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会宁府城门外,完颜亶正领着满朝文武大臣和数万兵马在迎接白狐女的仪驾。他精通汉礼,特意用了汉礼的八乘大轿来迎接白狐女。
过不多时,白狐女的轿子便在远处出现,只闻丝竹入云,鼓乐喧天,欢声雷动,群臣和众兵将一齐道:“古有昭君出塞,文成远嫁,今有神女换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完颜亶大笑不已。
白狐女的轿子到了跟前,完颜亶揭开帘子往里瞧了一眼,即心花怒放,令仪仗开队,引着轿子缓缓入了城中。
城中花旗招展,布置一新,众女真百姓穿着新衣夹道争睹圣上以汉礼所纳的妃子,将大道两旁挤得水泄不通,喧声如潮。但轿子的帘子放下了,瞧不见妃子的新貌,有人小声道:“听说这新娘子可美得很呢。”“可不是?若不是挺美,我大金圣上如何会答应放还先前被掳来漠北的大宋君臣?还回赵宋的江山?”“听说她和大宋太子在一起,二人还没成亲。”“哈哈,那姓赵的小子没有福气,咱们大金皇帝仙福永享。”
轿子直来到皇宫后殿里,众宫女将白狐女领进了寝殿中。白狐女见四周挂满了许多勾勾串串的怪字,一诧。完颜亶在十多名宫女太监的护卫下走了进来,笑道:“白姑娘可认得这些文字吗?”白狐女不作声。
完颜亶又笑道:“这些可是你帮我创的女真字。”白狐女满脸怔愕,道:“我如何帮陛下创了女真文字?”
完颜亶道:“你看这些字可都像白姑娘么?”白狐女凝神一看,果然见这些字颇像人形,或颦眉低首,或临门远眺,或是清风掠衣,微步生尘……,心下一阵急跳:“他将我的一举一颦尽化成了字符,他满脑子可都是我的身影……”想到这儿,登知他对自己的爱慕之切,惴惴不安。
完颜亶见她垂头不语,继续道:“我大金国建立以前并无文字,后来完颜希尹和叶鲁创制了女真字,称作女真大字。朕今所创造之字,便叫女真小字罢。若不是白姑娘之功,我也创不出这许多字来呢。”
随即传下令去,将这些女真小字与当初创的女真大字一并颁行,与契丹字和汉字一道在金朝境内通用,大金国以后用女真字撰写国书、谕令和文告,并设校堂教女真字。
众近侍领谕退去,完颜亶又挥退了众宫女侍卫,寝殿中登时只剩完颜亶和白狐女二人,白狐女面色一变。
完颜亶道:“你于我大金创字有功,我不知该如何谢你才好呢。”来牵白狐女之手。白狐女吃了一惊,将手一缩,不让完颜亶握住。
完颜亶一怔道:“怎么?你已答应嫁与本皇了,本皇牵牵你手也不行么?”白狐女道:“皇上尚未退兵,也未让被掠的大宋君臣还宋,我们也还未行过礼……”
完颜亶道:“咱们明日再行大礼不行吗?”白狐女摇了摇头,道:“行了迎娶之礼,我才是皇上的妃子。”完颜亶笑道:“你们宋人便是多这婆婆妈妈的许多礼节。你现下依顺了本皇,本皇明日下旨封你为妃不更好吗?”说罢,又要来搂抱白狐女。
白狐女道:“不可,陛下既识汉礼,应知汉人以礼节为重。”完颜亶喜欢汉礼只是觉得有意思而已,并非当真要一一遵循,且现今美眷在前,他如何肯去理会这些婆婆妈妈文绉绉的东西?心下猴急,又要搂抱白狐女。白狐女从袖中挚出了一把匕首,举到胸前,道:“若皇上要强辱于我,我宁死也不从,只有一死于皇上跟前了。”
完颜亶吓了一跳,料不到她身上尚藏得有凶器,见白狐女并无伤他之意,这才镇定下来,道:“好,好,本皇这便先出去,明日再和白姑娘行迎娶之礼。”白狐女道:“陛下先放了我大宋当初被掳去的众君臣方可行礼。”
完颜亶道:“好,本皇也答应你先放了他们。”当下命人去放大宋皇帝皇后等人,然后回过头又对白狐女道:“白姑娘可千万别做出甚事来。”白狐女道:“皇上谨守诺言,小女子也不会失信于皇上。”完颜亶点了点头,退了出去。
白狐女这才如释重负,想起了赵信,心中一阵如刀绞般痛,手中匕首“呛啷”一声掉落在地,低低的叫了声:“信儿……”
而此时驿馆中,赵信仍未醒来,到得天黑时,才终于醒转,叫道:“狐儿,狐儿……”
范铁芙道:“赵大哥,白姑娘已不在这儿了……”赵信“啊”的一声,记起白狐女已上了女真人的轿子去了,急忙要下床,范铁芙要劝住他,被他一把推开。
范铁芙道:“赵大哥,你身子尚虚,不可乱动。”抢过去搀住他腋下,赵信脚步虚浮,往前一冲,范铁芙扶之不稳,二人倒在了地上。
赵信道:“我要去找师姐,我要去找狐儿……”又要挣扎起身出屋去。范铁芙阻之不住,大声道:“赵大哥,白姑娘已嫁与完颜亶了,你还能去干什么?”
