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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每一章 峰乱云骤(5)

乔青华见卫彪转败为胜,又惊又怒,喝道:“平岗化龙,剑气落雁,好,我也领教领教你的‘落雁剑法’。”突然舞动两只大铁鸟嘴猛攻过来,鸟嘴套于手上,可张可合,鸟喙边缘锋利无比,比剪刀厉害得多了。卫彪惊怍之下,数次被他钳住长剑,差点儿夺不出。

乔青华忍不住大喜:“这小子剑法虽妙,不过被我的这对大铁鸟嘴夹住剑刃后,他便无从可施了。”连连向卫彪剑锋钳去。卫彪稳住阵脚后,一剑送出,剑光夺目,耀眼生花,乔青华故技重施,又伸铁鸟嘴去啄钳卫彪的长剑,但剑光闪处,几点红影飞溅出,乔青华的一只铁鸟嘴连着三根手指已掉落在地。原来这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由三秦派创派师祖灵虚子从雁荡剑派掌门手中抢得,此后代代掌门相传,落到了秦远华和朱式手上。

乔青华捂着断指又疼又怒,脸上青筋暴突,怒喝一声,又纵身一跃向卫彪扑去,他绰号“九天朱鹮”,虽然身材高大,却轻功过人,身在半空,已一掌向卫彪头顶击去。卫彪侧身一闪,乔青华右手探向卫彪双睛,满拟这一招利勾尖尖,定能刺瞎卫彪双眼,但他一招使出后,才知三根手指已被削断,断指距卫彪双睛正好数寸。

卫彪双眼并未被挖出,逃过一险,长剑疾向乔青华刺去。乔青华身在半空无法躲闪,眼看这一剑便是穿膛破腹之祸,秦远华忙叫道:“彪儿不可。”

卫彪急忙收招,慌乱之下,剑锋仍是从乔青华的面门处一直由额而下,经面门至颈脖和胸腹间划了一道剑痕,将乔青华的外袍也划开了,一道鲜血渗将出来。乔青华袒胸露腹,狼狈之极,朱式和秦琼枝转过头去不宜再瞧。若非秦远华出言喝止,卫彪初练不熟,将这一招“剑气落雁”使完时,乔青华已成一只被开好膛腹的“秃雁”了。

乔青华又羞又怒,用裂袍裹住身子,左手一弹,将套于手指上的铁鸟嘴向卫彪射去,响声惊人。卫彪将剑一挡,被震退了数步。乔青华虽挽回了一点颜面,然兵器已失,却是不敢上前再斗了。

秦远华笑道:“愚徒又侥幸得胜,两位还要派人来指点么?”灵猿、朱雀两派想不到秦远华尚未出手,卓、乔二人已被秦远华的大弟子卫彪斗得大败亏输,哪里还敢出手?

卓金华低声问道:“这当真是落雁剑法?”秦远华不作声。卓金华霎时大震:“你,你找到天书了?”秦远华道:“什么天书?秦某并没有找到。”卓金华道:“你没找到怎会落雁剑法?”乔青华道:“不错,你还没卸任掌门之位,便偷进峡中寻秘笈,犯了化龙派的禁忌,如何还能再当掌门?”

秦远华怒道:“说好的比武立掌门,难道你们要不算数?”卓、乔二人顿时不敢再语,个个如遭霜打了一般蔫着头,叹气不语。

秦远华当下安排弟子引卓、乔两门人马去歇息。

待卓、乔二人和三派弟子尽走光后,朱式才满脸疑色,走上前来问秦远华道:“彪儿这套剑法你从哪儿练来的?”秦远华支支唔唔道:“是我半年前偶然间寻到的。”朱式道:“你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在哪儿寻到的?”

秦远华知瞒不过妻子,略一犹豫,才低声道:“这套剑法是我在峡外往里面瞧时,偶然在一块大石上看见的。它刻在一块大石上,一旁还刻着‘灵虚子落雁化龙自创’九字,浓雾稍淡之时,恰好被我看见,我便将它记了下来。”

朱式一震,道:“这便是本派一直传说的‘落雁剑法’?”秦远华点了点头,道:“不错,这套剑法正是‘落雁剑法’,也叫‘化龙剑法’。传说当年创派师祖灵虚老祖在峰顶练此剑,刚好一群大雁从他头顶飞过,他一套剑法使完,一群南迁的大雁便悉数从他头顶落下来,因此而得名。”

朱式道:“可是这套剑法也只有创派师祖灵虚子一人使过,此后他进了天书峡就不知所踪了。”秦远华“嗯”了一声。

朱式又问道:“那剑法尚在么?”秦远华脸色一红,道:“不在了,我生怕有人发现我拓印的墨迹,遂将那块大石毁了。”朱式道:“嗯,毁了也好,世上此后再无人得见这‘化龙剑法’了。”随之又问道:“那怎么半年来不见师哥你使过这剑法?”

秦远华道:“这套剑法虽高深莫测,然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儿。”朱式道:“有何不对劲儿?”秦远华又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朱式道:“莫非是你还没有完全悟透或是你记错了?”

秦远华道:“万万不会记错,此后我也偷偷去看了数十次,有一次我索性跃了过去,将之拓印了下来……,若说我没有进过天书峡,也是假的,不过也只进了这一次,且那大石距峡边也只两丈远近。”朱式低声道:“我自然不会跟外人说。你没有骗我,待我很好。”握住了丈夫的手,满脸柔色。

秦远华也忍不住将妻子轻轻拥住,过了一阵,道:“不过,我也想进峡中去寻这天书了。”朱式担心道:“可是几代掌门进去都不知所踪,你若进去……有甚意外如何是好?”说至最后,满脸担忧。

三秦派创派不过二十多年,却已传了七八代掌门,皆因创派的灵虚子在天书峡中留下了一套天书,须是卸任的掌门人方可进峡中寻找,但派中七代掌门进去寻找,不但天书不见携出,反而个个不知了下落,五年前朱式之父朱铁手打败卓、乔二人之师后,将掌门之位传给秦远华也进峡中寻找,一般不知所踪了,现今丈夫说要进去,她岂有不担心之理?

