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只觉一阵天旋地转:谁能想得到用蒿草来绞塞他的车船?谁又能想得到用挖堤泄湖之法来将洞庭湖变成一片旱地,让他的水军再无用武之地?当初那些屡来平剿的官兵,个个蠢头笨脑,想到的法子皆是以船对船,以兵对兵和他在洞庭湖大斗,结果无不被打得大败而逃。而这岳飞现今只两天间,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水轮船制住,还将他洞庭湖翻了个底朝天,众人再有通天之能,也无法施展了……
杨太一口血吐出,道:“难道我当真不及岳飞,是天要亡我杨太,亡我洞庭湖么?”夏诚和杨钦、刘诜等急忙将之扶住,道:“主公不必伤心沮丧,咱们定能击败岳飞,保得大楚万世基业的。”
原来洞庭湖湖水从长江注入,长江水涨时便流进洞庭湖中,长江水枯后,洞庭湖水位高于长江,极易倒流回入长江。彼时乃长江枯水之期,岳飞让牛皋领六千兵士去,正是要将湖堤掘开。牛皋和六千兵士连夜挖了二三十处大决口,湖水咆啸倒灌而出,一夜间回落过半,杨太泊于近岸或浅水处的一些船只已陷于泥淖里,再也行驶不得了。
岳飞率数十条宋船沿着浅浅的水路婉蜒来至,在距宝台山半里处停下,身后更阔水面处泊着数百条大小船只。
岳飞行了一礼,道:“杨湖主为何还不降?”杨太大怒,苦于如无牙的老虎般不能挥兵杀过去。
岳飞道:“杨湖主,你再不降,休怪岳某火烧洞庭了。”说罢,众宋兵一齐搭上火箭,向泥淖中的洞庭湖船只射去。众船不能稍动,纷纷着火,烧得竹木啪啪作响,船上的洞庭湖弟子赶忙撤上岸,守在山脚下。
大火将湖岸边船只烧得烈焰腾空,火苗又蹿上岸去,寨栅等纷纷着火。众洞庭湖弟子只得连连倒退。
杨太眼看昨天被他凿沉船只,今天被他烧寨,一败涂地,再也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岳飞,杨某今日便和你决一死战。”回头对圣周婆婆道:“各位是继续助杨某呢还是离湖而去?”
圣周婆婆道:“杨湖主说哪里话来?我们自然是助杨湖主了。”完颜雍和刘豫、张安国等也说要助杨太。杨太道:“好,那我们兵分数路出击,先挫岳飞锐气:杨某和佛兄攻向岳飞正面,圣击婆婆领圣周宫弟子杀向左面,齐王和黄龙府众位高人杀向右面,张总寨主请领十三家寨破南面官兵。”
分派毕,各人看停在近岸处的船只已被官兵烧毁,且即使不被烧毁,也已搁浅无法行驶得,遂展开轻功往淤泥落去,但这些淤泥实是太过稀烂,刚一踏足上去,即深陷了进去。
杨太见状,让弟子暮天红、盖天豪保护钟子仪,和方七佛抓起四名冲上来的官兵,往淤泥中掷去。那四人后背着地,在淤泥中倒地滑行,杨、方二人足尖一点,各落脚踩在两名官兵身上。那四名官兵去势不止,仍向岳飞的大船滑去,像是四块滑板一般,众人看得呆了。
不多时,杨、方二人近了岳飞大船,足下用力,将那四名官兵踩得陷入深泥里吐血而死,纵身跃向大船。
赵信将大铁锚向二人扫去,势夹劲风,气势吓人,同时和白狐女各递一剑指向二人。二人无法上船,只得翻身跃回,岂知那四名官兵已被踩陷在淤泥里,二人双脚并没踩中,踏在淤泥上。
杨太施展轻功,一时犹能立定不陷,方七佛手中提着一根数十斤重铁杖,就算他提气能身轻如燕,又怎能减轻得那数十斤的铁杖重量?双足渐渐陷下,吓得他面色倏变,又想跃上岳飞的船来,赵信身子一点,落在了淤泥上,抖起了数道剑光,向他刺了过去。
方七佛用力运杖,岂知双足陷得更深,吃惊之余,急忙往旁一个懒驴打滚,向淤泥上睡去,才抽出双脚避了开去,再站起身时,已浑身泥水,脏得不成样子。以他一代大宗师的身份,被一个后生晚辈逼成这样,实已英名尽丧。
方七佛惊怒交集,凝神向赵信瞧去时,却呆住了:只见赵信神情怡然的站在数丈开外,双足所落处,只是踏出了一个浅浅的鞋印,并没有陷进去,暗惊:“这小子练了什么轻功?”
