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脸色忽然又黯然下来,对众臣道:“自朕登基后,外面一直颇多微辞,说朕抢了太子之位,还另立了小太子,朕在东海时曾说待回京后,便将皇位退还给太子,现下既已回了,当一言九鼎,将皇位还与太子。”
众大臣一诧,随之欢天喜地,连声道:“吾皇英明,与尧舜同德。”
赵信忙道:“当年发生巨变,太皇太后和我父皇等人尽被掠去,若非九皇叔保得社稷宗庙,大宋已不复存在。现下九皇叔正位已久,百姓依附,若冒然让位,只怕于大宋不利。”
赵构道:“其实我纵是不即位,谌儿和太傅从漠北逃回来后,也一样可登位复宋的,九皇叔不知道你回了来,抢先登了你位而已。”众臣点了点头,觉得他说的甚对。赵构略一顿,又黯然道:“九皇叔登位以来,忽忽已有数载,不仅寸土未收,还被逼得驾船逃海,大宋一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九皇叔无能,愧对列祖列宗,谌儿说这些话来真是折煞九皇叔了。”
赵信道:“这些如何能怪九皇叔?要怪就怪那张觉,还有中原武林等一帮反贼,若非他们作恶,大宋也不会遭今日之厄了。”赵构点了点头,道:“谌儿说得不错。不过当年你还小,且逢大乱,是以我才在建康即位称帝,如今你已长大,且行事果断,智勇过人,深得众位大臣拥戴,我岂能再据住你位?”
赵信又欲再辩,赵构道:“九皇叔心意已决,谌儿不必再说了。不过,你在大宋已无亲人,九皇叔是你的长辈,便先替你主持了婚事再将皇位传你,你意下如何?”
群臣纷纷道:“原应如此。古人云‘成家立业’,成了家才更好创业,皇上真是想得周到。且皇上是长辈,也应替后辈主持婚娶大事。”
赵信大喜,向白狐女瞧了一眼,道:“师姐可肯嫁给信儿?”白狐女早已羞红到了耳根,她自从随赵信东来到大宋后,便时时担心受赵信亲人排斥,瞧她为山野女子不懂诗礼,将她见拒门外,不许她和赵信在一起,现下终于得赵信的亲人主持成婚,修成正果,不禁惊喜过望,羞涩万分,点了点头。
赵信喜道:“一切请皇叔作主。”赵构道:“好,今天是初二,十六是个好日子,到时皇叔和众臣便一同为你完婚。”赵信和白狐女躬身感激行礼:“多谢皇上。”
赵构当下让人安排一间宫舍作东宫,让二人住下,又嘉谕了一番众大臣,这才退朝。众大臣一时人人欢喜。
赵信邀范铁芙到东宫同住,范铁芙暗想赵大哥和白姑娘是天造天设的一对,我在那儿干什么?遂婉拒,另觅民房而居。
次日,岳飞将所虏反贼处斩。赵信和白狐女、范铁芙也一并去看。岳飞微叹了一口气,对赵信道,“其实我大宋的真正敌人该是女真人,但内不抚,又何以靖外?”当下命将诸人行刑。
杨太被押了出来,看见了刽子手,吓得双眼暴突,大呼大叫,但他舌头似被什么堵住了,说话缠夹不清,岳飞皱眉道:“怎地他忽然说不出话了?他要说些什么?”让牛皋上前去问他。
牛皋走到他跟前,道:“喂,姓杨的,想让我看舌头便将嘴张开。”杨太的双耳似聋了,并不知牛皋说些什么,牛皋遂用一根棍子将他嘴巴撬开,见他舌头尚在,只是一片大黑,比平时肿大了一倍有余,骂道:“姓杨的,你想咬舌自尽么?那快快咬啊,死到临头了尚装疯卖傻么?”
杨太仍是乱呼乱叫,但他手上脚上被绑了铁镣,数名宋兵将他牵扯着,却挣之不脱。
牛皋怒道:“姓杨的,你有话便说,有屁快放。”杨太脸色惊惶的张嘴欲说什么,说之不得,忽然跪下地“砰砰砰”的向众人磕头。
众人看他吓得癫癫傻傻,均皱起了眉头,对他颇瞧不起,想他在洞庭湖时威风凛凛,宁死不屈,怎地到了现今,却成了贪生怕死、屈膝求饶的软骨头?
杨太磕头不得,忽夺过一把剑,众人惊叱:“杨太,你要干什么?”岳飞呼令大家快闪开。杨太舞起了剑,使的是一套怪异的剑法,胡乱向上刺了三剑,又向下刺两剑,疯疯傻傻,剑法怪异之外又显得笨拙,众人瞧不出这是什么剑法,只听他将铁链撞得叮当作响。
张宪和岳云、董先等人一拥而上,用刀枪架着他,将他腰压弯了下去。杨太撑持不住,扑通一声跪下,刽子手急抢上前,一刀挥下,杨太的头颅滚了下来,鲜血喷了一地。
洞庭湖未逃去的弟子也被押出行刑,只见一道道白光闪过,千余颗头颅滚落在地。这一场刑,数千人死于官兵刀下。赵信和白狐女、范铁芙虽在江湖上打杀见惯了尸体和鲜血,一时亦觉不忍。
行刑毕,赵、白二人回到了东宫中,赵信想起二人的婚事,忘记了刚才的血腥场面,又心花怒放,道:“信儿能娶狐儿为妻,真是三生之幸,便是以皇位来换,我也不肯。”白狐女轻责道:“信儿当以国事为重,岂可出言无忌?”赵信笑道:“狐儿见责的是,不过信儿当了皇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先封狐儿为皇后,此后永不纳妃,一辈子只与狐儿在一起。”
白狐女心下甚是感动,道:“其实我也并无当皇后之念,当不当皇后也不打紧,只要能和信儿在一起便好了,纵是回到了神女峰上,每日与红梅白雪相对,也欢喜得紧。”
两人心曲互通,更添情意。赵信轻轻搂住她肩头,白狐女便斜靠在他胸前。二人自相识以来,千里往返,又同闯江湖,纵是两人独处,也是以礼相待,最多仅是拉拉手而已,此刻眼见大婚在即,白狐女才将头轻靠在赵信肩上。二人均是热血沸腾,心中充满了温馨暖意,只觉世间所历诸般喜乐,实以这一刻为最。
二人倚靠片刻,门外一仆人引来了一少年,青丝绵带,锦裘方履,乃是赵瑗。到得二人跟前,迳向二人行了一礼,道:“皇弟拜见太子皇兄和白姑娘。”
赵信看赵瑗已是一翩翩少年公子,已非当时的逃难落魂书生,喜道:“皇弟你怎么也到临安来了?”