秦远华道:“师妹你放心罢,我若进去,自然会将诸事安排妥当才进,也不是现下便进去。若你喜欢,我们夫妇一同进去也未尝不可。”朱式道:“我能得进去吗?”秦远华笑道:“派中也没什么规定不许携夫人进去的,自然可进去得。”朱式这才喜道:“嗯,我们夫妇一同进去,若有甚危险,也好有个帮手照应。”

秦远华道:“是,我曾在峡外观察了数年,峡中虽云封雾锁,也不见有什么灵异鬼怪出现,虎豹熊蟒是有的,但这些自然伤不了一干掌门师祖,怎地众位掌门师祖进去后都不知所踪了呢?”说罢,又向峡中瞧去,苦苦冥思。

忽然又一声巨吼传来,秦远华吓得倒退两步,朱式浑身震颤道:“师哥,这是什么在叫?”秦远华也听不大清楚,待得惊魂稍定,才又凝神听去,那响声又不再传来了。

朱式犹自惊悸,道:“师哥,你前几次到峡谷时,可听到过这声音吗?”秦远华摇了摇头,幸而当初孤身一人来此时没听到这叫声,否则只怕已被吓得魂飞魄散。

二人两手紧握,朱式道:“师哥,我们还是不要进这谷里去了,你若是不想做这掌门了,我们将掌门之位传给彪儿,另找一处隐居也好。”

秦远华脸色虽凝重,却坚决的道:“不,我一定要进这谷里看看,这峡谷里藏了三秦派数十年来太多的古怪,我不进去瞧探清楚,终究不甘心,且也想看看这是什么发出的声响。”朱式只听得心惊肉跳,手掌心也有微汗。

秦远华笑道:“师妹放心,这峡谷里能有什么声响?顶多是怪风吹洞或枯树断落作响罢了,又有什么可怕?”朱式听了,这才略略宽心,一转眼又瞧见了石壁上的“剑曾天下”几字,想到了什么,笑道:“师哥还记得这几字是如何来的么?”

秦远华喜道:“自然记得,祖师爷当年和雁荡、华山、青城、点苍等掌门在此比剑,祖师爷打败了众掌门,豪兴逸飞之下,在这崖壁上刻下了‘剑曾天下’几字,此后有人不服上来挑战,也被他一一挫败。”

朱式道:“是啊,当初你不是说要光大三秦派,要让三秦派再‘剑曾天下’么?这次并派,也是武林中的一件大事,咱们不可不让江湖上的朋友知道。”秦远华一怔,不知她要干什么。

朱式狡狤一笑道:“你可还记得王掌门、项掌门他们?”

秦远华眼中掠过一丝异样的光采,道:“怎会不记得?当年清风尸派、佛煞鸳鸯、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等人助方腊作乱,方腊失败后,他们欲要逃到秦岭来,我和白石山派的王掌门、麦积山天水派的木掌门、崤山派的青冥掌门、熊耳山派的熊掌门、伏牛山派的项掌门助官兵杀敌,终于除了清风尸老这个大害。”说到这儿,又是高兴又是惊心,忽神色一变,像是想到了当年惊恐之事,半晌才道:“不过那个清风尸老确是武功高强,我们在他练功时,扮作他弟子跳近他身边趁他无意才将他打伤击毙,若不是如此,当真不能除他。”

朱式道:“项掌门当年为了救你,可受了重伤,五人之中你是受伤最轻的,他们回来可都养了两年伤呢。”

秦远华道:“是啊,项兄确是伤得最重的。其时我们五人深知若少一人皆不能战胜清风尸老,是以一人若有险,余四人便拼死相救,而五人中,又以项兄的武功略高一些,是以项兄便斗得最是凶险。清风尸老料不到我们五人如同手足方败下阵,可惜却让佛煞鸳鸯、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逃了去。”

朱式道:“有道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们同属秦岭一脉,武林中号称“秦岭六剑”,当真是亲如兄弟,情同手足。那佛煞鸳鸯、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虽逃了去,可这些年来也不见他们为恶江湖,想必那一战后,他们已是吓破了胆,又或是受了伤,逃去后便伤重而死了。”

秦远华点了点头道:“嗯,经此一战后,我们约定日后不论哪派有难,其余五派都要举派赶赴,义无反顾,绝不退缩。”

朱式笑道:“你和项掌门等人也有许久不见面了,你们这可都是过命的交情呢,我们何不借机邀他们来聚聚?”她说到“过命的交情”几字,故意说得重了些,好令丈夫更加着意。

秦远华果然一震,明白了妻子之意,道:“你是说举行并派大典?”

朱式点点头,笑道:“嗯,现下咱们虽然尚不能欺少林、凌武当、压峨眉,但我想咱们离再‘剑曾天下’之时也不远了。这是三秦派的大事,难道不应该好好庆贺一番?”秦远华一时神情激动,道:“不错,不错,依当年三秦派的威名,也该请得动一些朋友,庆礼之时不致庭可罗雀。”

朱式道:“还有琼枝和彪儿的事儿呢,你怎么一点也不放在心上?他们青梅竹马颇合得来,现下也不小了,我们是不是也该为他们将此事办了?”

秦远华哈哈一笑,道:“你是说他们的亲事么?那由你作主罢。”朱式喜道:“好,那到时灵山派并派和成亲一起操办,就双喜临门了。且彪儿和琼枝等人也大了,这番让他们下山邀约各派,正好到江湖上历练历练。”秦远华也喜道:“夫人说的极是,待这两件事办了之后,我将掌门之位传与彪儿,咱们夫妇一同进峡中去寻天书。”朱式盈盈一笑。

二人回到剑宫中,即斟酌起要请的门派,然后连夜将各派的请柬均写了,足足忙至天亮,这才召众弟子到练武殿来。

朱式道:“三秦派合为一统,乃是本派大事。你们去恭请武林各门派,邀他们六个月后的八月初七上山来参加并派大典,须得礼数周到,再三盛情邀请,不得有失冒犯。”众弟子大喜,恭身领命。

朱式当下吩咐各弟子去处,卫彪为大弟子,路程最远,先西去邀请白石派掌门和天水派掌门,然后再转道中原,到河南邀伏牛派和崤山派、熊耳派掌门。这几派掌门因和秦远华交情匪浅,是以由卫彪和女儿亲自去请,且柬上注明让他们提前两天到来,先叙私情,再贺典礼。众弟子取了拜贴后,各自跃马下山而去。

