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冯济南赶到草庵前,砰砰两拳将数根柱子打折,两间木屋倒下,屋里燃着的火烛登时烧着了茅草、帘布等,不多时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冯济南仍在狂呼大叫,遇着之人不是被他重拳打死,就是被他一撕两半。赵、白二人虽暗中跟着他,哪里敢出手阻止?
王念经提着耿京和余试手躲进了一山洞中,洞里两女弟子迎上前,将耿京和余试手扶好,旋即拿出各种伤科之药给二人医治,原来这是摩尼教的尚药坊。
耿京醒转过来,道:“谢谢王教主了。”王念经道:“耿寨主说哪里话?下人多有得罪,还赖耿寨主救了王某。”耿京道:“耿某上山,也是想求王教主相救的。”王念经点点头,吩咐一少女道:“你去抓一只松鼠来。”那少女走出了洞去。
赵、白二人正不知王念经和耿京等人到何处去了,忽见一少女在一棵松树下诱捕松鼠,那少女娉娉婷婷,一件青衣套着黄袖子,也算得甚美,她将几个松果装进一竹笼子后,数只松鼠便窜下了树,当中一只钻进了笼子吃松果,被一下囚住了。那少女喜不自胜,提笼子而回。
冯济南忽地来至,大叫道:“王念经在何处?”一掌向那少女头顶拍落。那少女吓得花容失色,浑不知抵挡。赵、白二人惊呼一声,齐出剑向冯济南后心刺至。冯济南虽有些半疯,听得背后声响,忙也收掌斜身闪避。
赵、白二人拉住那少女,道:“姑娘,快走。”展开轻功,提着那少女奔行。冯济南恼羞成怒在后追赶,眼看将要追及,坡下有数支箭嗖嗖射向冯济南,原来辛文郁坐在地上疗伤,看赵、白二人危险,取过随身携带的弓箭射向冯济南。
冯济南伸袖一卷,将两支箭往回甩去,那两箭登时“卟卟”的插进了辛人郁当胸。
那少女惊呼道:“请两位也去救这位侠士如何?”赵、白二人便提着她向辛文郁赶去,然后白狐女提着那少女腰间,赵信提着辛文郁后领,由那少女指点路径而逃,终于回到了王念经所处的洞中。
耿京和余试手各倚在墙角处,王念经正在给二人疗伤。王念经看见那少女带了三人来至,一诧,那少女道:“教主,外面有一人大呼教主之名,要杀奴婢,奴婢得这两位大哥和姐姐相救,才逃了回,他们说是送人来求医的,这位中箭的大哥哥快要死了,所以,所以我才将他也带了来……”王念经也认出了辛文郁,向旁一指,让那少女扶他到另一边去,道:“取那松鼠前腿上筋经给我,你再给他治箭伤。”
那少女大喜,应了一声,将松鼠从竹笼中取出,头、脚、身子等用绳子绑锁固定,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往那松鼠前腿上划去。她身子挡住了赵信,赵信没得瞧见她如何割取。
王念经让耿京喝了半碗麻沸散,耿京便睡了过去。王念经挥指封了他腰间以下数十处穴道,赵、白二人从未见有人封穴如此之多,暗道:“不知他如何为耿前辈治伤?”