赵瑗遂将数月来之事说了,原来自社木寨一别后,他自知不会武功,便不敢乱闯,每日只隐迹于市井间打探朝廷的消息,终于得知赵构回到了临安,遂也来拜见。赵构得悉他过往之事,爱他性情敦厚忠耿,封他为普安郡王,改名赵玮。
赵信想不到他已得封为王侯,大是高兴。
赵玮悄悄抬头四下张望了一眼,像是在寻找什么,赵信和白狐女相视暗笑:“原来这位皇弟还是为范姑娘而来。”笑道:“皇弟可是想寻找范姑娘吗?”
赵玮面一红,道:“是……,不知范姑娘可在府中?”赵信忖道:“不知他几时看上范姑娘了?不过,若范姑娘能和他结成秦晋之好,也是美事一桩。”当下笑道:“范姑娘并不在这儿。”赵玮面上掠过一丝失望之色。赵信笑道:“不过若范姑娘来了,我们会马上去告诉皇弟的。”赵玮登时又转喜。
忽然宫里有传事太监来宣上谕,说张红拂病势转沉,宫中太医也是无法,让赵信去给疗伤。赵、白二人暗道:“怎地张姑娘的伤尚未好?”忙往后苑太医殿而去。
到得殿里,见张红拂面色憔悴,病势恹恹,吃了一惊,忙问太医是何缘故。太医连连摇头,也不知她犯了何病。白狐女为张红拂探过脉象后,甚是虚弱,太医说连用了六七服药,也不见她脉象有起色,最后道:“张姑娘之伤或许是心病,非老夫所能医治得了。”
白狐女道:“且让我来为张姑娘试试。”赵信忙道:“师姐受了方七佛一掌,也是伤势未愈,身子虚弱,快由我来。”白狐女道:“信儿你快要当皇上了,需要多想国事,这些旁杂之事由我来罢。”说罢已坐到了张红拂身后,催运内力为张红拂疗伤。
原来张红拂自见赵信后,情愫暗生,在东海时便不顾性命救赵信等人。后来赵信在赵构的大船上为她疗伤,她心下欢喜,每日只盼赵信能推舱进来,若三五日不见,即郁郁难欢,以至引发内伤,难以得愈。这次回了临安,听得赵构已然赐婚赵、白二人,心下大悲,伤势一下转沉,较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已凶险至极。
过了大半个时辰后,张红拂面色才渐渐红润,白狐女不断以真气传去,到得天黑时,张红拂终于吐出了一口黑血。白狐女则一阵眩晕,险些跌倒。
赵信忙伸手将她扶住,惊道:“狐儿,你怎么了?”白狐女脸上汗珠滚滚而下,道:“我没事。”下了床。赵信急忙将她扶回了东宫。
二人回到了房中坐下,白狐女一道血丝从嘴角处渗出,赵信吓了一惊,忙探她脉息,只觉她腑脏真气阴沉且弱,还凌乱之极,失声道:“师姐,你只是为张姑娘疗伤,怎地伤得这般重?”白狐女道:“方七佛伤我的应是‘闭穴掌’一类的掌法……”
赵信一惊,知“闭穴掌”极是怪异,打人颇讲究部位,若打在穴位之处不当场死,就会留下后伤,且伤势并不一下显现,轻者三两天重者十天半月,过了一段时间后,周身穴位才有封闭之感,越是显效得迟,受伤越重。便如一人伤风感冒,寒气侵入躯体,过了一段时间后才引发症状,只是这伤风感冒的寒气,自然不可与闭穴掌的怪异掌力同日而语。他震伤何穴何脉,又与他的出掌轻重方位有关,旁人不懂此掌法,往往不能医治得了这“闭穴掌”的伤,且医治时需点穴开穴,不可受光和风之袭,否则外气侵袭,更有瘫痪之险。当然,若内功深厚,便不惧这闭穴掌,出掌者打穴透穴封穴的内力未必能侵得入对方经脉,但白狐女内力略逊于方七佛,是以才着了道儿。
赵信屈指算师姐中掌已有十日,十日伤势方显,以师姐的功力而言,可说伤得甚重,若非她现下大耗内力助张红拂疗伤,只怕她伤势尚未显现,而越迟显现伤得越重,这般说来,师姐之伤远在十日之后再发作,受伤之重可说已惊人之至。
赵信抱起白狐女往内堂奔去,正好遇上范铁芙来至,赵信不待她开言,已道:“范姑娘你来得正好,我要为师姐疗伤,你在厅上代我迎客,不可让人进房中来打扰。”
范铁芙惊道:“白姑娘受了何伤?”赵信道:“她被方七佛的‘闭穴掌’打伤,只怕要耗数天方能治好,且不可见风见光,你去为我备些水和干粮放在门窗处便好。”范铁芙忙道:“嗯,那你们快去疗伤罢,我在厅上守着。”
赵信遂抱白狐女到内堂疗伤去了。他怕别人滋扰打乱白狐女的心神,连进了两间内室,才在一间小室中坐定。二人所需的水和食物,范铁芙通过一根长棍子从窗户处挑进去。
赵信为白狐女疗伤到天黑时,白狐女气息依然微弱。他一宿不敢睡,小心的为白狐女开穴点穴。忙得正累时,外面隐隐传来了喔喔的鸡鸣声,窗户已明,跟着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赵信暗道:“是谁这一大清早来了?”