赵信也暗暗宽慰,这段时日来,他和师姐勤于练功,轻功又大有进境,已从“归去来兮”练到了“踏雪无痕”,只是犹不能“凌波微步”而已,淤泥自然比雪更能承重了。
方七佛犹未回过神,赵信又长剑挽起数道白光向他卷至。方七佛轻功不及赵信,既要提防赵信的来剑,又要防被足下的淤泥陷下去,一时又连连在淤泥上打滚。他出道以来,实以这一战最是惨败,只能睡着与人相斗。
白狐女也向杨太扑去,杨太也是手忙脚乱,二人若在平时单打独斗,杨太决不落下风,但现下陷于淤泥中,纵然有百般武功,也发挥不足五成,真正鱼游浅壑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了,一时也满身污泥,狼狈之极。
圣周婆婆领着数百名圣周宫弟子冲杀向牛皋一路。她手下的八大弟子周复、周兴、周昌、周盛、赵灭、赵绝、宋衰、宋亡貌美如花,但余下的帮众则不论男女和美丑了。岳飞知道牛皋敌不过圣周婆婆,抢过去助牛皋。圣周婆婆一掌击向岳飞,岳飞举掌相对,圣赇婆婆跌落了淤泥中,气息一浊,已受内伤。周复、周兴等人疾忙抢上相救。
迪古乃对黄龙府诸人道:“去救圣周婆婆等人。”率先跃来相救,见诸女头上戴着帽子,大是奇怪,道:“你们怎么了?”宋衰道:“婆婆不许你碰我们,以后你不许碰我们一下,碰我们哪儿就要割断哪儿,碰了衣衫,衣衫也要割掉被碰的地方。昨天你救我们碰了我们的头发,是以婆婆要我们割掉了头发。”
迪古乃哈哈而笑,想不到这圣周婆婆这般古怪至极,昨天为救落水诸女,抓住她们的头发提上船来,圣周婆婆便让她们个个剃成了光头,戴起了尼姑帽子,道:“要是我碰了姑娘的一手一足,姑娘岂不是要砍手砍足了?”宋衰道:“那是自然,所以你是不能碰我们的。“
迪古乃作势要去碰众女手足,周复、周兴杏眉直竖,舞剑护挡,宋衰、宋亡则吓得花容失色而退。迪古乃又哈哈一笑,他虽然惫懒,但也怜香惜玉,决计不去碰诸女让受圣周婆婆处罚,长剑转了一个圈,套向了岳飞颈脖。
岳飞暗怒:“瞧他衣饰,当是个女真人,小小年纪,忒也狠毒。”沥泉枪将他长剑一格,然后一招“气冲斗牛”向他刺出。迪古乃被震得手足发麻,身形一转,劈开来枪,斜击一掌。岳飞道:“来得正好。”也一掌拍出,迪古乃倒飞了出去,跌落泥中。
岳飞看他衣饰华贵,必是极有权位的女真人,从船上取出两块木板,跃身落到木板上,向迪古乃滑去,欲要取他性命。
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昆仑仙翁、冷魂四煞、刘豫、完颜雍等人惊呼抢来相救。但各人踩在近尺深的淤泥里,东倒西歪,站立尚且不稳,如何能斗得?岳飞踏着两块木板,挺一杆沥泉枪东挑西打,以一敌众,浑不落下风。
赵、白二人初时尚担心岳飞不敌,见此情状才放下了心,凝神和杨太、方七佛相斗。
圣周婆婆从污泥中爬起,大叫道:“大家杀去夺船。”圣周宫、洞庭湖等各路人马叫喊着杀向水边。奔近船后,张宪一挥手,宋兵在船上一阵急箭,诸路人马一下慌了神,有的挥兵器挡格箭羽,有的转身想逃,但双足陷在深泥里想逃也逃不了。宋兵箭如雨下,射个不停,诸路兵马被射倒了一大片,一时滩涂上躺倒了数千人。有未被射死的在哀嚎不已,余下的兵马重新逃回岸去。
宋兵趁机弃船追杀上去,众人混战在一起,浑身是泥浆,后来已分不清彼此。有的砍翻得对方一二人后,因双足深陷淤泥中无法拔出,又眼巴巴瞧着别人将自己杀死。宋兵源源不断涌来,洞庭湖等各路军马抵挡不住,被宋兵渐渐杀进了山寨去。
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等人无法在烂泥中站稳,时时摔倒,二人是得道高僧,平素宝相庄严,如何有一丝凌乱?此时不但袈裟、僧袍满是泥,便连眼角、眉梢和头顶上也是泥,形样狼狈不堪。
昆化仙翁、冷魂四煞等人也是如此,斗到最后,各人已瞧不清头脸,只露出两只眼睛尚在闪动而已,分辨不出谁是谁来。这些均是叱咤风云的武林人物,岂知此时被困在一个烂泥地里,手脚打滑,兵器难握,双足被陷住,腾挪闪跃如喝醉酒一般,相斗已和街头的小混混打架无异,滑稽可笑之极。
圣周婆婆看各路弟子不敌官兵势猛,叫道:“张总寨主,请你们往这边来援如何?”
张安国看见一条小河巷里有小船,心想逃命要紧,并不理会圣周婆婆等人,数百人上了十余条小船,撑竿划桨而逃。但逃不多远,前面已无水路。张宪、王贵等人领着一支船队追至,张安国等人只得转头和官兵撕杀在一起。
官兵密密麻麻的涌上,张安国夺了一根长戟,左手挥刀,右手舞戟,远打近击,官兵纷纷受伤。一满脸青郁色的宋将抢去将他迎住,张安国见他阴沉着脸,有些心怵,道:“老子还没杀你全家,你脸色这般难看干什么?”
那宋将却不打话,手中一杆铁枪嗖嗖数招向他刺去。张安国吃了一惊:“杨家枪法?你是杨再兴?”
那宋将正是杨再兴,杨再兴原是大宋反贼曹成的部将,威名震于南北,跟随曹成南下劫掠岭南,后与张宪大战,杀死了岳飞的弟弟岳翻,张宪打败他后引军紧追不舍,杨再兴走逃无路,跳入深涧。张宪准备杀死他,杨再兴让张宪绑他去见岳飞,岳飞见杨再兴枪法卓绝,勇毅过人,并没有杀他,劝他归顺了朝廷。杨再兴见岳飞不记杀弟之仇,以德报怨,又悔恨杀死岳翻,是以对岳飞感激涕零,在军中极少言语,一直以图报效。
杨再兴枪法如神,招招进攻,张安国竟无还手之力,二人斗了十余招后,张安国面红耳赤,手忙脚乱,大汗淋漓,如从水缸中捞出一般,义端看他不敌,过来相助,二人合战杨再兴,犹落下风。
郑雄虎欲要去助时,张宪将他拦住。张宪头戴铁兜鍪,手持斧头枪,身长八尺,威风凛凛,一身白衣,甚是俊朗,有如天神。郑雄虎使一套“衡山刀法”,迎面便是“衡山三礼”连环三刀直砍,威猛之极。
张宪也不敢轻敌,退了三步让开,郑雄虎又三刀直取中路,张宪再也不让,斧头枪一伸,“当当当”的刺开了他三刀,最后枪杆一扫,将他钢刀夺下,插入远处淤泥中。郑雄虎目瞪口呆,待得回过神,见张宪枪尖已递至咽喉处,疾忙使了一个“仙鹤冲天式”,斜跃了出去。
官兵尚在如潮水般拥来,十三家寨弟子死伤甚众,人人深陷于淤泥中无力挣扎,如惊弓之鸟。
张安国忽然瞧见有些泥人逃到了宋船上去,细一瞧,认出是圣击婆婆、刘豫和黄龙府等众人,原来金裟活佛和岳飞等人斗时,看见官兵势大,也只得随众人逃上岸去,此时人人均杀成了泥人,宋军无法认出,各人灵机一动:“我们何不趁宋军不备偷他们的船逃跑?”遂又偷偷跑向了水边。众人均在大杀,并没留意到众人,圣周婆婆等人终于上了船急速划船逃跑。
张安国忙叫道:“请圣周婆婆和齐王来救一下我们如何?”
