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兵仍放箭射来,赵信等人万不敢再让箭羽将船射穿,掉转船头急划逃窜。逃了一阵后,赵、白二人看那渔女和渔翁累极,让二人到船舱里歇息片刻。
划了一阵后,白狐女提着船桨往船尾走去,却听得船舱里那渔女低声笑道:“小姐,你不是常念着太子吗?怎地太子在眼前了,你却躲起来不去见啦?”
白狐女一震:“这老渔翁和孙女是假扮的?”只听那老渔翁道:“小蕊,你再乱说,看我不撕了你嘴,我是怜他的父母家人等被囚住了,心里才时常念着他的。”
白狐女瞬时愣住了:“原来她们是张姑娘和小蕊姑娘假扮的,听她们二人口气,那张姑娘似也对信儿心生倾慕……”
这时,又一阵箭雨如飞蝗射至,嗤嗤几响,数支箭射进了船舱里,当中一支正好斜射入张红拂的肩头中,透胛而出。小蕊大惊,张红拂道:“你不必顾我,快出去划船。”仍然故意逼老声音,装作男子之声。
赵、白二人奋力挡箭,小船无人扳划,便要停下来,刘香蝶忙执桨而划。
忽然船舱里传出呜咽之声,赵、白二人抢进舱里,赵信一下呆住了:那老渔翁的斗笠簔衣掉落在一旁,一女子斜倚在船舱里已昏绝过去,一袭红绸紧身衣裳,甚是娇俏动人,这哪里是什么老渔翁了?却是张红拂!再一瞧那渔女时,也已除掉伪装,乃是小蕊。
赵信惊呼道:“你们怎么扮成了渔翁在这儿?”
小蕊哭道:“我家小姐担心你安危,想去大名府寻你,半路得知你逃到东海去了,于是也雇了一艘船下海寻你,小姐不想你知道我们的身份,是以扮作了渔翁,让我扮作她的孙女。终于在刘鳞和完颜雍等人的大船追你们时被我们遇见了,小姐让我想法救你们。刚才我们离开,也是小姐潜进水中凿穿了他们的大船,请你们救我家小姐一救……”说罢呜呜而哭。
众人这才知刘鳞的大船何以破了,心下甚是愧疚。
小蕊将张红拂箭伤处的衣衫解开,赵信转头对白狐女道:“请师姐为张姑娘拔箭治伤,我出去和刘姑娘挡箭划船。”转身出了船舱去。
白狐女坐到了张红拂肩头旁边,封点了她的手太阴肺经的“云门”和“中府”穴,又点了“天突”、“紫宫”、“缺盆”诸穴,然后将她扶坐起,双指搭住她肩胛后突出的箭簇,运力一折,“啪”一声响,将箭头折断。然后从胸前拔出箭杆。
白狐女取出神女派的金创药,交给小蕊去兑拌,然后敷到了张红拂的箭伤处,再用布条包扎,让她躺下来歇息。忙完这一切,张红拂犹未醒转。
白狐女和小蕊又出来相助赵信和刘香蝶挡箭划船,四支桨齐划,小船一下快了许多,往前急急逃窜。
黄龙府和刘豫诸人终于又发现了几人,大船船帆高张,借风行驶,紧紧追在众人的小船后面。大龙翔王道:“且看你们这几个小鬼逃到哪儿去?”身子一纵,往小船落去。赵信和白狐女情知他落船后,不需和众人多斗,只需足下用力将一块船板踩破,众人就被淹死在东海了,当下双剑盘舞,一片剑光罩住了小船,不让他落下船。
大龙翔王无处落足,惊从怀里掏出五峰金刚杵,头下脚下向二人双剑击去。这金刚杵在汴京艮岳下被骷髅老怪击断了半截,但这是佛家之物,纵是断了也不可随便丢弃,是以仍揣在怀中。只听叮叮叮叮四响,大龙翔王借助赵、白二人双剑之力又跃回了船上,心中叫了一声侥幸,若不是手中还有一件金刚杵,可要被这二人的神女剑法伤了性命了。
赵信等人的小船极小,难以落得多人打斗,若单打独斗又难敌得过二人的神女剑法,便是二人这般舞起剑法罩住小船,众人想落下去也难。冷无体和冷无过灵机一动,各取了一条长木杆往赵、白二人的小船捣去,既可伤人,也可将他们的船捣沉。黄龙府诸人均觉大妙,抚掌称赞。
赵、白二人自然知晓黄龙府诸人的用心,仍舞剑法应对,只听一阵笃笃声响,二冷的长杆在赵、白二人的剑光裹截下,一段段的断去。二人惊呼一声,将木杆提起来看时,发现只剩半截了。
昆仑仙翁和大龙翔王大怒,道:“王爷,我们用船撞他。”完颜雍遂命船工转舵撞向赵信等人的小船。
大龙翔王和冷无休、冷无过又乘机用长杆往下捣,赵、白二人要防着头顶打来的木棍、飞箭,无法护得小船,被大船一撞,霎时飘出了数丈远,险些侧翻。小蕊等人吓得尖声惊呼。
赵信等人一边劈打头上的来箭和暗器等飞物,一边又执桨划船,但完颜雍的大船撞压过来,小船又被撞飞出数丈,船里一下入了许多水。赵信等人又惊又急,只得又划船,划得满身是汗。
大船上的黄龙府和刘豫诸人大笑道:“看这次不把你们送到海底喂鱼去?”等得大船又撞过来时,赵信忙叫道:“快抓住船弦,小心掉到海里。”小船“呯”的一声大响后,溅起一片浪花,几欲要倾翻,众女惊得花容失色。
小船晃晃荡荡,已不能控制,各人站坐均已不稳,哪里还能再划桨?赵信暗道:“看来这次是难逃此厄了。”把目四顾,发现大雾已散,小船正驶过一海岛旁边。海岛郁郁葱葱,一片苍翠,东南角处竟停着五六艘大船,船桅高耸,也不悬挂风帆,像是在这里停泊了许久一般。
那些大船好像也发现了众人之船,忽然纷纷升起白帆,急急驶船冲撞出港去,竟似害怕之极。
金船上诸人登时如看见了大宝贝一般,狂呼大叫起来,连声道:“啊,在这里了,快追,快追。”各船立马转变船帆,不及撞赵信等人的小船,向那五艘大船追去了。
赵信等人又惊又喜,面面相觑,不知他们找到了什么宝贝,随之进船舱里察看张红拂的伤势,见她犹未醒,深为忧虑。
刘香蝶虽也受了箭伤,然略偏肩上,只穿透肩骨而已,拔出来后,并无性命之虞,张红拂的伤则及内脏,赵信心下忧忡,道:“师姐,张姑娘能醒得过来么?”白狐女也无把握,道:“看她自己运气造化了。”小蕊陪护在侧,再也不敢离开。
赵、白、刘三人走出船舱,又向刘豫和完颜雍等人所乘大船驶去的方向瞧去。
白狐女道:“这些船上是什么人?像是躲在这儿一般,怎地见有人来便走了?难道是打劫商船的海盗么?”
