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后宫不远,忽见钟相和辛人展、广成子、青尘子、天通、天和、昆仑子领着各自的弟子来至。各人在城外寻不到赵构,正赶回城中,恰好碰上了逃走的六合派和八卦门掌门,二人向众人一说,钟相等人便急奔而来。
赵信大惊,危急中忙让隆佑太皇太后和潘贵妃下马车,然后让兵士赶着两辆空车往城门急冲而去,让他们赶得越远越好,万不可折回。钟相、辛人展等人一见,领人马疾去追两辆空车。隆佑太皇太后等人才略松了一口气,若非赵信故布疑阵,以空车引开他们,众人可都要遭不测了。
赵信和白狐女当下让两辆马车上的嫔女下车,扶着隆佑太皇太后和潘贵妃上了车去,然后拍马驾车向另一城门狂奔,但奔不多远,又遇着剑通道长、忠烈师太、云阳子、霍迁、罗棋山等领百余人来至。群雄如虎入羊群一般,手抓剑劈、拳打脚踢,立时将两百余名宋兵砍倒打伤,赵信和白狐女领着余下宋军拼死抵挡力战。
忽然云阳子如一只猴子般跃身落到了隆祐太皇太后车上,挺剑向车中刺去。赵信忙挑起一枝长枪猛掷过去将他打落车下。而另一马车上,霍迁和罗棋山两人抡起长剑猛向潘贵妃所乘马车劈下,只听“喀刺”一声,车子立被劈裂,潘贵妃“啊”的惊呼一声,抱着元懿太子跌下马车。
赵信和白狐女抢了过去,斜剑两招,刺中霍、罗二人手臂和当胸,二人不能再斗。赵信来到了潘贵妃身旁,白狐女则抢去敌住剑通道长和忠烈师太,她武功自是不足对敌二人联手,不多时也受了数处剑伤,幸而仗着身法灵异,一时尚支持得住。那奶妈和侍女宛儿也有些武功,和范铁芙一同敌住了云阳子。
忠烈师太奇道:“铁芙,你当真要助赵信与中原群雄为敌?”范铁芙道:“师太,对不起……”忠烈师太分心之下,“嗤”的被白狐女削了一剑,急忙收慑心神,和剑通道长一阵急攻,逼得白狐女险象环生。
潘贵妃跌坐在地,满脸惊惶痛苦之色,半边衣衫给鲜血染红了,只伸一臂将元懿太子紧紧抱在胸前。元懿太子不知是摔痛了或是受了惊吓,哇哇大哭。
赵信惊问道:“贵妃娘娘伤在哪儿?”随之见她右肩处鲜血不断渗出,忙要给她止血,潘贵妃道:“多谢太子,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太子肯否答应?”赵信道:“潘贵妃请说。”潘贵妃看了一眼元懿太子道:“这是你九皇叔唯一的儿子,我是难以脱身的了,请太子保护他周全,把他交给你九皇叔。我在泉下也瞑目了。”
赵信一怔,潘贵妃眼眶不由湿润了,道:“我知道太子对这孩子有些怪意,但他还小,什么也不懂,要怪,太子就怪我罢,一切与这孩子无关。”赵信见她误会了自己,道:“贵妃说哪里话?谌儿从未把皇弟当外人看待。”
潘贵妃道:“那我先代这孩子多谢太子了。”遂将元懿递了过去。赵信将之接过,搂在怀里,心下一暖,道:“请贵妃放心,小皇弟便交与我罢,有我在皇弟便在,我一定把这孩子毫发无损的交到九皇叔手上。”脱下一条长衫,将元懿小太子绑在了胸前。云阳子逼开了奶娘等三女后,和霍迁挺剑刺向他背后,白狐女叫道:“信儿小心。”
赵信听得风响,身子一纵,往前跃了出去,正要回剑斗云阳子和霍迁二人,忽然十余道身影如离弦之箭般射来,却是钟相、辛人展、广成子等人。原来各人追及逃出西城门的空车后,将护卫的宋兵杀散,挑开帘子一看,里面空无人影,才知上了赵信的大当,众人数掌怒劈烂两辆马车,立马折赶回头。
赵信忙对白狐女和范铁芙道:“狐儿,范姑娘,我先走了,保护太皇太后和潘贵妃之事便交由你们了。”白狐女点了点头,道:“信儿,你要小心些。”
赵信抱元懿太子跃上了殿顶,展开“归去来兮”轻功,如一道烟般逃了去。潘贵妃看着赵信离去的身影,一颗心也提到了嗓眼上,暗祝道:“但愿大太子当真能护得元懿脱出重围去。”
钟相和辛人展、青尘子、昆仑子等均知抓到赵构的儿子事关重大,是以人人皆去追赵信,竟没多少人再去杀隆裕太皇太后和潘贵妃,只有一些小门派和武功低微者在围斗而已。
赵信不敢停留,展开轻功一阵急奔,去势如箭,怀中虽抱了一人,仍是极快。钟相、辛人展等虽内力远胜于他,也不能一下追上。
不多时,众人即追赵信出了城,昆仑子人怒骂道:“他奶奶的,这小子几次三番坏了我们的大事,咱们擒住他,不扒了他的皮才怪。”辛人展呼呼两掌击出,但相距得远了,这两掌之力至中途已弱,浑伤不到赵信,遂高声道:“赵兄弟聪明过人,怎么在此事犯了糊涂?”
赵信道:“什么糊涂?”他知此人心计城府极深,心中打定主意,不论他说什么,总之不听。众人这般说着话,脚下仍是不停。
辛人展道:“一个是儿子,一个是侄儿,赵兄弟且请猜猜看,你九皇叔将来会传皇位与谁?”赵信道:“便是传给我皇弟那又待怎地?”辛人展道:“好说,好说,请赵兄弟将这孩子交给我们,赵兄弟就没有了皇位相争之人,谁又能抢得赵兄弟的皇位去?”
赵信回头啐了一口,骂道:“呸!辛人展,你道我是三岁小儿么?”辛人展恼羞成怒,冷笑两声,道:“既然如此,辛某只有冒犯了。”拔转长剑,“嗡”的出鞘向赵信射来。赵信身子一纵,躲了开去,但他滞得一滞,被群雄追上几步。
群雄见状,纷纷将手中兵器或各样暗器打向赵信,一时飞蝗石、铁藜蒺、菩提钉、飞刀、飞镖、银针、如意珠等乱飞,赵信纵高伏低或折左转右闪避,立时被群雄追近了十余丈,钟相再一掌拍出来时,掌声已及背后了,急忙跃到了一棵大槐树高枝上。群雄抢至树下将赵信围住,人人满脸喜色,如群狼围住了猎物一般,嗬嗬欢呼:“看这小子还逃得到哪儿去?”