圣周婆婆等人一来想到他刚才不义,二来也担心被宋兵追过来缠上,遂不敢去救十三家寨诸人,仍划船逃去。
弘义寨寨主陈广鹤和清河津寨主杜孤雁、高庙寨寨主马提刀等人看敌不住官兵,十三家寨弟子死伤甚众,对张安国道:“总寨主,我们投降岳元帅如何?”
张安国大骂道:“你们怎可做软骨头投降岳飞?”转过身,目露凶光,瞧着众寨主,恶狠狠的道:“大家兄弟一场,谁要是投降岳飞,莫怪张某无情。”
陈广鹤和马提刀道:“咱们投降了岳飞不好吗?至少可保得寨中弟子的性命。”
二人话声刚落,身旁风声一响,两样兵器袭了过来。陈广鹤尚未得回过神,郑雄虎已一刀砍在他当胸处,他大呼一声,往后疾退,鲜血如注。马提刀手中钢刀则呛啷一声连着一着手臂掉落在地,原来是义端自后砍断了他手臂。
郑雄虎和义端狠狠的道:“我们早就想对你们动手了,现今正合适。”
除彭定虎外,余下七位寨主急忙跃身让开,举兵器护在了身前。张安国道:“你们七位是要与张某作对的啦?”白塔寨寨主白崇义和壶口寨寨主胡清居随之走了过去。双方一下成了六人对五人之势。
张安国又向一灰衣人瞧去,道:“梁寨主意下如何?”这梁寨主叫梁兴,是潼关涧寨主,身形高瘦,年约四旬,使一把铁扇,颇有几分倜傥不羁,余下这六寨主中,以梁兴武功最高,张安国对他也忌惮数分。
梁兴道:“张安国,梁兴与你不相为谋。”张安国再不打话,一口气向五人砍出了十刀,每位寨主接了两刀。这十刀气势威猛,五位寨主纷纷后退才避了开去。当中以砍向梁兴的这两刀力气最重,但梁兴纸扇挥挡,疾身而退,张安国也没占到丝毫便宜。
郑雄虎和义端等五人也随之攻至,陈广鹤和马提刀受伤不敌,边斗边大骂:“张安国你这猪狗不如的畜生,亏你还是众寨的总寨主,竟然为了一己私念,如此不顾弟兄们的性命。”
张安国将杜孤雁的刀头一挑,杜孤雁握剑不稳,反砍在了自己的左腿上,血流如注。郑雄虎暗中一镖梭打了过去,杜孤雁右腿中镖,再也纵跃不得,郑雄虎赶上去,欲要一刀取了他性命,梁兴从怀里摸出了一把匕首,向他后心射去。郑雄虎听得风响,回刀打落匕首。
张安国又向梁兴扑上,忽一人影落下,长棍一伸,将张安国拔得往后连退了十余步,险些跌倒。陈广鹤等人高呼起来:“耿总寨主。”
张安国大吃一惊,定睛看去时,落下之人果然是耿京,吓得腿也软了,想不到他不但未死,武功似也恢复了,忙叫道:“耿京是我们的大仇人,大家快杀了他。”但一半人已不听他号令,郑雄虎和义端等人有心要杀耿京,忌惮他武功了得,也不敢冲上前。
耿京稳稳的落在一处船板上,盘腿而坐,众人才看清他屁股下绑着一个大草垫,手中拄着两根长杆,一根长杆粘着虎须,另一根远端系着一根长绳。
张安国心神慌乱,硬着头皮挺刀向耿京攻去。耿京杆子一挥,长绳已卷住了他刀口,张安国力扯几下,刀口既无法将他绳子割断,也无法夺出刀来,一时汗流浃背。
耿京杆上运力一扯,张安国拿捏不住单刀,脱手飞出。耿京杆子回甩,在张安国的身上狠击了一鞭,打得他衣衫开裂,皮开肉绽。
张安国吓得面无血色,再不敢向耿京出手,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磕头不已:“请总寨主饶命,张安国猪狗不如,对不起总寨主,请总寨主饶命……”
郑雄虎和义端等五人惊慌失措,将兵器一抛,也一齐抢到耿京跟前,拜倒在地猛磕头。初时磕一下看一眼耿京手中的杆绳,生怕耿京挥杆绳来取了众人性命,磕了七八个响头后,见耿京没有挥绳之意,心下才稍宽,又连磕了二三十个响头。
梁兴等人看几人贪生怕死、卑躬屈膝之样,无不脸上生怒,现鄙夷之色,人人恨不得将这几人乱刀分尸。
梁兴等诸寨主也跪倒在耿京跟前,向耿京请罪。陈广鹤道:“我等真是猪狗不如,听信那张安国的唆摆,逼总寨主退位。今又蒙总寨主相救,愧对总寨主,请总寨主责罚。”众人也一齐道:“请总寨主责罚。”
耿京道:“你们起来罢。”众人见了耿京双腿之伤,心下羞愧,陈广鹤道:“总寨主若不责罚我们,我们便不起来。”梁兴道:“是啊,总寨主若不责罚我们,那就请总寨主不念我等旧恶,仍做我们的总寨主。”
马提刀道:“不错,我等皆是心悦诚服地拥护总寨主,此后再不受张安国迷惑,做那猪狗不如之事。若总寨主不肯再带领我们,我们就长跪在这儿不起。”陈广鹤道:“若耿寨主不做我们的总寨主,只怕十三家寨又陷入内乱之中。”他胸口已被砍断了七八根肋骨,血染胸襟,这时开口说话,神情激动,胸口处急剧起伏,又迸出鲜血。
耿京道:“陈寨主,你先别说话。”陈广鹤口中吐血道:“若能以陈广鹤一命,换得回耿总寨主再做我们的总寨主,陈广鹤这条性命也死得很值了。”
余人见了他吐血命悬一线的惨状,皆向耿京看去。耿京看官兵仍在和寨众在斗,且不住死伤,遂道:“好,你们且先起来罢。”众人一时大喜。