刘香蝶道:“若是海盗,见了大船来,该迎上去才对啊,他们反而走了是何道理?”
赵信也心下疑惑:“那五条是什么船?为何完颜雍等人看见了不顾一切追上去?难道船上装载的是珍珠宝物?”白狐女道:“信儿,不如我们也追上去看看罢。”刘香蝶担心其父兄安危,忙出声附和。赵信道:“好,那我们也划船追去看看。”
忽听得小蕊欢喜的叫道:“小姐,你已经昏迷好久啦,你,你终于醒来了么?真是谢天谢地……”
众人一阵大喜,又抢进舱去,张红拂迷迷糊糊睁开眼,道:“我,我没有死么?”小蕊连“呸”了数声,道:“小姐长命百岁,如何会死?”
张红拂想起伪装已被赵信识破,不敢向赵信多看,道:“太子,对不起,我们故意装扮渔翁……”赵信道:“张姑娘救了我们,我们还没得多谢你呢,怎地认起错来了?”
张红拂面上一红,道:“谢谢太子不责。”又向刘香蝶看去,道:“对不起,刘姑娘,我们凿穿了你大哥的船……”刘香蝶已知父亲等人无恙,道:“张姐姐,是我爹让人射伤了你,该我请你原谅才是。”
赵信道:“嗯,张姑娘,你好好养伤罢,大家很感激你。”小蕊用匕首切些生鱼肉递到她嘴前,道:“小姐,我们还在海上未得回去,没有柴火,只能生吃了。”张红拂将鱼肉慢慢吃了下去。赵信等人到船舱外去划桨。
不多时,众人即追近了刘豫和完颜雍等人的船只,而在海岛港湾处驶出的那五条大船也快被完颜雍等人的船追上了,毛脸雷公在船头处大叫道:“啊,这次定能抓住赵构他们啦,哈哈。”余人也大笑起来,纷纷道:“这次看他再逃往哪儿去?原来他一直躲在这儿么?辛人展等武林各派还以为他死了呢,哈哈,哈哈。”
赵信等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那五艘船上是皇上和朝中众大臣?他们怎么会在这儿?这般说来,皇上并没有死,我大宋也尚没有亡国。”顿时惊喜得一阵眩晕。这时终于也远远的看清了前面的大船,正是大宋的官船,为首一艘大船龙骨高翘,桅帆磅礴,甚有气势。
白狐女欢喜之极,道:“信儿的大宋并没有事,他们一直躲在这儿,我们快靠近那些大船去救他们。”小蕊听得呼声,奔出来一看,也喜不自禁,跑进舱里告知张红拂。刘香蝶虽也极喜,然看父兄等人正在另一艘大船上奋力追捉赵构君臣,心头又掠过了一片忧郁。
原来赵构自明州逼得赵信自刎逃出城后,便一路逃到了定海,担心女真人和群雄会追来,又驾船逃到了海上去。群雄寻不见他的尸首,又不知他的讯息,以为大宋已亡了,遂争相称皇。刘豫和完颜雍等人率数千兵马乘船出海追捉赵信、白狐女和刘香蝶,不想竟看到了赵构等人的船只。
金兵和齐兵嗬嗬大呼,奋勇争先鼓足风帆追向赵构等人,如围猎一般,猎物是跑不掉了,大呼追赶能使猎物更加惧怕。
金船越追越近,后面的两艘宋船搭箭往后射去,另三艘宋船仍船帆高悬向前行驶。金兵以盾牌挡箭,无人伤损,宋箭过后,金兵以火箭还射,无数道火龙向宋船上飞去,两艘宋船上顿时都着了火,金兵大喜叫道:“你们南蛮子不是有一句‘与彼之道还施彼身’么?且看我们如何还施彼身。”
船上宋将忙让人一边救火,一边格挡飞箭,但船上四面八方皆着了火,救得这边那边又起,如何能扑得灭?不多时,船上风帆被烧掉了,再也无法驶得,众兵将大乱,急忙放下小船逃生。金兵一阵乱箭,宋军又倒下了一大片,连小船也被烧着了。不少人落到了水中,呼叫挣扎。
另两艘宋船也将火箭向金船射去,金船便不敢追得太近。宋兵放了一阵箭,到得最后,箭羽用尽,金兵大船又毫无忌惮的追近。
昆仑仙翁“呼”的抛出一铁锚,将一艘宋船船弦扣住,然后身子一纵,踏着缆绳跃过了船去,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也随之跃去。数十名宋兵过来阻截,四人手起掌落,将这十多名宋兵击毙,宋船上众人相顾骇然。
赵信大惊不已,对刘香蝶和小蕊道:“你们照顾张姑娘。”向白狐女道:“师姐,擒贼先擒王,我们先去拿完颜雍。”白狐女道:“好。”
二人将数根竹篙掷进水里,然后展开轻功,踏篙而行,在一篙去势将尽时,再在另一篙尾端上疾踢,那竹篙立时又疾射而出,赵、白二人再各自起落到那篙上。如此几下,二人距完颜雍的金船已近,足尖再在一篙尾上疾踢,两根竹篙霎时“啪啪”插进那金船船体。二人提了一口气,跃上了金兵大船。
船上诸人蓦见赵、白二人上船,一惊,昆仑仙翁忙跃了回来。昆上仙道:“赵信,你来得也好,省得老夫费劲去找你们。”赵信道:“鹿死谁手尚未知呢。”
仑南翁虚空一抓,将一条缆绳抓在了手中,“呼”的扫卷向赵、白二人,二人身子一纵,绳子从脚底下扫过。不待仑南翁换招,二人在半空中手腕一抖,两道剑光便向仑南翁兜头罩去。
仑南翁急挥绳向半空击去,只听“嗤嗤嗤嗤”一阵声响,绳子被削成了数截,掉落在船上。赵信和白狐女剑势不衰,两团光影仍向他头顶罩落。仑南翁转身抓起两只大铁锚向上疾打出。他头顶尽秃,只四周有些白发飘飘,一派仙风道骨,极少出手,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二人不及伤仑南翁,变招抵挡来锚。仑南翁大喝一声,双掌疾拍而出,赵、白二人伸掌与他相接,只听“嘭嘭”两响,二人身子一翻,飘落到桅杆上。仑南翁身子微微一晃。
昆上仙猱身一欺,也向赵、白二人扑上。赵信和白狐女一左一右各具方位、居高临下挥剑分取二人。二翁忽然靠近身,四掌前后叠加在一起,猛地一掌推出,赵信和白狐女听得掌风大作,有如惊涛骇浪,识得厉害,急忙闪身避开。那四掌之力猛地击在一根近尺粗的桅杆上,立时拦腰截断下来。