范铁芙守在外厅处一步不敢离开,便是困了,也是和衣而卧在木榻上,听得有人来至,矍然而起,见进来了十余人,个个穿着朝服,头戴幞头,认得是朝中大臣,急忙作辑行礼道:“众位大臣是要找太子吗?太子吩咐我在这儿迎客。”
吕颐浩道:“我们找太子有重要之事相商,请范姑娘代为禀报一声。”范铁芙道:“太子有事,无暇接见众位大人,请众位大人先回罢。”众人一怔,道:“太子是吩咐姑娘在这儿迎客呢还是吩咐姑娘在这儿逐客?”
范铁芙脸一红,道:“赵大哥……太子是吩咐我在这儿迎客的……”吕颐浩道:“那姑娘怎地赶我们走了?我们可是有许多国事要与太子相商的,这才一大早赶过来。”
范铁芙道:“对不起众位大人,太子真的没法见众位……”吕颐浩道:“太子有何事?是不是尚未醒?”范铁芙道:“不是的,太子可没有这么懒,他是要为白姑娘疗伤。”
众大臣诧道:“白姑娘怎地受伤了?”范铁芙略一犹豫,道:“她被方七佛以‘闭穴掌’打伤。”众人叹了一口气,吕颐浩只得道:“咱们且回去罢,午后再来见太子。”众人出了殿去。
白狐女在内室里听得众臣要走,心下一急,对赵信道:“信儿,你快去见众位大臣罢。”赵信道:“狐儿且莫说话,小心真气打岔。他们已走了,信儿日后再去找他们便是。”只顾凝神运气为白狐女疗伤。
白狐女道:“他们找你,必定有事,都怪狐儿不好,耽搁了信儿和众位大臣商议国家大事。”一时心中甚是内疚。
过得午后,众臣又相率来至。赵鼎道:“请范姑娘通传一声,说我等又来会见太子。”
范铁芙歉然道:“众位大人请莫怪,太子还在为白姑娘疗伤呢。”群臣一诧,吕颐浩道:“白姑娘之伤还没治好?那要治到何时?”范铁芙道:“小女子不知,众位大臣请回罢,若是太子得了,小女子再去通知众位大人。”众人又叹了一口气,道:“那我们明天再来。”
到得第二日时,群臣果然又早早到来,范铁芙一般在厅上将众人迎住,道:“太子尚未得出来,众位大人请勿怪意。”众臣一听,无不有气,秦桧“哼”了一声,道:“哪有什么伤要连续治几日几晚不歇片刻的?难道太子便连片刻也不肯见我们么?”
众人不知武林中诸派的武学经义,不知闭关练功和医治伤势有时十天半月不能出室也不足为怪,更哪里懂得“闭穴掌”之伤的凶险?
秦桧又道:“纵算是白姑娘受伤,但我等要和太子商量的是国家大事,难道那女子之伤比国家大事尚重要?请范姑娘去通报一声罢。”范铁芙道:“众位大人莫怪,太子一再吩咐,小女子是不敢去打犹的。”
吕颐浩气道:“既然如此,我等便在此等候太子罢。”在一张椅子坐下,众臣也各据椅而坐。范铁芙忙去斟茶倒水,将香茶一杯杯奉送到各人跟前。众人见她连连道歉,殷勤周至,心气才稍稍得降。
赵信在房内听得众臣生气,也不由歉然,情知国家大事重逾泰山,丝毫耽搁不得。但师姐之伤却又不可半途而废,只得舒了一口气,又专心为白狐女疗伤。
群臣等到午后,还不见赵信出来,又一再催范铁芙去向太子通报,范铁芙只能又满脸愧色推挡。人人焦怒起来:“难道满朝文武尚比不上一个女子?”“我以为太子是一个知理明义之人,却不想沉溺女色至此,唉,难道我们当初皆看走眼了么?”
又等了两个多时辰后,太阳已快要下山去了,仍不见赵信出来,吕颐浩再也忍不住,道:“大伙儿走罢,老夫看再等下去也是无用了,明天再来罢。”说罢,大步跨出殿去了。众臣也拂袖而去。
白狐女见群臣又要走,心下一急,一口血吐出。赵信惊道:“狐儿,你怎可受外界之扰?”白狐女道:“信儿,你快去见众位大臣,他们生气走了……”
赵信悲道:“狐儿之伤还有数个时辰就可治好了,可是你一吐血,又功亏一篑了……”白狐女道:“我的伤不打紧了,众大臣对你误会越来越深,已不可迟延一刻……”
赵信道:“狐儿说哪里话来?他们已误会信儿,再误会多些时日,也无关紧要了,倒是你的伤要紧得很呢,你不要再说话啦,信儿再为你重头疗伤罢。”
又专心致致为白狐女疗伤,他已几天几夜未得好好休歇,疲累之极,幸而疗过一次伤后轻车熟路,诸般疗伤之法已掌握,不过又需耗上两三天的时间却是不能少的。白狐女忍不住心头一热,眼中滚下两颗热泪。
到得第三天时,群臣果然又来至,不待范铁芙施礼,吕颐浩已问:“今天太子可有空见我们了?”范铁芙去挑饭食给赵、白二人时,已得知白狐女被外界所扰,数日疗伤前功尽弃,需再疗数日才得,便将白狐女伤势复发之事说了出来。
吕颐浩不及听完,已举步出厅:“看来我们再来多三日也是见不着太子的了,太子如此耽于女色,为一女子轻于国事,又如何能驱除鞑虏,收复中原中兴大宋?”众臣也纷纷攘攘满怀气愤出府去了。
白狐女又惊又急,浑身没有一丝力气,欲要站起去追群雄,一口血又吐出,转过头来,无力的道:“信儿,你快去找众位大人冰释前嫌,我的伤不治也罢……”
赵信后悔不迭,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和狐儿在这儿疗伤,该到一个人声不闻的所在才是。”白狐女见他仍是关心着自己,不理会群臣,又是感动又是自责。赵信道:“狐儿,他们现下不会来啦,一切待治好你的伤再说罢。”白狐女两行泪水盈眶而出。
白狐女的伤直治了四天后才基本初愈,此时距婚期也只剩三天了。二人出了内堂,范铁芙迎了上去,见白狐女伤势已复,高兴之极。白狐女道:“范姑娘,辛苦你日夜在这儿守护了。”赵信也向范铁芙道谢。
范铁芙道:“为赵大哥和白姑娘做点儿事,算得什么辛苦?倒是众位大臣多天来找赵大哥,因见不着赵大哥,甚为生气。”
赵信点点头,道:“此事我们在内室中已听到。”白狐女道:“信儿,你快去向众大臣解释罢。”赵信道:“不了,我还是去向九皇叔解释罢,想他们也早已去跟九皇叔说了。”范铁芙“嗯”了一声,道:“那我也去见皇上,向他作证。”三人当下往垂拱殿而去。
到得殿外,众大臣正在向高宗奏事,吕颐浩道:“皇上,臣和朝堂上多位大人数日前连续往太子府上欲和太子商议国事,岂知太子沉恋女色,终日和那姓白的女子厮混在一起,未肯见我等一面,试想皇上怎能将江山托付给这样一个只恋女色之人?”