秦远华夫妇二人又到天书峡峡口处,峡谷里云封雾锁,霞光映衬下异彩纷呈,二人更加目驰神往,只觉三秦派半年后也如这霞彩般夺目纷呈,辉耀武林。

卫、秦二人驰行了十多天后,到了迭山地界,山势越来越难行,遂将马匹寄在了一大户人家。那大户人家姓潘,庄子甚大,是陇西一带有名的大户,看院的庄丁就有百多号人。

二人牵马近去,一六十多岁的瘦弱老者开了门。这老者叫潘福,与卫彪和秦琼枝早已熟稔了,笑道:“原来是两位玉人儿,秦掌门是不是又吩咐你们下山了?”秦琼枝道:“是啊,这次又只能将马儿寄养在老伯您这儿了。”潘福笑道:“不碍事,你们尽管来便是。”接了二人的马缰。

卫彪打笑道:“潘老伯,潘二小姐最近可都在忙些什么啊?”潘福道:“天寒地冻的能干什么?不过是围着炉子做些针线活罢了。府上又不缺人,叫她不要弄了,她偏是不肯。”卫彪笑道:“是啊,她肯练些功夫没有?”潘福道:“不肯练呢,她说女孩儿家舞刀弄枪打打杀杀的不好,是以一门心思只绣花作诗。”卫彪道:“不舞刀弄枪好呢,我们有要事在身,便不进去打扰二小姐了,回头我们再给您带一匹上好的江南绸缎。”

潘福道:“这儿距江南虽远,可府上也不缺上等的江南好绸子,二姑娘也时常送我一两件衣裳,二位不必破费啦,你们每次回都给我带东西,若是让二姑娘知道了,又责备我了。”卫彪笑道:“要得的。”说罢,和秦琼枝转身而去了。

二人背弓携剑登上迭山,翻过一座山脊,一约略十六七岁的少女盈盈从雪峰后转出,眉心处贴着梅花妆,身穿一袭雪白裙子,怀中抱着一把雪白晶透的寒玉琴。二人眼前一亮,秦琼枝不由赞道:“这位姐姐可真标致啊。”

那女子直向前面一堵高崖走去,一男子盘坐在那儿动也不动,似在凝思着什么,雪花落了他一身也浑然不觉,若不细看,也只道是一块岩石罢了。

那女子呼了一声:“大师兄。”那男子面色一喜,长身站起,卫彪和秦琼枝这才看清他约摸三十岁上下年纪,身材魁梧高大,庭角饱满丰韵,极有神采。

那少女道:“大师兄你为什么这般长时间不上峰去看我?”那男子略一迟疑,道:“师妹,我粗人一个,如何和师妹般配?”那少女道:“不,我只要和你在一起,大师兄,你是不是嫌弃我什么也不懂?”说着眼眶已红了。

那男子忙道:“不,若能和师妹在一起,我……我此生也无憾了。”那女子一喜,道:“大师兄说的是真的吗?”那男子看着她,终于点了点头。那女子破涕为笑,扑进了那男子怀里,柔声道:“大师兄,这次你不许再骗我。”那男子但觉一股暖流充满心胸和天地间,忍不住伸出手来轻轻抚摸她秀发。

那女子道:“大师兄,我弹一首曲子你听,好不好?”将琴摆放在一块石台上,伸出白雪也似的几根玉指调弄起琴弦,几丝清音登时如清泉般在高山雪岭间回响。卫秦二人不识音律,也觉这琴音清悦好听之极,神为之倾。

那女子调了几弦后,清了清嗓子,轻启樱唇唱道:“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故画作远山长。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

卫秦二人何时得听过这般美妙的清音,只觉如闻仙乐,听得痴醉了,抬头望向远处的白雪峰顶,沉浸于歌弦声里。

那女子弹罢一曲《蝶恋花》,跟着再调一弦,唱了冯延巳的一首《南乡子》:“细雨湿流光,芳草年年与恨长。烟锁凤楼无限事,茫茫,鸾镜鸳衾两断肠。魂梦任悠扬,睡起杨花满绣床。薄幸不来门半掩,斜阳,负你残春泪几行。”琴音袅袅,和着这高山深谷白雪,意境高雅,脱尘忘俗。

那女子弹罢,忽掉下了泪来。那男子知她是被词曲感动,轻轻将她搂住,见她十根指头已为琴弦磨破,显是为了弹这两首曲子给自己听,下了极大苦功,心下一热,道:“小师妹,谢谢你啦。”那少女道:“大师兄,我弹得好不好?”

那男子精通音律,已听出她琴音中的瑕疵,虽得了曲子的精髓,尚未达到人琴同曲的意境,但仍是道:“师妹弹得好听极啦。”

那女子登时双眼发出异彩,道:“是真的吗?那以后我天天弹曲子你听,好不好?”

那大师兄年长师妹十余岁,虽然也喜欢师妹,念着二人年纪之差,并不过多念想,只觉师妹对自己的爱意不过是少女的情窦初开而已,待得时日一久,她不见了自己便渐渐忘记了,是以躲到了这雷音崖来找寻师父踪迹。不想她不见了自己后,反而更加思念,磨破了十指指头,弹了这两首半思半怨的词子,尤其是《南乡子》最后一句“负你残春泪几行”,已明明是责自己相负了,心下一热,应道:“好。”

那女子心里一阵甜馨,忽发觉大师兄立足处距崖边甚近,吓了一惊,忙将之拉回,道:“大师兄,这崖甚深,你快退回来些。若掉下去了,我该如何是好?”惊急之下,两大滴泪又涌出在眼眶里打战,最后低叹一声,幽幽的道:“你若掉下去,我跟你下去了便是。”那两颗清泪终于忍不住掉下。

那男子伸过手去,将她脸上泪水拭落,安慰道:“傻师妹,大师兄如何会摔得下去?”那女子道:“那好,大师兄摔不下去就要答应我,一辈子也不抛下我才是。”那男子道:“好,我答应师妹,一辈子也不抛下师妹,永远和师妹在一起。”

卫秦二人依然沉浸于韵律中,抬头仰望远峰白雪,毫不知觉曲终声歇。

那女子化悲为喜,又扑到那男子怀中,低声道:“大师兄,你什么时候去向我娘提亲啊?”那男子一阵热血沸涌,禁不住低下头在她额角处轻吻了一下,道:“待过些时日大师兄便去跟师娘说。”

卫彪忽觉一只极软柔之手伸过来握住了自己的手,这才回过神,转头看见师妹正痴痴的瞧着自己,心里一阵热流涌过,忍不住也低声道:“我自然也是一辈子也不抛下师妹。”秦琼枝心下欢喜,满脸羞红,低下了头。二人两情相悦,自然也想别人有情人得成眷属,是以见此情景也暗暗替那男子和少女高兴。

二人本无心要听别人说话的,现下却将别人两心欢悦令人脸红心跳的情话听去了,若贸然离去必被发觉,到时如何说得清楚?只得继续伏在大石间不动。

那少女问道:“大师兄,你干么不回折梅峰去?是不是怪我娘呀?我娘来了之后,你便不爱回去啦。”

那男子道:“不是,不过自从师娘来了不多久,师父就不见了。这儿是师父以前常来之地,我想在这儿找到师父的点滴音讯。”

那女子道:“听我娘说,我也只见了继父一面,那时我还只五六岁,妹妹则刚出世不久,继父他只是摸摸我们的头和手而已。后来便不见了,我妹妹也被人偷去了。”

那男子黯然道:“嗯,师父收我们师兄弟为徒时,已百多岁了,和师娘差着了八十岁。师父离去一定有不便说出的缘由。可惜师父待我恩重如山,到现下我也只知道师父的姓氏而已。”那女子道:“我娘似乎也不肯告诉我继父的名字,我继父是不是姓折?”