完颜雍等人尽皆变色,既震惊于二人合掌推出的这一记“断昆仑掌”,也担心桅杆被断船难航驶得。二翁也一下醒悟,惊愣得张大了嘴巴,知道中了赵、白二人之计,怒喝一声,卷起一张帆布向赵、白二人裹去。
赵、白二人纵身跃避,那帆布自后追裹而来,赵信逃之不及,半空中回剑将白帆刺落。昆上仙又跃身自后面追至,赵信忙叫道:“狐儿,削绳。”白狐女会意,挥剑削向一张大帆绳子,那大帆“呼啦”一声从半空坠下,罩向昆上仙。
昆上仙只觉一暗,情知不妙,挥掌乱击,欲掀开白帆,赵信一剑刺进了大帆中,白狐女也在那帆上击了一掌。昆上仙裹着帆布往船边退去,眼看要跌落海中,仑南翁一把将帆布抓住,揭开来看,见昆上仙胸口处中了一剑,浑身是血,吓得大惊失色,忙坐下来护住他元气。
冷魂四煞喝了一声,挥舞着笼子,齐扑上前,笼子旋转着发出嗤嗤声响,赵、白二人在桅杆中闪避,飞足踏向笼子,顷刻间又将数挂悬帆削了下来。
完颜雍又大惊失色,主桅杆和帆樯尽断,如何能追得赵构?叫道:“各位英雄可要小心些。”
话声刚落,船身忽地一倾,船上诸人不由脚步踉跄,满脸惊疑。完颜雍命人下舱里察看,不多时,查看的金兵大惊失色的赶上来,道:“启禀王爷,不好了,船舱进水了。”
众人大吓一跳,这船如何会进水?大龙翔王和金裟活佛也看见了这边大船有些倾斜,忙跃回赶到船边察看,只见船舷下一艘小船正靠在船边,三人潜在水里凿大船,大龙翔王大怒,一掌猛拍下去。
只听“波”的一声,掌力击在水面上,溅起一片水花,水下一人登时吐血,水面一片殷红。另两人忙从水里钻出,乃是小蕊和刘香蝶,那吐血之人则往海底沉去。
小蕊和刘香蝶见状,惊叫道:“小姐。”“张姑娘。”忙又潜下水,将张红拂拖捞上了船,躲到了船舱里。原来三人看赵、白二人在船上斗得正猛,便又想到了凿船之法,偷偷划船过来。张红拂伤势甚重,也坚持要下水。三人凿穿几处破洞后,终于被发觉,大龙翔王一掌击下正好打中张红拂,虽有一层海水隔着,仍震得她心脉大伤,伤口迸裂,昏死了过去,若非小蕊和刘香蕊急捞,已直沉入海底了。
刘香蝶和小蕊忙划船逃开,黄龙府诸人一心要去擒赵构,且大船已进水,保护完颜雍要紧,便没有再追杀三女。
冷魂四煞招呼后面的金船驶近,将完颜雍扶过了船去,仑南翁也扶了师兄昆上仙登船。
赵信忙对白狐女道:“咱们快过宋船去,这艘船要沉了。”拾起一段长绳,卷向了十余丈开外的宋船桅杆。二人身子一纵,落到了绳子上,再一纵,落到了宋船上。回头看去时,仑南翁、冷魂四煞、塞北五兽和大龙翔王、金裟活佛等皆跃了过来,
二人哪里敌得过众人围攻?赵信被冷魂四煞的铁笼子划伤肩头和胸口,鲜血直流,白狐女也被仑南翁的勾子所伤,碎裂了半幅衣襟。
白狐女道:“师弟,我们对向来使剑法。”赵信心下一凛,神女剑法招招攻向对方,若对向而使,岂不伤及对方?剑诀上云:“双剑互搏,同剑遨游”,若一不小心杀了对方,同剑遨游只怕要变成“独剑遨游”了。
赵信仍在犹豫,白狐女低声道:“现下情势已绝,拼着一死,或许有一线生机。”赵信暗瞧另两艘宋船已扬帆而去,心想我拖延一刻时间也好,当下朗声道:“金裟活佛、大龙翔王、昆仑仙翁,各位提笼子和骑牛骑马的,我们要再练神女剑法和你们打,你们敢不敢让我们先练练?若是怕,便趁早将我们杀了,否则我们练成了神女剑法的第二层,只怕要将你们打得一个个变成了海乌龟海王八,潜在水里了。”
各人本来无心让他再练什么剑法,但受不了他的激,且刘豫领着余船去追赵构也不会再遇多大抵抗了,这两人的“神女剑法”甚是神妙,若能偷学得几招,也捡了大大的便宜,仑南翁遂怒道:“好,你们有什以好剑法,便练出来打,看谁变成乌龟王八。”
众人均是一般的心思,见二人已成刀俎之肉逃不去了,遂不再出手,将二人围作一圈,要观看二人当众练剑。
赵、白二人坐了下来,白狐女从怀里取出一块白手帕,道:“我不想看见信儿之血。”赵信也撕下一声衣襟,道:“信儿也不想看见师姐之血。”二人各自将眼睛蒙上,众人大诧,世间竟有蒙住眼睛练剑术的么?还说什么不想看见彼此之血,难道他们要相互杀了对方?
二人蒙上眼睛后,赵信道:“师姐你先出招罢。”白狐女应了一声,挺剑刺向赵信,赵信侧身一闪,还了一剑,白狐女随之又进了三剑,这三剑妙到毫颠,赵信当胸登时中了一剑,众人不由“啊”的低呼一声。
白狐女显然也已知道赵信无法避开她一剑,双手一颤,赵信的长剑也刺了过来,在她肩头刺了一剑。众人只看得惊诧不已,二人的剑法精妙至极,可怎么尽往自己人身上刺?各人当时还想偷学几招神女剑法,现下见了这情状,哪里还敢偷学?只怕便是双手奉上,也不敢学了。
其实二人蒙眼练的是刺来的“神女剑法”如何拆解,将这些拆解“神女剑法”的招式再连成一气,便成了一套新的剑法。二人虽然熟习神女剑法,然要拆解仍然不易,这套能够化开神女剑法的剑法,自然比神女剑法更高一筹。这也是每一门每一派增进武学的法子,通过不断新创互为克制的武学,从而使自己门派的武功不断增强,以达到登峰造极的境界。不过这一法子往往不为一些资质平庸的学武者领会,往往练完一门武功又去练别的武功了,永远贪多,却难有一门得臻化境。而真正的武学高手必是在某一门武功上,不断钻研下去,源源创出更加上乘的武功。
赵、白二人一套剑法练下来,已各自在对方身上刺划了十多剑,满身剑痕,众人直呼奇怪:“哪有练剑将对方刺得满身是伤的?难道当真要刺死对方才可练成这怪剑法么?”