王念经从怀里抽出了一把匕首和一只镊子,在火苗上烧了几遍,然后向耿京断腿上划去,耿京断骨处即又满是鲜血,对那少女道:“拿鼠筋给我。”那少女直起腰,手中提着一条白白细细如发丝般幼的东西,小心端给王念经。
赵信虽瞧不清楚他们在干什么,但也知道王念经是在用松鼠的筋经在接续耿京的筋经了,略吁了一口气:“但愿他能治好耿前辈的腿伤才好。”他也知这王念经是他大宋的大反贼,武功极高,与他相处一室须得防他发现二人身份而暴起施袭,二人仍暗暗捏紧手中之剑。
过了一阵,王念经额角处已满是汗珠,双手也满是鲜血。显然此续筋之法需极细致谨慎,倾注极大心血。一个多时辰后,王念经才接续好耿京一腿,然后以纱线将之缝合,另一少女帮敷上草药。
王念经又治另一腿,那松鼠四只脚儿的筋经皆被取出。赵信暗道:“老鼠、松鼠一类是灵捷之极的动物,它们的筋经比人类尚要敏感数倍,是以王念经要用它们的筋脉来给耿寨主接续,但不知这般接法能否奏效?那只松鼠被取了四肢筋脉,是不能再在松树上纵跃觅食的了,只怕连行走也难。”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后,王念经终于吁了一口气,跌坐在地,另一少女给他递来汗巾等物擦汗擦手,然后给那松鼠四腿包扎,松开绑绳,将它装进了一只竹笼里,又拿了好几个松果放进了笼里。当先那黄袖少女道:“红芍,你把这小松鼠挂好,以后日日去捡些松果来喂它。”那红芍姑娘应了一声,提着竹笼子进了另一个连着的小洞去了。
那黄袖少女则在辛人郁箭伤处施了药,然后给他拔箭。
忽然,外面又传来了一阵狂叫声,不时还夹杂着几声砰砰闷响,冯济南仍在大杀摩尼教弟子,只是摩尼教弟子大多已散去躲藏,被他找着的不多。
耿京被冯济南呼喝声吵醒,欲冲出去阻止,但用手一撑,双腿处一阵大痛,险些要跌倒,王念经脸色黯然,连连摇头道:“耿兄,你我均不是他敌手。”耿京只得坐起身盘养气息,道:“王教主,谢谢你啦。”
王念经道:“想不到摩尼教今日被人上门一窝端了。”瞧向赵、白二人,道:“两位是谁?如何在我华表山上?”赵信道:“在下也是护耿前辈来疗伤的。”王念经半信半疑,向耿京看去。耿京点点头,深知王念经反宋,赵、白二人处于险境中,并不敢说破赵信身份。
冯济南仍在洞外狂叫呼斗,摩尼教弟子惨死之声不时传至,且渐渐移往这边,赵信暗惊:“若他赶到这边发现了此洞,耿前辈等人可要遭他毒手了。”便道:“我们去引开他。”说罢,和白狐女抢出了洞口。
冯济南已到洞口数十丈外,正在石丛中状若颠狂,呼叫乱打。二人暗惊:“王念经的经咒当真厉害,他走火入魔后,不知尚能不能得好?”伏在石下,侍机伤他。
忽一人落在了冯济南跟前,欢喜得拍手大叫:“哥哥杀得好,哥哥杀得妙,哥哥杀得呱呱叫,杀了他们,我们就完成心中的大愿啦。”赵、白二人瞪大了眼睛:“咦?婆婆摔下峡谷没有死么?”一下欢喜之极,想起当初在崖底下,真是空伤心了一场,不过婆婆得以无恙,那一场伤心欲绝也不算什么了。
圣周婆婆见丁十威等十余名摩尼教弟子躲在岩石后,用手一指,叫道:“那儿有十几个,哥哥快去杀了他们,哥哥快杀。”冯济南赶过去,一阵拳打脚踢手撕,丁十威尚未得抡起刀,已被一掌击在天灵盖处,扑地而死。那十几名摩尼教弟子瞬即也尸横当场,惨不忍睹。
圣周婆婆又拍手喜道:“哥哥杀得好,哥哥杀得好。”冯济南忽然向她扑来,一拳捣向她头顶,喝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儿拍手?”
圣周婆婆吓得花容失色,听得拳风压顶,尖叫一声,就地滚出,冯济南一拳重重击在她坐的那块青石板上,那青石板被砸得断为两截。
圣周婆婆惊魂未定,手足犹自发软,叫道:“我是你妹妹啊,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冯济南道:“我妹妹已被王念经打死了,如何还活着?”圣周婆婆眉花眼笑的道:“没死,没死。嘻嘻,嘻嘻。”要来拉冯济南的手臂。
冯济南怒道:“你这贼婆子住口,我妹妹怎地这般丑八怪?她该像春花般烂漫才是。你快说,王念经在哪儿?不然我打死你这丑八怪。”
圣周婆婆一愕,继而也满脸怒色,道:“你竟然骂我丑八怪?”她相貌极丑,偏自认为有绝色之姿,迎手便向兄长击去,但和兄长接了两招后,只觉兄长手硬如石,打得手掌心好不生疼,手腕也险些被折断,待见兄长又形貌凶恶猛扑过来时,终于惊呼一声,反身窜出,几下跳逃去不见了。
冯济南追不上她,又向耿京和王念经藏身之处搜叫去。赵、白二人纵身一跃,挥剑刺向他后心几大要穴。冯济南抓起一条石块往后一挥,险些将二人的长剑磕飞脱手,才知此人力大无穷非二人能制。冯济南喝道:“你们这两个小鬼是谁?你们不是王念经,为何救了王念经去?”