卫彪暗忖:“原来他们口中的师父和继父是同一人。”

那男子尚未得答,忽然一人高声道:“不用问啦,你继父叫折乌龟。”那大师兄和师妹吃了一惊,回身看去,只见一黑衣一白衣两秃头老者并肩而来,黑衣者头盖骨奇凸,眼神阴鹫,脸色铁青,有如青石;白衣者额头前凸,满面红光,如南极仙翁,二人腰间各系着一葫芦,葫芦一黑一白也与衣色相同。

秦琼枝一惊过后,“嗤”的低笑出声:“大师兄,你看那个黑衣老儿头顶像不像爬着个大蟹儿?”卫彪也忍不住“哈”的笑出声,幸而二人相距众人尚远,并没有被听见。

那黑衣秃者道:“你们这两个狗男女,一个是穷凶淫恶西门庆,一个是寡廉鲜耻藩金莲,快叫那老乌龟出来见我们。”那大师兄怒道:“你们为何辱我师父?”那白衣秃者道:“他老而不死,且藏头缩尾,连名字也不敢说出,不是乌龟是什么?”

那少女道:“老伯伯你脸色慈祥,像个仙翁相似,怎地说话如此粗鄙?”那白衣老者阴恻恻的道:“老仙心情不好,何止说话粗鄙?待会还会煮了你这娃娃吃。”那少女惊得花容失色,倒退两步,躲到了大师兄身后。

那大师兄虽然气极,仍隐忍不发,道:“你们找我师父干什么?”那黑衣秃者道:“那折老乌龟二十年前将我们赶出迭山以西,在冰天雪地中冻了这许多年,今日是回来多谢他来啦。”

那男子脱口道:“二位是昆仑仙翁?”二老一诧,道:“你怎么知道我们?”那男子道:“二位作恶多端,天下知闻。在下自然也不例外。”

秦琼枝和卫彪吓了一跳:“怎么?这二人便是昆仑仙翁么?”想起平时师父师娘多次提起,说这二人和冷魂四煞等人助方腊作乱,武功极高,杀人绝不手软,遇着时万万要远道闪避,不可招惹。这次下山时,师父师娘也一再提及,想不到当真这般巧便碰上了,吓得忙伏低身子,不敢再发出半点声息。

那少女恼二人无礼,道:“大师兄叫他们做‘昆仑仙翁’真是太抬举他们了,我看叫‘昆仑二秃’差不多。”

那黑衣秃者气得嗷嗷直叫:“我二人叫‘昆仑仙翁’可不是我们二人发善心做好事,只因老夫姓仙,大名叫昆上仙,因头上又似长了一个螃蟹,故又被人称为‘蟹上居’。我的师弟姓翁,长得像南极仙翁,故叫仑南翁。女娃娃不知天高地厚,让老仙拿去泡酒。”说罢欲向那少女扑去。

那白衣老者仑南翁道:“师兄且拿出图来,瞧瞧是不是那姓蒲的小子?”昆上仙怒道:“不管是不是,也要教训教训一下这两个小子。”话是这般说,仍是伸手从胸前掏出一轴画卷,打开对照后,二仙一愣,齐声道:“你是蒲燕阳?”

那男子道:“不错,是我。”

昆上仙叫道:“好啊,先宰了小的再宰老的。”一侧身,一记“黑虎掏心”击向蒲燕阳下肋,跟着双足连环踢出,出手阴狠迅捷。蒲燕阳双手一架,往后退开数步。那女子忙道:“我大师兄看来和二位并不相识,更没深仇大恨,二位如何会有我大师兄的画像?”

仑南翁瞪了她一眼,道:“你是李如彤姑娘?你就不要多管啦。”自衣襟内取出了一条链子,链子一头连着铁锤,另一头连着钢钎,向蒲燕阳头顶敲击了下去,蒲燕阳挥掌横扫。昆上仙左手从胸前取出了一只亮晶晶的大铁螯,右手掏出了一个布袋,向蒲燕阳下路疾攻去。一时掌影忽忽,钎锤带风,呼呼嗤嗤作响。

秦琼枝对卫彪笑道:“怪不得别人叫他‘蟹上居’呢,你看那个青蟹儿,连使的兵器也是一对螃蟹的大螯。不过他拿着一个袋子,若是被他挟中,会被他装进袋子去吗?”卫彪道:“那个袋子不单可往里面装东西而已,你看他不住在蒲大侠的眼前晃动,可有遮迷别人双眼的功效,且他还时时向蒲大侠的头上罩去呢。”秦琼枝果然看出蒲燕阳有些不妙。

李如彤在一旁呆立着,不知如何上前相助,她初时听二人对自己口气甚恶,后来又称为李姑娘,显然是看在了谁的面子上,忙问道:“你们如何知道我和我大师兄的名字?”

昆仑仙翁并不理她,三人斗了一阵,蒲燕阳渐渐不敌,秦琼枝道:“大师兄,我们要不要去助蒲大侠?”卫彪有些犹豫,他虽练成了“落雁剑法”,但他的两个师叔伯和昆仑仙翁比起来,只怕提鞋子也不配,这套剑法能否敌得二人,殊无半点把握。

忽然远处峰顶上一支利箭冲天而起,跟着“啪啪”炸了两响。蒲燕阳吃了一惊:“这是本门有警的讯号,有人杀上师门来了。”继而想到了昆仑仙翁,“怎地这二人刚好来找师父便有人杀上山来了?莫非他们是相约好的?却不知来的又是什么人?”当下向李如彤叫道:“师妹,有敌人上山来了,你先回去。”

李如彤点了点头,道:“嗯,那大师兄你小心些。”转身往山道上奔去。卫秦二人看她身法如烟,赞道:“这李姑娘轻功可高明得紧啊。”却不知她其它武功稀松寻常,独这轻功不俗而已。

蒲燕阳见她逃远,这才奋力一招逼退二人,也提气往山上奔去,昆上仙和仑南翁疾追。卫彪道:“师妹,我们也去看看。”秦琼枝点点头,二人遂也展开轻功追了上去。

蒲燕阳熟稔路径,内力浑厚,几下将二仙甩脱,奔到了一断崖处,忽见三黑衣男子围着一灰衣男子在斗。那灰衣男子胸口处一片血肉模糊,口中鲜血直喷,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暗诧:“他们是谁?如何会在这儿相斗?”