赵信顿时如遭电击一般,僵住不动了,心下一片丧死:“是啊,狐儿此际已与完颜亶成亲了,做了完颜亶的妃子,我……我还能去干什么?”突然仰天吐出一口血,眼前一黑,“砰”的跌倒在地,又昏绝过去。
范铁芙半抱半拖,将赵信弄回了床上,见他不能再抢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心酸道:“赵大哥当真命苦,从小就国破家亡,现今父母便在眼前了,也还不能相见,所爱的白姑娘又嫁了别人……”想到这儿,也不由默默的垂泪。
次日赵信又过了午后再醒转,虽然药效早过,却忽如失心疯一般,只在房中痴痴呆呆的静坐着,不吃不喝,也不下床。众人暗暗焦急,生怕赵信已疯傻,不住和他说话,赵信一句话也不哼,众人更加担心了。范铁芙整治好饭好菜端来给他,他动也不动。
到得第三日,范铁芙见赵信仍未动箸,道:“赵大哥,你不吃些饭菜怎么行?纵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若是饿坏了身子如何是好?”赵信仍恍如不闻,呆呆的坐着。
范铁芙又道:“赵大哥,白姑娘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般伤心,若她知道你这般不爱惜自己,定会伤心至极。”赵信如石像一般,并不稍动。范铁芙无法劝得他动,叹了一口气,只得将饭菜收拾端去。
第四日,她又另烧了饭菜端来劝赵信吃些,赵信一般无动于衷。范铁芙灵机一动,道:“赵大哥,你不吃东西,如何护送你父皇母后等人回大宋?“
赵信这才神情一震,像是自言自语道:“父皇母后?我父皇母后回来了么?”
范铁芙道:“还不见回来,不过也快回来了,你快吃些东西下去,不然怎有力气去见他们?”将一碗热汤端到他嘴边,满怀期待他会喝下去。岂知赵信听得并非父母得回,又闭口不动了,汤也不喝。
范铁芙暗道:“看来要让他开口说话吃东西,只有跟他说他父皇母后的事。”遂又道:“听白姑娘说,你父皇母后要七天才回到这儿,不知为何要这般久?”赵信果然又神情一震,道:“是啊,怎地要这般久?我父皇母后不是在这京城中么?干么要这般久?”
范铁芙见他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心下暗喜,又胡天胡海地说了起来:“可能是你父皇母后要好好收拾,打发一些下人,所以才要这般久罢。不知这些下人到时会不会跟着你父皇母后回大宋,他们是宋人呢还是女真人?”
