嘛被官兵追捕啊?”
包世屠道:“当今圣上赵佶好大喜功,自诩升平盛世,要大建艮岳纪功,我们是建艮岳的工匠,不小心动了皇帝老儿的‘昭功敷庆神运石’,毁坏了他的艮岳,于是被童贯派侍卫禁军追杀,这次是死定啦。”蒲燕阳浑道:“你们干嘛动那块石头啊?”包世屠眼睛一瞪,道:“干活自然要爬高下低,一不小心碰了那块石头,又有什么好奇怪?”蒲燕阳浑道:“也是,碰了一下石头就要砍头,太也不是理。”
包世屠道:“喂,浑老兄,你是真浑还是假浑啊?不过你知道不是理,看来也不是太浑,我叫包世屠,浑兄如何称呼?”蒲燕阳自言自语道:“我叫什么名字?”抬头往笼外望去,像是想不起来了。蒲燕阳经师妹一番情变伤心后,想到师父师娘之仇未得报,而师妹又已嫁人,终日抑郁沉思,于身边万事万物竟视若不见听而不闻了。旁人不明真相自然以为他心智失常了。
数天后,众人到了大宋京城汴京。进了南熏门,包世屠道:“进了这城门,咱们的死期也不远啦。”蒲燕阳听得因已累得五人要受大刑,神智猛地清醒,道:“谁要杀五位?”包世屠见他已不浑,大是高兴,道:“你醒了么?真是太好啦。要杀我们的是当朝太师童贯,他负责艮岳的兴建。你武功高强,快快逃走罢。”
蒲燕阳摇了摇头,道:“五位为救蒲某而受累,蒲某不能弃五位而去。”包世屠喜道:“兄台姓蒲么?不知何门何派,师承何人?”蒲燕阳自是不愿将师门之事说出,便不说话了。
不多时到了一座府第前,写着“太师府”二字,包世屠等五人一凛。范琼下马进了府中,府内堂上一须发俱白之人躺在太师椅中,眯缝着眼睛养神,两旁环侍着数十名下人,此人体貌雄奇,衣饰华贵,皮骨坚硬如铁,正是大宋西北监军、领枢密院事、掌兵权二十年权倾内外的童贯。
童贯少年时性情乖巧,在宦官李宪门下,从做给事宫掖起,就善于揣度皇帝的意旨。赵佶即位后,童贯以供奉官的身份主管杭州置金明局,和蔡京往来。蔡京任相后,举荐童贯为西北监军。童贯收复陕右青唐四州,迁为景福殿使、襄州观察使,从一内侍凭军功而任两使。不久,童贯为熙河兰湟、秦凤路经略安抚制置使,连续升官至武康军节度使,讨伐溪哥臧征,收复积石军、洮州,加官为检校司空。
童贯恃功而骄横跋扈,选拔将领官吏,完全撇开各省部,都是直接奏明皇帝。政和元年,童贯被封为检校太尉,出使契丹,回来后权势更大,握有朝廷内外军政大权。于是请求出兵进驻夏国横山,朝廷命他以太尉的身份为陕西、河东、河北宣抚使。不久,为开府仪同三司,签书枢密院河西、北两房。不到三年,他主管枢密院事,另统领武信、武宁、护国、河东、山南东道、剑南东川等九镇,为太傅、泾国公。当时人称蔡京为公相,童贯为媪相,权倾中外。
政和元年方腊在睦州起义,威势很大,东南大震,赵佶十分惊慌,改任童贯为江、浙、淮南宣抚使,率禁军及秦、晋二地蕃、汉兵共十五万前往征讨。至宣和三年四月,方腊及妻子邵氏、儿子方毫、宰相方肥等五十二人在梓桐峒的石涧中被俘,义军七万人被杀。宋军从出兵镇压到凯旋归来,共计四百五十天。童贯因功迁为太师,改封为楚国公,更加权势熏天。
范琼小心翼翼向他行过礼,然后述说了擒获包世屠等五人和蒲燕阳的经过,童贯一听,微仰起身子,道:“那个姓蒲的竟敢与我作对?好,老夫这就去面奏圣上,立马将这六人一块斩了,顺便给你邀功。”范琼按住内心之喜,道:“这都是媪相的功劳,末将不敢居功。”童贯喝令下人备轿入宫。
不多时,数百人簇拥着一顶大轿出了府,往皇宫方向而去。蒲燕阳欲求见童贯救众人,无奈童贯并不近前。范琼随之命众侍卫押起蒲燕阳等人跟在童贯人马后面进宫。