二人想他是将那个黄袖少女或辛文郁当成王念经了,赵信道:“你不是王念经对手,先打赢我们再说。”欲引冯济南往别处奔去,冯济南果然嗷嗷追来,但很快又发觉了奚自鸣、杨四果等数十人躲在岩石后,折回来又大杀诸人。
王念经在洞里听得奚自鸣等人惨呼不绝,纷纷死在冯济南手上,再也忍不住,提了一根狼牙棒冲了出去,叫道:“姓王的在此,今日便与你决一死战。”耿京见状,也用手臂倒撑着身子出了洞,一翻身上了一块岩石顶,和王念经各据一块大石,分做左右合斗之势。
冯济南见了二人,将已捏死的杨四果和奚自鸣扔在一旁,扑向了王念经。王念经接挡了两招后,招架不住,耿京忙道:“我们和他坐斗。”王念经意会,跃到了耿京身边坐下,冯济南一愣,也坐下来和二人相斗,三人六手一时在石顶上打得“砰砰嘭嘭”作响,掌影你来我往,也瞧不清是谁的。
耿京坐下后,双腿虽残,却不成了短板。冯济南走火入魔后,内力虽各胜二人一筹,但双拳难敌四手,一时也不知中了谁几拳几掌。
冯济南抵受不住,眼看自己吃亏,道:“怎么你们四只手打我两只手?”王念经道:“是你两只手打我们四只手。”冯济南道:“好,那我两只手打你们两只手。”王念经气怒道:“呸,是你来打我们,所以我们要四只手打你两只手。”又出掌更快向冯济南击去。
冯济南身中数掌,大喝一声,跳将起来,脚踢掌劈,不再和二人坐斗,登时大占上风。耿京道:“王兄,你仍旧要念经。”王念经又围着冯济南疾奔念经,并连连出手攻去,耿京则向冯济南下盘滚至。冯济南自顾不暇,跃开后向王念经连抓了几把,虽抓住了王念经衣衫,却被王念经扯破奔了开去。
耿京双手一撑,凌空而起,头下脚上,双掌向冯济南头顶按来,冯济南双手一举,耿京拼着受重伤之险,一下粘住了他手掌,十指急扣。冯济南托震了数次手掌,均被耿京紧紧握扣住无法摆脱,登时成了无牙的老虎,狂呼怪叫。
王念经急趋近前,出手如风,在他身前背后连转了数圈,已点了他膻中、巨阙、气门、天池、天枢、章门、带脉等数处脉络要穴,连哑穴和头顶的神庭、上星、百会、玉枕、阳白、上关等诸穴也被封住了,这一口气封下来,人体的十二道经络几乎皆被他以“大封闭手”封完。
冯济南立时安静不动,面红如血,原来他全身经脉被闭住,真气鼓荡无法畅通,全身已如一只青蛙般鼓起。耿京吃了一惊,一运劲撑落下地,叫道:“王教主使不得,只怕他片刻要暴裂而死。”解了他数处穴道,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支骨刺,在冯济南的腋窝委中穴刺了两下,委中穴是人体的解毒大穴,登时有血流出。
耿京又在冯济南的人中、百会、十指末端刺血,然后点了他双腿曲泉和膝关穴等几处足厥阴肝经穴道。冯济南跌坐下来,无法说话,耿京在其足底涌泉穴刺了几下,涌泉穴一般流出鲜血。
赵信和白狐女在远处看见,知道耿京是以放血之法在救冯济南,不让他走火入魔。冯济南的面色由红变褐,又由褐变黑、由黑变白、由白变青,最后身子渐渐软了,满身是汗水,有如从水缸里捞出来一般。
耿京又对王念经道:“王兄,你我助他将真气导入元府如何?”王念经心下尚有些气恝,想到此人来将摩尼教弟子杀得尸横遍地,若是醒了过来,会不会再杀?但最后仍是以双手与冯济南相抵。