那灰衣男子看见蒲燕阳,即大呼道:“蒲大侠,不好了,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他们要来找贵派的麻烦,在下相告来迟,请蒲大侠和贵派弟子速速离去躲避。”

蒲燕阳救师门要紧,本待不理会这四人,闻得他是来报讯的,且吐血不已,转瞬即要毙命于三人手下,急忙抢过去,疾发三掌将那三人逼开。那三人见他武功厉害,不敢恋战,转身逃下了崖去。

那灰衣男子吐血扑倒在地,蒲燕阳忙将他扶起,道:“多谢尊兄相告,尊兄伤得如何了?”那灰衣人道:“还可挺得住,多谢蒲大侠援手……”

蒲燕阳道:“兄台说哪里话来?兄台是为向蒲某报讯才受的重伤,蒲某大大对不起尊兄。不知兄台如何称呼?他们又为何上山害蒲某?”那男子只咳血,说不出话来。蒲燕阳遂蹲下身来查看他胸前伤势,突然那人左手衣袖内寒光一闪,一柄短剑疾如电光火石般猛向自己当胸闪至!蒲燕阳惊得魂飞天外,“哎哟”一声,疾忙身子一偏,左手甩开那灰衣人的手臂,右手化掌向剑刃斜击出去,要将剑锋击歪。

但二人相距既近,这一剑又疾如电光火石,只听“嗤”的声响,蒲燕阳右手掌背登时被利剑穿过,剑势不止,剑尖又直插入其当胸!

蒲燕阳只觉一阵剧痛如炙,险些晕跌倒,左手一翻掌,“砰”的将那灰衣人打翻了几个跟斗出去,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这才低头向手掌上长剑看去。只见一柄尺余长的透明软剑穿掌而过,手掌已卡在了剑柄处,小半截利刃则插进了自己右胸中,若不是他左臂伸直后,已阻住了剑刃前刺,这柄锋利无比的剑刃便要透体而过,立时取了他性命了。

蒲燕阳疼痛之极,看着剑刃上鲜血一滴滴落下,右手在剑柄处一击,长剑登时带着鲜血倒射了出去,“当”的落在十余丈开外。他胸前鲜血则一涌而出,急忙轮指疾点,封住了胸前和左手掌上的伤处穴道,这才向那灰衣人怒视而去,喝问道:“你是谁?为何要害我?”

忽然黑影一闪,跃上来三人,正是那遁去的三黑衣人,各自哈哈大笑。蒲燕阳一怔,霎时明白:“冷魂四煞,现下不正是四个么?他们正好是冷无疑、冷无伤、冷无休、冷无过四人,我怎地这般大意中了他们的奸计竟然不知……”心下懊丧不已。

三人看见那灰衣人受伤,快步抢过去扶起他。那灰衣人冷无休已说不出话,显然受伤甚重。冷无疑伸手进他的怀里掏出了一个铁盆子,那铁盆子已被打瘪得不成样子,怒道:“三弟,我们去为你报仇。”几人各自从袖口处垂下一根铁丝,撑开变成了一只铁笼子,转身向蒲燕阳扑去。蒲燕阳料不到冷无休怀中竟藏了一护身之物,看来四人为杀自己可谓计划详尽费煞苦心,不然那冷无休又如何能抵得了自己击在当胸的一掌?

卫彪和秦琼枝恰于此时赶到了这儿,而昆仑仙翁则追偏了方向。卫彪见了那铁笼子,低呼了一声。秦琼枝不解道:“这铁笼子很可怕吗?”卫彪道:“当然可怕,听师父说笼子可套取人头颅,内有利剪,若被套中,脖子即被剪断,脑袋留在笼中了。纵然不被套中,这笼子外有锋刃,可割人喉颈,断人四肢,无所不能,旋转起来耀眼生花,葬身于这四个笼子下的英雄好汉不知有不少。”秦琼枝听得翘舌不下。

蒲燕阳勉力挡拆了数招,喝问道:“你们冷魂四煞为什么要害我?”卫秦二人暗惊:“怎么?这四人便是冷魂四煞?师父十余年来一直提起这些人,怎地他们一齐在这雪峰上出现了?”

冷无疑阴恻恻的道:“你要问就到阴曹地府去问好了。”并不肯说出缘由。三人笼子呼呼作响,越来越猛,四周的利刃发出一团白光,呼啸生风。交织成一片光网向蒲燕阳扫去。蒲燕阳纵高伏低闪避,退到了悬崖边,他重伤之下赤手空拳无法击开铁笼子,眼看要被割得血肉模糊,卫彪忙对秦琼枝道:“师妹,你在这儿等我。”取下数支箭,搭弓向三人疾射去。

三人听得破空之声,已知来箭凌厉,不及取蒲燕阳性命,挥铁笼子将来箭击落,喝道:“是谁?给老子滚出来。”

卫彪从石岩后跃出,笑道:“你爷爷是跳出来不是滚出来,三个乖孙儿叫爷爷干什么?”冷无伤怒道:“哪里来的乳臭小子敢来犯爷爷的事儿?”笼子一挥,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儿,向卫彪头顶罩落。

卫彪展开“落雁剑法”,一剑将他的铁笼子刺开,冷无疑和冷无过一诧:“这小子是什么来头?”冷无过又过去助冷无伤。

卫彪见二冷扑来,有些惊怕,转身便逃。眼看二人渐追渐近,忙拔出两枝箭往后射去,只听“嗖嗖”两响,二冷偏身闪避,卫彪这才又逃得数丈之远。

冷无疑仍去取蒲燕阳性命,卫彪吃了一惊,急忙兜回扣了一枝箭向他射去。冷无疑“砰”的挥笼子击开,又来取蒲燕阳性命,卫彪又一箭射至。这箭自然伤不到他,然这般毛毛躁躁的射来,却令他心烦气乱。这般四五下后,仍杀不了蒲燕阳,不由暴怒而起:“你小子要死,老子先去宰了你。”斜刺里向卫彪迎头截去。卫彪已兜了数个圈子,吓得落荒而逃,幸而他练得一手追风穿云箭,屡屡在遇险时,头也不回,从腰间发箭后射,阻得三人一阻。