塞北五兽忍不住“哈”的笑出声:“这二人这般刺下去,不用咱们动手,待会他们先各自刺死了。嗯,看来他们是互相刺到死,看谁最后活命,活命的那人武功高些,于是便练成剑法了。哈哈,哈哈。”
二人练了百余招后,才收剑归位对坐,各自将眼布摘下,一下看见对方满身是伤,皆齐声惊呼:“不要动,我来为你疗伤。”赵信抢先了一步,伸手过去抵住白狐女“劳宫穴”。劳宫穴属手厥阴心包经穴,为心包经之“荥穴”,赵信道:“‘五心归一,五行调济。你以五行之法,将五心之气调济试试。”五心即两手心、两脚心和心脏,白狐女依言而为。过不多时,白狐女又将体内之气向赵信逼过来为赵信疗伤。
白狐女道:“我们将这些拆开来剑的招式连在一起,便成了一套可克‘神女剑法’的‘反神女剑法’,我们练成了一正一反两路‘神女剑法’了。”
赵信大喜,继而二人更体悟到若刺向对方时,剑法再滑开攻向另处,这滑开再攻的剑法又是另一招剑法,一招未实,另一招又可至,剑招总比别人快了半招,可说如行云流水,绵绵无穷尽,以虚击实。
众人看赵、白二人一对一答,满脸喜色,也不知二人在说些什么,心想:“他们练好剑法了么?”
赵信道:“师姐,我们再将这剑法练一遍。”白狐女道:“好。”二人重新站起,施展起反向神女剑法,不待剑招刺实已然滑开,旁人没瞧清其中诀窍,无不大奇。
忽然另几船上的齐兵惊呼道:“啊,我们搁浅了,这儿过去不得。”完颜雍等人转头瞧去,刘豫叫道:“众位大师高贤,我们这边过不得,可得借你们那儿的水道呢。”
赵、白二人和船上的黄龙府诸人已瞧出这儿颇多山岭小岛,这些山岭小岛往水中延伸去,形成了暗礁浅滩。众人的这条大船正好处于狭窄水道处,挡住了众人的去路,而刚才赵构等人的大船便是从这条水路穿过去的。各人若要不穿过这条水路,当然也可绕行海岛另去,但风向不对,各人靠撑竿划桨,不知要撑划到几时,若是等风向转变,又不知要等到何时。
船上一宋将对赵信道:“太子,末将正是奉旨在这儿沉船,尚请莫怪。”黄龙府各人一惊,这赵构之所以躲在这附近,是不是早看到了这儿有条水道,到时只需沉一艘船在此便可阻截追兵?
赵信道:“将军沉船便是。”那宋将一声令下,舱底下便响起敲击声。大龙翔王和冷魂四煞一惊,要往船舱里赶去,那宋将和宋兵扔火把过来,大火将众人阻住。
大龙翔王呼呼两掌拍出,击得众火把四处乱飞落入了海中。冷魂四煞冲进船舱里,“啪啪啪啪”十余响,将船舱底的宋兵一一击死。
船上的宋兵继而被仑南翁、大龙翔王、塞北五兽等人一阵抛掷击打,纷纷落到了海里,有几人好不容易爬上了预先牵系在大船边的小船,忙解开绳索,急急惶惶划开了,更多的宋兵没上得小船,慢慢沉到了海里。
赵、白二人看得一阵惊怒。仑南翁叫道:“小子,你爷爷没时间让你们在练什么剑法了,食言便食言,昆仑仙翁食言也不止十次百次啦,谁都知道我们昆仑仙翁说话如放屁。”挥一只铁葫芦捣击了过来。蓦地一道剑光自他下盘掠上,仑南翁自左足经腰间至当胸及面门额头,已被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痕,若不是他修为过人,闪得还算快,此刻只怕已是剖膛开腹了。
众人无不大惊,向赵、白二人呆愣了半晌:“难道他们在这儿练了一会便抵得过我们练了数十年?”又一齐围攻上去,却发现二人剑法出招方位奇特,剑法怪异,招招似实又招招似虚,本来是刺向当胸的却蓦地提剑而上攻向了面门,明明是刺向面门的却又滑向胸腹,一招多式,变化自如无穷,不受招式套路所限。众人招式往往慢了它半步,惊怒之下,酣呼而攻。
拆了六七十招后,神女剑法虽然精妙,然对方终究人多,赵信和白狐女渐渐抵挡不住,幸而金裟活佛的袈裟已在故京皇宫暗室里被人撕烂,他现下披用的只是一件普通袈裟,金斗神功的威力不足以发挥半成,而仑南翁面上流血,鲜血渗到眼睛里,也将一只眼睛闭上,武功大打折扣。
赵信看大船随着水流慢慢南移,要离开水道了,忙呼不远处的刘香蝶道:“刘姑娘,快将船凿穿。”刘香蝶正在小船上和小蕊救助张红拂,闻言忙扳桨向船边划去。
刘豫在另一船上看见,大怒道:“不能凿。”刘香蝶一震,仍是划到了船边,从怀里掏出匕首,向船底侧板刺去,不多时刺出一个大洞,海水灌入,刘香蝶忙划船离开。
船体不停进水,慢慢沉了去,船上也燃起熊熊大火。金裟活佛、大龙翔王、塞北五兽等人只得跃回完颜雍的大船去。赵、白二人纵身落到了刘香蝶的小船上,然后急划桨离开。金兵和齐兵欲要放箭,赵信等人已在箭许之外了。
黄龙府诸人和刘豫等气得狂呼怪叫。
赵信等人回望众船,看那沉船堵住了航道,完颜雍等人一时三刻不能再追来了,才松了一口气,当下检视张红拂之伤。张红拂双眼紧闭,脸白如纸,呼息微弱,嘴角犹不时有鲜血渗出。大龙翔王这一掌力道惊人,虽是凌空而击,她也潜在水里,但水面震荡仍将她伤得极重。
赵信道:“我们且先躲去,再为张姑娘疗伤。”随之扳桨追赵构等人的大船而去。
赵构等大宋君臣所乘之船高张船帆,向碧海深处驶去。
赵构惊得魂飞天外,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看一眼,虽然此刻早已不闻打斗声,仍是不敢出舱,众臣纷纷来到舱门处向他请安。
次日,御史中丞赵鼎向他报说发现一只小船驶来,赵构一惊,又下旨命众兵士快些驾船逃走。尚书右仆射朱胜非道:“那小船上一男三女,像是救我们的人。”张红拂躺在船舱中,是以并不见。赵构闻言,才稍稍放心,仍不敢出舱。
知枢密院事吕颐浩领众臣纷纷到船舷处眺望,过不多时,小船到来,船上之人正是赵信等人。众臣又惊又喜:“太子不是在明州城中自刎了么?怎地还活着?难道这不是太子,我们看花眼了?”但左看右看确认是太子无疑,忙放下绳梯,让赵信等人上船。
赵信向小蕊道:“我先和师姐上船去,小蕊和刘姑娘你们且在这儿照顾张姑娘,待我们禀明皇上后再作处置。”二女点点头,赵、白二人遂攀绳梯上了船,然后向众臣团团作了一礼,道:“多谢各位大人放绳让晚辈上船。”
众人一来见他昨天舍命相救,二人见他先屈尊行礼,忙还礼不迭,满心欢喜。赵信问道:“皇上在何处?”众臣欢天喜地的领他去见赵构。
到得赵构舱前,赵、白二人忙跪下行礼道:“拜见皇上。”
船舱里一阵瑟瑟作响,一身穿黄袍、身形高大、满脸郁色之人低头躬身走了出来,正是赵构。看见赵信,大吃一惊,往后跌出两步,道:“你是人是鬼?”群臣忙抢过去将赵构扶住。
赵信一愣,随之明白过来,道:“对不起,九皇叔,侄儿当天虽自尽,却没有死成,得一高人在旁边放针刺了侄儿的穴道,侄儿只是昏死过去而已。”赵构神情复杂,群臣则面色欢悦:“原来如此,这真是大宋之福。”
赵构缓过神,忙道:“起来,起来,谌儿和白姑娘不必多礼。昨天若非得你们相救,皇叔和众臣也许已陷身黄龙府的囚牢或葬于鱼腹了。”将二人扶起。
赵信喜道:“侄儿这段时间来没有了皇叔的讯息,以为大宋亡了呢,不想皇叔和众位大臣在这儿,我大宋没有亡,侄儿真是万千之喜……”说到最后,欣喜之情溢于言表,竟眼角泛泪。
赵构点了点头,问道:“谌儿如何会知我在海上?”
