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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故京荒阙 (2)

耿京等四人遂据四角方位而攻,攻不数招,突觉一股巨力向当胸撞至,几人初时只道是阴风而已,并不着意,等得发觉时,已然不及,各人不敢举掌力抗,均虚拍一掌向后随势而退,以卸减劲力,但饶是如此,各人胸口处仍如被巨石撞中一般,各自飘退出去,倒在地上浑身疼痛欲裂。

毛脸雷公一拉完颜雍衣衫,低声道:“请王爷伏下来。”完颜雍登时会意,匍匐在墙角根。继而刘鳞、塞北四兽、冷魂四煞、昆仑仙翁等人尽皆伏下,人人屏气闭息,不发出一点声音。

石室之中一时只有杨太不愿伏下避敌,他情知不敌,展开身法在洞中不住疾奔,以免被他抓住,耳畔和身遭不住有劲风掠过,晓得是那鬼魅伸手抓落之故,吓得毛发直竖,奔得更加快了。

刘豫从甬道外奔了入,拿着铁棍不住撬门,原来他刚才是找铁棍去了,听出室内有异,叫道:“王爷莫慌,刘某一定将你救出来。”但铁棍始终无法将石门撬开,

忽然,门口处似是传来了几滴水声,先是嗒嗒作响,后来变成了淙淙声,像山洞涌泉一般,刘豫正在猜想怎地会有流水声响,蓦地想到了密室上不远处是艮岳,当中有一莲花石池,池水既深且阔,若将水池弄开一个决口,这满池之水便倾涌进来了,那决水之人是谁?猛然惊呼道:“啊,是辛人展?”想他刚才逃出去后,定是去引艮岳石池之水来淹众人了!急令甬道中的兵马上去堵塞池水。

石室众人也听到了水声,发觉有水流入,刘鳞惊道:“爹,发生什么事了?”刘豫道:“是辛人展要引艮岳之水淹你们,不过,你们放心,我已派人去堵塞决口,并派人去捉那辛人展了。”

水流仍是哗哗的从石门外渗进来,转眼间石室里布满了水,杨太奔踏在水渍上,发出了“沓沓”声响,登知不妙,急忙停步不奔。

方思尹惊呼一声:“你要干什么?”杨太只觉一股嗅气扑鼻而来。原来方思尹将一泡屎拉在了裤档里,正要借水冲洗,岂知已被那鬼魅抓住掷向杨太。

杨太躲闪不开,二人重重撞在一起,方思尹昏绝过去,肩头锁骨也撞断了,杨太胸前肋骨也断了两根,一屁股跌坐在水中,再也无法站起。

柴永崎听声辩位,知各人皆已受了重伤,此时若再不联手,只怕当真一个个成了朽骨了,当下道:“对方是人不是鬼,大家协力抗对,或许可有一线生机。”

众人闻言,心想不错,若让他一个个杀到最后,谁又能单独敌他?遂一齐站起靠作一处。杨太摸出火折点亮了壁烛,众人护住烛火,这才看清那鬼魅身高臂长,长发及胸,遮挡住了面容,瞧不见他相貌,十根手指又长又瘦,指甲更是长得吓人,弯弯如钩,还沾着些血肉,正是那伏挂在墙上之人,想不到他一直装作尸体伏在那儿!众人无不背脊生凉,口干舌燥。

方七佛满脸是血,吓得喉结咕咕而动,突然叫道:“你就是用毒伤了我妻子的骷髅老怪?”那人并不出声。方七佛吞咽了几下口水,终于大叫一声扑向他。

那人身形晃了几下,方七佛的阎王十八杖纷纷落空,然后暴伸出一爪向方七佛胸口抓去,眼看五条长指甲要抓进方七佛心口,柴永崎忙抓住方七佛后心疾拉,那人长爪仍追抓过来。金裟活佛、昆仑仙翁、杨太等一齐出掌抵挡,两股掌力相撞,直向室顶窜去,撞得满室隆隆作响。方七佛才避开了这挖心之招。

那人一挥手,欲要将壁烛扇灭,各人忙抢围在一起,层层将烛火护在圈中。众人也不攻出去,只围在那烛火丈许之处,情知烛火一灭,众人便难见他踪影一一无幸了,若保住烛火,他则无处藏形。

那人发出了一声怪啸,突然长袖挥舞攻向众人,各人又一齐出招抵挡,只听啪啪啪啪声响,方七佛的阎杖和大龙翔王的五峰金刚杵、杨太的箫枪等尽被他折断。

各人无不吓得心胆俱丧,只觉生平大小无数战,以此战为最怕。情知若少了一人,便少了一分活命的希望,当下不顾生死,并肩而战:大龙翔王和赵、白二人站在了一起,方七佛守在了耿京身旁,金裟活佛和柴永崎左右相护,杨太也拉住了方思尹的手,以防那人暴起来袭。各人适才虽然一阵猛打,可始终也打不中那人一招半式。

那人又一声呼啸,卷起了一道水柱向壁烛射去。杨太忙将壁烛取下举在手中,那人怪哨一声,猛扑杨太。杨太将松烛塞到了方思尹手中,道:“你站在中间,我们护住你,不可让烛熄灭。”方思尹吓得瑟瑟发抖,各人向他点头鼓励,才将松烛护在身前。

方七佛、耿京、柴永崎等五六人攻向那怪人,那人又十指如钩如戟,身形飘忽,在众人身遭如风般来去,直逼得众人喘不过气,一时水花四溅。

此时,石门处的水声越来越响,已是哗哗涌入,不多时即漫至脚背,继而是小腿,那人无法将烛火熄灭,但众人气力不继,也渐渐抵挡不住了。

又斗一阵后,水已漫至膝盖处了,耿京有些坐不稳,不时被水浮了起来。当水漫至大腿时,耿京坐着而斗水已没颈,方七佛急忙伸阎杖将他挑起,耿京便挂在他阎杖上。方七佛虽不能以杖攻敌,但耿京与他一同进招,威势不减反而大增。

又拆了百多招后,水已及腰间,各人在水里行动极不方便,进退间迟缓了许多。那人突然卷起一道掌浪推来,波滔汹涌。众人也一齐出掌断他掌浪,顿时激起满室水花。方思尹被掌浪一撞,站立不稳摔倒,松烛一下掉到水里,“嗤”的浸灭了。室里又一片大黑。

众人的心陡地一凉,仿佛如坠入了地狱中一般。

方七佛叫道:“你是何人?再斗下去,大家可都要淹死了,该想法子出去才是。”但听得水声大作,那人并不理会,又两掌推来,众人无法再一一断开掌浪,脑中灵光一闪,一齐潜进了水里。那人呼呼两掌从众人头顶处滚过去,打在墙壁上,哗哗大响,气势骇人,众人则毫发不伤。过了一会,四周只有微微水响,更无动静,众人才悄悄探出头。