秦琼枝躲在两块石隙间,看四人身法如电,顷刻间跃下石崖远去不见,担心卫彪有失,急忙拔步追去。追不多时,山下三条黑影又纵跃而上,正是冷魂三煞,一下惊住了:“难道师兄已被这三人杀了么?”忙藏好身子。

冷魂三煞上得好不迅捷,身影在乱石间一纵一跃,不多时即从秦琼枝藏身的大石顶奔了过去,只听得冷无疑恨恨的骂道:“咱们中了这小子的计了,希望三弟无恙,蒲燕阳仍没逃去的好。”秦琼枝看三人笼子中并没有师兄的脑袋装在里面,才略松了口气。

冷魂三煞到了大石平台上,果然不见了蒲燕阳的影子,气恨交加,四人演了这一出苦肉计,害得冷无休还被打伤,最后仍功亏一篑,不由气得跳起身来大骂蒲燕阳和卫彪,骂了一阵后,三人才抬着冷无休去追寻蒲燕阳。

李如彤迳往峰上赶去,将到峰顶时,忽听得有人叫了一声:“师妹。”一棵落满白雪的松树上一动,一瘦脸黑衣人落了下来,李如彤诧道:“二师兄,你怎么来了?”那二师兄道:“我听得蒲燕阳要和圣周婆婆谋抢《折梅剑诀》,已让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攻上来了,是以特意赶回来相助,怎么?师妹还蒙在鼓里吗?”

李如彤吃了一惊,道:“不可能,大师兄怎会抢自己师门的剑诀?”那二师兄道:“是啊,我也是不相信,但人心难测,我们不可不防。”

十余名身穿白衫的折梅派弟子从山道上赶来,见了那二师兄,一诧,为首一矮壮汉子道:“二师兄不是同冲和子王文卿一同创立神霄派了吗?回折梅派来干什么?”

这二师兄叫林灵素,所创神霄派是道教的一个派别,为符箓三宗分衍的支派之一。“神霄“之名来源于《灵宝无量度人上品妙经》。经云“天有九霄九重,最高一重为‘神霄’,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无为无形。不有不无。积云成霄,刚气所持。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内有真土,神力固维。太一元精,世不能知。“王文卿和林灵素把神霄视作神仙所居的最高仙境,并以此命名派别。

林灵素道:“张师弟说什么话?这儿是林某的承艺之处,怎么不能回来?”那矮壮汉子叫张葵丘,道:“二师兄已被师父逐出师门多年,师父在时不见你回来,师父现下不见了,你怎地就在师门有难时回来了?”林灵素早年曾偷窥师父练武,且暗中偷秘笈,被师父发现后,将之逐出门墙,是以众师弟皆甚是不耻他行径。

林灵素道:“师父虽将我逐出门墙,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林某对师父仍似生父一般。现今师门有难,林某义当以赴。”张葵丘道:“二师兄怎么就知师门有难呢?”林灵素道:“林某一日经过昆仑山,偷听到了昆仑仙翁等人密谋要求本门的剑诀和‘天子之剑’,是以急忙赶了回来。”

张葵丘却不相信他,冷笑两声,道:“王文卿号冲和子,自称早年遇火师汪君于扬子江,授以飞神谒帝之道,后游清真洞天,遇一老妪,说是电母,授以嘘呵风雨之文,再经汪君指点,乃能役鬼神,致雷电,除旱治疾,济人甚众,名闻江湖间,不知是真是假?想必林师兄也学到冲和子的那些好本事了。”

林灵素道:“渐愧,林某只是学得其他的一些皮毛而已。”张葵丘道:“神霄派不是自称风云雷雨皆可随召而至么?你学成归来,定是要在我们面前显摆一下的啦,就请二师兄露两手如何?”

林灵素道:“众位如此见疑,还有什么好说?”说罢便要转身离去。李如彤急忙拦住他,道:“二师兄,你既然来了,就帮大师兄对付强敌罢。四师兄,你不可再说二师兄了。”

张葵丘这才转过身去不瞧林灵素,问李如彤道:“师妹没受伤么?”李如彤道:“没有。四师兄,是谁攻上来了?”

张葵丘道:“是圣周婆婆和昆仑仙翁、冷魂四煞等人,我们刚将昆仑仙翁引开了,现下正要去助师娘。”李如彤道:“你们引开了昆仑仙翁,可见大师兄没有?”张葵丘道:“并不见大师兄,大师兄可和昆仑仙翁先交手了么?”李如彤道:“嗯,我和大师兄在雷音崖处遇到了他们,难道大师兄遭这两个老怪害了么?”顿时忧心忡忡。

林灵素道:“师妹,大师兄既然不见了,想必已逃了去或是被昆仑仙翁所害了,迟一点找和早一点找并无分别,我们还是去救师娘罢。”随之拔步上山,李如彤略一犹豫,这才和众人跟随而去。

林灵素径引众人向一斜道而去,李如彤道:“二师兄,我娘在凤仪阁,你往这边去干什么?”林灵素道:“这边有一个小石洞可穿过去,到师娘的凤仪阁快些。”众人半信半疑,随他而去。到得一处崖顶时,忽闻一阵打斗声传来,众人驻足一看,却见对崖一株伸出崖边的松树上,一男两女正在猛斗,树上白雪被震得簌簌而落。

那两女一个已五六十岁,身形瘦小、牙齿发黄、目露凶光、形貌丑恶,左手拿着一根乌金拐杖,右手持一把可伸缩于袖内的薄剑;另一个则是个美貌女子,约三十出头,穿一袭黑衣,左手持一根黑绫,右手持一把冷霜剑。众人认得那老妪是圣周婆婆,那美貌女子是李如彤之母梅慈姑,皆齐声惊呼:“啊,我们来迟了一步,师娘已知圣周婆婆在大斗了。”

那男子则是蒲燕阳,李如彤见他助母亲攻向那老妪,不由满心欢喜,种种疑虑一扫而光,道:“大师兄并没有害折梅派,却是别人诬陷他的。”张葵丘等众折梅派弟子也不由高兴。林灵素只静静向对崖瞧去,默然不语。