赵信道:“侄儿并不知九皇叔在海上,这只是凑巧罢了。侄儿在大名府想阻刘豫称帝,他的女儿放了中原武林各派人马,刘豫要杀她,侄儿和师姐便护着她逃到了东海里,然后一路北风南送,吹到了这附近,遇到了完颜雍等金齐兵,又偏巧得见皇叔。是了,侄儿的小船上还有三位姑娘,两位是张俊大人的千金和她丫环,还有一位便是反她父亲的刘姑娘,她们也一并助皇叔逃脱,张姑娘还受了伤,请皇上示谕。”
赵构道:“那还不快让她们上船?”众臣和诸将应了一声,又抢到船舷边,两宋将下小船去,将张红拂抬上了担架,然后用绳索绑住担架,将张红拂吊上了大船,小蕊和刘香蝶随之附绳梯上船。
赵构走了过来,张红拂微睁开眼,得知此人便是皇上时,忙要起身行礼,但随即痛倒在架上,小蕊和刘香蝶已拜了下去。
赵构道:“张姑娘有伤,不必拘礼。”又扶二女站起,问道:“张姑娘是如何受的伤?”
小蕊将张红拂划船被射、在水底凿船被大龙翔王掌击之事说了,赵构大是感动,道:“原来朕和众位大臣得以逃脱,也有张姑娘极大一份功劳。不知张姑娘和小蕊姑娘如何在东海里?”
张红拂不敢说是因赵信之故,道:“家父在大宋打探不到皇上的消息,后来查探得皇上曾在越州、明州、定海等沿海一带出现,料想皇上可能逃到海上去了,于是小女子便和小蕊化作渔翁到东海打渔,暗中查找皇上,不想皇天保佑,真的得见了皇上……”
张红拂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赵构和众臣频频点头,赵构叹道:“难得你爹和你一片忠心。”
赵信问道:“不知众位大人如何和皇上到海里来了?”
赵鼎道:“女真人在苗傅和刘正彦兵变后,又兵分多路南犯。挞懒领军进攻淮南,完颜兀术领军直捣江南,占领长江北岸和县,沿长江北岸东进,与李成合攻乌江,离建康不到百里。杜充虽向朝廷上报警情,却深居简出不做准备。岳飞接到杜充南撤的命令,入杜充寝阁流涕苦劝也无济于事。听到金军渡江的消息后,杜充才派都统制陈淬率岳飞、戚方等将官统兵二万奔赴马家渡,又派王燮的一万三千人策应。陈淬和岳飞率军力战,王燮却不战而逃,陈淬战死,诸将皆溃,杜充又弃建康,逃往真州,不久降金,建康失陷。”
众臣听到这儿,无不咬牙切齿痛恨杜充。
赵构悲道:“也是朕用人不察,宗泽死后,朕让杜充继任东京留守。有人劝朕说其人残忍好杀,而短于谋略,朕不但不听,还加任用,在他放弃开封后,朕还不醒悟,不但不加责罚,反而还命他负责长江防务,升任右相。朕真是糊涂透顶。至有今日海上之祸。”
赵鼎叹了一口气,继续向赵信道:“完颜兀术占领建康府后,亲率主力追赶皇上,皇上才由杭州逃向明州,然后遇着了各派的叛乱兵马,从明州逃出后,又到了定海,在定海乘船到了海上。”
赵信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真的是那些反贼将我大宋灭亡的呢,他们不过狐假虎威而已,真正背后赶我大宋君臣四逃的是女真人的兵马。”
赵构道:“不,他们也是我大宋的大祸害,一内一外,才致大宋江山风雨飘摇。”赵信道:“皇上说的极是,信儿并非小觑他们。”赵构道:“嗯,现今那些反贼如何了?”
赵信遂将鼎州钟相杨太、十三家寨张安国、雁荡剑派辛人展、不周山圣周婆婆、大名府刘豫等人相继称帝和想称帝之事说了,赵构和众臣听得又惊又怒,赵构哭道:“这都怪我,若我不离开大宋,便不会闹出这许多反贼来了。如今天下熙熙,莫非草寇,天下攘攘,尽是反贼,如何是好?”
赵信道:“九皇叔也不必担心,现今还在称帝的只有杨太和刘豫两人而已。杨太虽称为大楚,然羽翼未丰,且和各派群雄不和,估计成不了什么气候,倒是那个刘豫接受了女真人之封,称国号‘齐’,拥有山东和两河之地,势力雄大,不可小觑。”
刘香蝶行下礼去,道:“罪女请皇上赐罪。”赵构和众臣一怔,赵信道:“这位刘姑娘正是刘豫的女儿。”众人面色一变。
赵信道:“皇上,刘姑娘万万不能赐罪。她深明大义,力阻其父称帝,实是忠义为国。且她还不顾其父逼迫,凿船沉水道阻了完颜雍等人的大船来追赶。”
赵构和众臣听了,脸色转和,人人钦佩她义烈,赵构亲自将她扶起。
众大臣面露愧色,纷纷向高宗请罪道:“臣等护驾不力,请皇上降罪。”高宗摆了摆手,道:“众卿家不必自责,其时情势凶险,实非众卿家所能救得。”
众大臣又向赵信行礼道:“若非太子相救,我等皆落入金兵手中了。太子不但救了皇上一命,也救了我等一命,我等皆感激不尽。”想到太子在诸反贼中转了一周,九死一生,殊属不易,人人无不称奇赞叹,对赵信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洋洋不绝。
赵信一时高兴,道:“请皇上和众位大人放心,天下虽然尽是反贼,不过日后信儿定灭了他们。”
赵构道:“看来九皇叔是不该据住你的帝位了,你立了如此一件大功,大家都感激于你,待回了岸上后,我便将皇位还给你。”
赵信一怔,不知何处说话又惹得九皇叔不快了,自从元懿太子遇害后,他便没有再去想过皇位之事,只觉九皇叔若能原谅他已是施恩有加,忙道:“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赵构已摆手将他话头打断,道:“此事这般决定了。”随之向张红拂看去,道:“船上并无太医,张姑娘受此重伤,如何是好?”