张安国和郑雄虎、义端等人却不敢站起,仍在不住告饶,耿京终于心肠一软,道:“你们也起来罢。”三人如奉大赦,又磕头一番才面色羞愧站起。
官兵向这边围拢过来,耿京对梁兴等人道:“大家跟我来。”领着众人向一片芦苇地奔去。他双手拄着两跟棍子,棍子下端套着一个大竹筒,是以棍子能不陷入淤泥里,双手一撑即跃过了众人头顶,一步行丈余远。
众人紧跟在其后,奔了数十丈远,即看见芦苇荡中有十余艘小船,相互用绳子牵系着,又惊又喜,知道是耿京撑来藏泊于此处迎候众人的,纷纷登船,解开互连着的绳索。官兵从后追来,耿京和梁兴等人用竹竿撑船,千余人终于得以从水路逃脱。
赵、白二人和杨太、方七佛已斗了百余招。方七佛逃到乱军中,白狐女追赶,方七佛挑起几具尸体向她掼去,白狐女转身闪避,一下失了方七佛影踪。淤泥里均是裹满泥浆的尸首,衣衫等已分不出颜色,情知方七佛伪装成尸首躺在淤泥里了,却不知哪具是他。忽然想到方七佛光着一个大脑袋,正要寻找无头发的尸体,猛地背后劲风袭体,原来方七佛便躺倒在身后,用一顶帽子遮住了头脸。
方七佛凌空而起,双掌袭她,白狐女挥剑回刺,被方七佛抬掌击开,另一掌打在其当胸处,白狐女在淤泥里滑行了数丈才停住,一口血吐将而出。
赵信惊叫道:“师姐。”逼开杨太,抢到其身边,道:“师姐,你如何了?”白狐女摇了摇头道:“没事,他用诈计伤我。”
赵信道:“嗯,这些人卑鄙无耻,师姐须处处提防。”
杨太也抢了过来,和方七佛又一道围攻赵、白二人。这次白狐女受伤,杨、方二人占了上风,杨太看圣周婆婆和黄龙府、十三家寨等人已逃脱出重围了,自己的洞庭湖弟子更难抵挡官兵猛攻,怒极。
方七佛道:“杨兄还是让洞庭湖弟子护着小楚王先撤罢。我们留下来阻截官兵,若能杀得了岳飞,那是上上大吉。”
杨太道:“好。”弃了赵信和白狐女,抢回了山上营寨,对暮天红和盖天豪、刘诜、金琮道:“你们领一支军马护小楚王速从后山水路逃出洞庭湖去,并将粮草一起移走。”暮天红道:“那师父你呢?”
杨太狠狠道:“我先痛杀一番官兵再说。”暮天红等人遂护着钟子仪往后山而去。
杨太和方七佛又领着各自的兵马和官兵相斗,二人离开了淤泥,各展开功夫,箫起杖落,打得官兵东倒西歪,连杀了数十人。
二人正杀得兴起,刘诜忽然捂着一断臂气喘吁吁、跌跌撞撞逃回,神情惊慌道:“启禀湖主,不好了,小楚王,小楚王……”杨太忙抢到他身边,问道:“小楚王怎么了?”
刘诜悲道:“小楚王已遇害了。”
杨太一下惊呆了,厉声问道:“是谁杀害了他?”刘诜跪倒在地,道:“那人蒙着脸面,属下无能,不能看出他是谁。”杨太看他断了一条手臂,满身血污,知他已尽力,不能责怪他,道:“金琮他们呢?”刘诜道:“金琮他们也倒在了那儿,不知生死。”
杨太急忙赶过去,在后山一开阔空地处,躺了数十名洞庭湖弟子尸体,金琮和钟子仪、盖天豪也分别倒在地上,动也不动。杨太忙抱起钟子仪,猛以真气传入他体内,钟子仪却毫无声息。
杨太一颗心直往下沉去,过得一阵,终于慢慢松开了手,察看他伤势,见他被人一掌打在天灵盖处,心下悲绞:“我如何对得起钟楚王?他将江山和儿子托我,我却……”对刘诜道:“你将此间之事详细说来。”
刘诜道:“是,属下当时正要去移运粮草,却听得小楚王被人打伤了,赶过来时那凶手蒙着了脸面,属下打跑他后,救小楚王要紧,便没有追上去,不想……,属下无能,请湖主责罚。”
夏诚、杨钦等在旁边救寻众人,不多时金琮救活了过来,然双目已瞎,原来是被人用石灰撒瞎,盖天豪则未能救活,暮天红不见人影,不知死活,杨太悲恸难抑。
这时,又一名洞庭湖弟子跑来报道:“不好了,后山粮寨起火了。”
杨太霍地站起,抬头一望,只见东北角上空果然一片火光通红,厉声喝问道:“是谁干的?”那弟子道:“属下不知道……”
杨太抱起钟子仪尸体,向后营粮寨奔去,夏诚、杨钦等人紧追在后。杨太脑中飞快的盘算着烧粮草之人:“圣周婆婆、刘豫、张安国、昆仑仙翁等人已逃去,是谁烧我的粮草?是岳飞派人烧的么?不过他们尚未得攻上来,又怎知我的粮草在哪儿?是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人烧的?可他们并未到洞庭湖来,四周也不见他们的踪迹。”
过不多时赶到了粮寨,只见四处一片火海,数百名洞庭湖弟子有的在互斗,有的在救火,然烈焰腾空,又哪里能救得?人人心下明白,洞庭湖有弟子二十余万众,若粮寨被毁,纵是打败了岳飞,也不能在洞庭湖守得下去了。那放火之人正是看出了这点,才派人来烧粮寨,让洞庭湖不战而败的。
夏诚等人欲抢运粮草,一般难以靠近,只得眼睁睁看着火焰四虐。杨太向打斗的双方洞庭湖弟子看去,喝道:“你们为什么要互相斗殴?”