赵信果然慢慢从痴呆中回过神,两眼有了灵光,道:“他们应该是宋人罢,女真人又怎会去做我父皇母后的下人?”范铁芙又和他乱聊了半天,赵信终于从悲伤中走出,肯吃些东西了,范铁芙欢喜之极。
迪古乃追寻方七佛至第四天时,终于看见一人蹲跪在沙地上,目光呆滞,衣发散乱,怀中抱着一人,正是方七佛。迪古乃奔了过去,叫道:“师父,弟子终于找到你了……”
方七佛一动不动的抱着方思尹。
迪古乃道:“师父,师兄已死了,你该为师兄报仇才是。”方七佛突然眼中凶光一闪,厉声道:“你师兄到底是怎么死的?”迪古乃道:“弟子听人说师兄是闯进了皇妃寝宫中……欲调戏皇妃,被完颜亶发现了……”
方七佛不待他说完,大怒道:“放你娘的臭狗屁!”一掌将迪古乃打翻了个跟头。
迪古乃爬将起来,吓得面无血色,道:“是,是。弟子也知师兄不会调戏皇妃,一定是有人污陷师兄的。不过,不过弟子也听说他要去找什么表妹,所以才闯进皇妃房中……”
方七佛又抬起手“啪”的在他脸上击了一掌,迪古乃半边脸登时肿胀得像大馒头一般,只听方七佛厉声道:“我是说到底是谁扮成了范铁芙那女子将他引进了皇宫中?”
迪古乃结结巴巴道:“弟子……弟子也不知道。”方七佛两道目光森然的向他瞧去,道:“会不会是你引去的?”迪古乃吓得头皮发麻,忙道:“此事与弟子无关,弟子纵是有十条性命,也不敢做出谋害师兄之事,请师父明查,请师父明查……”不住磕头求饶。
方七佛足足盯了他半刻钟,才收回凶光,低头对方思尹道:“尹儿,我知道你喜欢姓范那女子,爹便遂了你之愿,为你娶那姓范的女子为妻,再去为你报仇。”当下又横抱起方思尹身子一纵身去了。迪古乃全身已被汗水湿透,见方七佛去了,才松了一口气,瘫软在地。
范铁芙看赵信吃了大半碗饭菜,才满心欢喜收拾碗筷。忽驿馆外传来了一阵辘辘车马声,王伦和蓝公佐、范铁芙等人欢呼道:“啊,定是太上皇和先皇回来了。”众人忙抢出驿馆去,赵信也神情激动,奔了出去。
果然三辆马车从驿馆外黄沙道中驶了过来。三名驾车的马夫到了驿馆门口时,忽然各自身子一侧,从车辕上栽倒在地,身子动也不动了。
王伦等人大吃一惊:“他们怎地死了?”却见方七佛一手拿杖,一手横抱着方思尹站在了马车后,大叫道:“姓范的那个嗅丫头在哪儿?”
赵信急忙将范铁芙拉躲到了屋里,然后对方七佛道:“方七佛,你欲干什么?”迪古乃在方七佛身后远处奔来,立于二三十丈处,像是极怕方七佛。
方七佛不知赵信也到了漠北,叫道:“姓赵的小子,你怎么也到了这儿?快叫那姓范的嗅丫头出来见我。”赵信暗道:“方思尹怎么了?他找范姑娘干什么?只怕没好事。”当下道:“范姑娘并不在这儿。”
方七佛一杖向赵信捣了过去,赵信足尖一点,往后退开。迪古乃赶上叫道:“师父,便是这赵信扮成范铁芙,引师兄进皇宫里被人杀死啦。”
方七佛一听不错,这姓赵的要保他大宋江山,自然不会放过反他大宋的人,杨太被平定后,他便对付我和尹儿了,当下大喝一声,又舞阎杖疾扫过来。
赵信忙让王伦和蓝公佐等人避开,然后又一闪躲开了他的来杖。方七佛抱着一人,变招缓滞,眼看伤不了赵信,遂向一辆马车抢去,要将方思尹放进车中,好腾出手来杀赵信。