梅、圣、蒲三人斗了一阵后,蒲燕阳一掌击向树干,松树霎时如风浪中的小船般摇晃。圣周婆婆坐之不稳,从树顶上跌下。梅慈姑绫绡一甩,卷住了一条松枝,右手长剑一闪,使一招“惊鸿照影”,从树枝间穿过去,攻向了圣周婆婆落脚之处,姿式灵逸秀美,宛如在雪上凌步飞行顾影自赏一般。

圣周婆婆本想落在身下的一株树干上,蓦见梅慈姑的利刃已削至,吓得怪叫一声,急使了一个千斤坠。往下直落,下面是万丈深渊,吓得她哇哇大叫,忙伸出拐杖往树枝上乱挥乱搭去,终于拐杖得以搭着了一根树枝,身子一停,悬在半空。

圣周婆婆吓得满身是汗,浑欲虚脱一般,停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才臂上猛一用力,身子翻飞跃起,落到了树顶上,一时面色如土,半晌才回过神来,大声道:“梅慈姑,你是我的徒儿,这条寒锁绫是我给你的,你用了也没什么光彩。”

李如彤和张葵丘等折梅派弟子听得梅慈姑竟是圣周婆婆的弟子,无不惊诧:“她们是师徒么?如何会有师父寻上门和徒弟在这般万丈深渊上舍命相搏的?她们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原来梅慈姑当真是圣周婆婆的弟子,梅慈姑小时生得绝美,父母视若掌上明珠,一日圣周婆婆从其家门前经过,一见之下喜不自禁,见大屋里无人,遂潜进屋里将她偷走,然后养大收入座下为徒。梅慈姑并不知自己小时身世,在她十六岁时,圣周婆婆把一根寒锁绫赠给了她,并道:“世间男子个个污秽不堪,你万万不可失陷其中,师父赠你这一根寒锁绫,便是要你杀尽一切近你身边的污浊男子,不可为外物所惑。”

其时梅慈姑美貌扬于江湖,令无数英群豪杰延颈而望,但她始终紧守圣周婆婆之嘱,并不与任何男子接触,直至有一天,圣周婆婆要逼她去进皇宫去做一件极不愿意之事,她才逃下了圣周宫来。

圣周婆婆派人去抓她,得了福建泉州摩尼教的余五婆所救,此后更发生了许多意想不到之事,她也由一个乖巧温顺的少女变成了一个孤僻怪戾之妇,当下道:“好,我还给你。”将寒锁绫向圣周婆婆掷去,圣周婆婆并没有接,寒绫掉进了深渊里。

圣周婆婆一喜,知她失了长绫便不能卷住松枝在枝叶间穿梭往来和自己相斗,急忙以杖头搭住树干,挥剑向她猛击了过去。梅慈姑虽失了锁绫,一条衣袖卷出去,身法仍灵动之极。圣周婆婆伤不了她,又道:“梅慈姑,你的武功也是我教给你的,你会还给我么?”

梅慈姑双眼如利剑般向她瞧去,知道圣周婆婆想要她在此刻自废武功,等于是置自己于死地一般了,她瞧了蒲燕阳一眼,又瞧了一眼李如彤等四周的弟子,举起了手,道:“好,我也将武功还你。”李如彤等人在远处看见,大叫道:“娘,不可。”“师娘,你万不可上了圣周婆婆的大当。”但梅慈姑性子坚毅,双手仍是往松树干上拍落,只听咔嚓两声,梅慈姑的双手登时自腕处折断。

李如彤、张葵丘等一干人“啊”的惊呼出声,要抢去救梅慈姑。林灵素道:“大家莫慌,我看大师兄定能敌得住圣周婆婆,救得师娘的。”李如彤抓住他手,道:“二师兄,你说的是真的么?”生怕林灵素略一摇头其母便遭了毒手一般。

林灵素点点头,道:“师妹放心罢。二师兄的眼光不会有差。”众人这才稍稍放下心,眼睛瞬也不瞬的瞧向蒲燕阳,盼他尽快将圣周婆婆打下断崖去。

圣周婆婆深知梅慈姑的性情,知她孤高刚烈,最受不得激。眼见计谋得逞,登时两眼放光,向梅慈姑扑了过去,身法之快,众人也只看见一道灰影而已。蒲燕阳急抢过去,呼的一掌将圣周婆婆截住,圣周婆婆又怪叫一声,翻身跃回了树上。

梅慈姑在松树根旁坐下,用牙齿和手臂夹着一段白绫包扎断手,如清风明月一般闲适,丝毫不将身边的圣周婆婆放在眼里。其实她敢于此刻断掌,也是看出了蒲燕阳能敌住圣周婆婆的缘故。圣周婆婆怪眼一翻,挥杖向蒲燕阳取来,蒲燕阳接了数招后,退到了梅慈姑身后,突然一掌向梅慈姑后心击了过去。

梅慈姑骤觉一股凌厉之极的掌力袭近,回头一看,发觉击掌来的并非圣周婆婆,而是蒲燕阳,吓得惊呼而起:“你……”一言未毕,只听“砰”的声响,梅慈姑身子如断线的风筝般飘向了悬崖去。

众折梅派弟子尽都惊呆了,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山崖间一片寂静,空气也依佛凝固了。过了一阵,李如彤才回过神,大叫了一声:“娘……”哭奔下山峰去,奔得急了,脚下被一块小石头绊摔了一跤,磕破了手脚,放声大哭。蒲燕阳像是听见了众人在对面的呼声,一晃身不见。

林灵素愤然道:“师妹莫哭,我去找蒲燕阳和圣周婆婆报仇,众位师弟看护好师妹。”随之转身往对面悬崖奔去。李如彤又叫了一声:“娘……”伤心欲绝,昏厥了过去。

众折梅派弟子惊呼了好一阵“师妹”,才将她唤醒。但她哭叫着又要往峰下奔去,张葵丘道:“师娘已摔下去了,师妹你万不可有甚闪失……”李如彤大哭:“大师兄为什么要害我娘?他为什么要将我娘打下崖去?难道二师兄说的是真的么?……”众人皆垂丧着头,答不上来,只觉今日之事太过仓促突兀,一时尚未得弄明白。

李如彤又要往峰下而去,张葵丘和另一叫易复生的弟子扶着她,走了半里后,忽然一极细的声音传至:“姓折的,快交出‘天子之剑’来,否则今日便将你满门杀光。”这声音似是从地缝里曲曲折折钻出来一般,又尖又细,若不小心听,当真听不见。

众人又是一惊,急忙循着这声音的来处四下搜寻,终于在断崖旁一处大石后又传出一苍老的声音道:“好,好,想不到我姓折的一世英雄,却有眼无珠,收了你这个不肖逆徒。现今我所器重的大弟子竟灭我门派,逼我要‘天子之剑’……”

众人又惊又喜,一齐欢呼:“啊,师父还活着!”一时涕泪交迸,大喜过望,抢到了大石后,对着石隙间大喊:“师父,我们找到您老人家啦,弟子们这就推开大石来救您老人家。”用力推石。大家均抑制不住心中之喜,忖道:“师父原来一直在这洞里,怪不得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他老人家,他,他老人家可是被这巨石堵住了,出不去的么?”