赵信和白狐女一惊,想不到吕颐浩如此诬蔑自己,不说二人是疗伤,却说是“沉沦女色终日厮混”,这八个字将自己直说得与历代那些贪恋女色的昏君并没两样。
赵构道:“朕这数天没有视朝,只让大家去找太子商议国事,便是想让太子学会处理朝政,想不到竟发生了这样的事。”
资政殿学士李邴道:“若皇上将皇位传与太子,老臣不愿看到社稷江山倾覆,愿辞官还乡,终老山林。”群臣齐声道:“请皇上三思。”
赵构唏嘘道:“难道众位卿家要让我做不义之人么?天下是我皇兄的天下,谌儿已被封为太子……我不将皇位还给信儿,便是我失信无义,朕岂能做个无信无义之人?”群臣无语。
赵信听得心头大热,和白、范二女走了进去,众人一怔,想不到他已在殿外。
赵信等人向赵构行了礼后,赵信道:“皇上,众位大臣想必是误会我了。这数日来侄儿的师姐伤势凶险,谌儿不得不救她。她是在与洞庭湖反贼相斗时受的内伤,数日前在宫中为救张姑娘时引发,实不能耽搁,还请皇上和众位大臣明鉴。”
范铁芙道:“赵大哥所言句句是真,民女可以给赵大哥作证的。”众臣看白狐女果然大病初愈之样,才略略减了些怒气。
赵构点点头,道:“九皇叔并不怪你。你去好好准备你的亲事罢。过两日我再派些人手过去助你。”赵信想不到这般快便和九皇叔化解了误会,喜道:“是。”遂和二女辞了出来。
二人回到府中,众下人已忙开了,挂灯笼的挂灯笼,剪彩纸的剪彩纸,为赵信婚事忙进忙出,府上好不热闹。
赵玮忽又来至,赵信忙道:“皇弟来得正好。范姑娘已在此了呢。”赵玮脸一红,范铁芙忙向赵玮行礼,赵玮慌忙还礼。范铁芙不知赵玮倾慕于她,道:“郡王找我干什么?”赵玮支吾半天,说不出一个理由,脸更加红了。
范铁芙遂去为赵信和白狐女装扮新房了。赵信道:“皇弟,你快随她过去啊。”赵玮作了一揖,道:“是,是,多谢太子皇兄提醒。”追范铁芙去了。
白狐女莞尔一笑,道:“皇弟真是有些迂气。”赵信也笑道:“是啊。”
当晚,王府中张灯结彩,装点得一片红意映簇。赵信和白狐女各宿一房,俱无睡意,想到天明后二人即可拜堂成亲,皆喜不自胜。
次日一早,赵信即换上了一件大红婚袍,往白狐女的房间而来。白狐女也已穿好了红妆,范铁芙正在为她梳理长发。
范铁芙心下微微黯然,不小心被一根珠簪刺破了指头,赵信忙道:“范姑娘,你怎么不小心些?可打紧么?”范铁芙忙道:“没什么。”伸指头进嘴里吮了吮,又为白狐女梳妆打扮起来,心下更加黯然,可转念想:“赵大哥和白狐女正合一对,我又该难过些什么?”顿即释然。
赵信瞧白狐女如雪枝琼苞、出水白芙,美不可方物,竟不由呆住了。白狐女被他瞧得满脸通红,啐道:“信儿,你干么这般瞧着我?”连说了两声,赵信才回过神,道:“信儿如那天上的仙女一般,以后信儿日日这般瞧着你,瞧一辈子也不够。”红烛摇曳掩映下,白狐女脸上羞得更加红了,低声道:“原来信儿也这般不正经。”
赵信哈哈一笑,道:“不,信儿可正经得很呢。”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红布包,一层层打开,揭至最后一角,里面是一根镂空的珠簪和一只碧玉镯子。那根珠簪做工精巧,乃天下罕见之物,白范二人皆暗赞:“这珠簪可妙得很啊,如何少了一颗珠子?失色不少真是可惜了。”那只玉镯则一看便知是极贵重之物。二人见他神情庄重,瞬也不瞬瞧着他,不知这两物从何而来,又掏来干什么。
赵信道:“这是我母后当年被金兵掳去北方时,在南熏门外给我留下之物,也是我父皇当年迎娶我母后的嫁妆。”白、范二人一听,顿时满脸庄肃,白狐女不由站了起来。
赵信想起当年情景,眼眶一下红了,道:“当年我和母后等人被掳向金国时,母后拼死给我留下了这两物,让我将来娶媳妇时给她未来的儿媳妇好好戴上,让我好好做个新郎官……”说到这儿,眼泪已簌簌掉下,“而今我终于长大,到了成亲这一天了,但我母后仍然在北国,未得回来,不知她和我父皇等人可都安好?”