赵信生怕他瞧见了车里的父皇母后等人,哪里敢容他靠近?唰唰数剑疾刺他身后要害。方七佛手忙脚乱,差点儿和方思尹同时被刺中,更加恼怒:“你不让我将儿子放在这车厢里么?老子便砸烂它。”一杖向一辆马车横扫去,若是扫中,必定粉碎,车厢里的人也难幸免。
赵信大叫一声:“不可。”疾抢过去伸剑横挑,但方七佛的重杖势如千钧,他哪里能挑得开?一下被震开剑锋,连退了数步,方七佛杖势不衰,“砰”的横击在马车上,车篷架登时被削去,只剩一个车斗。里面并排躺着数名女真兵将,动也不动,早已死去多时。
赵信先是大惊不已,只道父母等人必遭了他毒手,霎时心如刀绞,欲要不顾生死向方七佛扑上为父母报仇,岂知看见车斗中并非父母等人后,一下惊愣住了。王伦等宋人瞧车斗中并非先皇等人,也是浑身大震。过了片刻才回过神,各人又惊又喜,赵信向另两辆马车赶去,揭开帐幕,里面一般也是女真兵将的尸首,顿时又惊愕懵住了。
赵信脑中嗡嗡作响:“怎地车中并没有我的父皇母后?狐儿已然嫁给完颜亶了,难道完颜亶言而无信,他并没有放还我的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等人?那狐儿……狐儿岂不是上了完颜亶的大当?”想到这儿,脑中一片空白,耳侧如有两记猛雷在轰轰作响。
方七佛看见车厢中之尸,也是一愣,伸杖将那几名女真兵将挑落,然后将方思尹放到了马车上。
赵信正自呆住,忽王伦和蓝公佐惊呼道:“太子小心!”赵信猛听得头顶风声大作,急忙挥剑横挡,同时疾身飘闪,原来是方七佛趁机暗袭,大杖打在赵信身旁的马车上,立时将那马车打得粉碎。
方七佛既得放下方思尹,赵信便非方七佛之敌,被逼得手忙脚乱,方七佛打得轰轰作响,树断墙塌,一众宋兵抢上去抵挡方七佛,也被打得尸体枕藉。眼看赵信渐渐不支,范铁芙赶了出来,叫道:“且慢,我在这儿。”向方思尹走去,见表哥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已一动不动,吃了一惊,扑到了方思尹身上,叫道:“表哥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但见表哥已死,登时伏尸大哭起来。她虽然对表哥已无情意,终究是表兄妹之亲,并不想表哥丧命。
方七佛不答理她,仍向赵信扑去,二人酣斗不休,赵信越来越不敌。
范铁芙哭了一阵后,心绪才好些,收泪对方七佛道:“方前辈,你是不是怀疑太子杀死了表哥?”
方七佛道:“不是他还有谁?”手上丝毫不停。范铁芙道:“不是的,我自始至终和太子他们在一起,太子并没有离开这儿,也没有和表哥相斗过……”方七佛哪里肯信她说话?下手更加狠重,赵信险象环生。
范铁芙再也忍不住,拔剑从后面“嗤”的一剑刺向方七佛。方七佛倒杖后击,在她左肩胛处砸了一杖,范铁芙半边身子登时失去知觉,无法再举剑斗得。方七佛恶狠狠道:“待会再收拾你这臭丫头。”又去杀赵信。
王伦等人大慌,只得不停催促同来的宋朝护卫兵将围斗方七佛。这些宋兵将个个身手过人,是军中千挑百选的好手,但和方七佛这等武林高手比拼,无异于以卵击石了。只听相击声不绝,二三十名宋兵将纷纷惨呼,被方七佛以阎杖击毙在地,惨状骇人:或断首断躯,或头碎胸裂腹破,或被捣成了一具肉泥,没一具好尸,“阎王十八杖”杖杖取自十八层地狱的死法,哪有一具尸体死得端相体面?