赵信道:“可惜当年西校场一役不能将你们这些反贼一网打尽,让你们这些反贼遗祸至今。”
辛人展知虽围住了他,然夺元懿太子还是不易,不怒反笑,道:“赵兄弟当真不考虑辛某的建议么?”
赵信看了一眼怀中熟睡的元懿太子,面露鄙色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赵信虽然不屑,也不如何将这皇位放在眼里,你不过是想挑拨我和我九皇叔的关系,并拿这孩子去胁逼我九皇叔罢了,可惜却做坏了你的清秋大梦,这孩子是无论如何不能给你的。且在下欲要当皇帝,这孩子便须得设法保全,否则只怕在下皇位未登,已遭天下人唾弃了。而你拿这孩子胁逼我九皇叔,是要灭亡我赵宋,又如何会让我再登基为帝?是以这孩子我救得便救,救不得最多让你将我俩一块儿打死。”他居高临下理直气壮斥责,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群雄皆为之气夺。
辛人展被斥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冷笑道:“既如此,姓赵的,这次可没有这么容易逃脱了。”赵信情知再难以逃脱了,道:“好,在下再接几位掌门的高招,你们是一齐上呢,还是车轮战?”天通道人道:“我们自然是一齐上了。”群雄应道:“不错,咱们跟他多说什么,一拥上树去,将他抓下来便是。”说罢就要上树。
辛人展道:“我们若是一齐上,岂不教人笑话我们欺负孤弱?”群雄一想,这才停下。
赵信道:“那你们一个个上,赵某一人打你们一百多人也好。”辛人展知他是出言讥笑,道:“你要不要将元懿太子放下?”赵信道:“自然不放下。”辛人展道“好,我们每人攻你二十招,若你能一一躲过,我们便放你和元懿太子走。”群雄也觉这法子甚是,每人攻他二十招,他抱着一人如何能斗得来?
赵信暗道:“这儿一百多号人,每人二十招就是两千多招,我赵信纵是自己练剑,练了两千多招后也会累死,更何况和人斗两千多招?”情知断无胜理,只得拖延下去另想法子,现下能让他们不一拥而上将自己和元懿小皇弟乱刀砍死已是最好的局面。
一念甫毕,一道身影已窜上了树去,乃巫山派掌门巫去云。巫去云原携着一把“除云剑”,但在刚才追赵信时,也将长剑向赵信掷了去,弟子一时未找得剑回,他生怕别人抢先在二十招之内夺了小太子去,是以率先跃上了树。
他手中持的只是一把普通的青钢剑,一招“沧海月明珠有泪”刺去,跟着使三招“蓝田日暖玉生烟”“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使的是巫山派的“云雨十二剑”。这十二剑依巫山的神女十二峰化出,招招灵秀飘逸,教人断肠之余,又想起云雨缥缈的十二峰之姿,皆不由喝了一声彩。虽只有十二剑,然每一剑招式连绵不绝,竟似有无穷剑招。他攻了七八招,但在别人看来已和攻了三四十招差不多。
赵信看他脚步虚浮,知他下盘功夫并不扎实,看准他又出招时,在他落脚的树枝上一踩,力透脚底,将那树枝踩断,巫去云站立不稳摔下地去,爬起怒道:“这是什么打法?不算。”又要跃上树去,天通、天和道长已抢先一步上树,赶着赵信在树桠间展开轻功奔逃躲闪,巫去云哑巴吃黄莲,再也不能跃上树去,干瞪着双眼。
赵信快捷若灵猴飞鸟,二人连连刺不着他,怒道:“你在树上逃来逃去是何道理?”赵信笑道:“你再使得两招,在下便出招了。”二人又各使一招刺去,忽然下面刘诜叫道:“天通、天和道长,你们已够二十剑了。”
天通眼一瞪,道:“我只出十招而已。”刘诜道:“照啊,你们是两人,各出十招,那便是二十招了。快下树来,别在上面延捱了。”天通、天和一愣,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得这般算的么?”刘诜道:“如何不得?若是你们崆峒派二十人上去,每人只得砍一剑便下来,难道你们二十人也得刺二十剑么?”群雄连连点头,天通、天和只得骂骂咧咧的跃下了树。
跟着又上去了三人,赵信想起了神女峰上程孤仞和花慕雪立的六十四根木桩,当下在树上依着神女剑法的走位踏行,就如在木桩上练功一般,上去的三人往往瞧着赵信一招使出后,赵信的身位陡然已变,三人出招在后,始终伤不到赵信半根毫毛。
辛人展暗道:“这小子只是轻功了得而已,他现下胸前绑着一人,当真能在我剑下走得二十招么?”纵身一跃也上了树,长剑一抖,直指赵信当胸。赵信正急奔而来,蓦见剑光及前,若是走多两步,元懿太子和他均被透胸而过,惊骇不已,身形一晃,顺手将一条小臂粗的树枝拗弯向他回弹去。只听“嗤”的一响,辛人展将那树桠削断,剑势不断,仍向赵信攻去。赵信挥剑一挡,震得虎口欲裂,情知此人内力远胜于己,急忙往前纵身跃出。辛人展又刷刷两剑从后追来,将赵信所站的两根树桠连枝带叶削断。此后,赵信所跃到之处,树枝树干纷纷断掉,一株大枝竟被他削去了半数树枝,赵信在稀稀落落的余桠间纵跃缠躲。众人见了辛人展剑法的雄浑和深严气象,均泄了一口气:“这次元懿太子该是落到他手上了。”
赵信穷尽在神女峰上的所学,在他的剑招下奔逃苦撑,不住算着“十七、十八、十九……”然后跃到了一青瓷碗口般粗的树干后面,叫了一声“二十”,满拟可躲过辛人展的剑袭,正要休歇一口气,猛听得“噗”的声响,辛人展一剑刺透树干,剑尖指向他面门。
赵信“啊”的惊呼,附近已无枝桠退躲,直往树下掉去。辛人展二十招满,率先落下树来,要在树根底下等住擒赵信。岂知“嗤”的一声,赵信的衣衫被一根断枝勾住,赵信反手一把抓住树枝,又跃到了树上,竟没掉下去。
辛人展气得“哇”的吐出了一口血。他当初定下每人攻二十招这规矩,便是想有机会抢在钟相头里将元懿太子擒来,不然以钟相武功,他又焉能指望擒得元懿太子?他化尽心计想出的最后一招,满拟在树下一把接住赵信后反手拂穴将他擒住,元懿太子便唾然在手了,岂知人算不如天算,最后树枝竟将赵信挂住,一切成梦影一场,元懿太子终究要落在别人手上,气恨之下不由吐血。
钟相道:“辛掌门,待钟某来擒了他。”说罢,走到树下,猛地一掌向树干击去,树冠登时如狂风大作,一阵猛晃,叶落枝洒。赵信差点被晃摔下树,疾忙一个鹞子翻身紧紧抓住树枝。钟相又两掌往树干击去,树冠如狂风恶浪中的扁舟一般更晃荡不绝,耳畔只听得呼呼哗哗作响,树干还传来了一声脆响。赵信暗叫一声:“不好,这树要被他击断。”果然钟相击到第四掌时,那大树“咔嚓”一声被击断倾倒下来。
群雄骇然变色,想不到他竟用断树之法擒赵信,赵信若掉下地,便万难逃脱他掌心了。赵信惊呼一声,随着大树慢慢砸下,正不知向何处逃走,忽一条黑乎乎的绳子从远处横扫向树顶,一把将他卷住提起。
钟相等人吃了一惊,向绳子的另一头看去,只见一瘦小的黑衣妇人坐在坡顶上,正奋力扬臂挥绳卷人,暗怒:“这妇人是谁?难道让她拣这现成的便宜不成?”那根长绳卷着赵信向半山坡荡去。群雄脚步虽快,又怎会快得过鞭速?