王念经解开冯济南穴道,二人将他真气从十二经络中渐渐导入元府,过了一阵,冯济南的脸色由白变红,渐渐回归了血气。忽然王念经后心一痛,一把长剑已透胸而出。此时,冯济南全身真气仍未得尽归元府,真气往后撞出,冲入耿京的腑海中,耿京双眼一翻,仰身便倒,昏了过去。
赵、白二人大吃一惊,刺入这一剑的乃是圣周婆婆!想不到她突然出现并用剑刺死了王念经。圣周婆婆拍手大喜道:“哥哥,你终于杀死王念经了,终于为小妹报仇了。你可以继续去大杀了。”
冯济南醒了过来,如若虚脱一般,惊道:“小妹,你不是说已死了么?怎么在这儿?”圣周婆婆笑道:“那是我骗你的,我虽坠下了崖去,不过没有摔死。”
原来那日圣周婆婆被打王念经打下崖后,得白狐女用绫搭救,又用断绫卷了树干,卸去了许多重力,是以并没有摔死她。过了许久,她手足动了一下,慢慢醒转,终于得捡回了一条性命,遂拿出一只笛子撮唇而吹,不多时半空中飞来了一只鸽子,她撕下一角衣巾,沾血写下:“杀我者摩尼教王念经。”几字,写到最后一个“经”字时,故意缺漏了“工”字,显得已气绝而死,然后将衣巾也不塞进信筒里,胡乱绑在鸽腿上,那衣巾也弄得血迹斑斑,将那鸽子放飞了去。冯济南看到后,得悉妹妹已被害,气急败坏的冲上了华表山,才有了开头大杀摩尼教弟子的一幕。
冯济南道:“你为什么骗我?”圣周婆婆道:“我想你帮我杀了王念经而已。”冯济南登时如五雷轰顶,道:“你为什么想杀了王念经?”
圣周婆婆道:“因为我想找到他的一个叫余五婆的手下。有他在这儿,碍手碍脚,我便找不到他了。”冯济南道:“你要找余五婆干什么?”
圣周婆婆道:“这个便与咱们的大愿有关了。”冯济南陷于自责中,不可自拔,摇了摇头,道:“这王念经在死前是在救我,你为什么骗我?”
圣周婆婆笑嘻嘻的道:“若不是如此,你又怎会杀了王念经?”随之嘴一扁,道:“不过妹妹也没如何骗你啊,我扮成了余五婆的样子,被他打下了崖,等于是杀了我一般,只是没死成罢了。若是死成了,也不能叫你来报仇啦,哥哥你杀了他为我报仇也是应该的。再说哥哥你也不要自责,最后这王念经也不是你杀的,是小妹杀的。”说到最后,又眉花眼笑。
冯济南神色痛苦,越来越沉黑,圣周婆婆看他神色有异,心下惊慌,忙道:“我要去办点事了,没有空和你闲聊了,有空小妹再陪你。”说罢,又一翻身到岩后不见了。
赵、白二人看她在石岩中时隐时现,不知要干什么,也不敢追去,只觉她行事怪异之极。
冯济南忙将王念经扶起,拔下了胸前之剑,见他胸前有一支断箭簇,深入肉里,有半寸露出肉外。想是那箭头入肉太深,且有倒勾,是以不能拔出,他便折断了箭杆,让这箭头一直留在了胸口前。
冯济南一凛,跟着见他怀里尚揣着一双绣花鞋子和一把匕首,刻着“王宗石”三字,登时全身大震:难道这王念经便是王宗石么?虽然他形貌粗黑鄙陋了许多,然颧骨高耸,下巴尖削,仍是和当年没多大改变,脑里一下想起三十多年前的一件事来:
那是天寒水冷冰封山原的一个冬天,他妹妹圣周婆婆家遭官兵来剿,一家被杀光,他让妻子吴小佛抱着妹妹的孩子逃出,后来那孩子便在军中失落了,他逼问妻子要孩子时,妻子说是被王宗石救去,王宗石还被官兵放箭,有一支箭射进了他胸口,但此后江湖中再不闻王宗石的下落,妹妹的孩子也无法可寻了。他和妹妹便说是妻子撒了谎,难道这王念经便是当年的王宗石?