话声刚落,方七佛拖着阎杖赶至,看见了杨太怀中的钟子仪后,诧道:“杨兄,小楚王怎么了?”要看钟子仪伤势。杨太不理会他。
一名洞庭湖弟子抢来道:“禀告湖主,他们是混进来的奸细,穿着我们的服饰,要来烧我们的粮草。听口音,像是江浙福建一带之人。”
杨太厉声喝道:“你们到底是谁?受何人指使?”向一蒙面人抓去,一把抓下那蒙面人面幕,露出了一张尖嘴猴腮之脸。数名洞庭湖弟子立时高呼起来:“便是他杀害了少湖主。”
杨太怒极,猛地一掌击向他,忽身后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压至。杨太大惊:“是谁害我?!”猛地想到方七佛,“是这秃贼!”急忙侧身闪避,方七佛一掌打在其侧背。杨太满身淤泥,这一掌从杨太的背上滑了过去,杨太并没如何受伤,方七佛只落得满手滑泥而已,他应变奇速,又一杖向杨太击至。
杨太挥箫枪往后挡出,同时身子向前纵去。二人兵器一交,杨太只觉真气沉浊,方七佛哈哈大笑,道:“杨兄,对不起之至了,你刚才要救钟子仪,真气大耗,如何还是我的对手?”
杨太喝道:“害死小楚王和烧粮草的便是你们了?”
方七佛笑而不答,暗暗戒备。原来方七佛见杨太称帝,很是嫉恨,只是官兵势大,又怕杨太被官兵灭后,他帮源峒难抗官兵,是以来助杨太守湖。现下见洞庭湖大败在即,他反过来索性趁机灭了洞庭湖和杨太,以减少一个将来作对之人。
害死钟子仪的是刚才那尖嘴猴腮之人,此人叫张子穆,乃昔日的帮源峒头目,也很有武艺,方腊被平息后,他四处躲避官府追捕,方七佛将他收入麾下,让他暗中替帮源峒招兵买马。张子穆重啸旧部,集了近千人。这次闻悉岳飞征洞庭湖后,方七佛和他率领喽啰赶来,暗中叮嘱他若杨太抵不住官兵,便趁机灭了洞庭湖和钟子仪。洞庭湖兵马在淤泥处节节败退后,方七佛已生灭洞庭湖之心,他假装劝杨太将钟子仪送出湖去,就是让张子穆带领兵马刺杀钟子仪并烧粮草了。
张子穆等人穿上洞庭湖弟子的衣衫,伏在半路截击,用石灰等手段撒瞎了金琮等人的眼睛,大杀众人,并一掌打死了钟子仪,然后假装去移运粮草,又大杀守粮草的数百名洞庭湖弟子,四处放火烧粮寨。杨太赶至后,方七佛也随后跟至,见杨太要杀张子穆,即对杨太下手暗袭。
杨太双目如电般射向他,又逼问一遍道:“你假装和我去应敌,却派人暗中害死了小楚王,烧了我的粮草,要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是不是?”
方七佛知无可抵赖,笑道:“你早有杀钟子仪之心,这不正好遂你之愿么?”
杨太怒道:“放屁!”将钟子仪放在地上,抓住两名帮源峒弟子对向一撞,二人登时头骨碎裂,脑桨迸飞,溅得杨太满头满脸均是。他脸上淤泥未得及揩去,鲜血脑桨落于污泥上,犹如脸上被狼牙棒一类布满尖钩利刺的兵器击得皮肉开花了一般,吓人之极。
杨太大喝一声,将那两具尸体向方七佛掼去,然后身随两尸扑向方七佛。方七佛看两具尸体分袭左右,杨太居中,便似三人袭来相似,忙纵身一跃,让过了两具尸体,向下猛击。二人这一交手,当真是石破天惊,险恶之极,稍有不慎,立时殒命。
张子穆领着帮源峒弟子杀向夏诚等人。帮源峒弟子仍穿着洞庭湖弟子衣饰,洞庭湖弟子难以认得,夏诚和杨钦等人有些不知所措。张子穆“嗖嗖”两刀向夏诚砍去,刀光隐隐泛着紫气,夏诚举剑格挡,手臂一阵酥麻,一时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
方七佛见杨太相貌骇人,犹如地狱里的恶鬼一般,其势又若狂风骤雨,直要将他生吞活剥一般,心中暗暗惊惧,遂只守不攻,任杨太将诸般武功使得鬼神莫测。他知只要将杨太缠住,杨太久攻不下,见洞庭湖弟子被官兵杀得大败亏输,必定心浮气躁,到时自可寻机置他于死地。
果然杨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见洞庭湖弟子敌不过官兵,被杀得七零八落,节节败退,气怒之极,又想舍下方七佛去杀官兵。方七佛哪里肯让他走脱?杖头一伸,猛向他背后打至。
杨太心浮气躁之下,招式大乱,方七佛等的便是这一刻,展开阎王十八杖,如银河泻地般向他倾袭过去,顷刻间向杨太攻了十七八杖。杨太被击中了两杖,大吐了几口血,箫笛脱手飞出,连退了十余步。
方七佛哈哈一笑,道:“杨太,请了,请了,去找钟相谢罪去罢。”欲一杖击毙杨太。忽然背后响起了两股劲风,似是有利箭向自己后心插至,他不及取杨太性命,挥杖回格,头顶上落下了一人,却是耿京。
方七佛甚是惊怒:“又是你来坏我好事?”然见他双腿已残,只撑着两条长棍子后,登时放下心,笑道:“乡巴佬,要一同来领死么?佛爷爷也成全你。”舞杖横扫过去。耿京双棍一撑,高高跃过其头顶,半空中伸一棍向他头顶插落,方七佛大吃一惊,往前滚地避开:“这乡巴佬断了双腿怎地比双腿没断还厉害?”终于明白他的厉害在两根长棍上,那两根长棍远比人腿要长,耿京一跳一跃,均要比他要快要高,且双棍灵活,捣得他退身连闪。
又攻了数招后,方七佛以一记“牛坑杖法”挡向耿京的下盘,若是正常人,自然不会让他扫中下盘双腿,但耿京双退已绑在臀部处,代之双腿的只是两根棍子而已,遂不理会,丢开双棍,臂上略一用力,纵身而起,对着方七佛上路两掌拍出。
方七佛一声惊呼,才猛地醒悟:“哎哟,我击他的两根棍子无甚用处。”情急之下收杖回挡,但终于迟了一步,耿京双掌击在其当胸处,方七佛身子一个倒翻,又趔趄了十余步,才吐血站定。知道无法再与耿京相斗,遂拉着方思尹的手,往树林中逃去。