钟相见机甚快,大喝一声,拔出刀向绳子飞射而去,然后再在刀鞘上击了一掌,刀鞘带着响风,向坡顶上的妇人撞去。
那绳子“嗤”的被刀锋削断,赵信失去卷力,身子一翻,灵灵巧巧的落在了二三十丈开外。与此同时,坡顶上“扑”的声响,那黑衣妇人被刀鞘打中,身子一个趔趄跌了下去。夏诚、刘诜、金琮等人赶向坡顶,只见花树繁茂,草木依依,却不见那妇人身影。
钟相不及去搜那妇人,向赵信追赶而去。眼看赵信借那长鞭之力从众人手中逃脱,青城子等人气得破口大骂:“你奶奶的,你不是叫‘赵信’吗?要言而有信,说好斗二十招,怎可失信而逃?”
赵信道:“青城子,你围住了你爷爷,你爷爷我才被逼说的,不然谁又会和天下武林中每人接二十招?便是你青尘子的牛鼻子师父转世也接不了,不过你爷爷我确是言而有信,待你爷爷我领了大军来将你们这些反贼围住砍掉手足后,再和你们一个个斗二十招,决计一招不少……”
青尘子被他呛噎住,暴突着双眼,说不出话。钟相呼呼两掌击出,赵信吓得再也不敢回头对骂,如一道白烟般又抢出了数丈远。
天色渐渐暗将下来,群雄仍随后紧追,但无兵器暗器抛打阻滞赵信后,二者相距渐远,最后终于不见了赵信人影。
赵信又逃了一阵,终于摆脱了群雄,才在一僻静山坳里停下,低头向元懿太子看去。元懿太子眉目清秀,睡得甚是香甜,虽在梦中,仍咂了咂嘴。赵信心中一暖:“我既然答应了潘贵妃,就一定让他安然的回到九皇叔和他母亲身边,纵然拼了性命也在所不辞。”这般想着,嘴角处不自觉的现出了一丝笑意。
一下又想到了白、范二女:“不知她们护着太皇太后和潘贵妃等人脱险没有?这当儿她们逃到了哪儿?啊,是了,那个坐在坡顶挥绳救我的黑衣恩人是谁?她被钟相的刀鞘打中后翻下坡去了是生是死?受人之恩当思涌泉相报,我岂可置那恩人的生死于不顾?”便想去找那黑衣恩人,转念又怕遇到群雄,只得叹了一口气:“看来我只能欠着她这一份恩情了。”当下寻思给小元懿找些食物喂他,抬头四顾,并无一点灯火,周遭一片黑暗,哪里寻得来什么食物?
忽然田里传来了几声蛙鸣,赵信一喜:“啊,田里不是有青蛙可吃么?我怎么忘了这个?”想起当初在太行山时,也常常到山谷间捉蛙而食,遂到田里扑捉了几只青蛙,放在火上炙烤。
不一会,小太子醒转,揉了几下惺松睡眼,看见四周一片漆黑后,害怕得哭了起来,吵着要妈妈。赵信连声哄道:“小元懿乖乖,我们吃了些肉肉就去找妈妈好不好?这蛙蛙肉可香口得很呢。”说着学青蛙叫了几声,欲逗他不哭。
但小元懿不足三岁,尚不大会说话,且小孩儿往往认生,到夜里后便不爱和陌生人在一起,一时只顾啼哭,赵信百般哄他也无济于事,只得连声道:“好好,大哥哥这就抱小元懿去找妈妈,找妈妈……”将他重又绑在胸前,小太子哭声这才稍小了些。
赵信趁机撕了些蛙肉给他吃,他一一吐了。赵信心想他不吃东西,岂不饿坏了他?便朝前而行,欲找一户人家讨些米粥喂他。
行了数里后,见山脚处有一户农家透出灯光,不由大喜,走近些后,屋里传出了咳嗽声,暗道:“这咳喇声很重,不知这家主人害了甚病,如何咳得这般厉害?”到柴门前轻敲了敲,道:“里面可有人家?小可路过,想讨一碗稀饭喂小孩儿,不知可以么?”里面那咳嗽声立止,却无人应答。
赵信甚觉奇怪,又敲了几下无人回应后,便自行推开柴门走了进去,只见一间低矮茅房里,一个老太婆正在火灶前忙活,灯火昏暗,兼之衣发绫乱遮掩,赵信也不知她长得怎生模样,只觉已是老态龙钟了。
赵信暗道:“山里农家清苦,往往大半夜也需起来熬料喂养牲口,天朦朦亮时,便需下田地去干活了。”遂向她施礼问讯,那老婆婆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嘴巴,啊啊两声,意示既聋且哑。赵信心下觉歉:“原来这婆婆已聋了,怪不得我在外面反复敲打柴门无人应理……”也用手势比划了几下,意示借粥。
那老婆婆从一旁被火烟熏得发黑的厨壁上拿下一只同是发黑的粗瓷碗,盛了半碗稀粥让赵信喂元懿太子,赵信连连作谢,将元懿太子解下来用调羹喂他,那婆婆则在灶前烧火。
元懿太子怕生,并不肯吃。赵信从没照顾过婴儿,也不会喂,一时弄得有几分狼狈。那婆婆见状,走了来接过碗,将元懿太子抱往内室去喂了。
赵信感激之极,替那婆婆到灶前烧火。过得半晌,内室不闻声响,赵信猛地醒悟,忙叫了一声:“婆婆。”抢进去看,屋里哪里还有人在?才知那婆婆也是来抢元懿太子的,看她不露声色这番身手,只怕她不仅不聋哑,且还是一个十分了得的武林高手,顿时吓得背脊发凉,冲出房去。
屋子四周也不见人影,赵信一颗心登时如坠深渊,吓得手足也有些发软了,过了一阵才想起那婆婆刚去不远,忙分辨了一下路径,朝着屋后一条偏僻小径追了下去。
他一路疾奔不停,到得天亮时,终于听得几声咳嗽声传来,赵信赶上去暗中一窥,正是那婆婆,怀中犹抱着元懿太子,登时狂喜:“我终于找着她了。”正要上去将那老太婆击昏夺回元懿太子,忽然钟相、辛人展等群雄从路旁闪出,一把将她拦住。那婆婆吓了一惊,欲要逃窜已然不及。
辛人展道:“莫非你便是昨天那个在坡顶救了赵信这小子之人?”
