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才又忖道:“元懿太子死了,他是怎么死的?我得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才好,我得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才好……”这才低下头,慢慢松开紧抱元懿太子之手,将元懿太子身子平躺在地,轻轻解开他身上衣衫察看,只见左侧心口处有一个淡淡的掌痕,若不是小心看,也看不出来,用手一触,有些凹陷进去,原来是被人击打断肋骨了。
赵信心下顿时又悲痛之极:“他是被人用掌力震断心脉的,是以连吃进去的奶也流了出来,到底是谁下得了这般狠手?……,元懿太子数历惊险,也屡落人手,但每次总能化险为夷平安度过,这次若不是我出了屋去,元懿太子想必也不会遭人毒手,哪料得到在我离开的小半个时辰里便遭了变故?”一时悲悔之情,无以复加,
晨雾渐渐散尽,四周一片小鸟啾鸣,蜂鸣蝶引,瞥眼间发现旁边便是一湖绿水,赵信一颗心越来越凉,又向那湖水瞧去,忖道:“也罢,我害死了小皇弟,便投水自绝,一死以报小皇弟了罢,死了罢……”想到这儿,慢慢的抱起了小元懿,走到了湖边。
正要纵身跳下湖去,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信儿。”赵信竟没听见,那声音又惊叫了一遍,赵信这才回过神,缓缓转头看去,见是白狐女,心里一悲,差点儿要哭起来。
白狐女看见了赵信有异,诧问道:“信儿你怎么了?”随之看见他怀中的元懿太子眼睛紧闭,动也不动,胸前衣衫半掩,扣子也没打上,微微一惊,问道:“元懿太子怎么了?”赵信低低的吐出两个字:“死了……”说罢,颓然坐倒,已无力再哭悲。
白狐女瞬时惊住了,将元懿太子抱过来,轻放地上,又将他的衣衫一件件掀开,问道:“是谁击的一掌伤了他?”
赵信目光怔滞,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白狐女道:“那信儿抱着元懿太子遇到了哪些人?”赵信这才将一路所遇的经过断断续续的说了出来,心如死水,反不懂悲伤了。
白狐女知他是悲伤到了极处,忙拉着他手,安慰他道:“信儿,你不要太难过自责,这一切都与你无关……若你有甚差池,我如何是好?”
赵信仍是动也不动,目光呆滞,白狐女有些害怕,又劝道:“信儿,元懿太子并不是你害死,咱们去向潘贵妃和九皇叔讲明,他们想必也不会怪信儿的……”赵信依然回不过神,喃喃道:“元懿太子虽然不是我害死,却是因我而死,这和我亲手害死又有什么分别?……我曾答应潘贵妃,一定保全小元懿的安全,现今我如何向她交代?我如何向她交代?……”一时又伤恸之极。
白狐女不知如何劝他,只满脸焦色的瞧着他,道:“信儿,我们该去查探出害死元懿太子的凶手才对,难道咱们能让元懿太子这般死了,任由那凶手逍遥自在么?”
赵信猛地一震,白狐女又道:“且咱们找到凶手,将他交给皇上和潘贵妃,也好交代了。”赵信这才精神微振,道:“不错,我们该去找出那凶手来。”
白狐女见赵信渐渐说话正常,神情也略略回复了些,心里的一块石头才稍稍落地,当下继续引他说话,道:“这一掌是近身而发,故才留下了淡淡的掌印,难道是孤杖阎干的么?”赵信道:“孤杖阎内力惊人,若一掌打在元懿太子身上,断不会只是这浅浅的一个掌印……”
白狐女道:“信儿说的也甚是,元懿太子看来并不是被钟相、辛人展、圣周婆婆和那摩尼教弟子或孤杖阎等人害死的。”赵信道:“这一掌力道甚弱,当是元懿太子在吃奶时击的,凶手似是不想让人瞧出他是谁来。”
白狐女忽然道:“难道这事与那奶娘和宛儿姑娘有关?”赵信一怔道:“师姐说是她们害的?”随之想了一阵,又摇了摇头,道:“元懿太子自小由她们抚养长大,胜似母子,她们如何会忍心加害?若是要害他,也不会从江西千里迢迢的寻来了,以前随时可害他,何必等到当下?”他说完后仍是静坐不动,目光呆呆的瞧着前面半丈远近。