水渐漫渐深,由腰及胸,且还不停往上涌,众人的心渐渐慌了。刘鳞又摸到了石门处,拍打着叫道:“爹,你快救孩儿出去啊,不然孩儿就要淹死在这儿了。”

但艮岳缺口已堵不住,湖水汹涌灌入,刘豫也慌了手脚,只叫道:“鳞儿你挺住,我会救你们出来的。”水流自上而下,将他也冲击得东倒西歪,人已不能站在门缝处撬杠,且石门重逾数千斤,又如何撬得动?完颜雍也一片绝望。

水位越来越高,刘香蝶已止住了哭声,道:“娘,女儿无法护得你出去,今同你们死在一块儿了。”拔剑向颈中刎去。

那怪人突然抢到石门处,右掌挥出将她击昏,左掌插进了石门门缝处,然后奋力一推,石门竟轧轧的开了,外面被挡住的水更“哗”的大响流进来。

众人又惊又喜,想不到他内力至斯,能推开这两扇装了机巧的石门,但随之想,他早已躲在了这石室里,自然早知道这石门的机关诀窍了,或许他正是按了机关才推开石门的。

那怪人双手抓提着刘香蝶、风不云和王念经衣衫后领,纵身一跃,飞窜出了门外。刘豫和大齐国众兵马欲挥刀枪剑棍往半空中打他时,他早已掠过去不见了踪影。众人欲要随其身后出去,那石门又轧轧的关了回来。

众人惊呼一声:“哎哟!”方七佛急忙将杖向石门横挡去,欲要阻止石门合上,但那石门力量极大,轧轧几响即合上了。众人赶到门边,向石门猛推了几下,石门纹丝不动。

众人顿时一片惊慌绝望,塞北五兽呼天抢地般叫道:“大家快找找,看这石门的开关在哪儿。”声音已带哭腔。众人闻言,忙往四处乱摸找机关,而水不断涌入,已漫到了半胸。

洞中一片漆黑,头顶的水声仍哗哗传下,众人摸了一阵无果,皆惊呆住了。耿京双腿无法站立,矮于常人,柴永崎伸手提着他,一时也不被淹溺。

各人心头一阵巨大恐惧袭上来,又去推撬石门,但这石门厚逾一尺,如何撬得动?忽发觉石门上有些刀斧劈凿过的痕迹,或深或浅,砍得凌乱不均,有千百道之多,心想:“这些刀斧痕迹是谁劈凿上去的?”

随即各自想到了这室中的累累白骨,蓦地心底一凉:“啊,这些刀斧痕莫非是这些已死在这儿之人劈凿的么?他们是被困死在这里的。”想着这密密麻麻的千百道旧痕,可知他们临死前的挣扎和绝望。

各人心底一股凉气直冲脑门,也绝望之极:“这些人既逃不出去,我们也出不去了。怪不得那个如鬼魅之人说我们进来,也不过是多添几具白骨而已。”登时如坠万丈黑暗深渊。

过不多时,水漫到了颈脖处,完颜雍、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等人生于北方,不习水性,更加心慌。金裟活佛身材矮小,只得仰起了头,踮着脚尖,但足尖一轻,身子已浮起,急忙伸手一阵乱抓乱拍,慌乱间连呛了数口水,大龙翔王叫了一声“师兄。”将他从水中抓起。

方思尹见状,也心下一慌,站不住脚跟浮了起来,他虽生于南方,一般不识水性,在水中扑腾了几下,连呛了几口水。方七佛忙将半截铁杖往墙隙上一插,然后提着他衣领,将他挂到了铁杖上。方思尹连连吐着刚才吃进去的水。

赵信和白狐女也不识水性。白狐女忍不住低低的叫了一声:“信儿……”赵信觉她双肩微微颤抖,知她也有些惊慌,心下一悲,道:“早知如此,信儿便不该和师姐到这儿来了……”黑暗中瞧不见白狐女的神情,过了一阵,只听她低声道:“不,我并不后悔到这儿来……”

二人的双手紧紧的扣在了一起。赵信刹那间想起了他的父皇母后,想起了他大宋尚未得复的江山,这一切均要随着他葬身于此间而归于空茫。

水仍不停上漫,众人的心越来越往下沉,情知待水淹至石室顶上时,水性再好也要一块儿被淹死了。杨太谙熟水性,手足不动即可躺于水中不沉下去,此时他要杀谁,各人抵抗不得,只需划游过去,便可将之击毙。但此时他也已无心伤人,多死早一刻与死迟一刻并无分别。

各人自知已然无幸,尽不说话。适才众人尚要决生死,现下要同赴黄泉,世间最残酷之事莫过如此,谁也无心再斗。

柴永崎和大龙翔王身形高大,一时尚未淹至鼻端。赵信和白狐女的身子则浮了起来,二人忙将剑插进了石隙里,以一手紧紧抓住剑柄,另一手紧紧牵住。

各人回想前事,静默不语。

方思尹忍不住心下害怕,对方七佛道:“爹,我还不想死……,水已淹到我鼻子了,爹快救我……”方七佛道:“且莫怕,水若淹到你鼻子时,先运气闭息。”方思尹依言而为,不再出声。但人人心下清楚,运气闭息也仅能维持得一时三刻,若无法打开石门,众人还是要被淹死室中。

赵信和白狐女先前心慌,现下则已平静下来,二人握着手,虽看不见对方,然呼吸相闻,仍如看见对方一般。赵信道:“能和师姐死在一块,信儿也无怨无悔了。”白狐女心下激动,道:“我也是。”赵信道:“好在刘姑娘已得那怪人救了出去,她能活着当真令人高兴。”

方思尹鼻子虽淹,耳朵犹可听得,听到赵、白二人情浓之话,一下从水里蹦出,道:“爹,我想芙妹……”方七佛暗骂一声:“没出息,死前还想着那姓范的妮子,在众人面前丢我脸面。”

此时众人的头已碰到了室顶,须仰头方可呼吸了。方七佛也将方思尹的头托仰起,道:“你且莫说话。”方思尹手足已发软无力了,只得由他托着。

其实众人明知再过得小半个时辰,石室即被淹没,众人也会被一一淹死,但便是这小半个时辰,众人也要拼命活着,一时谁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等湖水淹没室顶的那一刻。

冷无伤忽笑道:“哈哈,姓方的小子,你想对你姓范的小妮子说什么便快点说,不然等一会想说也说不了了。我冷无伤可是小情人多得很,不知该对哪一个说好。”略一顿又道:“啊,是了,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你们有小情人没有?如果有便也快说说罢。”

金裟活佛和大龙翔王怒道:“老衲没有。”“小僧没有。”

冷无伤啧啧叹息:“唉,有小情人多好,非要披这什么臭袈裟,我冷无伤便是轮回十辈子,也不去当和尚。”