群雄束手无策,赵信道:“张姑娘虽然伤重,慢慢调理也可复原。”赵构道:“那就有劳侄儿了,请侄儿务必治好张姑娘的伤,不然我如何对得起张元帅?”赵信道:“侄儿遵命。”
赵构遂吩咐腾出两船舱来给几人住下,然后让赵鼎检点伤亡官兵。赵鼎查点一番后,向赵构禀报五艘船只还剩两艘,数千军马则只剩两三百人了,众臣则没受伤。
赵构神色一黯,点了点头,下谕好言嘉慰一番伤者,死者令日后再对其家属厚加安恤。
张红拂被抬进船舱里,赵信和白狐女给她潜运真气疗伤。
大船仍在海上漂泊,不住向东驶去。赵信时时给张红拂疗伤,张红拂伤势一日好过一日,赵信渐放下心。
这日赵信又来邀白狐女去给张红拂疗伤,白狐女却托辞不去了。赵信见她神色有异,忙问其故,白狐女才道:“其实那位张姑娘心里有你了。”
赵信一怔,笑道:“师姐说什么笑呀?”白狐女低声道:“我可没有说笑,张姑娘的心思,我已看出来了。”她少女心思细腻,深知女孩子的心事,早已瞧出张红拂对赵信心存慕意。
赵信道:“既然师姐不去了,那我也不去啦。”
二人出了船舱,见大船仍不敢回航,直向海天深处驶去。赵信一怔:“怎地大船还不住向东而逃?完颜雍等人还追来么?他们已许多天不见,应该追不着我们了。”
白狐女道:“是啊,皇上怎地还不回中原?再不回去,只怕又要有人称帝了,且刘豫若挥军南下取江南,杨太和圣周婆婆未必能挡,江南要落在他们的手上也不难。”
赵信道:“嗯,我们去见九皇叔。”当下往赵构船舱而去。但赵构在舱里却推言不适,拒见二人。
赵信一怔,想起当日明州城中求见屡加被拒绝之事,暗道:“莫非九皇叔因元懿太子仍怪我么?”当下携白狐女跪下,道:“侄儿害死了元懿太子,请九皇叔降罪。”
赵构神情一悲,道:“谌儿,你且起来,你已自刎谢罪,九皇叔岂能再怪你?”赵信和白狐女站起身子。
赵构仍不开门,又道:“你救九皇叔有功,九皇叔怎能再怪罪于你?更何况你本无罪……”赵信道:“可是九皇叔……”赵构摇了摇头,道:“九皇叔已仔细查问过了,元懿并非死于你手,九皇叔怎能是非不明?只是九皇叔当日伤心元懿之死,故不能接你进宫,九皇叔还求你原谅才是。”
赵信登时松了一口气,道:“侄儿自然不会怪九皇叔。”这一段时日来,他背负害死小太子之名,一直难以释怀,这时心结终于得解。
赵信又向赵构行了一礼,道:“现在完颜雍和刘豫的船只已多日不见,想必他们已退了,侄儿想问皇叔何时回岸去?”赵构又不出声了。赵信道:“若皇上不想回去,那侄儿和师姐先请告辞了。”
赵构一诧道:“你们要到哪儿去?”赵信道:“侄儿只想找一个荒僻之处安身。”
赵构忽然放声大哭:“谌儿莫非是怪我么?”赵信一怔,道:“谌儿并没有怪皇叔。”赵构道:“那你为什么要走?现在江山社稷危如累卵,朝廷已无安身之处,你为什么还要走?且你这一走,天下百姓又如何看我?他们不是说我逼走你了吗?”
赵信一时不知所措,吓得忙又跪下,道:“是侄儿鲁莽了,侄儿但凭皇叔吩咐。”
赵构这才止住哭声,过了一阵,问道:“张姑娘的伤势如何了?”赵信道:“已好许多了。”赵构道:“你今天是不是没有去看张姑娘?”
赵信一凛,寻思:“九皇叔莫非对我给张姑娘治伤这件事天天过问?不然他又怎知我今天没去看张姑娘?他为何对这件事这般上心?”忙应道:“是。”
赵构道:“她的伤势又转沉了。”赵信惊道:“她的伤势已大好,怎又转沉了?”
赵构道:“谌儿,张姑娘于我们有大恩,做人须知图报,不可忘恩负义才对。我听小蕊姑娘说,她们也在海上救过你们呢。”赵信听得心里一阵惊慌惭愧,道:“是,侄儿这就去看望张姑娘。”随之携白狐女之手往张红拂的船舱而去。
张红拂躺在床上,额上放了纱布,脸上烧得通红,忙惊问小蕊情由。
小蕊道:“奴婢也不知是什么原故,小姐今早问了几次你来没有,我说没来,她就发烧了。她的伤势怎地变得这般快?”
赵信暗地一震:“难道师姐跟我说的是真的?”忙给张红拂把脉疗伤。张红拂睁开眼来瞧他一下,又闭上了。
此后半月,赵信只得又天天守在张红拂身边给她治伤,张红拂的伤势才遏住。
天气一日冷似一日,北风刮个不停,这一日已呵气成雾,赵信从张红拂舱里走出来,见白狐女独自立于船板上凭栏而望,知道白狐女心下黯然,便道:“师姐,张姑娘于我们有恩,待回了中原就好了。”
白狐女道:“我不怪你,那我们去劝皇上回岸罢。”赵信点了点头,二人又向赵构的船舱走去,见众臣也在劝赵构,不由一诧。
赵鼎道:“皇上,我们还是渐渐泊近岸去罢,也好些打听消息。若我们只是在海上,久不上岸,只怕百姓皆以为大宋亡了,忘了大宋。”余人也纷纷奏请。
赵构面色微微一变,并不说话,只把目光向烟波浩渺的海天深处投去。众人不再言语,心下已明皇上之意。吕颐浩只得吩咐下去,将船驶向大海更深处。他在平叛苗、刘兵变时有功,已封为宰相兼领军权。
过得几天,天气更加寒冷了,天空低低的压着铅灰色的云块,海水如墨般漆黑,朔风一阵紧似一阵,掀起浪头击打着船舷,哗哗作响,大船随着波浪一起一伏不停摇晃,似暴风雨要来临一般。
众人的心头也随着这浪涛起伏:皇上已在海上漂泊数月,各人当初逃难时,穿的是单衣,现下已近年末,寒风凛冽,各人可都抵受不住寒冷了,且近年关,思乡之情更切,但谁也不敢再提回岸之事。
又过得三四天,已是腊月月尾,海上冷得出奇,众人一阵瑟瑟发抖,而更让人忧心的是这数月来海面上并不见有何宋船来寻。众人暗暗心焦:“怎地大宋也没有一个大臣或将军领兵来寻我们?难道我等要在这海上过年了么?”