白、范二人这才明白事诿,一时心神激荡。范铁芙从他手上取过了珠簪,道:“赵大哥,伯母她一定安好的,我给白姑娘插上珠簪,你给白姑娘戴上镯子罢。”将珠簪插到了白狐女的发髻间。赵信将玉镯子戴到了白狐女的左臂上。白狐女又是娇羞,又是欢喜激动。
赵信这才重新高兴起来,正要再说些什么,忽报岳飞和韩世忠、梁红玉等人来至,大喜,忙去迎接,道:“韩伯伯、岳伯伯、韩伯母,你们能来参加信儿的婚礼,信儿真是太高兴了。”
韩、岳、梁等人皆喜形于色,道:“能看到信儿和白姑娘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们也是替你们俩高兴。”赵信谢过众人。韩世忠道:“今个儿说什么也得开怀畅饮二十碗了。”梁红玉道:“今日是信儿的大喜之日,又不在战前,便许你大醉一番了。”赵信喜道:“好,今日信儿和岳伯伯、韩伯伯和韩伯母大醉一场。”四人同是大喜。
赵信问道:“岳伯伯,怎么我从没见过岳伯母?”岳飞道:“你岳伯母是个农村妇道人家,须在老家操持家务,照顾老人孩子,是以从未得出门一步。”赵信道:“岳伯伯怎地让岳伯母如此劳累?也不请几个下人?”
韩世忠连连摇头,道:“你岳伯伯脑筋难以开化,是不许家人让人侍候的,事事都要亲为,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粗衣土布,不许家人锦衣玉食的。”赵信对岳飞登时更加起敬。
这时群臣陆续来贺,王府里里外外车水马龙,一片喧嚣热闹,拱手唱和之声不绝于耳,各种礼酬仪簿纷纷送来,朝廷已命赵鼎代为收纳。
岳飞道:“信儿不必理会我们了,快去招呼朝中各位大臣罢。”赵信当下去见众位大臣,众臣纷纷上前相贺,有致百年好合之辞,有致国运昌盛之辞,恭祝之声洋洋不绝。不多时,王府中便来了数百号人,尽是朝中王公大臣和随属。
忽然,门外一人高声报道:“太皇太后驾到。”赵信忙领群臣到天井中跪接。隆裕太后下了轿子,赵信上前去将她扶住。隆裕太后抓住他双臂,满脸喜悦之色,道:“今日是你大婚之日,太奶奶也很是高兴,你从小出宫后多历苦难,今日终于成人长志、成家立业了。”
赵信道:“多谢太皇太后,信儿去叫狐儿出来拜见太皇太后。”隆裕太后道:“不忙,待你们拜过天地后再见也不迟,太奶奶有一事要告诉你。”说到此忽然面色微变。赵信道:“何事?”隆裕太后道:“你九皇叔不能前来参加你的婚礼了,望你莫怪。”
赵信一怔,道:“九皇叔有何要事?”隆裕太后道:“你九皇叔昨天又突然身体欠恙了,不过,他让我捎话说明日再见你。”赵信道:“那待拜堂成亲后,我和狐儿再去看他。”隆裕太后点点头:“好。”
当下众人来到了大堂上,隆裕太后在上座坐下,赞礼官随之高声道:“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上殿。”
赵信走到内堂去引了白狐女出来,外面鞭炮刹时噼哩啪啦震天价响,烟雾弥漫。白狐女头上罩着红头盖,胸前扎着大红花,二人走到大堂中。
赞礼官高声道:“一拜天地。”赵、白二人向殿外作了一揖。那赞礼官又高叫:“二拜高堂。”二人拜向了隆裕太后。赞礼官又叫道:“夫妻对拜。”二人转过身子,相对而立,正要弯下腰去。
门外一声音大叫道:“且慢,圣旨驾到。”众人一诧,转头看去。只见一值事太监手托一只锦盒,走了进来,身旁另跟着两名小太监。众人满脸狐疑,不知发生了何事。
那值事太监到了赵信跟前,道:“太子接旨。”赵信和白狐女也不知何事,跪了下来,众臣跟着跪下。
那值事太监将锦盒打开,取出一轴黄卷,展开念道:“上谕:‘张俊元帅乃国之栋臣,功莫大焉。今有女红拂,贞忠贤德,百官颔首,更曾东海舍身勇抗暴金,义救太子和文武百官,功勋德芳。此后伤重,唯太子方能伤愈,此情谓深,可鉴天地表乾坤,岂能负之?特赐婚为太子妃。苦心孤旨,天下鉴察,钦此。”
赵信和白狐女一下惊呆了,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怎么会……怎么可能?皇上不是让我们成亲的么?怎么忽然赐婚?……”脑中一片空白,慌然失措。
群臣也是惊诧不已,但惊诧过后,除岳飞、韩世忠、梁红玉和赵玮、范铁芙等几人外,无不纷纷喜道:“皇上说他自有主张,原来便是这法儿?嗯,此法果然不错,太子贪恋女色,自然不能让他和这姓白的女子在一起。且他当初只说给太子成亲,并没说新娘是谁,这样赐婚也没什么不当,皇上当真英明之极。”
赵、白二人听得如雷贯耳、目瞪口呆,耳边似有一记记焦雷在接连炸起。但细想群臣之言,果然不差,皇上当初只说给赵信完婚,且完婚后再归还皇位给他,可没说新娘是谁,只是他们二人两心所属,只道二人成亲是理所当然之事,全没料到赵构会另有婚配!
那值事太监宣完圣旨,对门外大声道:“太子妃赴堂。”顿时,外面又响起鞭炮声,丝竹礼乐之声大作,十六名宫女提着十六只大宫灯走在前头,跟着是二十把日月扇。前导仪仗过后,十六名内侍抬进了一顶红呢彩轿,轿子后又是十六位执仪仗内侍,扬布襕旗,好不气派。
那值事太监走到轿子旁揭开帘子,张红拂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脸色娇羞从轿子上走下,由众侍女搀扶着步入殿。她伤势得白狐女倾尽内力施救已得稳住。虽身子仍弱,已无大碍。
众人的眼光一下落在她身上。
但赵信仍跪在地上,失神忖道:“九皇叔为何要下旨赐婚?我和狐儿是真心相守,为何九皇叔要下旨赐她于我?”