耿京趁这一击之力,又翻身而回,抓住了那两根直插在地上的棍子。其实刚才他使这一招也是险极,别的棍子断了可另寻一棍,但当中有一根是打虎节棍,若它被击断了,如何对得起唐门的历代祖师?幸而方七佛并没有击实,他也是料到了方七佛会撤杖自保才冒险而用了此招。
耿京要杀方七佛,身子一纵,撑棍追方七佛父子而去。张子穆情知不是杨太对手,忙也领着帮源峒弟子奔进了树林中逃去。
杨太看着粮寨被烧,官兵杀近,无心去追方七佛、张子穆等人,正要组织军马抵挡官兵和救粮草,官兵已一阵乱箭射至,数千名官兵在张宪、岳云等诸将率领下杀到了这儿。
杨太大怒,和夏诚、杨钦等人迎杀上去。杨太敌住了张宪和岳云,他已受伤甚重,真气大乱,双方一时不分上下。夏诚和杨钦等人和杨再兴、王贵等人相斗,王贵使一把雁翎刀,身材虽矮小,内力惊人,杨钦颇为不敌。
赵信和白狐女赶至,看见杨太满脸污血,吃了一惊:“他何以伤成了这般样子?”却不知他脸上只是污泥沾血而已。二人生恐岳云有失,去斗杨太。
杨太哪里还敌得过赵、白二人的神女剑法?拆了二三十招后,便往湖边逃去。张宪叫道:“不好,他要遁水而逃。”赵信一凛:“不错,此人精熟水性,若是跳进水中,谁能找得到他?”急抢上去,更加紧紧将他围住。
杨太豁出了性命,已不取抵御守势,使的尽是两败俱伤、同归于尽的打法,但赵、白二人神女剑法精妙无方,杨太又“嗤嗤”受了数处剑伤,大声道:“杨某便是死,也不会死在你们这些狗官之手。”一抬手,要往头顶击路,忽一道长铁链飞来,卷住了他手臂,一破钹似的声音道:“杨太,你要死,也要把头颅留着在刑场上砍。”原来是牛皋赶至。
杨太一心求死,手臂被缠,飞身而起,往一块大石上撞去。张宪枪尖挑起一根长绳子向他飞卷出,缠住了他腰身,杨太想死也死不成,激怒之下,抓住大铁链和长绳一扯,牛皋和张宪内力不及,便要被他拉过来相撞在一起,岳云和王贵诸将忙来抓铁链和长索。
如此一来,变成了杨太以一敌众拉链索的局面,张宪、岳云等诸将在两边拉,杨太被缠卷在中间奋力将两端扯。若在平时杨太没有受伤,众人自然拉不过杨太,现下杨太数次受重伤,已敌不过众人合力,想从铁链中解脱缠缚实是千难万难。赵、白二人赶上去,在他肩前“云门”“中府”和“肩贞”处刺了数剑,杨太登时无法再挣扎。
张宪、王贵将大铁链和长索缠套在他身上,杨太才一口血吐出,慢慢坐下不再抵抗。
夏诚、杨钦、黄佐等人见状,大惊,欲去救杨太,然哪里能救得?终于也被赵信和白狐女、张宪、王贵等人打伤,满身是血,一并遭擒,洞庭湖中一时哭喊声连天。
岳飞乘船靠近宝台山登寨,让洞庭湖剩余寨众投降,余众自知斗下去也是无幸,只得放下兵器受降。宋军上下一片欢呼。
这一战岳飞历时不足八天,擒敌五六万人,弹指间即令洞庭湖樯橹灰飞烟灭,赵信不由对岳飞敬服之至,道:“这次终于令那些反贼知道我大宋的厉害了,虽只破了洞庭湖擒了杨太,让其余的反贼逃走了,但经些一战后,他们多半不敢再兴风作浪了。”
岳飞也甚是高兴,道:“不过我大宋的真正敌人,终究不是这些反贼,而是女真人。”随之望向远处的碧波远山,道:“若无战事,此处烟波浩浩淼淼,确是让人宠辱顿忘。信儿可记得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吗?”
赵信道:“自然记得,登临之赋,莫出唐王子安的《腾王阁序》,但我更喜欢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
岳飞道:“岳伯伯也是,其实我所喜的是范文正公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和‘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赵信心下一热,道:“岳伯伯忧国忧民,真是我大宋之福。”岳飞道:“岳某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赵信道:“嗯,岳伯伯灭了这些反贼后,便去讨罚女真人。”岳飞满脸期许,道:“岳伯伯也想早日提师北上,驱除达虏,收复河山。”当下让诸将押洞庭湖弟子去捣毁水寨,然后押杨太、夏诚等俘虏乘船浩浩荡荡出了洞庭湖,身后诸寨被点燃焚烧,陷于一片火海中。
到得岸上,岳飞即修捷表飞传张浚,然后回了岳州城外安营扎寨,将杨太和夏诚等俘虏分别关押进几处地牢中,静候对杨太等人的处置。
天色将黑,赵、白二人欲要回营帐,忽一人从帐顶落下,手中拄着两根长棍,乃是耿京。二人一诧,向耿京行了一礼,道:“耿前辈伤势好了么?”
耿京笑道:“这双脚陪耿某走南闯北,已辛苦数十年,且让它们歇歇罢。”赵、白二人才知他双足已废,心下一阵难过。
耿京道:“太子和白姑娘不必为耿某的事挂怀,生死由命,耿老儿尚捡得一条性命,已是大大的万幸了。”赵信点了点头。耿京忽然道:“太子是不是很恨杨湖主?”赵信道:“此人是我大宋反贼,焉能不恨他?”
耿京道:“嗯,太子恨杨湖主也是无可厚非之事。不过,耿某想求太子一事,不知太子肯否答应?”赵信道:“耿前辈要晚辈干什么?”耿京道:“请太子饶过洞庭湖众人,放了杨湖主如何?”
赵信一震,道:“耿前辈何以说这些话?杨太是我大宋反贼,岳元帅领大宋兵马花了极大力气才将他从洞庭湖中擒获,晚辈身为赵氏子孙,岂能放虎归山?”