又过两天后,众大臣终于忍不住,又进船舱里见赵构。赵鼎奏道:“皇上,后天便是年关了,船上一无所有,臣以为不妨悄悄靠岸,一来可打探一下消息,二来也可买些物品来贺年。”
吕颐浩也道:“臣以为赵大人说的甚是。皇上是一国之主,怎能在船上独守过年?且一年一景,大宋在这年虽遭受困厄,但宗庙未失,咱们理应买些东西来示庆贺,同时祈祝明年国运昌盛才好。”
赵构仍是涓声不出。众大臣又纷纷请言:“皇上,岸上皇令久不达四方,大宋实已灭亡,若趁早回去,或许尚可和反贼一争,若再迟迟不回,待反贼平定四方、安稳人心再回,只怕回去是徒然送掉性命罢了。”
赵构仍是脸色忧郁,默然不语。
赵信暗道:“九皇叔整天沉郁,默言少语,到底在想些什么?”
忽然有兵士来报,说海面上驶来了一只船,众人忙到甲板上眺望,果然北面一条船扬帆疾驶而来。
赵构吓得又命开船而逃,然那船顺风顺水来得好快,片刻即到了二十余丈开外,一人立于船头上高叫道:“可是大宋吾皇么?”
赵构等人一诧,凝神看去,只见船头上那人身材高瘦,穿一袭黑衣,头戴一顶尖帽,约摸四十余岁,在他身后尚站着男男女女六七人,十余个家仆打扮的黑衫汉子在后掌船。
吕颐浩眼尖,一眼认了出来,诧道:“是一同随先帝被掳去北方的御史中丞秦桧秦大人。”赵信和赵构不认得这秦大人。过不多时,那船即来到了赵构的龙船旁。
秦桧率家眷家丁一齐拜伏在小船上,大呼道:“拜见吾皇。”那小船起伏不定,十余人却拜伏得纹丝不动,恭谨之至。
吕颐浩低声道:“皇上,我们是否让秦大人上船?”赵构略一思忖,才点头应允。吕颐浩命兵士垂下绳梯,让众人上了大船。
秦桧又领家眷快步趋到高宗身前,俯身再拜。赵构道:“秦大人,你不是已被金人掳向大漠了么?怎么到了此处?”秦桧道:“微臣从金兵营中逃脱,心怀大宋,是以不惜涉波蹈浪回来。”
赵鼎道:“金邦距此不下千里之遥,秦大人既是从金营中逃出,如何连家眷也能带上?且一路南来难道没遇到金兵么?”
秦桧道:“莫非赵大人对我有甚怀疑?金邦距此虽远,当年太子和太子傅不是也从漠北逃回来了么?只不过秦某逃到山东后乘船改走水路罢了。”
吕颐浩道:“秦大人又如何知皇上在海上?”秦松道:“只不过恰好遇上罢了。秦某在漠北已闻得康王即位,刚才在船上眺望,看见了我大宋的龙船,料想便是我大宋的皇帝在此,故而来拜见。”
众人见他说得在理,才不再怀疑。
赵信问道:“秦大人,你从漠北而回,可知我上皇爷爷和父皇母后近况?”秦桧并不认得赵信,一时满脸狐色。赵鼎道:“这位便是当年和太子傅逃回来的太子。”
秦桧“啊”的一声,忙又向赵信行礼拜见,道:“回太子,太上皇和先帝在漠北很好,金朝皇帝封了他们王爵,虽不能回来,却过着锦衣玉食、朝夕歌舞的太平日子,比之皇上颠沛流离海上,不知强了多少倍。”
众人暗道:“女真人当真这般优待太上皇等人?”
赵信想起当初和孙溥被赶到辽海牧羊之事,道:“我上皇爷爷等人是被掳去的,金国如何会这般善待他们?”秦桧道:“这是微臣亲眼所见,微臣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骗太子。且当初南唐后主李煜被太祖皇帝掳来,太祖皇帝不是也没有亏待他么?”
秦桧能言善辩,赵信一听,暗道:“或许女真人果真念在我父皇和上皇爷爷是帝皇之尊,没有屈待他们。他们若不在漠北受罪,我就心安些了。”想到他们一晃已离国多年,不由也一阵感伤。
赵构道:“秦大人既已回来,便留在船上罢。”秦桧大喜,又向赵构拜谢。秦桧的家眷和家丁则回到来时的船上。
忽然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原来附近有一些小岛和渔船,这些鞭炮声便是岛上的居民和在海上过年的渔民燃放鞭炮传来的。
群臣又请船泊岸,朱胜非道:“皇上,今天已是腊月三十了……”赵构脸色更加忧郁。犹豫了片刻,才道:“好,过了年回去罢。”
群臣没法,只得在船上将就过年,吕颐浩吩咐官兵将舱中所有存储之物好好整治一下,一起贺年。赵鼎和朱胜非还自制了两枚鱼钩到船尾去钓鱼。赵构道;“两位卿家不必这般费神了,朕明白这是什么时候,一切从简是了。”
众人神情黯然,赵鼎道:“臣等可以从简,皇上是一国之君,岂可从简?”当下仍在船边钓鱼。赵信和白狐女也来一同垂钓,过不多时,竟也钓上了六七条大鱼。
但船上仍无半点喜庆气氛,嫔妃吴氏道:“臣妾小时在开封曾学得一手剪纸手艺,不如让我来剪些纸艺贴到窗门上罢。”
众大臣一听,甚是欢喜。吴氏问白狐女可会剪么,白狐女歉然道:“我什么都不会。”吴氏笑道:“这也没关系,你来给我做些下手,我慢慢教你就会了。”白狐女当下便和她到舱里剪纸。刘香蝶和小蕊仍照顾张红拂。
一叫李邴的大臣道:“赵中丞诗词歌赋名动四方,更精于联句,何不即毫书联来助添一下佳庆?”群臣也皆附和。
赵鼎道:“好,若赵某再作推辞,倒不识时务有损佳庆了。”吕颐浩让人备上笔墨纸砚,赵鼎略一思索,大笔即书:“叹江山黯然苦中作乐辞旧岁,庆万里澄碧紫气东来在新年。”又在横额上写了四字“重整乾坤”。
众臣看了,尽轰然叫好,联句不以工整见长,但一股豪迈大气却透于其间。赵构看了,也微微颔首展容。赵信和赵鼎将之贴到了船舱门板两侧和门首,船上登时焕然一新,有了些喜气。
群臣当下又各自张罗开了,其间仍有鞭炮声断断续续、隐隐约约传来,赵构听到了鞭炮声,似乎又添了新愁,道:“众百姓虽然在贺新年,但朕是皇帝尚不能好好过年,他们处境必定比朕更苦,朕愧对大宋万千黎民百姓。”
赵信在一旁道:“国家有难,百姓必然受苦,但愿来年我们能驱除达虏,让众百姓过上安居乐业的日子便好了。”赵构点了点头。