张红拂走到了隆裕太后跟前,盈盈的行下礼去,道:“红拂拜见太皇太后。”隆裕太后也觉事起突兀,但既已如此,只得缓过神受礼。张红拂谢过后,这才走到赵信身旁,轻轻的叫了一声:“赵大哥。”
赵信恍若不闻,还自失神怔呆,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张红拂又叫了一声:“赵大哥。”见赵信仍是不理会,向隆裕太后看去。
隆裕太后走到赵信跟前,劝道:“谌儿,这是九皇叔之意,他现在还在位,须知圣旨不可违,你和张姑娘成了亲后,他便将皇位还给你了,且你九皇叔也是为你好……”
白狐女也禁不住心下大悲:“原来皇上说要为信儿完婚,却是让信儿和张姑娘成亲么?”泪水霎时涌眶而出,沾湿衣襟,道:“信儿,你和张姑娘成亲罢,我祝你们百年好合,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说罢掩泪发足向外奔去。
赵信忙站起惊呼道:“狐儿,狐儿,你不可走……”伸手向白狐女手臂抓挽去,白狐女稍一扬臂,赵信一抓落空。白狐女身形去得好快,转眼即出了殿去。
赵信惊呼追去:“狐儿,你不可走,不可离开信儿……”欲拔步追去。
太后叫道:“谌儿,你要到哪儿去?”赵信道:“我要去找狐儿。”太后道:“这是你九皇叔旨意,难道你要抗旨拒婚么?”
赵信道:“曾孙儿取的是狐儿,并不是张姑娘。”说罢,又欲去追白狐女。但奔出到殿外时,哪儿还见她的身影?殿门左侧不远处放着一根珠簪和一只手圈,垫在红头巾上,正是他给白狐女之物。
他拾将起来,大悲:“狐儿她不肯要这些东西了么?她将这些东西还给我了么?”再也忍不住,眼前一黑,踉跄数步,一口血吐出,摇摇欲倒。岳飞和韩世忠从府里赶出,见状忙将他扶住,然后进了里面去。
那赞礼生又重新宣道:“新人拜堂。”
赵信眼前发黑,脑中浑浑噩噩,一片空白,如何能拜堂?众人只得搀扶着他,欲让他和张红拂行礼。那赞礼生唱到第三拜时,赵信想到终于和师姐无缘得结为夫妇,丹田中一道热气猛地冲向头顶,脑中一片眩晕,跟着喉间又一股腥味涌上,终于“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众人大吃了一惊,梁红玉和岳飞急探他脉博气息,道:“太子只是气血上冲,以致昏迷。”众人才稍稍宽心,将赵信扶进了卧室里。
隆裕太后尚不放心,让传太医。不多时,太医到来,看过了赵信的脉象后,也说太子只是气息焦躁冲向百会穴,以至闭塞而已,开了两副方子,张红拂亲自去拿药煎药,众人则守在赵信房中,眉头深锁。
过了一阵,张红拂端了药来喂赵信喝服,赵信气色渐渐回复,但仍未醒转。张红拂向众大臣随礼道谢:“太子昏厥须静养,今天是不及和大家尽兴的了,请众位大臣改天再来罢。”众人不好打扰,便慢慢散去了。
张红拂坐到了床沿处,怔怔的瞧着赵信,眼中波光流转,柔情百结,心想赵信虽和那白狐女两情相悦又如何?终敌不过皇上的一纸圣谕罢,只须日后好好待他,让他忘了那白狐女便好了。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握住了赵信的手掌。
到得天黑时,赵信仍不见醒,张红拂御下凤冠霞帔,躺到了赵信身侧,放下了帐子。
赵信的手指一动,忽然抓紧了她的纤手,口中喃喃呼道:“狐儿,狐儿……”叫了几声后,睁开了眼睛,只见红烛摇晃,轻纱薄帐,柔褥衾裘,满室祥光,忙又叫了一声:“狐儿”,侧头瞧见了张红拂躺在身侧,吓得跳下了床,道:“张姑娘,你如何在这儿?我的狐儿呢?”
张红拂红着脸,缓缓下了床,微微一笑道:“赵大哥,皇上已将我许配给你了,你不知道么?”赵信脑袋“嗡”的一声,记起日间之事,往后踉跄了数步,险些跌倒,道:“不错,日间我是要和狐儿成亲的,后来,后来九皇叔却赐婚予我了……,狐儿并没有和我拜完堂,便飘身而去了,后来,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张红拂面一红,道:“后来我们就拜堂成亲了。”走上前去,要拉赵信的手。
赵信只觉心口处如击了一记重锤,险些又要吐血,道:“不,我们并没有成亲,我怎不记得此事?……”张红拂道:“那时你由人搀扶着,迷迷糊糊和我拜的堂,自然不记得了,不过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关系?太皇太后和众位大臣可都看见了呢。”
赵信忙甩开她手,要夺门出去。张红拂惊道:“赵大哥要到哪儿去?”赵信道:“我要去找狐儿。”
张红拂一下黯然起来,道:“赵大哥如何还能去找你的白姑娘?我们是皇上亲自下旨赐的婚,难道赵大哥要违抗圣旨吗?”
赵信道:“不,张姑娘,成亲之事是当不得真的……”张红拂道;“赵大哥,你说什么?成亲之事岂会有假?莫非我做错什么了?”
赵信道:“张姑娘并没有做错什么,张姑娘是闺秀名媛,狐儿如何能比?只是我心中只有狐儿……”张红拂忍不住落下泪,道:“赵大哥,你如果要去找白姑娘,岂不是让我一个人孤伶伶了?”