忽然远远尘沙扬起。一彪军马驰来,乃是女真人发现这边有人相斗,故而赶来察看。众女真人发现是大宋使臣被杀,立时将方七佛四下围住放箭。
方七佛对赵信恶狠狠的道:“迟些儿再取你性命。”将方思尹抱在怀中,又抢到范铁芙身边,伸杖在范铁芙臂上一搭,反剪了她双手,然后一手抱着方思尹,另一手抓住范铁芙后心和铁杖,飞身踢打开四周来箭,一纵身向远处奔了去,
王伦等人吃了一惊:“若不是他要顾着两个人腾不出手,只怕他尚不肯逃去。”
众金兵呼喝一声,纷纷骑马追赶。然方七佛越逃越远,最后只剩一个臃大的背影横搁着一根长长的铁杖而已,众人皆怔愕骇然,不信世间有如此功夫之人。
赵信惊忖道:“我是先去救狐儿还是救范姑娘?”但想范铁芙此去凶多吉少,性命难保,焉能置她于不顾?当下跃上一匹马疾追下去。
方七佛虽一抱一提身上多了两人,脚下可丝毫不缓,片刻间,即将追兵拉下了一大截。一干女真人眼看追赶无望,勒马撤回,只有赵信担心范铁芙安危,仍四处纵马追寻。
方七佛擒了范铁芙,到了先前的练功荒漠处停下,将范铁芙掷在沙地上,在她颈后和肩背处点了两下,封了风池穴和胃仓穴,然后将方思尹平放在了地上。
范铁芙见表哥已然遇害了,忍不住又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哽咽叫道:“表哥,表哥,是谁害了你……”脑中飞快回想当晚方思尹来寻自己的情形,却无论如何也不知表哥怎样被害。
方七佛搓结了一条草藤,将她双手反绑住,继而用双手在方思尹身旁慢慢刨土,脸上毫无悲喜之色。
范铁芙道:“方前辈,表哥是如何死的?你该去找出害死表哥的凶手才对。”方七佛双手只是不停的刨土挖土,并不答理她。范铁芙只觉一阵阵的心惊:“他要埋葬表哥却擒我来干什么?”
过不多时,方七佛刨出了一个大坑,足以容得下二三个人。范铁芙更加大惊:“他挖这般大坑干什么?”不由不寒而栗:“莫非他要将我和表哥合穴同葬?”
方七佛挖好坑后,转身抱起方思尹慢慢放到了坑里,随之又来抱范铁芙,范铁芙惊得差点儿昏厥过去:“他……他真的要将我和表哥合穴同葬……,他要活埋了我……”却苦于穴道被点,丝毫动弹不得,只得叫道:“方前辈,害死表哥的并不是我,你,你应该另去找人才对……”
方七佛恶狠狠的道:“如何不是你?尹儿一生被你这小妮子所迷,最后还丢了性命,不找你找谁?且纵然不是因你而死,他这般喜欢你,我也要将你埋了陪他。”
范铁芙道:“我并没有迷表哥,表哥他,表哥他……也不喜欢我的,你将我和表哥放在一起,表哥他知道了,也不会同意……”她惶急之下,语无伦次,只求方七佛不生埋她,哪里还顾得说什么?
方七佛道:“放屁,你活着时不喜欢,待会你死了之后,他喜欢得紧呢。”终于将她放在了方思尹身边,二人并排而卧,范铁芙仍反剪着双手。方七佛站起身,默默看了一阵方思尹后,道:“尹儿,现下爹就将她与你一起合穴同葬,了却你这心头之愿,你生时不能与她成为夫妻,你们在地下再结为夫妻罢。”双掌一推,便想发掌推沙将二人掩埋。
范铁芙已惊得险些昏厥过去,又急叫道:“方前辈,其实表哥还有一桩大愿。”方七佛一凛,道:“什么大愿?”范铁芙道:“表哥一直想当皇帝,在不久前,表哥还说得了《龙蛇诀》后便可当皇帝了,到时他要封我为皇后。你岂能不为表哥了却这桩心愿?”
方七佛果然一震:“你这臭丫头说得不错。”对方思尹道:“好,尹儿,爹便先让你当几天皇帝,再让你和这丫头合穴而葬。”当下弯腰将方思尹抱出坑,然后双掌一推,沙子向范铁芙汹涌掩来,顷刻将范铁芙身子埋没。
范铁芙眼前一黑,瞬间如坠万丈深渊,她苦苦哀求得方七佛不将二人同埋,但抱出来的却是表哥,要埋的是自己。只听得方七佛道:“爹埋了这小妮子,让她先在地下等你。”又是一掌推来,沙子更加厚重。
她躺在沙子下,动弹不得,既无法呼吸也睁不开眼睛,只一遍遍运气支撑,过了小半刻,再也无法憋气运功,脑中渐渐模糊起来,最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方七佛抱着方思尹往会宁府方向而去。
赵信正四寻方七佛,蓦见一人影从不远处土丘后越出,急忙下马伏低身子,一下看清是方七佛,手中仍抱着方思尹,范铁芙则已不知去向,顿时惊慌不已:“范姑娘呢?难道范姑娘已遭他毒手了么?”