包世屠叹道:“这位童大人今日擒了我们押进宫去,定是见那皇帝老儿了,他高官厚禄指日可待,我们则要人头落地了。”蒲燕阳暗暗焦急,他要破这牢笼救出包世屠等人也不难,但如此一来,他必背负逃犯之名,且这儿是京师之地,兵马云集,只怕也难全身而退。
进了两道宫门后,各人停轿下马,童贯步行到了垂拱殿。此时正值早朝,垂拱殿上端坐着一人,丰庭阔额,身形矮胖,乃是当朝大宋皇帝赵佶。
众臣高呼三声“万岁”后,童贯出班奏道:“微臣已抓到毁坏皇上艮岳的重犯在殿外,请皇上处置。”
赵佶道:“好,且传上来。”不多时,蒲燕阳等人即被范琼和众侍卫五花大绑押到了殿中,逼跪在地。赵佶瞧见蒲燕阳,诧道:“此是何人?为何也被押来?”范琼道:“启禀皇上,这是一个骑青骡的怪人,要救这五人,故被微臣一并擒下。”赵佶道:“嗯,他们既敢毁朕的艮岳,就请刑部审决行刑罢。”
蒲燕阳忙问道:“皇上为何建艮岳?”范琼道:“皇上雄才大略,可追三皇五帝,是以要建艮岳纪功。你们这几个竟敢动了纪功的镇运石,罪当诛九族。”
蒲燕阳道:“皇上若要纪功,草民有一张晋朝葛洪的草图,可铸禹时的九鼎出来,助皇上纪功”
赵佶大喜道:“此言当真?”蒲燕阳道:“草民不敢欺君。”众臣人人兴奋道:“当初禹将天下分为九州,令各州州牧贡献青铜,铸成九鼎,将全国九州的名山大川、奇异之物镌刻于九鼎之身,以一鼎象征一州,此便是‘九州’之来源。但战火频仍,这九鼎不知烟灭在了何处。今圣上能让人将这九鼎铸出来,定得天佑我大宋。”
赵佶喜道:“好,当初大禹国泰升平,以一鼎置一州,以示王化和天下昌隆。今我大宋也国景升泰,可比舜禹。自夏商开元,至我大宋正好共历九朝,分别是夏、商、周、秦、汉、晋、隋、唐、宋,我大宋便以一朝为一鼎。九九归真,我大宋正好承天之大数。铸成此九鼎,我大宋更集历朝王气于一身,定能江山永固,万年永存了。”
众臣忙一下跪拜在地称贺道:“恭喜皇上,此真乃我大宋之鸿福。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佶大喜,又对蒲燕阳道:“你愿献图铸九鼎,以纪前朝和铭本朝之功,与朕建艮岳纪功心曲互通,不谋而同,可想要朕什么讨赏吗?”
蒲燕阳道:“草民想要皇上饶了他们五个毁艮岳之罪。”赵佶道:“好,你若铸得成此九鼎,朕就饶了他们和你之罪。”蒲燕阳应道:“是,谢皇上。”赵佶当下敕旨让蒲燕阳在九成宫里铸鼎,包世屠等五人先押入刑部大牢中由范琼领侍卫看守,蒲燕阳若铸鼎成功,再行释放。
蒲燕阳来至九成宫中,召集工匠,依葛洪所遗之图,日夜炼铸九鼎,一时皇宫中炉火照夜,紫英乱星。一个月后,九鼎铸成,报与赵佶。
赵佶率众臣去观鼎,只见九鼎一圆八方,各据方位。圆鼎三足两耳昂立,高约三尺盈余。八鼎则是四足两耳,瑞气非凡。赵佶大喜,众臣也纷纷颔首称赞,童贯道:“请皇上为这九个宝鼎赐名如何?”
赵佶道:“嗯,那中央的圆鼎便叫龙蛇鼎罢,北面之鼎叫宝鼎,东曰牡鼎,东北曰苍鼎,东南曰冈鼎,南曰彤鼎,西南曰阜鼎,西曰晶鼎,西北曰魁鼎。众卿以为如何?”
众臣连连称赞,哪敢说半个不好?随之又一番洋洋恭祝之声,蔡京道:“皇上功比尧舜,德耀秦皇汉武,应当至泰岳行纪功大典,奉告天地才是。”
赵佶道:“朕也正有此意呢,我大宋也要至泰山纪功封禅方可。”对蒲燕阳道,“蒲爱卿铸鼎有功,朕且封你为‘神铸父’,你先前往东岳做封禅使,朕迟些再前去纪功封禅。”蒲燕阳躬身领命。
赵佶遂又一一至鼎前酌献致祭,然后命修善九成宫,奉安九鼎。又命释放包世屠等人。蒲燕阳又谢过赵佶,这才出了宫,奉旨望东岳泰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