白狐女见他说得在理,一时也断了头绪,问道:“那信儿想她们到哪儿去了?”赵信道:“想必是有武功高手进来打死元懿太子,奶妈和宫女一并追出去了。”白狐女道:“嗯,那我们便去找她们的罢,若是找到她们,就可知道是谁出手伤的元懿小太子了。”赵信一想不错,这才身子一动,伸手要将元懿太子抱起。
白狐女低声道:“元懿太子已死,我们能将他送回到皇上和他妈妈身边吗?”这儿距潘贵妃所在的江西数百里远,至于九皇叔更不知下落,如何能抱得小太子去寻到他们?赵信不由哭了起来,心下又一阵悲绞。
白狐女道:“我们将元懿太子埋在这儿罢。”轻轻将元懿小太子抱到一旁,然后蹲下身,用剑在不远处挖了一个小坑。赵信忽然将元懿太子身上一件小黄褂除下,悲道:“日后见着潘贵妃时,我将这件小黄褂还她,也算对潘贵妃有个交代了。”说到这儿,又涕泪俱下。
白狐女将元懿太子缓缓放进坑里,然后埋上土,做了一个小小坟茔。赵信心下又是一阵悲切:“想不到他刚来到这人世便遭人所害,希望小太子睡在这儿不会害怕,日后再投胎转世去找他的妈妈。”在坟前立好一小石块以作日后认记。
白狐女道:“咱们先去找奶妈和宫女,务必要找出那个凶手来。”赵信点了点头,这才伤心转身下岗而去。
二人在方圆数十里寻了数天,并不见那奶妈和宫女的一丝半迹,颇觉蹊跷:“莫非她们发生什么意外了?”白狐女道:“不管怎样,咱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赵信点点头,又寻了数天,但二人的尸体也不见着落,赵信惊道:“看来这凶手甚是狠毒高明,连那奶妈和宛儿姑娘的尸体也不让我们找到。”白狐女道:“嗯,孤杖阎和那摩尼教弟子、辛人展等人也寻不见了,想找他们打探一下凶手也不可得。”赵信颇是颓废泄气:“这凶手到底是谁?”
二人又一路找下去,赵信日渐消沉,白狐女不住给他打气。这一日中午时,二人寻到了越州,忽听得身侧一酒肆中有人小声道:“你们可听说了么?元懿太子死了。”这人说话声极低,但赵信和白狐女内功深厚,已将之听到了,赵信心里一突:“百姓何以知道元懿太子死了?是那个凶手传将出来的么?”
另一百姓惊问道:“啊?有这等事?谁敢害死元懿太子?”当先那人道:“听说是大太子赵信。”酒肆中诸人齐声惊呼,道:“大太子为何害死元懿太子?”
赵信又惊又怒,脸色也变了。当先那人道:“一个是前朝大太子,一个是当朝小太子,你们说将来谁最有可能当皇帝?”
有几人纷纷道:“按理说,应是大太子,但他是前朝太子,我看反不如小太子可能性大些。”那人道:“正是,小太子已登基做了月余皇帝,那大太子抱去了小太子,最后让人失手打死,岂不是高明之极?依我看,元懿太子便是那大太子谋害死的。”
赵信犹如吃了一记闷棍,瞬时怔呆住了:“难道他们竟要怀疑我杀的元懿太子么?”欲要发作将这些人痛打一顿,白狐女忙将他拉开,道:“信儿,你万不可冲动,这些人既是这般说了,想必许多人也是这般说的,你将他们痛打一顿又何用?若是我们换作他们,只怕也会是这般猜想的。”
赵信转念一想,顿时泄了气,道:“不错,他们既然这般想,想必天下人也是这般想了。我拼尽性命去保护小太子,最后反倒被别人认为是害死小太子的凶手。”白狐女道:“清者自清,信儿,你也不必把他们的话放到心里面去。”
赵信点了点头,忽然道:“师姐,我们不去寻凶手了。”白狐女诧道:“怎么?”赵信道:“我想去见九皇叔。我们一连寻了十多天,可凶手的头绪半点也没有,现天下人人皆认为我害死了元懿太子,我应当去向九皇叔说明此事才是,否则众口铄金,我赵信没干过之事,也被他们栽在头上抹不去了。”
白狐女一听有理,点头称是。二人遂打听朝廷的所在,得知大宋君臣在明州,便向明州方向而行。
二人乘船骑马,舟车劳顿,不一日到了明州城中,赵信暗道:“九皇叔一路逃遁,也甚是不易。”忽见众百姓向磔市口涌去,赵信暗道:“难道有什么人被行刑吗?”