那婆婆黑黝黝的面色如严霜一般,阴阳怪气道:“辛人展、剑通老道、广成子,你们拦住我干什么?老婆子哪有这般好本事和闲功夫救什么赵信?”
夏诚道:“你又何必遮掩?你的咳嗽正是被我家寨主打伤所致,你道我们不知道么?”
那老婆婆道:“笑死人啦,老婆子已咳嗽几十年了,岂是你家什么寨主所伤?”钟相忽然一猱身探手抓向她,那婆婆如狸猫一般打了一个滚避开去,钟相道:“莫非你是圣周婆婆?”
那婆婆神色古怪,赵信大震:“这是圣周婆婆么?她,她没在太行山中摔死?”细想她动作身形和圣周婆婆又极是相似,且她处处故意避开自己,不让自己瞧她相貌,不由心中也疑窦顿起。
钟相又道:“圣周婆婆昨日在坡顶上甩绳救了赵信,现下何必遮遮掩掩,把头巾解下来,让我们一睹尊容如何?”那婆子笑道:“不错,我便是圣周婆婆,不过赵信那小子早已逃走了,我也不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赵信顿时惊住了:“她当真是圣周婆婆,她果然没在太行山摔死……,她夺我的元懿小皇弟干什么?”猛地想到梅慈姑曾说她想要派弟子去刺杀他的上皇爷爷,“哎哟,她像是极恨我大宋,小皇弟落在她手上可大大不妙,她当初甩绳救我,莫非就是为抢我的元懿小皇弟?我却傻傻不知,径抱小皇弟走进了她预设的木屋里去,她为得小皇弟,竟花了这许多心思……”想到这儿,惊得手足冰凉。
辛人展道:“你怀里抱的是什么?”圣周婆婆道:“是我的小孙儿。”辛人展道:“何时听说圣周婆婆有儿子且讨了儿媳妇了?”圣周婆婆怒道:“我圣周婆婆虽然不见了亲生儿子,可干儿子多的是,难道他们生的儿子不是我的小孙儿么?”
辛人展道:“若是你的小孙儿,我们自然不敢拦你的大驾,只是这小婴儿锦袍金锁,只怕不是你小孙儿罢?”圣周婆婆微一诧,低头看去,果然她乌皱皱的衣裙里,露出了一角黄袍,元懿太子的小脚丫露出来,还戴着一只金灿灿的长命锁圈,群雄在当初追赵信时,曾见过了这只脚圈,现下自然一眼认出。
青尘子厉声道:“圣周婆婆,你要元懿太子干什么?”圣周婆婆无可狡辩,一下去掉伪装,露出了一张满是皱纹的脸,眼神也变得阴鹫凶悍,道:“你们想要元懿太了干什么,老婆子就想要他干什么啦。”青尘子道:“那好,你助我们一道反宋罢,将元懿太子给我们便行啦。”
圣周婆婆怪笑一声:“我干嘛要将元懿太子给你们?你们助我反宋不行么?”众人等人一怔:“难道圣周婆婆也反宋?”
圣周婆婆身子一蹲,蓦地往前蹿了出去。辛人展早已蓄势待发,见她要逃,纵身往她后心抓去,喝道:“圣周婆婆,把元懿太子留下再走。”圣周婆婆一鞭向他回击了过去,道:“辛人展,你敢拦住姥姥?”
天通、天和二人身子一晃,欺到了她落身之处,手持兵器等候。圣周婆婆身在半空,又惊又怒,两掌劈下,二人挥掌挡架,圣周婆婆又被击落回圈中。辛人展和天通、天和三人虽然没占着半分便宜,但圣周婆婆也没逃得半尺。
圣周婆婆怒道:“莫非你们以多欺我一个残弱老婆子不成?”辛人展道:“说是老还可以,残弱却未必。”付人婴蓦地一剑向圣周婆婆刺去,剑至中途,改刺向元懿太子。
辛人展叫道:“不可伤了赵构的儿子。”从旁一掌向圣周婆婆斜击去,圣周婆婆在二人合击之下,往后一纵,程人远等一干雁荡剑派弟子随之向她围攻去。
圣周婆婆在剑圈中翻滚腾跃,赵信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以元懿太子这小小身体,如何受得一掌半剑?若稍有闪失,便有拳脚或兵刃加于小元懿身上,岂不是遭?但圣周婆婆竟似双腿完好,腾挪躲闪灵活之极,再一细看,才知她在断腿上绑了一根木棍,裤管将之罩住,外人不知并没看出来。
雁荡剑阵越收越紧,圣周婆婆被众人逼得没法,骂道:“好罢,婆婆一针将之射死,谁也不得。”从怀里摸出金针,向元懿太子刺去。辛人展等人不敢再逼,闪身退开。圣周婆婆虚晃一招,一下跃出了重围,往树林中飞奔而去。众人疾忙追赶,被她一手金针回撒,不少人中针,登时“哎哟哟”的惊呼。
圣周婆婆得以逃脱,隐没于树林中,忍不住沾沾自喜,忽然眼前一黑,一张大网兜头撒下,将她和元懿太子裹在其中,圣周遗姥又惊又怒,骂道:“是哪个狗杂种暗算老娘?”欲掀网而出,那网陡地收紧,将她吊到了一株树桠上。圣周遗姥挥剑割了几下,那鱼网不损分毫。
圣周婆婆又要破口再骂,一颗石子射了过来打中她穴道,登时动弹不得,一群人随之从树后闪出,为首之人却是刘豫。
圣周婆婆又惊又怒,叫道:“刘豫,你捉我干什么?”刘豫道:“刘某要的是元懿太子而已,误捉圣周婆婆,抱歉之至。”便在此时,钟相和辛人展等人也追来了,见了刘豫,一诧。
刘豫向群雄拱了拱手,笑道:“大家可是来恭喜刘某么?”