吴氏和白狐女忙乎了一阵,剪好了几幅纸艺,分贴于舱内四壁,有“年年有鱼”、“雪梅迎春”等,还剪了一幅“梅兰竹菊”四君子图,以示臣子气节。而舱后众侍卫也整好了数桌饭菜。
一切备妥,赵鼎等人设了一张供桌在甲板上,将酒、饭、鱼等祭品摆上,然后让赵构点燃香烛祭拜天地和诸方神灵,最后祭拜祖宗。赵信立在赵构身后侧,群臣在赵信更身后处,赵构低声念祭了一番,随后君臣一同跪下叩拜,敬洒酒水。
祭拜毕,众臣在船板上摆开了宴席,菜肴虽差了点,亦有七八样味,另有上佳的屠苏酒,群臣向赵构敬了酒,船上众兵将也来敬。赵构勉强受了敬酒,见场面惨淡,并无心绪吃饭,只略动了数下筷子。
众臣见赵构黯然,也均不语。这一顿饭众人虽吃得极少,却吃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天已尽黑,方将席撤去。
赵构起身罢座道:“众位卿家已然辛苦,不必守岁了,请各自歇息罢。”群臣各自思亲伤怀,遂相继回船舱躺下歇息了。
到得次日,远处岛上又一阵鞭炮声传来,将船上众人吵醒了。群臣记起是大年初一,急急忙忙爬起,一齐到赵构面前行礼贺岁道:“恭祝吾皇国运昌盛,康泰永寿,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赵构道:“朕也祝你们事事顺心,一切如意。”欲要找些东西来打赏众人,然左右顾盼,找不到可赏之物,众大臣忙道:“我等只愿皇上洪福齐天,并不要皇上的赏赐。”赵构含含糊糊“呃呃”了两声。
这般又过了两日,大船仍停靠在一片茫茫水天深处,群臣和赵信又去请船泊岸。有近侍拦阻道:“皇上感了风寒,身子不适,有事过些天再说罢。”众人心里一阵焦急。又过了数天,众人又去请船泊岸,侍臣又道:“皇上风寒虽好了些,但晕船晕得厉害,待风浪平息些再回罢。”
众人已知这皇帝脾性,遇事常闷在心里,躲而不见,谁也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而每做出来后往往石破天惊,如在明州城逼赵信自刎,便是谁也料不到的惊震事,只得连连摇头叹气。
刘香蝶问赵信和白狐女道:“皇上为何不肯回大宋去?”白狐女道:“他是怕还有女真人罢。”刘香蝶道:“难道咱们在这儿一直躲下去,便没有女真人了么?女真人需回去赶才跑,能躲得跑的么?”
赵信道:“刘姑娘能这般想真是太好了,其实众位大人也是这般想的,只是,只是不知皇叔他有什么苦衷。”白狐女道:“皇上他有苦衷怎地也不和大臣们说?”刘香蝶道:“是啊,皇上当真难捉摸得透,到底是什么苦衷呢?”
白狐女忽猛地一颤,赵信诧道:“师姐想到了什么?”白狐女脸色发白,惊道:“该不会……该不会皇上又在想什么法子对付你罢?”赵信和刘香蝶均是一震,半晌后,赵信道:“该不会了,皇叔说已不怪我害死元懿太子之罪。”白狐女心里忐忑了好一阵才道:“但愿如信儿所说。”
赵信当下又和白狐女去见赵构,见赵构独自一人向船尾踱去,海面上北风凛冽,寒冷刺骨,天地间一片阴晦,众臣均已躲到船舱里了,他却满怀忧色抬眼远望。
赵信正要和白狐女上前施礼,忽一身影从另一边船弦走到赵构身后,道:“微臣拜见皇上。”赵构转过身去,见是秦桧,微一怔,道:“秦大人,你如何会到这儿?”秦桧道:“微臣想吟诵一诗,不知皇上是否应允?”赵构道:“你吟罢。”秦桧低声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悌下。”
赵构问道:“秦大人想说些什么?”秦桧道:“微臣只是怀感而发,并不想说什么。”赵构注视了他半晌,道:“秦大人,有什么话你便直说罢。”
秦桧这才拜伏在地,战战兢兢的道:“陈子昂之心思无人能懂,但皇上的心思微臣却能懂。”
赵构脸色一变,道:“秦桧,你在说些什么?”秦桧见赵构声色俱厉,吓了一跳,一颗心砰砰急跳,强自震定心神后,道:“皇上之忧,天下间只秦桧一人能懂,若皇上不想秦桧代为分忧,就请赐秦桧一死,秦桧死而无怨。”
赵构双眼直直的直着他,过了许久,方转身回了舱去,赵信和白狐女忙避开。
白狐女道:“秦桧说能懂皇上之心,他真的能懂么?皇上又在想什么?”赵信也茫然了,向远天看去,耳畔只传来一阵涛声,道:“不管秦桧懂不懂九皇叔的心思,大宋已亡,若再不回去,便难复国了,我们还是回宋去罢。”
白狐女道:“皇上不回我们也回吗?”赵信点了点头。白狐女大喜,二人当下去向群臣辞别,道:“众位大人,晚辈想先回大宋去打探一下消息,到时再派船只来迎你们回去如何?”
众人一阵欢喜,道:“那得谢谢太子了,太子可向皇上说了么?”赵信道:“还没有呢,不知皇上会不会见我们。大宋现在危如累卵,回去迟一天,复国就难一分,实已不能再耽搁。”
众臣均点点头,道:“太子说的极是,若天下已落在女真人和反贼的手里,我们再回去又有什么用?皇上不肯回去,只有辛苦太子了。”众人料想赵构多半仍不会见,但还是陪赵信、白狐女、刘香蝶走到赵构船舱前。
赵信道:“皇上,大宋不知如何了,不如让谌儿和师姐、刘姑娘回去打探一下消息罢。”众臣也在一旁请言。
赵构才在舱里瑟瑟了片刻,道:“你们势单力薄,如何去得?”赵信道:“谌儿只是去打探信息,若有甚事,自然会回来禀报皇上。”赵构想了想,道:“也好,你们去罢,只是要小心些。”
赵信道:“是。”当下和白狐女、刘香蝶上了先前的小船。张红拂也想同去,但伤势未痊愈,难以禁得寒风和海浪,只得和小蕊及众大臣站在船板上,目送赵信三人的船只往西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