二人随着百姓涌去,见绑的是苗傅和刘世彦。赵信一诧,不知道他抱元懿太子去后之事,问白狐女。
白狐女道:“信儿离去不久,张浚等各路勤王的兵马也到了,各位元帅紧紧包围了杭州城。”赵信道:“看来这都是张姑娘和小蕊姑娘的功劳。”白狐女道:“是,这些勤王兵马正是张姑娘和小蕊姑娘领来的。钟相、辛人展等各大派掌门已追信儿去了,余下的一些小门派和苗、刘二人见状急急逃跑。他们逃时还纵火四处焚城,幸而天降大雨,火没有烧起来。”
赵信怒道:“这两个狗贼当真可恶,他们初时杀宦官,清君侧,还是好的,后来却越来越成了贼匪行径。”
白狐女继续道:“皇上当初下诏只追究苗傅、刘正彦、王钧甫、马柔吉、张逵等的罪责,其他军官士兵概不追究,于是赤心军背叛苗傅。张浚和韩世忠等人入杭州后,苗傅、刘正彦两人率军逃亡,侵犯许多郡县。刘正彦在浦城乘胜追击官军时被韩世忠擒获,苗翊为部下所擒来献,张逵率残兵败将遁入崇安,也被韩世忠派军追而杀之。苗傅变更姓名逃到建阳时被发现,押送至韩世忠处。于是韩世忠宣布班师,俘苗傅、刘正彦、苗翊三人以献。这苗傅和刘正彦两人看来是今日才行磔刑。”
苗、刘二人被绑在柱子上,刘正彦破口大骂苗傅不听他杀赵构之策,以致今日二人有此弥天大祸,苗傅只得低下头来任他痛骂。
赵信和白狐女不愿听苗、刘二人被一寸寸割肉而死的惨叫声,转身来到了行宫正门,向守门的官兵禀明了身份。为首的殿前司都指挥使吃了一惊,急忙奔向内殿禀报。过了一阵,折回来向赵信报道:“回禀太子,皇上正抱恙在床,无法接见太子。”
赵信惊道:“皇上何处不适?”那都指挥使道:“皇上因伤心元懿太子之死,已病倒数日不食,终日卧躺在床上。”赵信心下一紧,道:“皇上知道元懿太子已不在了么?”那都指挥使道:“怎么不知道?天下百姓皆传遍了。”
赵信悲道:“这都是我之责,请将军让我进去看望一下皇叔。”那都指挥使道:“请太子恕罪,属下奉旨行事,不敢有违,请太子改日再来,卑将定当再去禀报。”
赵信略略失望,只得道:“既如此,下次再来麻烦将军了。”和白狐女转身离了去。
二人在一处叫“望湖楼”的客栈住下。当晚,赵信道:“九皇叔抱恙,皆是因我之故,我既保护不了元懿太子,又累得九皇叔沉疴不起,真是愧对九皇叔。”白狐女道:“明天我们替他以针炙和内功疗疾,或许很快便能好了。”赵信“嗯”了一声,心下略安。二人遂各自回房歇寝。
次日,二人起了一大早,又到行宫门外求见:“请将军再向皇上禀报,在下是来给皇上治病的。”那都指挥使进去一阵后,又回来道:“皇上之病已得御医用药,皇上让太子不必担心,待病疴得好后,皇上自会接见太子。”
赵信道:“御医用药只怕不如我们用江湖门派之法疗疾更见效用,请将军再去禀报罢。”那将军道:“皇上用药后已然睡下了,请二位改日再来罢。”赵信一阵失望,只得又和白狐女转身离去。
此后三天,赵信和白狐女日日去宫门外求见,但赵构日日有不同理由搪塞,一般不得进宫,反倒是城中议论四起,纷纷说元懿太子是前朝太子害死的,赵信听了,更加焦急,若众百姓之言传到了九皇叔耳里,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但进宫不得,一切皆无法可施。
到得第六天,赵信再也忍耐不住,又和白狐女往宫门外而来。那都指挥使进去一阵后,又回来奏道:“皇上病情反复,昨天又病倒了,太子请回罢,皇上说过些天就见太子。”赵信既惊且诧:“怎地皇上的病这般严重?”那都指挥使道:“御医说皇上得的病是悲悸过度引起,乃属心病,须慢慢调理。”赵信面色又一阵黯然下来。
白狐女低声道:“信儿,皇上总是托病不肯见你,你不觉得蹊跷么?”赵信点了点头,也想到了这一步。白狐女道:“既然皇上不愿见我们,我们便先离开这儿罢。”赵信摇了摇头,道:“不,我要见到九皇叔才好。”仍不肯转身而回。
忽听得一人叫道:“赵大哥。”却是范铁芙赶至。赵、白二人略略一喜,道:“范姑娘,你怎地来了?”范铁芙脸色焦急不安,先问道:“赵大哥,元懿太子是怎么回事?现在四处都遍传是你杀害元懿太子了。”
赵信不再作声,如坠冰窖。白狐女道:“范姑娘,我们到客栈中再说罢。”
三人回到了望湖楼中,白狐女当下将元懿太子遇害之事说了,范铁芙一听,急道:“赵大哥,既然不是你害的元懿太子,便须向皇上说明才是,怎可让天下人如此污陷?”白狐女道:“我们已在宫门外求见六天了,仍是不得进宫去。”范铁芙一诧,随之道:“不行,我去见皇上。”说罢,转身下楼去了,赵、白二人欲要阻拦已然不及。
次日,赵信和白狐女又来到宫门外求见赵构。那将军道:“皇上仍是让太子在宫外等待,病好了自会召见。”赵信又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九皇叔他为何不肯见我?难道因为是传言我害死元懿太子的缘故么?”