付人婴道:“刘豫,圣周婆婆是我们发现追赶的,这功你不能贪得。”刘豫笑道:“好,你要圣周婆婆,我给你是了。”向身旁一三十出头的精拔汉子道:“鳞儿,把圣周婆婆放下罢。”
那鳞儿是刘豫的长子,叫刘鳞,走到树底下,拿出斧子,将树桠砍断,把网兜放下,然后伸手进网兜里,将圣周遗姥提出,向付人婴掷去,道:“付兄要圣周婆婆,请接着。”元懿太子则被他递给了父亲。
这一下众人蹄笑皆非,付人婴说要圣周婆婆,他果真将圣周婆婆一个硕大的身子掷了过来,却留下了元懿太子。付人婴气得脸色铁青,辛人展生怕圣周婆婆掷近后陡出暗招伤付人婴,忙一掌拍出。圣周婆婆被两股力道一撞,来去之力互相抵消,直腾腾的掉到了两拔人的中间。
她穴道未解,仍保持在网兜里坐着的姿势,双足蜷曲,呲着牙,左手叉开,右手作搂抱状,像极一只被制住穴道的大母鸡,众人看她姿势也太过滑稽,有的忍不住笑出声。
圣周婆婆气怒之极,她多少也算是一代名宿,在武林中的威名远在刘豫、辛人展等人之上,哪想得到现下竟在人前出丑?自知姿势不雅,处境甚恶,急忙运气冲穴,但那石子射来使的是极重的点穴手法,她连冲了数次皆不可得。这时凭谁上去皆可一刀结果她性命,然各人自重身份,便没有人前去伤她。
程人远喝道:“刘堂主,元懿太子是我雁荡剑派先得,你怎可横加夺去?”刘豫笑道:“你哪只眼看见元懿太子已落在你们雁荡剑派手中了?”雁荡剑派诸人气得七窍生烟。
刘豫又道:“既然你们抢得元懿太子,为何刘某抢不得?”辛人展道:“这般说来,刘兄是不顾及当日英雄大会之谊了?”
刘豫哈哈大笑道:“天下英雄一道反宋,刘某如何不顾及当日之谊了?难道刘某将元懿太子给了你雁荡派,才是顾及当日之谊?哈哈,哈哈,天下岂有这等笑掉大牙的道理?雁荡剑派辛掌门欲要当盟主,又何必如此霸道张露?”他手下同来的百余将士也附和发笑。
雁荡派诸人又羞又愧,辛人展脸色紫胀,一挥剑领雁荡剑派诸人将刘豫围住,刘豫笑道:“若是要斗,刘某又何足惧?刘某便斗斗你们的雁荡剑阵又如何?”辛人展道:“既如此,雁荡剑派再怯阵,可真没脸面在江湖上走动了。”暗道:“他的武功内力再强,又如何斗得过我们十多个师兄弟联手?我将他废了也好。”
程人远随之向刘豫左侧攻至,他怕刘豫把元懿太子交给手下之人,是以率先发动了剑阵,且刘豫左手抱着元懿太子,攻他左侧,他自然难以应付。刘豫一转身,右手化掌向他手腕削去,程人远急忙缩剑。刘豫反手一掌,打得程人远踉跄数步。辛人展一凛,和付人婴等十余人将剑一抖,织成一张光网将刘豫罩住。
辛人展道:“刘兄,你要不要将元懿太子放下,好腾出另一只手来抵挡?”付人婴暗道:“掌门师兄好不糊涂,怎可提醒他?”殊不知这位掌门师兄虽然心狠手辣,却也有些心高气傲,既已占了赢面,便想将面子也一并赚足,不然江湖上说他一句雁荡剑派合全派之力斗一个抱着小孩之人,他辛人展的面上可不如何光彩。
刘豫笑道:“不必了,雁荡剑法何足道哉?”呼呼两拳击向付人婴和另一名叫施人梓的弟子,两人被拳风一带,险些摔出去。辛人展见刘豫如此看轻他的雁荡派,面色铁黑,当下催运内力,和众师弟奋力攻去。
众人轻功上佳,如一群大雁相似,或作一字或作人字,上下翻飞,变化多端,阵法奇妙。群雄大多初见雁荡剑阵,看得奇诧不己,想这剑阵无迹可寻,实不知破阵的法门在何处,刘豫未必挡得住。
赵信则看得不以为然,想这剑阵和折梅派的比起来,那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果然刘豫不慌不忙,拆了十余招后,忽然抓起一把蒲草作武嚣,专向各人脚下卷去,各人身在半空,飞足踢出,一一被他的蒲草卷住脚踝,刘豫奋力一卷一摔,几人立被他卷拽摔下,雁荡剑阵一下立破。
辛人展收剑而立,面如土色,颤声道:“你如何知道破我的雁荡剑阵?”刘豫笑道:“云卷云舒,万物由我。雁儿翻飞,自下而取。”雁荡剑派诸人听得满头雾水,付人婴道:“什么云卷云舒万物由我?”
刘豫道:“你们的师父祝天下武功原是极高的,当日他在雁荡湖上学那秋雁翻飞创剑法,却被我瞧见了。”雁荡剑派众人又惊又怒,须知偷学武功乃是武林中的大忌,想不到此人竟做出此等卑鄙之事,然想听刘豫继续往下说去,便暂且强忍怒气不发。
刘豫笑道:“我本也无心瞧的,然他败给三秦派的灵虚子后,数十年来念念不忘报仇,定要去将那刻在石谷处的‘剑曾天下’四字擦掉,是以叫刘某来和他切磋技艺,并看他在湖上借着芦荻所练的剑法如何,他的雁荡剑法虽妙,终于被我瞧出了破绽。”
付人婴道:“便是你说的狗屁云卷云舒么?”刘豫笑道:“不错,祝天下轻功极佳,能立于芦苇上,随苇草摆荡,在荻丛中翻飞,你们的轻功不及他的半分,自然也学不到他剑阵的精髓。”辛人展自知武功确是难及恩师,且刚被他破了阵法,只得任由他抢白。
刘豫继续道:“他在芦草中练武功,轻功虽佳,却数次被苇草绑住了脚,我立时从那些苇草中看出了破你们剑阵之法。”雁荡剑派众人恍然大悟:蒲草遇物柔软且会立即缠卷,不似棍棒一类可借力,若他用剑棍一类,未必能破得了雁荡剑阵,一时人人既愧且怒。付人婴道:“呸!你去偷窥我师父练武,却说得这般好听。”
刘豫将胸前衣衫“嗤”的撕开,只见十余个剑窝连成一串,奇怪之极,不知伤他的是什么招式,那些剑窝连成一线,成了一道疤痕,如大蛇般缠在其胸前,心想此人受了此重伤,怎能不死?