冯济南如醍醐灌顶,惊出一声冷汗,更何况这位恩人正在救自己,为自己导气归元而被害,心中一个声音道:“你杀错了,这是救了你们兄妹和那个孩子的大恩人,你却将之杀了,你杀错了,你杀错了……”看了看山道上一路零乱枕藉的尸体,心下登时一片懊恼悔恨,跌坐在地。
忽然一极丑陋的白衣人奔至,赵信一怔,认得是张觉所抱的那个摩尼教弟子余五婆。数天前他仍由张觉抱着上山,现下竟已能奔,想是已疗好了伤。
一人在后追赶余五婆,大叫道:“哥哥快杀了他,不可让他逃走了。”乃是圣周婆婆。二人相距十余丈,圣周婆婆跛了一脚,在岩石上纵跃甚是不便,是以始终追不上。
余五婆奔到冯济南跟前,看到王念经被杀,回头对圣周婆婆怒道:“余五婆今日要为教主报仇,却是不会走了。”随之向冯济南双拳捣出。
冯济南仍在懊悔伤了摩尼教弟子和王念经、耿京等人,纹丝不动,任由余五婆双拳击在他身上。余五婆双拳也有三四百斤之力,但打在他身上如泥牛入海般浑身不觉,大吃一惊,随之又喝了一声,双拳交叉,猛捣了过去。
这两拳比适才又加了两成力道,全力发出,便是碗口粗的大树也打断了,然而砰砰两声闷响,这两拳仍如打在泥堆里一般,那人照旧动也不动。
余五婆瞪大了眼睛,满怀豪气登时为之大泄:“这人是生是死?是人是鬼?纵然是神仙死鬼,也该被我这两拳震飞才对啊。”
他这般击出两拳,圣周婆婆已然追至,大喜不已,半空中探手抓向他头颈。余五婆挥臂斜格,圣周婆婆突然从袖中挚出一剑砍落,余五婆大惊失色,忙收臂滚开。圣周婆婆剑势已如水银泻地般罩下,余五婆无处可躲,只得一咬牙滚向冯济南身边,此时对方若是一伸手,便将自己脖子扭下来了,但情势若此,只得赌上一把。
待得他从圣周婆婆的剑光里滚出来后,发觉那人并没有扭断自己脖子,得捡了一条性命,又惊又喜,如何还敢再逗留?身形一转,惊逃而去。
圣周婆婆叫道:“你不是说不逃的么?怎地又逃了?”余五婆道:“灭教之仇,不共戴天,来日再报。”并不停步,仍疾奔而去,圣周婆婆紧追其后。过不多时,二人即逃到后山去了。
赵信和白狐女见耿京倒在地上,仍昏厥不醒,有心要过去看个究竟,但冯济南动也不动的守在一旁,又不敢现身走近。
冯济南呆愣了一阵后,渐回过神,发觉王念经似是尚有气息,忙为之护气,不久,他的头顶便升起了一团白气。赵信和白狐女虽不知王念经生死如何,然见冯济南并不歇手,料想那王念经并未断气。
过得半个时辰,天色渐黑,冯济南忽拾了两块薄石板,将二人放到石板上,然后用两根绳子绑住石板,一手提着一块石板,携耿京和王念经而去,二人仍未醒转。
赵、白二人惊诧不已:“他要提耿前辈和王念经到哪儿去?”