这时坊间每日传言大太子害死元懿太子之事更加玄乎其玄,直接说是前朝太子亲手打死元懿太子了,说大太子如何刀刃小太子,先是割鼻子耳朵,后是开肚剖腹,直说得赵信如魔王转世,恶鬼投生,十恶不赦。又说赵信欲和各派乱贼合谋反叛朝廷、欲要进宫刺杀皇上谋夺皇位云云,说得活灵活现有板有眼,白狐女只听得惴惴不安,不知将会发生甚事,生怕赵信有何不测。
二人又回至店中。赵信黯然神伤:“九皇叔为何不肯见我?若他要我以一死偿还元懿太子之命,我也会愿意的,他为何不肯见我?”客栈外依然喧闹繁华,他心中则是一片灰寂,如掉寒淖。
忽房门“吱吖”一声被人推开,范铁芙走了进来,只见她满脸憔色,肩后衣衫裂了一角,还沾有血迹,范铁芙叫了一声“赵大哥。”赵、白二人吃了一惊,对望一眼,忙问道:“范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范铁芙道:“我进宫中去了。”赵信惊道:“啊?行宫中禁卫森严,更有不少好手,你这不是羊投虎口么?”
范铁芙道:“当时我也没想那么多,只想知道皇上为何不见你,便闯进去了。”只见她脸上犹有惊悸之色,想是现在才知道害怕。赵信心下又是感激,又是怜惜,道:“此后范姑娘做事切不可这般鲁莽了。”范铁芙点了点头。
白狐女道:“这次范姑娘进去瞧见什么了?”范铁芙道:“我进了皇宫后,潜往皇上的寝宫德寿宫,被值守的侍卫发现了,和我打斗起来,我可不是他们的对手,只得且战战退。后来退到了睿圣宫,遇着了太皇太后。”
赵信诧道:“太皇太后也从江西来到明州了吗?”随之自答道:“嗯,自小元懿遇害后,我和师姐也寻凶手将近一月了,她们自然也可从江西来到明州了。”
范铁芙继续道:“我想我们曾在杭州救过太皇太后,赵大哥之事太皇太后或许可帮忙,于是扔了剑向太皇太后行礼拜去。太皇太后一愣,认出了我来,遂喝停了那些侍卫,问我有何事,我将元懿太子之死和赵大哥在宫外求见之事说了,并说错并不在赵大哥。太皇太后像是被我说动了,带我去见了皇上,并让我向皇上请罪。皇上得知我曾救过太皇太后和潘贵妃,不追究我擅闯之罪,将我放出宫来了。”
赵信听得既惊且奇,道:“若不是有太皇太后帮忙,你如何能出得皇宫?皇上可病得很重吗?”范铁芙道:“皇上虽有些倦容,却不似有重病在身的样子。”
赵信一震,道:“这般说来,皇上推托有病不能见我,乃是假的?”范铁芙点了一下头。赵信怔住,良久不语,似有所悟。过了一阵才又问道:“太皇太后还说什么吗?”范铁芙道:“太皇太后再没说什么,不过我出宫来时,她还在和皇上商议些什么,我想太皇太后应该是在帮赵大哥劝慰皇上了。”
赵信摇了摇头,道:“九皇叔不愿见我,太皇太后纵然有心帮我也不成。”范铁芙忙劝道:“赵大哥,你切不可灰心,说不定皇上当真听取了太皇太后之话,肯让你进宫呢。”赵信才又稍稍提振了信心,耐心在客栈中等下去。
但这般在客栈中又翘首企盼了几日后,仍不见宫中传来何声息,范铁芙也有些焦躁了,不时出房来往楼下探身看去。赵信心下一动,像是明白了什么:原来九皇叔不肯见我,乃是要我觉得亏欠他,就此离去,以皇位抵元懿小皇弟的性命。想到这儿,登时醒悟通透,一阵悲凉:既然九皇叔想用小元懿之命换我的江山帝位,那我遂他愿便是。对白狐女道:“狐儿,我们且离开这儿罢,九皇叔不会见我们了。”