耿京嗫嚅半刻才道:“太子说的也是,杨湖主若按大宋律令,当判斩首或凌迟之刑,是不能活命的了,耿某也知此事于太子有些为难了……,只是……耿某仍希望太子能放过他……”
赵信摇了摇头,道:“前辈虽然于晚辈有恩,晚辈也甚是敬重耿前辈,但私放反贼之事,请恕晚辈万万不能从命。难道耿前辈还想我大宋再去征多一次洞庭湖?倒是晚辈想问一句,耿前辈何以要我放了杨太?”
耿京低叹了一声,道:“嗯,耿某也知道此事令太子甚难相从,其实杨湖主若能让他不反宋便好了,他智计过人,无一不是上上之选……”赵信道:“什么上上之选?”耿京欲言又止,赵信道:“前辈有什么不妨直言便是。”耿京低声道:“嗯,太子之担忧也不无道理,耿某也不能保证放了杨湖主后他能不反宋。”
赵信道:“是啊,纵虎容易缚虎难,我大宋到时再另动兵马去征讨一次他,只怕未必能胜得过他,纵使胜得过,我大宋又要花费多少人力物力,损耗多少将士性命?”耿京无言可答。
赵信又道:“晚辈尚有诸多不明想请教前辈,你们为何要反我大宋?”耿京默然不语,良久才低声道:“十三家寨纵然不反,天下间还是会有许多人要反大宋的……”赵信道:“到底我大宋做错了什么?你们要再三而反?”
耿京摇了摇头,道:“大宋到底做错了些什么,单凭耿某一人也说不清楚,太子精明过人,自然知道为何天下要反。”说罢,转身跃去不见。
赵信瞧着他离去身影,又怔怔出神:“此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是我大宋之敌还是我大宋的义士?若说是义士,他为何要反宋?现下为何又要救杨太?若不是义士,为何又会救我们?”
白狐女猜知了他心思,道:“以后我们遇着耿前辈怎么办?”赵信想了片刻,道:“为了我大宋,咱们还是宁愿做个不义之人罢。”白狐女明白了其意,点了点头。
张子穆领着数百名帮源峒弟子趁乱逃出了洞庭湖,众人不敢进岳州城,躲在城外荒岭处休歇,打听方七佛的消息。
当晚忽听得有人在挥棍练武,风声呼呼,甚是猛恶,忖道:“这使棍之人内功深厚,是谁在这野郊中练武?”
悄悄掩身近去,星辉微煜下,只见一人盘坐在地,手中绰着两根长棍,一棍横胸,另一棍猛地挥出,随之身子一纵,另一棍也跟着挥出,招式怪异,却是耿京。
张子穆暗诧道:“耿京在这儿练武?他从哪儿学来了这些怪异武功?”
耿京像是并不觉有人到来,仍在专心练武,时而低头凝思,时而仰头望月,显是遇到了极疑难之处,想了一阵后,又使出数招,招式无不大妙怪异。
张子穆看得瞠目结舌,暗道:“这莫非是唐门‘打虎棍法’和‘八荒六合天蝉掌’?”想到耿京武功高强,不敢偷窥他练武功,慌忙要离去,但耿京已一下跃了过来,落在他头里。
张子穆忙作揖道:“张子穆刚到这儿,并不敢多窥耿总寨主练武。”耿京道:“你知道我刚才练的是什么武功吗?”张子穆道:“想必是耿总寨主的‘八荒六合天蝉掌’了。”耿京摇了摇头,道:“是你家主人方七佛给我的《龙蛇诀》。”
张子穆大震,道:“我家主公如何有《龙蛇诀》给你?”耿京道:“他在汴京暗室里得了《龙蛇诀》,不过他给我的《龙蛇诀》却是假的,害我在这儿练了半天也想不明白。”
张子穆暗笑道:“我家主公自然不会将真的《龙蛇诀》给你。”耿京道:“不过你家主公却被官兵擒住啦。”张子穆一惊:“我家主公如何被擒?”
耿京道:“他被我打伤而逃,眼看逃不过我,于是给了我《龙蛇诀》,我才没伤他性命。不过官兵随后追至,将他父子二人擒去了。”
张子穆是亲眼看见耿京和方七佛相斗并追之而去的,闻言登时信了,道:“那便请耿总寨主去救我主公如何?也好另问我主公要真的《龙蛇诀》。”耿京摇了摇头,道:“我孤身一人,势单力薄,如何能到军营中去救得了他们?《龙蛇诀》固然重要,耿某这条性命更加重要。”
张子穆忙道:“张某愿意陪耿总寨主一同前去。”见耿京仍不答应,又再三恳请,耿京想了想,才道:“好罢,我本想不理会他的,不过瞧在《龙蛇诀》份上,我便和你去救他,他要是再骗我,不给我真的《龙蛇诀》,我就撒手不管,任由他被官兵砍头了。”
张子穆道:“好,我一定对主公晓以利弊,让主公将《龙蛇诀》给耿总寨主。”耿京和张子穆遂领着数百帮源峒弟子向岳州方向而去。
赵信自耿京去后,担心耿京会来劫杨太,暗中让人加紧了对杨太的看守。
这一晚四更时,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赵信一惊:“果然有反贼来攻?”急揭开被子下床,到了白狐女帐中,白狐女也正出帐,二人看不远处有乱军冲入,烧起了一片火光,幸而不是杨太所在的方向,略略放下心。岳飞也闻得声响,领众将来至,见来贼也不是很多,遂令张宪和岳云领一队人马去将之围歼。杨再兴道:“末将以为此事有些蹊跷,这一小队反贼攻入来,奈得我何?莫非是声东击西之计?”赵信想起杨太,道:“不错,必是反贼想来救杨太。”一下想到了耿京。
便在此时,关押杨太的东侧山洞也起了一片火光,打斗声大作,各人猛地一震:“果然有反贼来救杨太。”
赵、白二人忙和岳飞等急赶过去,刚到得那儿,两人从洞里“嗖”的蹿出,当中一人拄着拐杖,赵、白二人一眼认出是耿京,另一人似是张子穆。官兵虽加拦阻,然二人武功太强,仍是逃去了。