方思尹终于忍不住,道:“爹,我真的想芙妹……,我想和芙妹在一起,若是我们不到这儿来,我便不会死了……,然后我去找芙妹,要跟她说,那次在完颜兀术的营中,我不是真心杀她的,是被爹你逼的,我还要和她成亲,生十几个孩子……”

方七佛听他越说越不成样子,道:“不想啦,爹先替你找两个在黄泉路上引路的。”蓦出一掌,向赵、白二人所处方位击去。赵、白二人听得声响,也一齐运力拍出,二掌对一掌,一时谁也占不着便宜,倒是掌力邀荡水面,室中一时波涛汹涌,溅得众人满头满脸是水。

方七佛臂上又运力在水中一推,一股巨大暗力推着猛浪向赵、白二人撞去。柴永崎觉得身下水浪有异,忙发掌推去,两股掌力在水中相撞,众人均被掀得摇摇晃晃。方七佛大怒道:“好罢,那就先看看谁先去见阎王。”猛地呼呼两掌向柴永崎击去,柴永崎一手提着耿京,可接不了他的双掌,疾忙沉到了水里。方七佛料到了杨太方位,又两掌向杨太击去,叫道:“姓杨的,你也别闲着,先替我到阎王殿里报个到。”

杨太挥双掌迎击,只听“嘭”地一声大响,杨太虽受伤内力不及,然借着水面飘出去,丝毫不伤,心下大怒,遂潜到水里,向方七佛连击数掌。方七佛大惊不已,才知这杨太惯熟水性,疾忙逃到了黄龙府诸人中,冷无伤道:“是你惹起的,逃到我们这边来干什么?”方七佛大怒:“你们四个也不是什么好鸟,且吃我一掌。”一掌劈向四人。四人无法挥笼子,只得闪开相避,碰着了杨太,险些又被杨太所伤。

杨太在水里如一条大鱼般游来游去,发掌伤人。各人生怕被暗袭,均展武功自保,打得浪涛四涌,水花乱溅,一时室中又大乱。

冷魂四煞心头暗怒,偷偷向方思尹所在方位移去,欲击毙方思尹,方七佛听得水声响,猛地推了一道掌浪击过去,四煞大吃了一惊,忙一齐发掌相迎,登时水浪哗哗的击打在四壁,方思尹被水浪一撞,心下惊慌,抓不住铁杖,惊呼一声,掉入了水中。

方七佛发觉方思尹不见,叫道:“尹儿,尹儿……”忙拔出阎杖胡乱击打,以防别人袭他,一边向四处寻去,口中大呼。石室诸人中,方七佛受内伤较轻,只脸上被挖了几根肉条,余人或中掌或被撞伤,金裟活佛更被那怪人抓住挤捏得一点力气也无,连袈裟和衣衫都被撕掉了,光着膀子,兼之方七佛关心儿子生死,这一杖杖打出,比平时的力道似乎还要猛上几倍。众人生怕被他的阎杖所伤,皆闻声避了开去。

方七佛的阎杖击打在墙壁上,砰砰大响,石块簌簌而落。

方七佛击打了十余杖后,脚下碰着了一人,急忙潜进水中将之抓起,正是方思尹。原来方思尹掉进水中吃了几大口水便胡乱蹬远了,正在神智将昏之际被救捞起来。

方七佛大叫着拍打他的后背,方思尹吐了两口水出来后,才无力的吐出几个字:“爹……,我死了没……”

方七佛道:“没死,没死,你还好端端的活着,爹怎能让你死?”又一杖向石壁上插去,欲要将方思尹挂在阎杖上。

忽“轰”地一声,一道亮光从他插杖处透了过来,露出了一个缺口,众人先是一愣,不知在这黑暗中如何会出现一道光线,待得回过神,顿时欣喜若狂,叫道:“方七佛,你做了一件大好事,救了我们了。”“不错,方七佛,你这辈子绝不做好事,一做就做了件大好事。”连冷魂四煞也大加溢赞。

方七佛一愣,往缺口外看去,这才明白外面是一个水井,且井沿和石壁不过数寸厚,他惊慌寻找儿子时,挥杖击中了这面满是刀砍斧凿的石壁,再插杖挂儿子时,一下将这石壁捅破了。

人人兴奋不已:“这石壁和井沿这般薄,又满是刀斧痕迹,必是这些已化作白骨之人劈凿过,可惜他们最后功亏一篑未能逃出来。若不是方七佛捞他儿子,我们也要化作白骨了。”

杨太和大龙翔王、昆仑仙翁等忙挥手中兵刃向这缺口撬去,水即从隙口处漫出,流进了井中,虽然尚是涓涓细流,但已有渲泄之口,室中水位不再上涨。众人又几下用力,将缺口捅破成一盆口大小,可供人钻得出入,水一下“哗哗”的往外倾倒了出去,水位渐渐回落。

众人惊喜之极,方七佛忽将杖一抡,向杨太和大龙翔王等人击去,杨太和大龙翔王一惊,向两侧退避开。方七佛喝道:“既然是方某开的石洞,当由方某先出去。”携着方思尹,抢到了洞口处。

杨太道:“你要出去也可,把怀里的拓布拿出来。”原来方七佛在捞方思尹时,也伸手探着了拓布,暗暗将之塞进了方思尹怀中,不想被杨太眼尖看见喝问。

方七佛嘿嘿冷笑,回杖扫来,威势吓人,杨太和大龙翔王俱不敢挡。方七佛携着方思尹从缺口处钻了出去。

外面是一深井,大水猛冲下来隆隆作响,方七佛伸杖在井沿上一插,借力跃出了井口。

杨太和大龙翔王看方七佛逃了出去,纷纷惊呼道:“《龙蛇诀》在他身上。”向缺口处扑去。杨太先出洞,大龙翔王和冷魂四煞等人生怕方七佛逃掉,想到他是去追方七佛夺《龙蛇诀》,便没有阻止。完颜雍和黄龙府诸人随后而出,金裟活佛被那鬼魅人撕了衣衫,为不致赤身裸体,找了一件化成白骨的死人的衣衫穿上,脸上又羞又愧,已无一点血色。

赵信和白狐女、柴永崎等人生怕再起恶斗,离众人远远地站在原处不动。水位仍及胸,耿京不能放下来,柴永崎便提着他和赵信、白狐女最后出洞。

赵、白二人看这井正是钱高彪捞着女尸之井,心中暗叫了一声庆幸,若不是有此一口井在石室旁,又被方七佛乱打乱砸击破,各人当真要陈尸石室里了。

赵信等人出了井,即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打斗之声,原来众人得脱危难后,又开始争起诀来,赵信和白狐女仗剑赶去。