白狐女一怔,道:“为什么?”赵信道:“不为什么,总之九皇叔是不愿见我们的了。”白狐女似是也明白了过来,点点头,道:“好,那我们离开这儿。”收拾细软。范铁芙不明所以,但也知等待无望,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赵、白二人收拾罢,默默出城而去。范铁芙跟在二人身后,踽踽而行,暗道:“我跟着他们干什么?赵大哥和白姑娘是天造地设的一双,我这般跟着他们,岂不是无趣之极?”欲要掉头离开,却说什么也舍不得。
三人出了城,远远见一队官兵旌旗凌乱赶至,赵、白、范三人迎上去,问道:“你们是何处兵马?”当中一人道:“我们是张浚元帅的兵马,张元帅被完颜兀术打败,我们逃下来了。”
赵信暗暗生疑,瞧他们太阳穴时,个个高高隆起,再细瞧他们头面部时,原来均是化了妆的武林群雄,钟相、辛人展、昆仑子等人一概在其中!大吃一惊,一把抓住白狐女和范铁芙手臂,身子往后一纵,跃到了距群雄数丈远处,随之欺近付人婴,反手一扣,拿住了付人婴的大椎穴。这几下狐起兔落,身法迅捷之极,连赵信也暗自欣慰武功较前又进了一层。
付人婴尚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拿住要穴,登时动弹不得。
群雄猝不及防,脸现诧色。辛人展仍扮作官兵之样,不露声色道:“这位小兄弟为何要抓我们的人?”赵信冷然道:“辛人展,你道我看不出你们的打扮么?当日你们夺了杭州城,今日又要故技重施来夺明州城么?”说罢,提着付人婴,和白、范二人往城门处奔去,一边奔一边对守门众官兵大叫道:“有反贼要进城来了,快关闭城门,他们并非溃散下来的宋兵,而是武林各派反贼。”
群雄知已被他发觉,一齐拔出刀剑抢向城门杀去。守城官兵大惊,急忙将城门关上。一根长枪“嗖”的射了过去,两边城门刚要合拢时恰好夹住了长枪,城门无法关闭合拢。
守城官兵又将城门略打开,想拿掉长枪再关门,又一根长枪射至,将关城门的两名官兵射死,二人身子串成一串,倒在了城门边,城门更加无法合拢。赵信向那掷枪之人看去,原来是钟相,此人手中挚着两面宋旗,眼看城门要闭,故将旗杆向守城官兵射去,不让官兵关门。群雄见了他这一手武功,尽皆敬服。
便这么阻得一阻,城门已无法关闭,群雄扑到了城门处,一阵刀枪并举,十余名官兵纷纷被砍倒在地。赵信提着付人婴向群雄刀剑挡去,付人婴吓得大叫,诸人也忙将兵刃收回。赵信和白狐女展开神女剑法守城门,连连刺伤了天通、天和道长等十余人,想再关闭城门。
钟相赶至,呼呼两掌击在城门上,灰尘泥块簌簌而落,躲在城门后欲关门的官兵也被震飞倒撞了出去。钟相又再发两掌,城门口登时大开。
群雄冲进城一阵刀光剑影挥舞,众官兵纷纷惨呼倒地,赵、白二人情知无法抵挡,暗惊道:“看来我和师姐、范姑娘还是先去报知九皇叔才好。”将付人婴向群雄掷出,阻得群雄一阻,忙和白狐女、范铁芙往城中奔去。
三人奔到行宫门前时,那指挥使见是赵信,不待赵信开言已道:“太子请回罢,皇上仍然欠恙。”赵信道:“在下并非要来见皇上,请将军快去报告皇上,反贼打进城来了。”那指挥使一诧,似信非信,忽然一阵哭喊声和打斗声传来,这才面色一变,喝令众侍卫道:“快守住宫门。”然后一溜烟去报讯了。
赵信和白、范二女欲进不能,吃了一个闭门羹。