待得方七佛抱着方思尹奔远,赵信忙站起身循着方七佛一路上留下的脚印追寻过去,终于寻至土坑前,发现这土坑只填了一半沙子,一诧,已知这土坑是方七佛所挖,猛地大惊:“莫非范姑娘被埋在里面?”急忙双手刨土。
过不多时,果然刨到了一些女子的衣衫,赶忙又连刨了数下,即将范铁芙整个身子刨了出来,只见她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赵信吓得惊魂失魄,立马将她抱出坑,连声叫道:“范姑娘,范姑娘……”但觉她手足尚暖,忙以一道真气传入她丹田穴中,过了大半时辰后,范铁芙手足终于微微动了一下,慢慢缓过气,睁开了双眼。
赵信又惊又喜,略舒了一口气,道:“范姑娘,你终于醒来了。”范铁芙气息微弱的道:“我是活着还是死了?”赵信道:“你还活着,你没事了。”范铁芙这才渐渐回过神。
赵信问道:“范姑娘,方七佛为何要埋你?”
范铁芙道:“我表哥被人害死了,他想将我和表哥合穴同葬……”说罢,“哇”的哭扑到了赵信怀里。赵信轻拍着她身子安慰,然后问道:“是谁害死了你表哥?”
范铁芙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赵信道:“方七佛要抱你表哥到哪儿去?”范铁芙一下想了起来,道:“方七佛要抱我表哥去当皇帝了。”
赵信猛地想起白狐女,道:“范姑娘,我要去救我师姐才得。”放开了范铁芙,转身上马,欲独自一人而去。刚迈出两步,想到方七佛若再返回,她岂不是又要遭埋?遂下马俯身去抱范铁芙。
范铁芙道:“赵大哥,你将我放在这儿罢,救白姑娘要紧,我好了后再自行去得了。”她气息极弱,虽然解开了方七佛所封的穴道,然闭气太久,已伤了内脉,一时三刻难以恢复神气。
赵信道:“我岂能丢下你?你别说话啦。”抱着她放到了马背上,然后跃到了她身后,二人同乘一骑,疾向会宁府方向驰去,范铁芙这才不出声了。
奔了一阵后,终于看见了会宁府城墙,赵信生怕惊动金兵,不敢策马入城,抱着范铁芙赶到了城墙下,纵身一跃,上了城头进到城里。
范铁芙道:“赵大哥,你放我下来罢,我能自行走得了。”赵信遂将她放下,牵着她小心往各殿潜去。宫里静悄悄地,二人正觉奇诧,突然一阵大乐呜地响起,吓了二人一跳,不知宫中何以奏出这般响乐。
又穿过了一道宫墙,见朝殿前站满了女真人,四周花旗招展,用彩带鲜花等装点得簇然一新,喜庆之极。外围有女真兵将重兵铁甲围住,一干女真大臣身着完颜亶新颁制的官仪朝服立于殿前两旁。殿前数十级殿阶也铺上了红毡大毯,两侧架着十余只大长号角和大鼓,刚才那声响彻京城的呜鸣便是这十余只大长号角一齐发出。殿前正中处放着两只青铜大鼎、两张案几。
赵信一眼瞧出那两只金鼎是他大宋之物,是女真人在靖康之变时掠来的,想不到现下却放到了他们的朝殿前。鼎上燃着了数枝大檀香,案几上放着祭拜天地的器物。
赵、范二人一看这阵势,已知是完颜亶在办祭礼或喜庆之事了。果然完颜亶一身衮袍,由众宫女和近侍护拥着进了一偏殿去。赵信猛地省悟:“啊,这是完颜亶要和师姐成亲。”想到这儿,便想冲过去,无奈四周均有看守的护卫,赵、范二人只得暂且按耐不敢动。
偏殿内,白狐女已由十多名宫女装扮完毕,见了完颜亶进来,众宫女齐躬身行礼。完颜亶走到白狐女跟前,大喜道:“白姑娘,你从宋人那儿来,本皇便以宋人之礼迎娶你。”欲要牵引白狐女之手出殿,白狐女只站住不动。
完颜亶诧道:“白姑娘,你怎么了?为何不同孤王出去?”白狐女不说话。完颜亶看她双足有异,想迈步似是迈不开了,急道:“莫非白姑娘身上有疾?”白狐女这才面上一黯,点了点头道:“我双足不能动了。”完颜亶惊道:“白姑娘怎会如此?你为何不跟我早说?”忙让传御医。
白狐女道:“不必传御医了,我这疾非一般御医能治得。”完颜亶道:“白姑娘这是何疾?”白狐女道:“这是我内伤郁积之疾,天下无人能治得。”想天下间只有她和赵信是神女派传人,外人不识神女派武学,如何能医治好她的经脉内伤?