刘豫道:“伤了刘某的便是你们的师父。”群雄无不奇诧,刘豫道:“你们可知你们的师父是为何而死么?”付人婴道:“我们上代掌门恩师是寿终正寝。”刘豫冷冷一笑,道:“是郁郁而终罢。”
辛人展怒道:“刘兄为何要辱我恩师?”刘豫道:“刘某可没有辱你恩师,当年他邀我一起去找三秦派创派师祖灵虚子比剑,说是曾比剑输了给他,要一洗前耻,并想要夺灵虚子的什么秘笈,现下看来,自然是那部《龙蛇诀》了。不过灵虚子已不在人世了,和他比剑的是灵虚子的徒孙朱世桐,斗至紧要关头时,他不敌朱世桐,将我向朱世桐的剑招推去,刘某料不到他突然使此阴招,胸前顿时中了一招‘雁尾剑’。这雁尾剑一气呵成,连刺数剑,剑尖点点,剑剑刺在了刘某的当胸,若不是朱世桐及时收剑,刘某可是剑剑透胸而过了。”
群雄总算一下明白过来了,对雁荡派诸人尽露不屑之色,想不到祝天下竟是如此一卑鄙小人。
辛人展怒道:“刘豫,我敬你是一代英雄,一直以礼相待,现今我恩师已不在人世,你为何如此栽脏辱没先师威名?”
刘豫道:“刘某可没有辱没他,三秦派天书峡前‘剑曾天下’那几字你可见过么?那几字便是灵虚子打败你师父祝天下后,让你师父写的,不信你去看看剑锋笔法,是不是他的手迹?”雁荡派诸人一时噎住,群雄也明白了“剑曾天下”这四字的来历:原来祝天下的名字中带着“天下”二字,一是指和祝天下相斗过,二来也是借其名舒冲天豪气,睥睨天下。
刘豫又道:“祝天下第二次上化龙山去,本想抹去那四字的,岂知竟连灵虚子的徒孙也打不过,终日郁郁,刘某养好伤后,要去找他问问为何推我挡剑,到得山下便闻他死了,刘某这才不再提此事。”
辛人展怒道:“你如此辱我恩师,辛某岂肯罢手?”说罢,又向刘豫扑了过去,程人远等雁荡剑派弟子也扑上。雁荡剑阵被破,辛人展等人颜面大失,是以倾派出动,人人舍命狠斗。刘豫仍是一手抱着元懿太子,一手与众人相斗。
赵信已瞧出这刘豫武功甚高,果然刘豫晃身一掌击向辛人展后心处,眼看要打得他重伤不起,钟相抢前双掌翻飞,向刘豫击去。
刘豫一只手无法接得钟相双掌,忙将元懿太子递给了身边一刚好抢到的下属手中,然后举起双掌来挡。二人双掌相交,刘豫退开了数步,钟相凝住不动,不过也气为之滞,诧道:“摩诃齐云掌?”众人听到这名字,尽不知所云,钟相却知道这是当年西来中土的一个西域高僧的武学,这掌法虽然厉害,然须与佛法为辅,佛法越深,掌法才越雄浑,这高僧欲在山西五台山弘扬佛法,岂知三年后即圆寂西去。此事在武林中并无人知晓,钟相早年以贩药材为生,多涉山川,偶然知之。
钟相道:“当年西来的那位高僧是不是已遭你毒手?”刘豫道:“刘某结交的尽是年长的山野之士,从不与年幼者为伍,这些山野之士年事已高,偶或逝去,有何失当?”
众人听他说的也是不错,此人喜欢孤身去名山大川访幽奇高人,与之为友,多得高人指点,是以武功既高又甚是博杂,从没听他和哪一个年纪小于他之人有过从交集,一时也无可辩驳。
钟相道:“好,钟某再领教阁下的摩诃齐云掌。”一掌先发,再发次掌,双掌前后叠加,端的厉害无比。刘豫当年在玉皇顶上,鉴于钟相等人武功高强,并不如何出手夺诀,这次避无可避,当下念了几声佛号,再发掌迎上去,双方掌力一交后,钟相“噫”了一声,忖道:“此人武功怎地似又进了一层?”
原来“摩诃齐云掌”需以佛法为念,但刘豫平素哪里静得心来念佛法?也不把佛法放在眼里,是以他始终成不了“摩诃”,练不到这套掌法的最高层,马马虎虎充其量只练到七八层而已。他知斗下去自己必败,到时难免被辛人展顺手剪除,遂借钟相一掌之力落到了圈外,道:“既然大家都在争这元懿太子,那刘某便让大家看看赵构的儿子长得怎么样,看看有没有角?是不是真龙天子?”让适才那抱去元懿太子的下属将元懿太子送上来。
但过了一阵,并无人将元懿太子抱上前,刘豫一诧,刘鳞才恍然道:“啊,原来抱元懿太子的并非我们之人……”
刘豫惊怒住了,他刚才见钟相双掌如洪峰决堤般迅猛袭来,是以急忙顺手将元懿太子递给了从身后抢来的一名下属,以应对钟相之袭,竟没看清楚那下属是谁,看来那人也是来抢元懿太子的,一下怒极,正想出手责罚诸众,忽然瞧见地上有一面令牌,拾起来一看,令牌上刻着一赤裸之人,盘坐在地,双手上举,挺着一熊熊火球,认出是摩尼教的信物,一时气恨交加,道:“好啊,原来是摩尼教做的好事,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欺近我身接了元懿太子去,我们找王念经去。”
群雄中有人忍不住“哈”的笑出声,此人虽然武功高强,不过如此弄丢东西也是天下间少有,而那摩尼教弟子不但轻功极佳,也是胆识机智过人,懂得在此千钧一发之际迎上去接人,他接人后各派皆聚精会神观看刘豫和钟相之斗,是以谁也没发觉他悄悄逃走了。
不过仍是有两人发觉那摩尼教弟子走了,一人是圣周婆婆,她内力深厚,刘豫弹石封了她的穴道也仅可封得一时,她气脉早已畅通,只是生怕被人瞧出,是以仍装着样子坐在那儿,发现那摩尼教弟子逃走后即追了去。另一个便是赵信,他一直紧紧盯着元懿太子,在外围瞧见那摩尼教弟子潜去后,也急忙追下去。
圣周婆婆和赵信一前一后追了数里,赵信看那摩尼教弟子奔进了一山谷,便绕道去截住谷口。奔至谷口时,听得上面一座石桥上有人在说话,一人道:“仙姑如何称呼?”乃是孤杖阎声音!另一人道:“这位想必是大名鼎鼎的阎王敌孤杖阎孤先生了。”
赵信一诧:“梅慈姑梅前辈如何也在这儿?孤杖阎又在这儿干什么?嗯,梅前辈超尘脱俗,衣袂飘飘,确有几分仙气,孤杖阎不认得她,是以称之为‘仙姑’。”心下有几分好笑,探头看时,见方亳也在孤杖阎身边。孤杖阎道:“仙姑过奖了,不知仙姑在此干什么?”梅慈姑道:“孤先生又在这儿干什么?”