范铁芙将宫门踢了两脚,欲要与之理论,赵信心急如焚,已赶向了另一城门,叫道:“在下赵信,请将军让在下三人进宫去保护皇上。”那将军道:“皇上有旨,宫中自有侍卫保护,不须你进宫了。”说罢,又命将宫门一把关上了。
赵信心下一酸,对二女道:“或许九皇叔当真由宫中侍卫保护得了,我们还是走罢。”二女点点头,踽踽而去,穿过几条小巷,来到一条大街上。这时一些官兵和群雄斗在了一起,城中已然大乱,众百姓奔走号呼,四处乱窜。范铁芙古道热肠,赶去救助百姓,片刻不见了身影。
二人也欲去救护百姓,迎面一队人马由禁卫军护卫着慌慌张张的逃过来,欲出城而去,被官兵护送在中央的正是赵构和众大臣。原来宫中也已得知反贼来攻打之事了,自知无法抵挡,故从另一处行宫门逃走,群雄一时未杀到这边。。
赵信又惊又喜,想要和白狐女抢去迎见,忽一眼瞧见了两女子往人群躲去,赵信眼尖,认出是那奶娘和宫女宛儿,大喜:“原来她们无恙么?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便可得知凶手是谁,真相大白天下,百姓不会再诬陷于我了。”身子一窜,向二人抢去。
二女看见赵、白二人,疾步而逃,赵信一奇,叫道:“闫娘和宛儿姑娘,请你们停一停,在下正有事要找你们呢。”但二人奔得更加快了。
赵信暗觉奇怪,和白狐女一左一右赶过去,二女轻功不及,不多时即被赵、白二人一前一后截下。赵信心中陡然生疑:“我让她们停下来,她们为何如老鼠见了猫般逃跑?”遂问道:“两位那晚和元懿太子在一起,元懿太子为何而死,你们怎么又不见了?二位能告知在下吗?”
那奶娘和宛儿看了一眼,突然一齐出剑攻向赵信。赵信吃了一惊,闪身急退,二女这一剑落了空。赵信惊魂稍定,脸色立变,道:“你们为何暗算我?莫非元懿太子之死与你们有关?”二女仍是一言不发,又发招向赵信攻去。
赵信终于一下明白了过来,厉声喝道:“原来元懿太子是你们害死的,你们为何害死元懿太子?快告诉我。”那奶娘终于道:“不错,元懿太子是我们打死的。”
赵信又惊又怒,双眼如若喷火,道:“那只铁钵又是怎么回事?”那奶娘道:“那是我们欲要逃去时,不小心碰落的……”赵信悲怒道:“原来如此。你们为何害死元懿太子?”那宛儿忽然冷笑道:“我们是奉……”
一言未毕,赵构在远处高声叫道:“这两个女人害死了元懿太子,格杀无论。”一身形高大、目光如炬的黑面将军随之率兵马赶了上去。二女吓得一齐跪在了地上,宛儿道:“皇上,我们奉旨办事,圣旨上不是说要害死元懿太子,诬陷是大太子害的吗?为何……为何要杀我们?”
此言一出,赵信一下怔骇住了:“怎么?难道是九皇叔让这二人害死了他的亲骨肉元懿太子?……”
那黑面将军便是张红拂之父张俊,已令众兵将围扑上前。那奶娘和宛儿同官兵斗了十余招后,即被众禁卫军乱枪刺死。
赵信一时犹未回过神,赵构领着众臣和护卫兵将脚步窸碎的走近,向赵信低声问道:“谌儿,你在想些什么?”
赵信回过神后跪倒在地,道:“谌儿拜见皇上,谌儿救驾来迟,请皇上恕罪。”心中犹在想那宛儿之言。
赵构见状,脸色才宁定,忙道:“信儿快快请起,快快请起……”将赵信扶起,他本不想见赵信,不料仍是与赵信遇着了,且还是在落荒逃出行宫时相遇,一时神情尴尬,道:“听禁卫军都指挥使说,信儿找我好些天了,不知信儿找我干什么?”