完颜亶大吃一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一宫女道:“皇上,白姑娘这腿上之疾过一会儿也会好的。”完颜亶一喜,道:“白姑娘,可是这样吗?”
白狐女不答,问道:“圣上当真将大宋双帝和皇后等人送到太子身边了吗?”完颜亶点了点头,道:“我已命迪古乃送往驿馆去了,白姑娘该相信本皇了罢。”
这时殿外百乐齐奏,长号大鸣,完颜亶问道:“白姑娘可行走得了吗?”白狐女试着迈动了一下脚步,感觉不再麻痹,只得随他出了殿,众女跟侍在后。
完颜亶牵着白狐女之手来到了一座大鼎前,完颜宗磐大声宣读诏折,折中云白狐女如何仪容德貌举世无双,完颜亶又如何德勋昌隆,正该合娶白狐女为妃云云。
念完后便行拜礼,一拜天地灵佑时,完颜亶牵着白狐女之手,同往左侧香鼎作揖。再拜祖宗时,二人向右侧太庙方向揖身。叫到第三拜礼时,白狐女知这一拜下去,和赵信再无相见之时,不由泪又暗垂,但也只得缓缓弯腰拜下去。
忽然一人大叫道:“狐儿且慢。”却是赵信冲开了护卫高声呼叫。
白狐女抬起头,见是赵信,又惊又喜,恍如在梦中,也叫了一声:“信儿。”赵信身子一纵,落到了距完颜亶和白狐女十余丈处,道:“狐儿,完颜亶并没有还我爹娘,他是在骗我们的。”
白狐女对完颜亶惊诧道:“陛下,这是怎么回事?”完颜亶满脸怔愕,也不知怎么回事,沉声对赵信道:“太子,我已命人将宋帝奉还了,有谁这么大胆竟敢违我圣令?”
赵信道:“你命人送来的三辆马车上尽是你们女真兵将的尸体,马夫也被人在驿馆前杀了,你不信命人查究一下便知道了。”当下要往前冲去拉白狐女。
数十名金兵伸长戟将他挡住。完颜亶把脸一沉道:“本皇并没有骗你,你要闹事,本皇可不能饶你。”数百名金兵立时来擒赵信。范铁芙此时真气已恢复了五六成,忙拔出剑也赶上前来相助。赵、范二人被金兵重重围住。
忽然砰砰两响,两名金兵侍卫从殿顶飞撞跌下,继而听得一人大叫道:“狗皇帝,还我尹儿性命来。”从殿顶上落下,拳打脚踢,挡着披靡,正是方七佛,怀中犹抱着方思尹。
方七佛大叫道:“是谁杀害了我尹儿?快滚出来,快滚出来。”完颜亶和一些宫中侍卫认得是那晚在皇宫里相斗之人,一凛。金兵随之纷纷来捉拿他。方七佛挥舞阎杖,众人如何能敌得住他?一个个被打得人仰马翻。
方七佛纵身一跃,扑向完颜亶。完颜亶脸上变色,由数百名金兵护卫着往后急退。
方七佛直闯进朝殿里,众金兵正要拥进殿里去擒他,忽一张大椅凌空飞出,将冲进去的十余人撞倒在地,个个吐血不已。大椅劲力不衰,继续往外飞出,“砰”的落在丹墀前,原来是完颜亶的金椅。
方七佛又从殿里抢出,飞起一脚,将一金鼎踢得骨碌碌滚下殿阶去,然后将方思尹放到了金椅上,转身对众人大叫道:“你们快来拜见皇上,快来拜见皇上。”
数千名女真人一下惊呆了,想不到他竟敢让人坐了圣上的金椅,且是一死人!赵信和范铁芙也吃惊之甚:“他当真将方思尹放到了完颜亶的御座上,让方思尹当了一回‘皇帝’!”