方七佛父子被杨太和大齐国、黄龙府的兵马围住夹攻,险象环生。他向昆仑仙翁瞪了一眼,暗怒:“这两个老怪在石室斗那骷髅老怪时不如何骁勇,现今出了来倒是武功了得。”只得往后纵身跃开,打了个哈哈,对方思尹道:“尹儿,我们不斗了,你将《龙蛇诀》交了出来罢。”

方思尹极不情愿往怀中掏出拓布,昆上仙欺身近前抢了拓布交给完颜雍。完颜雍打开一看,布上墨迹模糊,已被水浸淹得一塌糊涂了,哪里还认得一个字?众人登时懊丧不已,想不到一番辛苦,险些连性命也搭上了,换来的却是一片墨渍。而壁上的《龙蛇诀》已被方七佛毁去,要去再拓也不可得了。

方七佛生怕众人迁怒于他,提着方思尹,惊叫一声奔逃而去。各人回过神,又气又怒,杨太和大龙翔王、昆仑仙翁、冷魂四煞果然追他而去。

刘豫忙向完颜雍跪地请罪:“刘豫撬石门无功,险些置乌禄王爷于死地,请王爷责罚。”完颜雍的女真名字叫乌禄,他谦逊大度,并不责怪刘豫,道:“小王知道非齐王之错。”刘豫感激之极。

赵、白二人眼见《龙蛇诀》被毁,心下大惊,虽不知这《龙蛇诀》为何刻在皇宫地下暗室里,然它在皇宫底下,必与他祖上有重大关系,自己非要查个水落石出不可。想到当世还有两人知晓《龙蛇诀》,一个是张觉,另一个就是那鬼魅一般的怪人了,那个鬼魅武功惊世骇俗,如何能问他要得到《龙蛇诀》?只有着落在张觉身上了。幸而张觉现下便落在刘豫手中,遂没有和众人一般去追方七佛泄愤,心想该如何找到张觉才好。

正这般想着,忽见一女子向宫外悄悄奔了去,赵、白二人认得是刘香蝶,一诧:“刘姑娘得那鬼魅救出来后,不知怎样了?”和白狐女偷偷追了上去。

刘香蝶只顾一阵低头急奔,赵信对汴京的布局甚是熟悉,见她所去乃大宋当年的刑部大牢,奇道:“她要去那儿干什么?”

刘香蝶直往殿里冲去,忽听得上面一阴侧侧的声音道:“姑娘莫非想来救各大门派么?”殿前一棵大树上落下一人,尖嘴黄眼,满脸戾气,拦在了刘香蝶跟前。

跟着另一棵树上也跃下了一人,那人则眼球发白,瞧人甚是可怕,刘香蝶忍不住倒退三步,知这二人叫“金银双雕”,黄脸的唤“金眼雕”游远,白眼的叫“银眼雕”云成,是其父手下一对极恶之人,武功高强,手段狠辣,专看守牢头,从未有被抓进牢里之人得从二人的手上逃脱。

游远骨碌碌的瞟了她一眼,刘香蝶看他不怀好意,四周静悄悄地,不由心生害怕,二人凶残成性,莫非要对自己动手?惊道:“你们要干什么?若是被我爹爹知道了,他定然不会放过你们。”

云成笑道:“你爹爹早已下令,遇到你和你娘时可以杀无赦,你尚不知道么?”刘香蝶又是一惊,游远道:“且你来救你爹的犯人,你爹又如何会怪罪我们?说不定还大大有赏呢。而我们将你杀了,若随地一埋,你爹又怎会知道?”眼中大起淫意,一步步的向她逼了过来。

刘香蝶急忙转身而奔,云成伸手向她背后抓去,笑道:“怎地不陪陪我们便走了?”二人早已对刘香蝶垂涎欲滴,此时得着了这个机会,如何肯放过?

刘香蝶回剑疾砍,曲成将手一缩,刘香蝶转身又奔时,却被他一把抓破了背后衣衫,刘香蝶“啊”的惊呼出声,游远身子一纵,挡住了她去路,满脸淫邪的逼近。

刘香蝶只得一步步往后退去。云成又逼了上来,刘香蝶挥剑向二人攻去,但她剑法不精,内力也是泛泛,游远劈手一夺,已抢下她剑。刘香蝶欲再奔时,已被曲成抱住腰间,又一把撕裂她一件衣衫。

游远也要走过去撕时,忽然背后风声骤起,他心下一凛,知有人暗袭,头也不回,往前一滚,掏出一条铁链子往后打出,封住敌人来招,这才长身站起。

云成听得背后风响,回头看时,一柄明晃晃的剑尖已刺到了跟前,惊叫一声,将刘香蝶往剑尖前一推,疾身后退。二人这才看清攻来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清俊异常,女的更远胜刘香蝶,但见二人剑招厉害,邪念顿消。

刘香蝶惊喜之极,呼了一声:“赵大哥,白姑娘,你们出来了么?”抢到了二人身旁。赵信道:“刘姑娘,这两个恶贼辱你,让我们好好料理他们。”随之和白狐女向二雕扑了过去。

金眼雕使一条精细链子,银眼雕臂上套一对铁翼,赵白二人虽在石室中受了伤,神女剑法仍是让二雕惊惶异常,斗了十余招后,情知不敌,各自转身而逃,赵、白二人赶上去,一剑刺进金眼雕咽喉中。

银眼雕见状,发出了一声响哨,连连掷出了一串铁菩提暗器后,往树上跃去,赵、白二人暗叫一声:“不好,这银眼雕向刘豫等人告警了。”剑光卷袭而上,银眼雕怪叫一声,一只断手和数十片衣衫、树叶纷纷扬扬飘了下来,犹如一只大鹰被打中羽毛簌簌而落一般。

但那银眼雕也只是怪叫一声,并没有坠下,赵白二人一诧,见树上和地上均是一片鲜血,显然已刺伤了他,且二人刚才使的那招剑法与“凌迟绞心剑”相差无几,只怕已割得他屁股无肉了,想不到此人受了这等重伤,仍能冲天逃了去。

二人正要寻找,忽见数百丈远处刘鳞、刘猊领着近千名大齐国兵马往这边急赶而来,情知他们已发觉这边出事,暗叫了一声“不好”,正要和刘香蝶离开,发觉刘香蝶已不见。

又要寻找时,忽阴森森的殿里一阵脚步声乱,群雄纷纷从内堂地牢里奔出,赵、白二人一惊,忙躲到了暗处。群雄出了殿后,纷纷跃上墙头各自夺路逃去了。

刘香蝶最后从殿里抢出,叫了一声:“赵大哥,白姐姐。”赵白二人从暗处走出来,刘香蝶喜上眉梢,道:“赵大哥,白姐姐,我已救出中原各派群雄了。”

赵信暗暗后悔:早知如此,我便不让她放出这些反贼了,道:“那黄教诸人呢?刘姑娘也放了吗?”刘香蝶道:“是啊,黄教各位英雄可不与他们囚作一处,我先救脱了他们再来这儿放各派英雄的。”

赵信一下呆愣住了,忖道:“刘姑娘既已放了张觉去,看来我已无法追到他了,此后更到哪儿去找他?此人已数次现迹江湖,可惜自己屡屡不能擒下他,他经了这一次险后,只怕隐藏更加深了。”

刘香蝶并不知道赵信要着落在张觉的身上寻到《龙蛇诀》,也不知道赵信要用张觉去换回他被掳掠北去的上皇爷爷、父皇母后等人,笑道:“赵大哥,白姐姐,我们走罢。”

赵信回过神,道:“你的两位哥哥已领人往这边赶来了。”刘香蝶神色倏变,道:“赵大哥,白姑娘,那你们快逃罢。”赵信道:“刘姑娘呢?”