赵信道:“侄儿是为元懿太子之事而见九皇叔,元懿小皇弟他……”赵构面色一悲,抽泣了起来,道:“我已知道他不在了,但虎毒不食子,我如何会让人杀子嫁祸于你?”赵信点了点头,道:“嗯,侄儿并不听信她们的话。”赵构道:“谢谢侄儿。”
忽然后面乒乒乓乓传来一阵打斗声,原来一些群雄已觅得了赵构等人的行踪,往这边杀来。赵信惊道:“请九皇叔快逃,我和师姐回头去阻住他们。”欲和白狐女赶去抵御群雄,赵构忽“哇”的放声大哭。
赵信回过头,诧道:“九皇叔怎么了?”赵构只顾大哭,忽“啪”的声响,从怀里掉下了一双黄绿绣花鞋子和一件婴儿的小肚兜,肚兜上绣着一个留着小辫子的胖娃娃抱着一条黄鲤鱼,栩栩如生。
赵信神情一震,道:“皇上,这些莫非是元懿太子之物?”赵构点了点头,俯身拾起,哽咽道:“正是,这双鞋子是不久前我亲自纳制的,还有这件小肚兜,他总喜欢看这上面的鲤鱼,只可惜……只可惜他再也穿不上了……”说罢又是一阵大哭。
赵信心下一阵愧然,又跪倒在地,道:“皇上,都是谌儿不好,没能好好保护元懿皇弟,请皇上降罪。”赵构一怔,像是茫然不知所措。
白狐女忙道:“皇上,元懿太子并不是信儿害死的,那天是奶娘要给他喂奶,所以才出了意外。”赵构一时不知如何定夺。群臣也窃窃私语开了:“嗯,这事既然是奶娘所为,好像并非大太子的过错。”“是啊,此事确与大太子无关,不该降罪与大太子。”
赵构听罢,一下又放声大哭,道:“九皇叔如何能治谌儿的罪?且谌儿曾得先帝御赐为‘嫡皇孙’。我能降罪与谌儿么?只是元懿他一直很乖巧,极少哭闹,见到我时,便挥着两只小手让我抱,我本想过些时日就将皇位还给谌儿,然后和元懿离开皇宫,好好将元懿抚养长大的,想不到元懿却是这般命苦……”说到这儿,身子颤抖不能自持,众臣忙上去搀扶住他。
赵信只听得一阵热血沸涌。赵构又哭道:“元懿,你就认命吧,爹纵然杀得了天下人,又怎能怪罪得了你的大皇兄呢?他将来是大宋的皇帝,你就好好的去罢……”说至这儿,更加大悲,哭得如泪人相似。
白狐女听他越哭似是越要怪罪赵信,忙道:“皇上,害死元懿太子的并不是信儿,而是那奶娘和宛儿,请皇上不要怪信儿……”
赵信神情激荡,再也忍不住,慷慨激昂的道:“皇叔,元懿小皇弟既是因我而死,侄儿岂能推托?侄儿便以一死谢罪,以报元懿小皇弟和九皇叔罢!”拔剑出鞘,猛向颈中抹去。
白狐女惊呼一声:“信儿,不可。”挥白绫卷出,欲要抢夺他手中之剑,但赵信出手迅捷,这一剑已然抹向颈中!只听得“嗤”的一声极细微声响,赵信手中的长剑“呛啷”一声掉落在地,颈中一道鲜血渗出,身子往后倒在地上。
这一下变故迭起,在场之人尽惊呆住了。白狐女急扑到赵信身上叫道:“信儿,信儿……”赵信双眼紧闭,一动不动了,白狐女顿时泪如泉涌,哭了起来。范铁芙也发现了赵信等人,从人群中抢出,发现赵信已尸横当场,顿时呼抢近前,也跪倒在地痛哭:“赵大哥,赵大哥……”
赵构见赵信当街自刎,这才似回过了神,忙赶上去抱住赵信,大骂自己道:“谌儿,你为何这般傻?九皇叔并没有怪你之意,你何苦要自寻短见?九皇叔如何对得起你的爹娘?谌儿,谌儿……”众大臣也不由摇头叹息,黯然落泪。
这时又“叮叮当当”的传来一阵打斗声,群雄已向这边杀近。众大臣忙赶到赵构身边道:“皇上,大太子已死,皇上还是以社稷为重,快快离开这儿罢。”扶住赵构。
赵构抹了一把眼泪,这才止住哭声站起,在群臣和众禁卫军的簇拥护卫下逃出了城门去。
四周的百姓纷纷将赵信和白、范二女围住,见赵信自刎而死,也不由摇头叹息,纷纷议论道:“难道当真是大太子害死了小太子么?”“呸,你刚才不听那宫女说,她们是奉旨行事吗?”“那大太子为何又自杀而死?他不是畏罪自杀吗?”“他并不是害死小太子的凶手了,有什么好畏罪自杀的?”“那大太子他该不该死?到底是谁害死了大太子?”人人心知肚明,却不敢说出口。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大太子死前还想回去杀贼护他逃跑,但他在出城前一刻却还要逼死大太子,你说是谁害死了大太子?”众人尽皆默然不语了。
转眼群雄杀至,众百姓不敢再多说,忙四散逃去。钟相、辛人展、广成子、青尘子、忠烈师太、剑通道长、昆仑子等人一眼看见赵信躺在地上,一诧。忠烈师太向范铁芙看去,问道:“是谁杀了他?”
范铁芙仍伏在赵信身上而哭,道:“赵大哥是自刎而死。”群雄怔道:“他为何自刎?”