孤杖阎道:“孤某是为元懿太子而来。莫非仙姑也是为元懿太子而来?”赵信暗惊道:“这孤杖阎原来也打听得元懿太子在左近了么?”
梅慈姑淡淡的道:“我对元懿太子并无兴趣。”孤杖阎“哦”了一声,笑道:“那仙姑对何感兴趣?”梅慈姑道:“我只对抢元懿太子中的一人感兴趣。”
赵信一听,已知她说的是圣周婆婆了,她和圣周婆婆的恩怨未了,想必她伤好后,也在太行山中找过圣周婆婆的尸骸了,找之不见,便料圣周婆婆婆未死,但她又如何知道圣周婆婆一定来抢元懿太子?又屏息凝神向上听去。
孤杖阎道:“谁?”梅慈姑转过身去,道:“这个我又何须跟你说?她老谋深算,心狠手辣,诡计多端,泼皮无赖,必会来取元懿太子,我瞧元懿太子不落在她手上落在谁手上?”
赵信暗道:“嗯,知师莫若徒,梅前辈对圣周婆婆当真了若指掌。圣周婆婆深藏不露,化作农妇抱走元懿太子,我就看不出半点痕迹。”
孤杖阎道:“好极,好极。你杀抱元懿太子之人,我抢元懿太子。咱们互不相争,还可携手对敌。”
不多时,那摩尼教弟子蒙着面抱元懿太子疾奔而来。孤杖阎笑道:“仙姑看看是不是你要杀之人?”梅慈姑见不是圣周婆婆,大出所料之外。转眼间,那名摩尼教弟子即奔到了跟前,孤杖阎纵身一跃拦住了那摩尼教弟子。
那摩尼教弟子料不到头顶上有人跃下拦截,急忙掉头。孤杖阎道:“阁下好俊的轻功,你把元懿太子放下,我可不追你。”那摩尼教弟子不答,往斜刺里抢出数丈。孤杖阎身形一晃挥杖将他拦住,那摩尼教弟子转向又奔,孤杖阎又抢过去将他拦住。
二人这一逃阻,已然试出了彼此功夫,孤杖阎身法武功均在其上,当下挥舞铁杖,向那摩尼教弟子猛捣过去,他不出手则已,出手即是狠辣至极。那摩尼教弟子抱着元懿太子左躲右闪,还不了半招,惊险之极。
孤杖阎铁杖落处,砸出了两个大泥坑,反手一搭,抓落了那摩尼教弟子脸上面幕,露出了一张极丑之脸,似被火烧过一般,梅慈姑也忍不住惊呼一声,原来这摩尼教弟子是叫“五婆”之人。
那五婆略一迟疑,不向前奔,反向孤杖阎撞去。孤杖阎杖头在他腰间一挑,将他挑出了丈余开外,随之发觉挑出后正好助那摩尼教弟子逃跑,不待那摩尼教弟子落下,又舞铁杖向他下盘扫至。那五婆自知险极,飞足踢向孤杖阎面门。孤杖阎反手向他脚踝抓去,只需抓上,脚踝便被他运力捏碎了。
那五婆无法闪避,低声惊呼。忽然一身形飞扑而至,手中抓起两块大鹅卵石向孤杖阎后心掷出,孤杖阎听得声势劲急,回杖挥挡,砰砰两声,将那两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击得粉碎,一蒙面人抢到了那摩尼教弟子身边,道:“余兄伤得不打紧么?”那五婆摇了摇头。
那蒙面人抢在摩尼教弟子身前与孤杖阎相斗。孤杖阎怪声道:“又来一个不怕死的。”斗了十余招后,杖尾回挑,那黑衣人躲闪不及,被他挑下了面幕,赵信“啊”的惊呼出声,原来这来助摩尼教弟子的蒙面人不是别人,竟是张觉!跟着十余丈开外处另有人也发出一声惊呼,发出这惊呼的自然是圣周婆婆了。
梅慈姑一直凝神屏息静观孤杖阎等人相斗,并无出手之意,这时身形陡起,向圣周婆婆发声之草丛落去。
圣周婆婆早已瞧见了梅慈姑坐在桥头上,是以并不敢现身抢元懿太子,但乍见张觉,终于忍不住发出声来。她一声既出,立知不妙,转身欲逃。梅慈姑身影落下,已挡在了她跟前,一字一顿的道:“这次看你还有什么法子逃得性命去?”
圣周婆婆也不打话,弯下腰将两抔沙子向她浇去,梅慈姑已知圣周婆婆泼皮无赖,挥袖一挡遮住头脸。圣周婆婆立即又两把银针射出,便想跃身而上。梅慈姑长袖卷起她泼射来的泥沙和银针向她激射而回,圣周婆婆无法避开,嗤嗤几响,手上身上脸上满是银针,沙子也将她衣衫打得破破烂烂。
圣周婆婆脸上插着数枚银针,肌肉动弹不得,眼歪鼻斜,模样甚是怪异,忙从怀里摸出解药想吃下去。梅慈姑挺剑叮当两声将她的两只药瓶子刺破。
圣周婆婆失了解药,大惊失色,梅慈姑又挥剑攻来,圣周婆婆如一只狸猫般在地上腾滚躲闪,赵信暗道:“我该不该去助圣周婆婆?”
这时,张觉和五婆合斗孤杖阎已有五六十招,二人渐渐不敌,孤杖阎杖头一挑,五婆颈中所带的一只铁坠子被挑断,“当”的落在石滩上。五婆发出了一声低呼。
梅慈姑斜眼一瞥,顿时浑身一颤,如受电击,不及取圣周婆婆性命,将那坠子拾起,转奔过来,颤声道:“这是谁的坠子?这是谁的坠子?”随之向那摩尼教弟子瞧去,问道:“这是你的东西么?你是谁?”
那五婆尚未得回应,孤杖阎又挥杖猛攻,元懿太子从那五婆怀中脱手飞出。孤杖阎伸袖一卷,将元懿太子抢在了手里,顺手一杖向那摩尼教弟子头顶砸落。眼看那五婆要肝脑涂地,梅慈姑袖中飞出一绫卷住杖头,长剑另向孤杖阎分刺出数招。
孤杖阎大吃一惊,阎杖不及砸实,回杖自救。梅慈姑一把从他怀里抢出了元懿太子,向那五婆抛去。这几招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孤杖阎大吃一惊:“只怕她的武功要在我之上。”
赵信看元懿太子抛向那五婆,不待他接在手中,纵身一跃,自半空中将元懿太子接下,立时提了一口气疾往谷外奔去,无暇理会张觉。
这一下变故陡起,谁也料想不到。孤杖阎欲要追时,梅慈姑只道他要伤那五婆,唰唰数剑刺出,逼得孤杖阎手忙脚乱。以孤杖阎武功之高,也瞧不清她剑招来路,又气又急,道:“仙姑怎么食言了?刚才不是说好各取所需了吗?”