刘香蝶沉吟未语,外面脚步声大作,刘鳞、刘猊已领人赶至,喝道:“拿下这三人。”门外冲入了数百兵马,向三人扑来。刘香蝶忙道:“救了群雄去的是小妹,与赵大哥白姑娘无关。”刘鳞惊道:“你……你已救出了剑通道长、忠烈师太等各派人马?”刘香蝶点了点头,应道:“是。”

刘鳞怒不可遏:“你犯了如此不忠不孝的逆天大罪,你以为爹还会饶你么?”剑尖一颤刺向刘香蝶,刘香蝶肩头中剑,一道血光溅出,刘鳞跟着又一剑刺向刘香蝶心口。

赵、白二人见他竟是取刘香蝶性命,忙将他长剑架开,白狐女唰唰还了两剑,刘鳞的长剑脱手飞出。刘香蝶忙叫:“莫伤我哥哥。”白狐女这才收剑而回。忽然一道剑光向赵信闪至,赵信回剑一挡,那柄长剑竟缠着自己的剑锋而来,吃了一惊:“凌迟绞心剑?”忙运力一震,同时提着刘香蝶往斜刺时纵出,这才避开了追击。

白狐女抢到了赵信身边,三人并身而立,四周已围了数百人,刘香蝶自知已难以逃得出去,对赵、白二人道:“赵大哥,白姑娘,你们逃去罢,不必管我。”赵信道:“刘姑娘,你若留下来,只怕有性命之险了。”刘香蝶从刚才其兄刺向其心口来的一剑已知这件事他们是断不肯原谅自己的了,默然不语。

赵信又低声道:“要逃我们就赶快逃,否则待会更多兵马赶来,我们就逃不脱了。”当下和白狐女提着刘香蝶一纵,上了树顶,发现那云成已死在一树丫处,刘猊提剑欲追,赵信将云成一脚踢下向他撞去,刘猊只得落下,赵信和白狐女将刘香蝶挽起,往殿顶飘落去。

刘鳞大惊,忙命众人放弓箭,赵、白二人已携着刘香蝶奔远去了。

不多时,刘豫和黄龙府诸人赶至,得知此间之事后,刘豫气得脸色也变了,对完颜雍道:“请乌禄王爷放心,刘某一定给大金国和王爷一个交代。”随之命刘鳞和刘猊领兵马去追捉刘香蝶。

赵、白、刘三人奔出了京城后,刘香蝶颇是舍不得其父,数次欲转身而回,均被赵信和白狐女阻止。过不多时,南熏门外大队齐国兵马倾巢而出,赵、白二人知道这些兵马是来追寻三人的了,更不敢让刘香蝶回去,往东而逃。

一路上刘香蝶甚是抑郁自责,道:“赵大哥,白姐姐,我对不起我爹,不知我爹如何了?我该回去向他陪罪才是。”赵信惊道:“你爹因擒得群雄,是以得女真人封为齐帝,你今放了群雄,你爹若因此失了帝位,岂会饶你?”刘香蝶听了,果然大惴,道:“我对不起我爹,若我爹要杀我,我也……不会怨怪他。”

白狐女道:“既然如此,那你迟些回去不好么?说不定到时他气消了,便不杀你了。”赵信也连声劝解,刘香蝶才默然不语。过了一阵忽然道:“是了,赵大哥,我尚未得告诉你王前辈的事呢。”赵信一下记了起来,道:“是啊,我也想问此事,那个骷髅怪人救出你们后如何了?”

刘香蝶道:“那个骷髅前辈提着我们出了石门后,遇到了我爹领着一大群兵马在外面设法撬门,他一路奔一路抬足踢过去,也不知踢死了多少人,很快他提着我们出了甬道,后来又看见了辛人展在艮岳处被我爹的许多兵马围斗,遂将我们提到了一无人之处。”

白狐女道:“刘姑娘可看清他的容貌吗?”刘香蝶摇摇头,道:“我被他反转身子提着,一路只知他头发花白,拖到了地上。”赵信不无担忧,白狐女道:“信儿是怕他又是大宋的一个反贼?”赵信道:“嗯,他躲于我大宋故宫地下,定是与我大宋有极大关系之人。此人的武功震古烁今,金裟活佛、杨太、方七佛等人均难望他项脊,不知是谁。”

白狐女一听,也不由面露忧色,又问刘香蝶道:“后来呢?”

刘香蝶道:“那个骷髅前辈离去前,点了我娘几下穴道,又像是给了一颗药丸,我娘吃后,精神好了许多。她说她能照顾得了王教主,让我去救你们,我到了暗室里,不见了你们,便又往九成宫而去。听得我爹手下说各派群雄也被掳到汴京来了,要派人去加强巡守,我遂去救了他们。”

赵信道:“你爹为何不杀了中原各派人马?”刘香蝶道:“我听他们说,这是乌禄王爷想让中原群雄为他所用,是以舍不得杀。”赵信道:“这完颜雍也是一个善揽人才之人,若是换作迪古乃,各派早已坟丘长草了。”

刘香蝶道:“赵大哥,你们夺得《龙蛇诀》了吗?”赵信摇了摇头,心下怅然。

刘香蝶惊道:“那《龙蛇诀》被谁抢去了?”白狐女道:“没有被谁抢去,只是被方七佛毁去了。”当下将暗室中夺诀的情形简略的说了,刘香蝶听罢,久久凝思,道:“看来要找到《龙蛇诀》只能找到那鬼魅前辈和张天门使了,赵大哥,是我对不起你,我……我将他放了……”

赵信叹了一口气,道:“此事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刘姑娘不必自责。”

忽又一阵铁蹄声响,大齐国的兵马又追至了,赵、白二人忙又拥着刘香蝶而逃。这般追追逃逃七八天后,大齐国的兵马似是已发现了三人的踪迹一般,一直紧追不舍。众人知这些年来刘豫势力大增,更何况他现在已称帝,山东两河之地尽是他领域,三人的行踪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是以始终摆不脱追兵。