但众人推了几下巨石,那巨石如铁铸的一般纹丝不动,洞里蒲燕阳的声音又传来道:“老东西,你给是不给?不给可就休怪我辣手无情了。”随之传出一阵拳脚相交声,显是师徒二人已斗在了一起。

折梅派众弟子人人心急火燎,有的恨得咬牙不已:“蒲燕阳这恶贼果然是本门叛徒,害了师娘不算,还要来害师父。”有的破口大骂:“蒲燕阳,你若是敢再害师父,休怪我等不念同门之情,要将你千刀万剐。”众人眼见师娘被他所害,已不把他当大师兄相待了。情急之下,大家又用力推石,大石仍纹丝不动。

李如彤急得又哭起来,叫道:“大师兄,我求求你,你不可伤我爹……”洞里的拳脚之声却似打得更加猛了,砰砰嘭嘭作响,李如彤只急得哭倒在地。

忽然身后有人道:“折梅派的杂毛一下也不能逃了。”众人回头看去,乃是圣周婆婆,一旁还有十余名绝美的女子。圣周婆婆生相丑陋,上唇肥大,似要吊下遮住下唇,两只鼻孔也是朝天外翻,让人不愿再看第二眼,偏生所收的的女弟子个个美不胜收,如花似玉。

她一眼瞧见了李如彤,登时如见了一件大宝贝相似,喜道:“这小妮子挺美,可不能杀了。”身子一纵,伸杖来勾取李如彤。

张葵丘惊怒道:“老妖邪,且吃我一剑。”剑锋一抖,向圣周婆婆手腕削去。圣周婆婆衣袖一拂,一股劲风逼得张葵丘自退数步。他救师妹心切,稳住身形后,捏了一个剑诀,又舞一团剑光向圣周婆婆攻去,毫不畏惧。

圣周婆婆身边两名女子娇叱一声,舞剑来挡张葵丘,喝道:“不可犯我圣周宫主。”

这两名女子是圣周婆婆新收的弟子,剑法和内力皆是平平,只是仗着一股忠心来护师父而已。张葵丘运力一震,铮铮两声即将两名女子长剑绞断,剑势不衰,反刺上来,在那两名女子脸上划出了一道极长的血痕。

圣周婆婆勃然大怒,喝了一声,挥杖向张葵丘击去,猛恶之极。她最是怜惜女弟子容貌,宁可别人在她的脸上割上十刀八刀也不可让蚊子在她的弟子脸上留下丁点咬痕,众女弟子正是感念圣周婆婆庇护之恩,才对她死心塌地跟随,舍命相报。

张葵丘接了两杖后,只震得手臂发麻,叫道:“结折梅剑阵。”一时折梅派众弟子上下翻飞,各据方位,将圣周婆婆和一干女弟子围在了中间。

圣周婆婆浑不把剑阵放在眼里,冷笑一声,带领众弟子砍刺过去,但剑阵一紧,七八名弟子长剑登时被削断,跟着剑阵卷起了那七八支断剑向众女子射去,只听“啊啊”几声惨呼,七八名女子顿时中了断刃,倒在地上,香消玉殒。

圣周婆婆这才又惊又气,双眼暴突,大吼一声,挥杖猛打,但她铁拐挥向身后后,半晌也挥打不回,如被万千细丝缠住了一般,回头一看,却是被七八把剑一齐架住。原来这剑阵之所以能困住武功高强十倍之人,便是随势而动,随敌变化而变化,敌进则扰,敌退则缠,颇有四两拨千斤之意,不与强敌争锋,剑势绵绵不绝,如雨丝般细密,又能聚众发力。

圣周婆婆衣袖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薄剑,挥剑回削架开众剑,解了铁杖之厄,又将铁拐舞成一团杖影,向折梅派众弟子攻去。十余人以剑使臂,以臂使心,如同一人,圣周婆婆武功虽强,终敌不过十七八人合力,累得气喘吁吁,遂使了一个诈败式,引得众人一齐来攻自己,然后蓦地化杖而出,哈哈大笑,要将众人兵刃磕飞或击断,忽觉杖头又被缠住了,她气得险些要昏跌:原来折梅剑阵又生了变化,宛如苍绳蛾虫等飞物撞在蜘网里一般,蜘蛛先是在四周紧紧将猎物缠住,待它力歇势衰后,再步步进迫擒取网中之物。现下这折梅剑阵便变成了擒杀阵中之敌。

圣周婆婆无计可施,急怒攻心,突然张口向张葵丘等人连连口吐浓痰。张葵丘等人疾忙往后闪退,圣周婆婆趁机夺出拐杖,跳出剑阵,吐了一大口血,然后抓着三四名受伤未死的弟子后心,往山下奔去不见了。余下十余名如花似玉的女弟子则死于阵中。

众折梅派弟子无暇去追她,又抢到大石旁,洞里久不传出声响,不知里面如何了,忙又推大石。那大石仍自不动,正自惊急时,一人道:“让我来试试。”却是林灵素来至。林灵素喝了一声,运力一推即松开,再运力再松开,如此几下,大石微微松动。众人大喜,待那大石往外松动时,再一齐合力推石,大石与洞口相撞,终于裂开一角,歪滚到一旁。众人皆喝了一声采:“若非得二师兄来助,我等可推不开这大石。”随之争抢进了洞里。

但里面已空无一人,一跟绳子从洞后直垂下崖去,下面是万丈深渊。众人心底一片凉透:“原来这洞后尚有一出口,师父已被这恶贼打下崖去,而这恶贼也垂绳子从崖下逃走了。”

李如彤软倒在地,放声大哭,她片刻之间,连失爹娘两个亲人,怎能不伤心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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