梅慈姑道:“是说好各不相犯了,但你却不能伤害他。”孤杖阎道:“这五婆莫非和你拈亲带故?”梅慈姑道:“不是,不过我需在他身上查找一人下落。”
孤杖阎冷笑道:“查找什么人下落?他早不见啦。”梅慈姑回头看去,果然不见了那摩尼教弟子,原来张觉自知不敌孤杖阎,趁梅、孤二人相斗时,拉着那摩尼教弟子逃去了。
梅慈姑一阵惊急,忙去寻找那摩尼教弟子,孤杖阎则托着方亳,迈开大步去追赵信。赵信回头看孤杖阎追来,吓得舍命疾奔。他轻功和孤杖阎不分上下,然一人只是抱着一个小孩子,一人却须托扶着一大人,孤杖阎终于渐渐落在了赵信后面越来越远。
奔了二十余里后,赵信回头不见了孤杖阎,才低头向怀中元懿太子看去,见他仰着头,闭着双眼,睡得正酣,心下略过一丝欣慰:“幸而又夺回了元懿小皇弟,不然,我如何向九皇叔交代?”脚下不敢停步,决定打听九皇叔在哪儿,尽快将元懿太子给他送过去,不然江湖凶险,人人欲得元懿太子,自己万难保护得了他长久平平安安。至于那个张觉,虽然刚才不能擒他有些可惜,但他终于又重现了江湖,且和摩尼教弟子在一起,日后寻他也易了。
又奔了五六十里后,渐近黄昏,孤杖阎和钟相、刘豫等人的身影始终不见再出现。赵信遂歇力缓行,看见远处一间破落祠堂,正要进去歇息,忽祠堂前面两道身影一闪,赵信认出是随潘贵妃照顾元懿太子的奶妈和宫女宛儿,大喜,忙与之招呼。
二人见了赵信,齐上前道了个万福:“闫娘和奴婢宛儿拜见大太子。”赵信道:“奶妈和宛儿姑娘怎么到这儿了?”那奶妈道:“回禀大太子,太皇太后和贵妃等人得众位元帅领兵赶来,已摆脱了反贼,去到江西了,她们让我们姐妹二人来接你们。”赵信大喜之极,心底一块石头终于落地。
奶妈问道:“大太子,元懿小太子怎样了?”赵信看了一眼怀中的元懿太子,道:“幸得上天保佑,小太子有惊无险,一路平安。”将元懿太子解下。
元懿太子醒转,见了二女,甚是欢喜,不再哭闹。二女也极高兴,闫娘道:“大太子把小太子给我罢,我来喂他奶。”赵信将元懿太子递给了她,那奶妈解开了衣襟,抱元懿太子进了屋去。
赵信跃到了祠堂前一株大樟树上,躲在枝桠间凭远而眺,看孤杖阎等人是否追至。清风徐来,凉爽怡人,想到抱着元懿太子一路多历艰险,总算逃脱了众反贼的围追堵截,如释重负:“得奶妈和宛儿姑娘来照顾小皇弟,我就可以无忧了,不然,我一日三餐可难以喂得他饱,饿也饿瘦许多了。嗯,待奶妈喂饱他后,我们便往江西去找潘贵妃和太皇太后,将元懿太子当面还给她,也算完成了这次使命。辛人展、孤杖阎、刘豫等人是万不会料到我会往江西方向去的。”不自禁在树桠间以手垫头,翘起了二郎腿,怡然之极。
他自喜得一阵,忽屋里“当”的发出了一声大响,赵信吓了一跳:“发生什么事了?”慌得从树上一跃而下,往屋里冲去,推开板门一看,里面并无奶妈和宫女身影,地上掉落着一铁钵,乃祠堂里祭祀时所用之物,想那一声大响正是这铁钵落地发出,暗吃一惊:“奶妈和宛儿到哪里去了?”心下立时生出一丝不祥之感,想起在圣周婆婆的木屋中曾失过元懿太子。
赵信猛又冲进另一间房去看,一眼瞧见元懿太子躺在板床上,这才略略放心,疾抢到元懿太子身边,却见他睁着眼睛,口中尚流出一些奶,忙叫道:“小皇弟,小皇弟……”元懿太子只是睁着眼睛,眼珠和手足似不会动了。
赵信急忙将他抱起,又叫了几声:“小皇弟,小皇弟……”元懿太子的小脑袋一下耷拉在他的胸前,赵信一颗心顿时砰砰急跳:“元懿怎么了?元懿怎么了?……”伸手去探他鼻息和脉搏,已全无气息,赵信霎时吓得手足发软,险些瘫倒在地,想起他身子尚暖,急忙以真气传入他体内,欲给他推血过宫激活心肺,但元懿太子还是没有半点反应。
赵信又忙活了一阵,伸手再去探他呼吸和脉搏,仍是半点动静也无,身子反有些凉了。赵信惊呆住了:“元懿怎么了?小皇弟怎么了?难道死了么?元懿死了么……?”脸色霎时惊得变白:“片刻之前,小皇弟尚好好地,只半柱香时分,怎地便没有了呼吸?那奶娘和宫女呢?怎么不见她们了?”脑中天旋地转,“难道她们离去了么?但她们离去断不会不告诉我一声的……”
他迷迷糊糊,又惊又怕,转头一眼又看见地上那铁钵:“是谁掉落了这个铁钵?难道是敌人来攻时打落的?她们去追敌人了吗?不过有敌人来斗,我在十余丈开外怎地一点声音也没听到?那来的又是什么敌人?”
他浑浑噩噩,忙抱着元懿太子出了屋,往四周查找可疑人迹,心想小皇弟遇害了,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出凶手才行。绕了屋子数圈,越奔越远,直奔得筋疲力尽,也没发觉有何人影,四处一片漆黑,已是深夜,他终于抱着元懿太子瘫软坐倒在一山岗上,六神无主,脑中一片迷糊、绝望:“元懿太子死了,他怎么死了?他怎么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我害死了元懿太子……我曾向潘贵妃承诺过,一定会好好保护元懿太子的安全的,但如今元懿太子却死了……,我该如何是好?我连凶手是谁也找不到,如何向潘贵妃和九皇叔交代?……”
他手上托着元懿太子,不住自责、质问和悔恨,呆呆的坐着:“若我不从潘贵妃手中抱过他,那又当如何?元懿太子当不会死了罢?当不会死了罢?……”
天色渐渐亮了,露水将他的衣衫打得半湿。赵信仍浑浑噩噩的抱着元懿太子坐在地上,犹如失心疯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