冯济南身形高长,耿京和王念经身材矮小,本来提着二人也不算费力,但加了两块石板,便沉得很了。他心中懊恼,低头踽踽而行,走得也不快。赵、白二人远远提剑跟在后面,不敢上前去查看。
快下到蝙蝠渡时,忽见余五婆又奔了过来,后面却不见圣周婆婆。冯济南一惊:“难道妹妹已被他打死了么?”将耿京和王念经一放,喝了一声:“余五婆,看掌。”要为妹妹报仇。
余五婆一惊,急忙止步,将脸上一块面皮扯下,道:“大哥,是我,休要发掌。”冯济南赶忙收掌,惊愕得睁大了嘴巴,道:“妹妹,怎么是你?”圣周婆婆笑了笑,又将面皮戴上。
冯济南气道:“我只道你被余五婆打死了,若不是我收手得快,你还有性命么?你到底在透着什么古怪?余五婆呢?你如何会有余五婆的面皮?”圣周婆婆向崖下指了指,道:“余五婆刚才逃去后,已被我用计引他回头打下这谷底去啦。”冯济南又是一惊,道:“那你还要装成余五婆的样子干什么?”
圣周婆婆竖指嘘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山人自有妙计,这个不能对哥哥你说了。”向她适才奔来之处看了一眼,又道:“大哥你别过来,便在这儿看小妹得了。”随之又奔去了。
冯济南心想这个妹妹素来古怪,行事出人意表匪夷所思,叹了一口气,静立观看,心中又懊悔万分:若不是听信了这个妹妹之言,他又如何会打死这许多摩尼教弟子和害了王恩人?到底她要在摩尼教中干什么?
这时山下奔近一人,身形迅捷,不多时即追上了圣周婆婆。圣周婆婆眼神中透着异样惊喜的神色。那人径自到了圣周婆婆跟前,喜道:“余兄,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到处找你呢,你伤势未愈,若是遇上了圣周婆婆等人只怕要遭。”
圣周婆婆道:“嗯,我担心教主等人安危,是以忍不住要去援救,害张兄弟担心了。”那人道:“余兄弟,你的声音怎么变了?”圣周婆婆一边咳嗽两声,一边去拉那人的手。
那人并不设防,突然臂腕上一紧,已被对方嵌往了脉门,诧道:“余兄,你扣住我脉门干什么?”欲要抽手。圣周婆婆另一手顺着他手臂疾点而上,封向了他臂上和肩上的穴道,那人抬手一掌架开圣周婆婆的点穴之手,但曲肘和肩头上的数穴仍是被点中,一条手臂登时无法抬起。
那人惊呼道:“你不是余兄,你到底是谁?”圣周婆婆将脸上伪装除掉,哈哈笑道:“不错,我并不是余五婆,我叫圣周婆婆。”
那人惊怒道:“你为什么要扮成了余兄?我余兄呢?”圣周婆婆道:“已被我打下悬崖去啦。”那人急忙转身欲逃。圣周婆婆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抓掉了他的散乱长发,手中提着的竟是一个头套,圣周婆婆哈哈笑道:“张觉,你作了装扮,你道老婆子认不出你么?”赵信和白狐女大吃一惊。
张觉被他认出,也是惊诧莫名,道:“你如何认出了我?”圣周婆婆道:“当日余五婆欲抱元懿太子上摩尼教,你助余五婆斗孤杖阎,我便认出你来了。我诈被摩尼教所害,让我的兄长来替我报仇杀了王念经,而你和余五婆是生死之交,余五婆要救王念经,你不会不来帮他,哈哈……”满脸眉开颜笑,眼睛和鼻子眉毛等挤作了一块,开心得意之极。
冯济南和赵、白二人在远处看见,才知道圣周婆婆在华表山上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擒得张觉。
张觉又悔又怒,想不到中了她的圈套,现下一条手臂穴道被封,只得转身又逃。圣周婆婆抢前伸脚一勾,一掌击在其后心处,张觉“砰”的扑倒在地,圣周婆婆骑上去,又点了他数处穴道,张觉登时昏了过去。