赵信心下一软,柔声道:“张姑娘,日后你定能找到一个远胜于在下的如意夫君的……”张红拂泪落如雨,缓缓摇头,道;“赵大哥,我并非贪图你的太子之位,纵是我们去做一对贫贱夫妻,一起耕田纺织,挑水打柴,我也愿意。我们成亲是众人所见,太后也在场作证,岂可不算?”
赵信知难以说服于她,转身又去打开房门。张红拂急了,道:“赵大哥,你可记得是谁在迷雾中救你,又是谁拼死在海底为你凿船的吗?”
赵信心下一震,她对自己确是出于真心,并非看上“太子妃”、“皇后”等名位,心头掠过一丝愧意,道:“姑娘对在下有救命之恩,在下永远铭记于心,日后定会报答姑娘。只是此事,只是此事却是勉强不来的,希望张姑娘见谅……”说罢,又要去开门。
张红拂见他仍要走,以恩情打动不了他,又晓之以权位:“赵大哥,你这一走,你还能做皇帝么?”但赵信已开门而出。张红拂抢到了门边,看赵信去得远了,欲要追赶,怎奈一来轻功远远不及,二来有伤在身,只得眼睁睁瞧着赵信的身影在黑暗中隐没,泪水一下夺眶而出,叫道:“赵信,我爹为大宋出生入死,我也为你九死一生,你如何对得起我爹,对得起我?……”说罢,瘫倒在门边,悲痛而哭。
按大宋婚俗惯例,次日赵信应和张红拂回门,到张府上向张俊拜礼。群臣一大早已到张府上,有的是贺礼,有的是巴结,张府上下喜气洋洋,群臣左一句张国柱,右一句张国丈,张俊笑得合不拢嘴,好不高兴。
然等至正午,并不见赵信和女儿回至,众人满腹狐疑:“难道这两口子昨夜闹别扭了么?怎地这个时辰还不回门?赵信纵然是太子,也不能缺了礼数啊。”只得耐心等待。
终于大街上抬来了一顶大红轿子,张府守在门外的下人立时报进了府里,欢叫道:“来啦,来啦,小姐回来啦。”立时有府里的其他下人怼道:“什么小姐?该叫太子妃或张皇后才对。”那下人连声应是。
张俊忙领众臣僚迎出去,见状一怔,怎地只有一顶轿子?不多时,轿子到了府前停下,帘子揭开,走下张红拂。
张俊满脸惑色走上去,见女儿双眼红肿,脸上满是泪痕,大吃一惊,道:“拂儿,怎么了?”张红拂道:“爹,女儿给你回门来了,祝您老人家长乐。”跪在了他眼前。
张俊惊道:“红拂,太子呢?发生甚事了?”张红拂道:“他走了。”张俊和众臣满脸震愕,道:“他走了?走去哪儿了?”张红拂道:“他去找那个姓白的女子了。”张俊惊道:“他连大宋的江山帝位也不要了么?”
张红拂点头“嗯”了一声,道:“他为了那姓白的女子,不要女儿,不要江山,也不要帝位的走了。”
众人又惊又怒:“此人当初为救那姓白的女子曾数日不肯见我们,他走了也好,若是江山落在他手上,不过又多了一个杨广、李隆基之类的好色昏君而已。”
张俊要将女儿挽起来,张红拂摇了摇头,继而“咚咚咚”的向他磕了三个响头,张俊怔道:“红拂,你这是干什么?”张红拂道:“女儿嫁过一次不成,已决意终生不嫁,也不能再嫁。女儿不会留在家里让爹你丢脸,请恕女儿不孝,以后你就当没有生我这个女儿罢。”随之拔出了一把匕首。
张俊大吃一惊,道:“拂儿,你想干什么?”伸手向匕首抓去。他是行伍出身,虽已五旬,仍身手矫捷。
张红拂匕首在颈前一划,张俊一抓落空。众人只道她已血溅当场香消玉殒了,却见她手中已抓着一把秀发,散落在地上,众人知道她这是削发还恩之意,张俊惊悲道:“女儿,你想要到哪儿去?”
张红拂道:“女儿想离开皇宫和京城,此后再不踏进大宋一步……”说罢,又回身进了轿子,由众轿夫抬着往回去了。
张俊无法拦阻,惊慌失措,不知女儿去向何处,一眼瞧见了小蕊,忙吩咐道:“你快跟着小姐,万不可让她有何闪失。”小蕊应了一声,随着张红拂的轿子而去。
不多时,张红拂的轿子即消失于街角尽头不见。张俊长叹一声,众臣将他扶进了府后各自散去。
数日后,张俊要把岳飞派往饶州,扼守江南东、西两路。岳飞觉得守卫建康更加重要,向朝廷上奏说:“建康为要害之地,宜选兵固守。臣以为贼若渡江,必先二浙,江东、西地僻,亦恐重兵断其归路,非所向也。臣乞益兵守淮,拱护腹心。”
赵构看了岳飞的奏章,深以为是,遂改变张俊原议,并赐予岳飞金带、马鞍等物,令守建康。
赵信出了京城后,在京城四周寻了一遍,不见白狐女的踪迹,忽然想到:“莫非师姐回神女峰去了么?”连夜往神女峰方向追去。
天亮时,赵信又买了马匹不停追赶。但沿途打听,均说没有发现这样的女子。赵信一颗心直往下沉:“师姐莫非并没有回神女峰?怎地我追了几天也没追上?”遂不再往神女峰而行,转向别处打听。
打探了月余后,赵信一无所获,疲惫之极。这一日路过一处深山,山中涧泉涌溅,流水叮咚,百花香馥。忽然黑云遮顶,雨如瓢泼打将下来,赵信忙撑开纸伞牵马找避雨的所在。
走不几步,山中传来一阵得得的木鱼响,和着雨打树叶的沥沥声,萧瑟之极。雨势未停,那木鱼声也一直未停。
赵信暗道:“不知这是怎样的一座古刹?这场雨看来是下到天黑也不会停了,且进去求宿一晚也好。”
转了两个山角,看见了一座庵寺,写着“忠静庵”三字,赵信暗暗失望:“原来是一座尼姑庵寺,我却不便进去。”遂又牵马而去。
行不多远,蓦地看见一峭壁上伸出一棵老松,松树上挂着一朵大红花,正是白狐女当日和自己拜堂时所系,他一把抓在手中,心中怦怦直跳:“终于有师姐的讯息了,师姐她到了这儿,师姐她到了这儿……”霎时泪眼朦胧,忙叫了两声“狐儿”,不闻声应,惊忖道:“莫非师姐她跳崖了么?”想到这儿,一阵眩晕,急往崖下奔去。
到了崖下,并不见师姐的身影,他又细细寻觅一番,确定并非被虎豹等猛兽拖去吃后,才略松了一口气,但师姐现下又在何处?他怔怔的瞧着那红花,委顿在地,浑身再无一丝力气。
雨更加大了,他浑身湿透,山中那木鱼声隐隐敲击,山雨中听来,另有一番悲愁寂寥。赵信忽然想到什么,吓了一跳:“为何那木鱼这般不停的敲?难道师姐……难道师姐在那庵中……已削发为尼?”想到这儿,吓了一跳,双腿立时如灌满了醋一般,又酸又软,向崖上爬去。
好不容易爬上崖,到了庵门处,急拍了几下门,无人来开,暗道:“想必下雨,里面之人没有听到。”遂推门走了进去,里面有数间屋宇,红墙青瓦。正殿里一声音道:“女施主,你已在此参度了许久,当真要削发为尼,绝无悔意?”