刘香蝶又想回去向其父认罪,好让赵、白二人得以逃脱。赵信道:“你爹已是我大宋的叛贼,他不会放过我们二人的,且他这么多天仍要追捉你,可见对你恨之极深,你若回去,定遭不测。”

刘香蝶知他说的甚是有理,心下一悲,她对其父甚孝,绝不想背叛其父,只是她天性如此,遇着了不对或不平之事,必奋力抗争,纵然舍出了性命也不惜。今想到其父誓要杀了自己,不由倍感凄凉,又垂下了泪。

赵信和白狐女又安慰了她一阵,来到了沂州,在一处集市上买了马匹,继续前逃。

这一日早上刚摆脱追兵,到得午后,追兵又在身后响起了,三人拼命打马急奔,那几匹马儿已累得够呛,扑嗤扑嗤的喷着气,口角挂着泡沫,终于往前一跪,脱力倒地不起了。

三人叫了声“哎哟”,从马头跃出,不及理会马匹,往前又奔,忽见前面海天一色,碧浪沧沧,海风劲吹,鸥鸟飞徊,大吃一惊:“我们已逃到东海边了么?”往前再无去路,回头看去时,大齐国兵马蹄声隆隆,扬起了一片尘土,不下万骑追至了。

三人已无法转身回奔得,赵信道:“看来我们只有逃到海里去了。”跃上礁石来,刚好看见一条破烂小船歪歪斜斜的搁浅在一处岩石后。三人解开绳索,将小船推进海中,赵信想起取人之物,不可失德,遂将身上仅有的银两掏摸出来,塞进了旁边的石缝里,想这船家来寻船时,当能见得到船资。

三人上了小船,急点撑竿,齐扳船桨,往海里驶去。不多时,小船即离岸十余丈远,刘鳞和众兵马追到礁石上时,三人已划出一箭之地了,一时气怒之极,传令兵马觅船只追赶。

三人不敢稍歇,不停划船往外海驶去。划了两三个时辰后,四周已一片白茫茫的海面,不见堤岸,齐兵也不见驾船追至,三人才略舒了一口气,渐觉饥饿疲累,赵信不由叫了一声:“糟糕。”

刘香蝶道:“是不是我们没带着食物?”赵信道:“是啊,大海茫茫,我们吃什么好?”

白狐女见小船里有几个坛坛罐罐,打开一看,原来是两坛子淡水和两缸熟土豆。船上人家往往出家打渔时,备有淡水和食物,这艘小船中刚好备下这些物资,想必那船家也准备出海,幸而赵信所留银两已足以让他新造一船,想到这儿,心下才安。三人饱餐了一顿,靠船舷而歇。

当晚海面上吹起了北风,波浪起伏,众人初时只感一阵寒冷,然呼呼的吹了一阵后,竟越来越猛,海面上的波涛也越来越大。赵信叫道:“不好,我们可能遇着大北风了。”

刘香蝶道:“那我们当如何是好?”赵信道:“咱们且划回去,不然可能有沉船之险。”三人急忙执杆桨猛划。风越来越猛,浪越来越大,不多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小船晃晃荡荡,越来越不平稳,三人均是暗惊:“难道我们要葬身海底了么?”

小船从一个浪尖起来,又跌进了另一个谷底里,赵信和白狐女内力已甚深厚,但往往划前得一尺,又被风浪后推回半丈,小船不但近不了岸,还越来越远,往南飘去。

忽然“咔嚓”一声,赵信用力过猛,竟把木桨扳断了。白狐女手中尚有一船桨,刘香蝶手中拿的是撑竿,海水深不见底,撑竿也只能伸进水里划而已,不过在这大风大浪中,船桨尚无用处,撑竿能有什么用处?

赵信眼看小船往南越漂越远,对白狐女道:“师姐,让我来。”拿过了白狐女手中的船桨。一口巨浪打来,赵信欲要扳划船只与之相抗,船桨又“咔嚓”一声断了。这一下三人均懵了,有船桨尚可控制些许船只,没有船桨只能任由风浪吹送了。

赵信愧然道:“对不起,我可害了你们了。”白狐女道:“信儿说这些干什么?我们也不知历过多少险了。”刘香蝶道:“若老天爷要我们一块儿死,我们便一块儿死在这东海也好。”

又一口巨浪打至,小船如一片树叶般被高高抛起,又跌落浪谷,一下被推送出十余丈远,险些翻沉。三人吓得面色大变,赵信道:“好,我们听天由命罢。”

三人紧紧抓住小船,任由风浪推抛跌荡,风雨中也瞧不清远处,只见四周黑色的浪涛如山峦般此起彼伏,刘香蝶忽然仰头对弥天风雨道:“老天爷,你是不是要惩罚我啊?要是惩罚我,你惩罚我一人好了,不要吹翻小船害了赵大哥和白姑娘。”

赵信道:“刘姑娘,你没有错,老天爷干嘛惩罚你?不过这个老天爷是不开眼睛的,我们也不必求它怜悯。”

刘香蝶这才不再祈告,却呕吐起来。白狐女也是如此,原来二人竟是晕船,将肚子里吃的一点儿东西尽吐出来了。赵信看二人摇摇晃晃迷迷糊糊,惊道:“你们务须紧抓船只,万不可被抛下深海去。”二人遂抓住船舷不敢松手。

北风还在呼呼而吹,大雨也在瓢泼地下,三人浑身湿透,冷得直打哆嗦,赵信和白狐女犹可抵得住寒冷,刘香蝶则已冷得半僵。赵信无衣物为她遮避,白狐女紧紧和她靠在一起,刘香蝶仍是瑟瑟发抖。赵信欲要让她运内功御寒,奈何船只晃荡,坐之犹不稳,如何能运功得?

这般被北风寒雨吹打一夜后,小船不知漂行了几百里。到得天明时,大风才渐渐息了,雨也住了,海面上泛着一片浑浊浪花。

三人松了一口气,如虚脱一般,躺倒在小船里,再也不想稍动。想不到第一次乘船出海,便遭遇了这般险恶海况。

躺了一阵,三人腹中一阵咕咕乱叫,又发起了愁:“这茫茫海上如何觅得食物?”

忽然一条小白鱼在海中一跳,跃进了船来,赵信大喜,将之捉住,不让它再跳回到海里。

刘香蝶喜道:“白鱼入舟,用兵必胜。”赵信一怔,笑道:“刘姑娘也知道武王伐纣的典故?”刘香蝶点点头,笑道:“商纣王残暴无道,周武王欲要夺其天下,但他不知道支持自己的诸侯有多少,遂在黄河渡口盟津会盟诸侯。武王船行过河时,突然有条白鱼跳入了武王的船中。武王大喜,俯身把鱼捡起,激动地捧着鱼祭奠上天。”

白狐女道:“一条鱼儿怎会让武王这般激动?”