方七佛仍在大叫道:“你们快杀了完颜亶,拜我尹儿为皇。”完颜亶惊怒之极,大声道:“将这疯南蛮子拿下。”众兵将不及斗赵、范二人,纷纷向方七佛扑去。
白狐女见状,身子一纵,落到了赵信身边,道:“信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完颜亶当真没有送还你的父皇母后等人么?”赵信道:“没有,他们送来的只是女真人的尸体,并没有归还我父皇母后等人。”白狐女不由吃了一惊,道:“完颜亶是堂堂一国之君,怎会如此言而无信?”赵信道:“女真人是狄蛮夷族,素来言而无信,卑鄙无耻。”
白狐女道:“那这个方思尹呢?又如何死了?”赵信道:“方思尹被人扮成了范姑娘引他到皇宫里杀死了,方七佛要为他报仇。”白狐女想不到发生了这许多事,道:“不知是谁引的他?”赵信摇了摇头,道:“信儿也不知道了。”
完颜亶见白狐女落到了赵信身边,又急又怒,顾不上方七佛夺椅,又对赵信大声道:“赵信,本皇确已将你父皇母后交还,你若是不信,且让本皇查来。”
赵信已不信他,道:“你若有意,先将我父皇母后等人送回大宋再说。”当下对白狐女道:“狐儿,我们走。”完颜亶生怕白狐女就此离去,急忙下令道:“将这三人围住,谁也不许走。”赵信看了一眼白狐女道:“狐儿,我们杀出去,得能和狐儿死在一块,信儿也高兴得紧。”白狐女既悲且喜,点了点头。
范铁芙心下微一酸,道:“我也和你们死在一块。”当下三人身子一纵,向金兵杀了过去。但金兵人多,三人难以杀得透重围,白狐女身子一冲,险些跌倒,赵信回抢过来将她扶住,道:“狐儿,你怎么了?”
白狐女双脚似一下凝住了,再也迈动不得,赵信大吃了一惊:“狐儿,你的脚……”白狐女神情哀婉,道:“我的脚……不知为何迈不动了。”赵信惊道:“狐儿的脚难道被真气堵住经脉了么?”忙俯身看她双脚,心下已然明白过来,惊道:“莫非狐儿没有每日将真气镇住?”
白狐女面色一悲,黯然点了点头。赵信道:“为什么?为什么狐儿不每天运气疗伤?你不是答应信儿要好好疗伤的吗?”
白狐女悲道:“信儿和你父皇母后、太上皇等人离开大漠后,我焉能独活?待你们还了大宋后,我,我便不活了……”说罢,两行泪又垂了下来。
赵信心下大为感动,同时一阵绞痛,道:“狐儿,你怎么这般傻?怎么可以不再疗伤?”
原来白狐女只想换回圣帝,并不想嫁给完颜亶。她受伤未尽愈,本来须每天将散乱之气一点点导入双足经脉中,但她见和赵信相聚无望便抱死志,打算待嫁与完颜亶后,只需赵信迎回了他亲人,即任由内伤发作而死,到时完颜亶怪赵信不得,也不能再追回他的亲人了,是以任由散乱之气在双足阳明胃经和太阴脾经等经脉外乱窜,以致经脉大损,不能再行走得,须重将双足经脉之乱气重新逼出导入正脉方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