众人见逃的是耿京和张子穆,便没有追赶,往关押杨太的洞里赶去,煜煜火光中见杨太仍被铁镣系住手足缚在石洞角落处,头发散乱,脸上鲜血淋漓,皮肉外翻,才放下心,想耿京和张子穆多半是见众人赶来后,不及下手,匆忙逃去了。
众人出了洞,四处已不闻打斗声。张宪和岳云来报说反贼已被击杀多人并退去了,但走了夏诚和杨钦等人。岳飞心里一沉,道:“幸而杨太不被劫去,须当防着他们再来劫人。”当下吩咐岳云和牛皋、张宪、徐宪、董先、杨再兴等人一同领兵看守,万不可让反贼劫出杨太去。诸人领令,率数千兵士守在山洞四周。
过得几天,张浚派人送信至,岳飞看后大喜,道:“张宰相说张俊元帅得知皇上在东海,已派人去东海迎接,皇上今已在温州登岸,让我们快赶去护驾,一干反贼等可随军押回,听候皇上发落。”赵信大喜道:“九皇叔肯回中原了么?那我们快些儿去迎接他。”
白狐女暗觉蹊跷:“当初我们和众位大臣力劝皇上靠岸还朝,皇上无论如何不肯,怎地我们刚一回来,他也跟着回到了?嗯,九皇叔必是怕信儿回来得百姓拥护登基为帝,是以也心急火燎的赶回了,他处处防备着信儿。”
岳飞领着赵、白二人及众军士,浩浩荡荡往东而去。
过不几天,遇着了张浚、张俊和韩世忠等一班将帅,各人闻得赵信在军中,赶来和赵信相见。赵构被苗傅和刘正彦所废时,张俊和韩世忠受张浚节制,平定事变后,张俊已升为御前右军都统制,拜节度使。岳飞曾是张俊部下,且诸将中,以岳飞最是年轻,岳飞又一一与众将帅见礼,然后再一同往东去迎接赵构。
次日即遇到了赵构和吕颐浩、赵鼎等君臣,众人在一队军马的护送下回至。
张浚、张俊和韩世忠、岳飞、赵信、白狐女等人急忙迎上去,君臣相见格外欢喜,一同拜倒在地行礼,纷纷道:“谢菩萨保佑,让微臣等找到了皇上。”
赵构点点头,亲下马车将各人扶起,脸上露出一点悦色。自苗刘兵变后,元懿太子身死,此后一路南逃,直至出海,一路颠沛流离,忧患实多,欢娱甚少,赵构难得露出笑容,众臣见他此刻稍露和颜,忍不住大喜。
张俊道:“主辱臣死,都是微臣救护皇上不力,请皇上降罪。”赵构道:“不,张元帅你派人来东海找我们,并护送朕的船驾一路西回,已然立下了极大功劳。”众人才知护送着赵构君臣等人而回的兵马是张俊所派。张俊道:“皇上平安无恙便好了,张俊不敢居功劳。”
张浚和韩世忠、岳飞也向赵构请罪,赵构道:“三位爱卿甚是忠勇,当时正在江西、安徽一带防守,完颜兀术突然经东浙南下,却也怪不得三位爱卿,不必自责。”丝毫不敢怨怪诸将,各人均松了一口气。
赵构向张俊看去,道:“张元帅,你可是有一千金么?”张俊道:“是,微臣让她和一小丫环下东海去寻皇上,已近一年不闻她消息,不知她现下如何了。”脸上大为担忧。赵构道:“爱卿勿忧,令爱正在朕的身边呢。”
张俊大喜过望,道:“红拂还活着?她果真找到了皇上?”
赵构道:“东海风急浪大,时时有丧命之虞,你让令爱去东海寻朕,朕感激之至。她为救太子,已受了重伤,是以朕让她在身边调治。”
张俊满脸忧色,道:“臣能否见她一面?”赵构点了点头。一护卫领张俊到一辆马车前,将帘子揭开,见女儿正躺在车中,小蕊在旁服侍。小蕊忙给张俊行礼,张红拂也待起身相见,张俊忙道:“女儿勿动。”张红拂面色灰白,没半点血色,叫了一声“爹……”张俊忙道:“拂儿先躺下,你回来便好啦,养好伤再说。”心中悬着的大石终于放落下来,回到赵构跟前。
赵构道:“令爱受伤未愈,日后有宫中御医来为张姑娘医治,张姑娘便好得快了。”张俊忙向赵构行礼拜谢。张浚、韩世忠等一班将士听得张红拂为救太子受重伤,均暗中称赞张红拂。
赵构和众臣当下由大军护卫,一行人来到了临安城中。
原来赵构正如白狐女所料,他见赵信和白狐女、刘香蝶回了中原后,忽然想到自己若不回去,赵信在大宋极得百姓拥戴,万一登了位如何是好?是以不待群臣再劝,竟主动要求掉转船头回岸去,恰好遇到了张俊派船只来寻找,众兵将遂护着登岸而回了。吕颐浩生怕赵构上岸后遇险,是以派人去联络张浚、韩世忠和岳飞等人,让众将领兵马赶来护驾,是以张浚、韩世忠等诸将才一齐来至。
赵构又在垂拱殿镶金蟠龙椅上坐下,受众臣之拜,众臣山呼万岁后,道:“微臣恭祝皇上回岸,重整乾纲。”
赵信当年汴京一别后,已有多年未见皇宫的森严气象,而再进皇宫时,昔日在朝堂上受拜的已非父皇而是九皇叔,京城也变作临安了,却不知父皇母后和太上皇等人在漠北可好?一时悲喜交杂。
赵构问道:“众爱爱卿,江南如何了?”张浚道:“回禀皇上,金兵已然退了,原先据住明州等处的一些武林反贼也不知逃到哪儿去了,另外,岳将军还在数日前平定了洞庭湖反贼,擒了杨太。”
赵构大喜,问起洞庭湖战事。岳飞便将平定洞庭湖之事说了,他第一次见赵构,心下有些惴惴又激动万分。
赵构喜道:“好,这些反贼便该一网打尽才是。爱卿荡平了洞庭湖反贼,劳苦功高。”岳飞道:“今杨太等人已被擒在军中,尚未处罪,请皇上发落。”赵构道:“这些反贼害得朕等人险些丢了性命,还有什么好留?明日一并处斩了。”岳飞躬身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