另一声音道:“无悔意。”却是白狐女声音!赵信吓得魂飞魄散,叫道:“有悔意。”当初那声音没听到赵信之叫,道:“那贫尼现下便为你剃度罢。”
赵信急忙抢了过去,见一瘦小的老尼正拿剃刀要为白狐女落发,惊叫道:“不可以,有悔意!不可以,有悔意!”疾冲过去。那老尼和白狐女回过头,皆是一诧。旁边走出两中年尼姑,道:“施主是谁?为何擅闯佛地?”这两尼姑一叫妙清,一叫妙定。
赵信悲喜交集,不理会众尼,对白狐女道:“狐儿,你怎可削发为尼,丢下信儿?你知道信儿这些天来寻得你多苦吗?刚才信儿还下到了崖底,以为你跳崖了,若你已葬身崖下,信儿也不上来了……”白狐女心中一颤,并不回头瞧他。
那瘦小老尼道:“施主可认识这位少侠?”白狐女思忖了一阵,终于摇了摇头。赵信眼前一暗,道:“狐儿,你怎么不认识我?难道你真的不愿再和我在一起?”白狐女心如刀割,仍是强忍不回头瞧他。
妙清道:“既然女施主不认识你,这是佛门女庵,不迎接男客,请走罢。”赵信并不肯走,欲冲进堂中,禅门一下关上了。
妙清和妙定拔出剑,“唰”的阻住他去路,道:“再不离去,休怪贫尼得罪。”但赵信置若罔闻,仍要抢进大堂去。妙清和妙定“唰唰”两剑向赵信刺去。赵信拔剑一挡,逼开了两尼。两尼见他剑法精妙,一诧,分向左右如两只仙鹤对舞般攻向赵信。赵信看二人的剑法与忠烈师太有些相似,脱声道:“西天目剑法?”
妙定道:“不错,这儿是西天目剑派的本庵。”赵信一震:“原来这儿是西天目山么?狐儿竟到忠烈师太的西天目剑派来了。”但想西天目山距临安不远,师姐夜里胡乱出了京城后走到这儿也不奇怪,道:“那忠烈师太是……”那女尼道:“你提我们的师叔干什么?”
赵信一凛,心想这儿是忠烈师太的师门,忠烈师太反我大宋,这儿也算是贼窝,须当剿灭才好,遂剑法一紧刺向两女尼。
两女尼将一路西天目剑法施展开来,剑锋激荡着雨水,只见一片迷雾。赵信展开神女剑法气势如虹,两尼不敌,呼道:“结阵法。”霎时从堂里冲出了数十名西天目剑派弟子,各仗长剑占着不同方位。
赵信暗道:“破阵宜破早。”不待她们的西天目剑法结成阵势,即嗤嗤数剑刺伤了西北角上的数名女尼手腕,那数名女尼长剑掉落在地,无法再合剑阵。
赵信虽然有心要灭反贼,然看她们是佛门女尼,又不忍心刺杀,否则依刚才那几剑,已可取了她们性命。妙清和妙定看阵法被破,又惊又怒,和群尼仍结成残阵攻向赵信。赵信仗着剑法和轻功过人,在众尼剑尖上腾跃闪避,众尼伤他不得,反被他又伤了数名同门。
赵信所伤西天目剑法弟子越来越多,妙清和妙定也被划了数剑,眼看这般下去,西天目众弟子要一一尽伤在他剑下,那瘦小女尼忽然打开禅门,从堂中跃出,以一串佛珠罩向了赵信头顶。
赵信蓦见一袭黄影扑至,想也不想回剑便刺。那瘦小女尼以佛珠套住了赵信的剑刃,一拔一带,赵信的长剑被带歪,那女尼又在赵信的剑刃上伸指一弹,赵信虎口剧痛,长剑险些脱手。不待赵信回过神,那女尼第三招跟着以掌拍出。赵信已被她一拔一弹有些站立不稳,脚步踉跄,蓦见又一掌击至,只得抬手而挡。
两掌相迎,赵信顿时连退了七八步,强忍住真气翻腾才没吐血。那女尼轻轻巧巧的落下,手中仍持着那串佛珠,道:“太子剑法果然了得,不知师承何门何派?”
赵信道:“神尼如何称呼?”妙清道:“我师父是西天目剑派掌门忠义师太。”看赵信神情有些疑惑,又道:“你不信么?家师已年近七十,是我忠烈师叔的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