赵信道:“鱼身上有鳞甲,和战士的甲胄有相通之处,于是古人就把鱼看作是军队,且商朝以白色为王权专用,而‘舟’‘周’谐音,那白鱼入船自是说商的军队要归周,商的天下也要属周了。”

白狐女恍然而悟,道:“怪不得那周武王这般激动。”

刘香蝶道:“盟津观兵两年后,周武王即逼得纣王走投无路,焚火而死了。依我看,这是周武王故意而为之的一条计策呢。孟津那个地方水流湍急,鱼儿逆水而上常会跳起,落入舟中也是常有的事,根本算不上稀奇。武王必是了解了那儿的情况,故而在此会盟诸候,等鱼入舟,收拢诸候之心。众诸候见有此‘祥瑞’,于是纷纷拥戴他了。”

赵信笑道:“刘姑娘聪明伶俐,也已想到了。武王会盟诸候白鱼入舟,咱们肠子会盟白鱼入舟,武王得了天下,我们是饱了肚子,一样的打了胜仗。”二女被他逗笑起来。

赵信又道:“不过咱们没有柴火可煮烤得鱼,只能生吃啦。”说罢掏出匕首,割了两片鱼肉递给了二女。二女本不敢吃,但饿极之余,也只得接来吃了。

二女将鱼肉吃完才记起赵信没有吃,心下甚是愧歉。刘香蝶道:“赵大哥,没有鱼儿再跳到船上来了,你如何是好?”赵信笑道:“没有鱼儿自行送入舟,咱们只能自己动手啦。”拿起断了的半截船桨,坐在船舷边。过不多时一条白鱼游近,赵信挥桨而击,“啪“的一响,那白鱼翻了一下身,肚皮朝上死了。

二女欢呼大喜,将鱼儿捞上,赵信又割了和二女分食。各人吃了几片后,肚子不如何饿了,遂又躺下休息。

次日,三人觉光芒刺眼,坐起身一看,东边升起了一个大火球,众人知当日必是一个大热天。果然将近晌午时,那太阳如盘子般明晃晃的在头顶挂着,去看那泥罐时,淡水已剩不多了。三人被晒得又渴又饿,浑身发热,终于将那一点淡水喝完了。

过得两个时辰后,三人口干舌燥,浑身似要冒烟一般,已没力气划船了,刘香蝶自责道:“赵大哥,白姑娘,照这样下去,我们都得渴死了,都是我害了你们……”

赵信四顾海面,白茫茫一片,既无船只往来,也不见只鸟飞过,更不知处身何所,只得用海水打湿衣服,抵挡片刻的赤焰烤炙。但呼吸仍是越来越酷热急促,脑袋昏沉沉地,赵信只得躺在船上张口呼气,二女自重,仍好端端的坐着,只是浑身也已无汗水出了。

终于好不容易捱到红日西坠,海面上起了一丝凉风。各人身上虽然已不再冒汗,口中更干燥难耐了,心想:“明天若还是这样的天时,三人可都得渴死了。想不到刚躲过了这场大风雨和大恶浪,又遇到了这样的毒日头。”

果然第二天,天空中又是跳出了一轮红日,鸥鸟徘徊,天光一色,云霞若锦,晴空万里。三人叫苦不迭,热得正难受时,天空中忽起了一些卷云,卷云继而变黑,渐渐凝聚,越来越厚。

三人大喜:“这老天真是变脸得快啊,难道要下雨了么?”果然云层间一声闷雷响起,海面四周一片漆黑,乌云滚滚。

几声霹雳打过后,筛眼大的雨点似箭般斜射下来,打在各人脸上、手背上等皮肤裸露处,奇痒生疼。三人大喜之余也顾不得疼痛,忙捧出坛子和缸等接雨水,各人还仰头张口直喝了一个饱,美美的将头脸洗了一番,身上的皮肤不再红痒难当。

这一场大雨下得甚久,足足下了两三个时辰,至傍晚方歇。众人将坛子和缸装满水后,可以抵捱得好些天了,一时兴致勃勃,寻思着如何划小船回到岸边去。

赵信道:“小船晃晃悠悠的随海流漂行,也不知漂了多远,漂到了什么地方,看来咱们只能盼周边出现有小岛,上岛去砍些树木另制作几支船桨啦。”二女想也唯有此法了,在这东海茫茫,实难遇见什么船只恰好经过。

各人击鱼食饱,当晚又仰躺在船上,二女在船尾,赵信在船头,满天的星斗,说不出的明亮灿烂。赵信想起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刘香蝶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各自出神思想心事。只有白狐女不识天上星宿神话,在想着星星为何会眨眼睛。

赵信心想:“那牛郎和织女一年只许相会一次,不知他们会了几次?可都老了么?应该是白发苍苍了罢?他们老了,可还会去见么?嗯,现今是九月了,他们今年的会期早过了,我和师姐可不想这样一年相会一次。”想到这儿,偷偷向白狐女瞧了一眼,白狐女只满脸悦色的瞧着夜空,可没留意到赵信瞧来。

刘香蝶则暗道:“嫦娥姐姐偷了灵丹,一人上了广寒宫去,不知她后悔了没有?我害了爹爹,是否是不孝?我做得是对是错?”

到得三更后,满天星斗忽然不见,层层的乌云遮过来,三人一惊:“难道又要下雨了?若被淋得浑身湿透,夜里寒冷可不好受。”

幸而乌云只是隐晦星光,并没下雨。过不多久,刘香蝶忽看见船后数里外现出了一道长长的亮光,奇道:“赵大哥,白姐姐,你们快来看,那是什么?”

赵、白二人回头看去,也瞧不清是什么,又过一阵后,才看清是十余艘大船,吓了一惊:“怎地会有这许多大船至此?”

那十余艘大船一字排开,往这边船帆高张驶来,船上之人打着火把,是以远远看去见一道亮光铺在海面上。又驶近些后,三人赫然看见当中一艘大船上,站的竟是完颜雍和黄龙府众兵马,另一艘船上站的是刘豫、刘鳞和刘猊,而十多艘船上站的也是金兵齐兵!