圣周婆婆满脸惊喜,从裙子下掏出了一个大麻袋,要把张觉装进去。但张觉身子长大,她横拖直拽,很费了一番力气,才把张觉推弄进了袋中,然后扛在肩上,直奔下山而去,她身子弱小,张觉头脚几乎要碰到地上。
赵信和白狐女在远处瞧得热血沸腾,不及顾耿京,从石后冲出,如两道轻烟般追圣周婆婆下去。冯济南料不到背后跟得有人,不由一诧。
赵、白二人脚程极快,但下至山脚后,仍是不见圣周婆婆的身影,顿时大慌:“圣周婆婆呢?她奔到哪儿去了?”想到她行事诡计多端,机变百出,岂是旁人能料得到的?又往四周寻了十余里,一般不见圣周婆婆踪迹,知道追差了方向,赵信顿时一阵气沮。
白狐女忙安慰于他,道:“不知圣周婆婆要这张觉去干什么?”赵信道:“多半婆婆也是想得到《龙蛇诀》罢,啊,是了,婆婆不是自称圣周宫宫主么,师姐可知道圣周宫在哪儿吗?”白狐女摇了摇头,见赵信有些失望之色,道:“信儿也不要灰心,我们慢慢打听总能打听来的。”赵信道:“嗯,知道了圣周宫的下落,便能找到圣周婆婆了,到时也能问她要到张觉了。”
到得暮色四合时,二人来至一野庙外,正要进寺歇息,忽听得不远处有人奔近,轻功大是不弱,二人一诧,急忙跃上庙前的一棵大榆树上。
转瞬间,即有五人奔近,五人皆已年过六旬,头发花白,目露精光,身手精悍矫健。赵、白二人暗吃一惊:“这几人断非寻常江湖人物。”
五人来到庙前,忽听得庙里有人道:“五位可是十二道的朋友?”一穿麻葛衣衫的老者低沉着嗓子道:“里面是哪位朋友?请出来说话。”
庙里那声音道:“这位想必是江南十二神中的丧门神苏州沈抃沈十二爷了,在下失敬了。另四位想必是十二神中的太白神湖州赵毅赵六爷、黄幡神润州卓万里卓八爷、吊客神常州范畴范九爷、豹尾神江州和潼和十一爷,不知在下说的可对?”却不见人影出来。
另一老者道:“不错,老夫正是豹尾神江州和潼,你不敢出来见我们,莫非是不怀好意?”声音如利刃破空一般,极是刺耳,震得归鸦阵阵飞起。赵、白二人跃上树顶时,也没惊起寺顶宿鸦,那老者内力惊人,一开口说话,即震得寺鸦聒聒噪飞。
庙里那人赞道:“江南十二神果然名不虚传。和十一爷的这手‘破天吼’便足以令江湖失威。在下在此迎接五位,失礼之处莫怪。”一黑影飘然出庙,乃是雁荡剑派的程人远。赵、白二人一诧,料不到程人远竟躲在这庙里。
五人见程人远如一片乌鸦羽毛般无声飘出寺,脸上暗暗变色。沈抃抱拳施礼,道:“古人倒履相迎,已足盛情,程大侠百里迎接,盛情犹胜百倍,江南五神铭感于心。”余四人也一同行礼。
程人远道:“嗯,五神慷慨赴义,程某也极是钦佩,那我们连夜赶路罢。”转身奔在了头里,沈抃等人提气跟了上去。
赵信暗道:“程人远百里远来迎接,可说盛情胜天啊,不过看他们鬼鬼祟祟,神情紧急,定然不怀好意,他们要去干什么?”当下对白狐女道:“这程人远是雁荡剑派的二号人物,也是辛人展的最得力臂膀,他远道而来,虽是迎接,也有催他们急行之意,师姐,我们也跟去瞧瞧,说不定和圣周婆婆、张觉有关,能查知他们的下落。”
白狐女点点头,二人展开轻功,下了树提气跟去。
那五老者初时犹和程人远不相上下,并肩而奔,但奔了半个时辰后,即落下了程人远数个身位。程人远回看几人一眼,微微一笑。到天色将明时,几人已然气息不继,落了数丈,程人远仍是神定气闲,收步停下后,笑道:“我们奔了一夜,也有些累了,不如买马代步罢。”
五人也知内力等在程人远之下,比试输了,无须在他面前强争面子,遂允诺买马。六人又一路疾驰而去。
赵、白二人仍展开轻功远远跟在后面。到了午后,前面已是高山密林,所去之处有些眼熟,大是奇诧:“前面不是十三家寨的戏马台吗?他们又到那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