赵信惊道:“哎哟,是你爹爹领追兵赶来了。”三人急忙执断桨猛划,划不多久,船后一声音高叫道:“前面的小船是什么人?快停下。”乃是刘猊的声音,知众人一时尚没认出三人,哪里敢停?急划不休。又过不久,后面大船追得更近了,船上诸人一下认出了赵信等人,纷纷怒叫道:“好啊,是你们三人么?快停下来。”跟着另一声音骂道:“你这不忠不孝的畜生,还不快停下来?”却是刘豫的声音。

刘香蝶回头看去,见父亲和兄长站在船头上,正向这儿怒视,忙道:“爹,对不起……”刘豫道:“畜生,你若还知悔改,便杀了赵信和姓白的女子,跟我回去,或许我可饶你一命。”

刘香蝶道:“爹,女儿不能遵你命令,请你原谅女儿的不忠不孝了……”刘豫勃然大怒。让船上齐兵更加奋力摇桨,要用大船撞沉赵信等人的小船。

赵信击破船舷的两块侧板,和白狐女各持一块奋力扳划,小船一下快了许多,后面的大船一时也无法追上。刘豫和完颜雍等人生怕失了赵信小船的踪影,命众大船上点起了火把,火光照得数十丈开外一片明亮。赵信等人吓得手足发软,哪儿黑暗便往哪儿划去。

这般划了半个多时辰后,赵信等人力竭,渐渐被大船追近了,几人吓得不知所措,忽轻轻的几声水响,一条小船从暗处滑出,赵信等人一惊,不知这小船从何而来,正要挥桨击打,小船后一满脸麻子的渔女低声道:“你们快随我来。”

赵信等人看她不似要害众人,且是个打鱼的渔女,才松了一口气。那少女将一条绳索扔到了赵信的小船上,赵信抓住绳索,牵系在船头处。那小船拉着赵信等人的小船往前面悄然驶去。

刘豫等人虽在大船上举着火把,但相距尚远,且黑夜和雾气迷漫,火光也不能照彻很远,并不发觉赵信等人的小船已被人拉去。

又过了半盏茶功夫后,赵信等人发现前头另有一只小船在等着众人,那渔女将小船划到那小船旁停下,赵信等人的小船便停在渔女的船后。

赵信忙向那渔女道:“多谢小姐姐救了我们。”那渔女带有些吴越语调道:“哟,叫姐姐便得了,干么要叫小姐姐?”赵信面一红,道:“是,姐姐。”那渔女掩声一笑,声音清脆,好听至极,与她满脸麻子的脸甚是不称。

赵信道:“姐姐为何救我们?”那渔女指了指船舱,意示船舱里另外有人,自己是遵令而行。赵信要进舱里行礼道谢,那渔女道:“哎哟,公子不必拜见啦,我公公不喜见生人,也不喜别人打扰他。”

赵信不信这清脆动听的声音出自一个粗衣糙颜的渔女之口,分明应出自一个锦衣玉食的富贵家小姐丫环才对,忍不住向她细瞧了一眼,只见她面色粗黑,与在海上日夜受风吹日晒的寻常渔女无异,但袖口处的皮肤柔嫩光滑,如白藕相似,暗觉奇怪:“这渔女未必是寻常渔民,以后须得多提防才是。”

那渔女上了当先停着的那艘小船,将她自己的小船用刚才拉赵信之船的绳索系在了船尾,回看赵信等人道:“快些划罢,这回没有绳索拉啦,咱们还没有摆脱他们呢。”

三人执起扳桨,又奋力划水,划了许久,也不见天亮,四处迷迷茫茫一片,瞧不见物事。赵、白、刘三人惊道:“怎地还不见天亮?咱们划到哪儿去了?”

那渔女道:“起大雾啦,天是早亮的了。”三人大喜:“啊,起了大雾正好往雾里躲去,他们瞧不见我们。”各人又一阵急划,也不知划了多远,只觉腰酸膀痛,正要停下来休息,身后海面上微有异响,回头一看,浓雾中显出了几只庞大黑影,几人顿时惊愕得张大了嘴巴,差点要惊呼出声,原来那些庞然大物正是完颜雍和刘豫等人的大船,众人划了许久也没能摆脱他们!不过瞧他们船上寂静无声,像是也没有发现几人。

刘香蝶欲要扳桨急划,那渔女急忙阻止,赵、白、刘三人一下明白过来:若奋力扳桨,必然被众人听到水声了,更如何逃得脱?遂轻轻将木板插进水里扳划,也不将木板提出水面。果然不多久,听得刘豫的声音又隐隐传来:“咦,怎么听不到他们的划水声了?”

几人轻摇慢扳,借着浓雾,向来声相反的方向划去。若不是大雾漫塞,众人早已被发现了,只盼这浓雾越浓越好,最好一天也不散去。

又划了片刻后,忽然一阵箭羽嗖嗖射来,赵、白、刘三人惊呼一声:“哎哟,不好,他们要放箭。”几人吓环了,急忙奋力扳桨,齐兵和金兵仍在船上不停向四周放箭查探众人的行踪。

赵信等人一边挥打来箭,一边扳桨摇橹,箭羽簌簌的落入海中。刘香蝶忽低哼了一声,左臂上中了一箭。白狐女忙抢近她身边,一边护她一边划桨。刘香蝶面现愧色,又道:“赵大哥,白姑娘,对不起,我连累你们了。”

赵信道:“刘姑娘说哪里话来?只是现下不能给你拔箭,待逃脱后再给你看箭伤了。”刘香蝶点了点头,又用另一手划桨。

这般又逃了一阵后,小船被射得如刺猥相似,四处插满了箭羽,海水渗将进来,三人大吃一惊,正要低声叫那渔女过来救援,那渔女和渔翁的小船却不见了,想必她船小更易划,已逃到前头去了。赵信只得去堵塞窟窿。

但后面的大船越来越近了,眼看三人的小船不被发现也要被撞沉,忽听得刘鳞的船上有人惊呼道:“哎呀,不好了,大船进水了。”

赵、白二人又惊又喜:“他们的大船何以进水了?难道是撞上礁石了吗?哈哈,真是老天保佑。”只听刘豫喝道:“大船如何进水了?可堵住没有?”

一船工答道:“回禀齐王,是有人潜进水里凿穿了船底,窟窿大得很,堵……堵不住了……”刘豫大惊失色。

赵信暗觉奇怪:“是谁凿穿了他们的船?”刘香蝶霎时满脸忧色:“不知会不会淹死我爹和大哥?”赵信一怔,他自然想淹死刘豫和刘鳞,却又不能这样跟她说,道:“你爹他们不会被淹死的,旁边不是还有很多船么?别的船会救他们去。”一念甫毕,只听刘豫怒道:“给我放箭,便是要死,也先射死他们。”

又一阵箭雨过来,赵信等人的小船被射穿底板进了水,再也堵塞不住,慢慢沉入水中。三人惊呼出声,不知如何是好,那渔女所划的小船忽又驶了过来,一披簔衣戴草笠的渔翁也在船尾帮划船,他帽沿遮得极低,看不见相貌,但出桨有力,不似衰翁。祖孙二人用力,片刻间即至赵信等人跟前。

赵、白、刘三人忙上了渔女的船。不多时,那破船便沉入了水里不见。三人均抽了一口凉气,若是迟得半刻,三人可都沉入海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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