范铁芙只得将事由说出:“皇上说元懿太子因他而死,所以逼死了他。”忠烈师太道:“那元懿太子是如何死的?”范铁芙道:“是奶娘和宫女害死的。”群雄向十余丈开外那奶娘和宫女的尸体看了看,心下起了一阵寒意:“这赵构忒也狠毒,竟命这两个女子去杀了自己的孩子,然后嫁祸给赵信,让天下人咒骂赵信,然后将他逼死了。”
付人婴刚才被点了穴道,此时犹自气怒,道:“咱们将这妖女一并杀了罢。”说完一剑向白狐女刺去。白狐女正伤心欲绝,浑不抵挡,忠烈师太忙将他剑挑开,道:“赵信已死,她正自伤心,若此时伤她,有损我们武林同道的声誉。”付人婴这才作罢。
忠烈师太道:“赵构呢?”范铁芙一时不知该不该说出他下落,但群雄见她眼神向城门处瞟了两眼,已知赵构是出城去了,遂撇下她们,往城门方向追出。
范铁芙悲伤一阵后,起身去买了一副棺木和雇来了两个大汉,对白狐女道:“白姑娘,我们还是先收殓赵大哥移到别处去罢。”白狐女这才收泪慢慢站起。
那两大汉将赵信抬进了棺材里,又将棺盖盖上,然后抬到了城西的一座城隍庙中。那城隍庙僧人在官兵打斗时早已走光,里面黑沉沉地,寺庙前的两株大乌桕树上,数十只大乌鸦被惊扰后呱呱飞起噪叫不停。白狐女和范铁芙见状,更加悲伤。
当晚,庙外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范铁芙去点着了神台上的半截庙烛,和白狐女守在赵信的身旁。白狐女怔怔的瞧着赵信,伤心不已。
远处似犹听得群雄和官兵的打斗声,过了一阵后,打斗声变成了欢呼声,知道官兵已被群雄杀光或控住了,二人瞧着赵信脸庞,更是悲伤:一边是所喜之人刚刚离世,一边是夺取信儿江山之人的欢庆高呼,一悲一喜,二人更觉心如刀割。
过不多时,庙烛燃尽,范铁芙又去觅了些松枝扎成了一支火把点燃。长夜如墨,群雄自然也发现了城西这厢的孤灯,但知道那儿是城隍庙,以为是拜庙的香客所燃,并不过来查看。
范铁芙安慰白狐女道:“白姑娘,赵大哥已死了,你也不要太难过了。若是赵大哥还活着,她也一定不忍看你这般伤心的。”白狐女仍落泪不止,如不闻一般。
范铁芙随之又问道:“白姑娘,你打算将赵大哥葬到哪儿去?”白狐女黯然泪下道:“我要和信儿回神女峰去。”范铁芙道:“神女峰距此千里迢迢,你如何能护得赵大哥的灵柩回去?”白狐女泪流如线:“护不了也要护,我和信儿此后在神女峰,再也不下来了。”范铁芙忍不住又掉泪,道:“好,明日我去找车夫送你和赵大哥回去。”
话声刚落,庙外微微一声风响,走进了一年近六旬的布衣男子,身形不高,脑袋奇大,手中拿着一条白色细长木棍。二人吃了一惊,忙站起小心凝视着他。那老者连声道:“你们都不要伤心,你们的赵大哥和信儿还没有死,还没有死。”
范铁芙一诧,道:“赵大哥已在棺材里躺有数个时辰了,如何会没死?”那人伸手要向赵信探去。白狐女“唰”的拔剑将他拦住,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一笑道:“老夫老了,记不得名字啦。我只记得他是受不了赵构的一句激,在赵构面前自刎的。”白狐女和范铁芙暗地一诧:“他是如何知道的?莫非他也在场么?”
范铁芙看出他并无恶意,对白狐女道:“白姑娘,且看看这位前辈要干什么。”白狐女才将剑缓缓放下。那老者走到棺材旁,俯下身,在赵信的右臂曲肘“天井穴”和脑后“玉枕穴”轻轻推拿几下,赵信的两穴处立时突出了两条肉丝。范、白二人一诧,那老者将肉丝拔出,放在手上一搓,原来是两枚牛毛细针!那老者将针放进怀中,道:“你们的赵大哥和信儿没事了。”
二人一时面面相觑,范铁芙忙问端的,那老者道:“赵信在横剑自刎时,我恰好在旁,不忍他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是以发了这两枚银针,一枚封向他曲肘天井穴,以弱其臂力,另一枚则封向了他玉枕穴,弱其心跳和呼吸,让他暂时昏厥过去,如死了一般,是以他这一剑只是割破些皮流了些血而已。”
白狐女和范铁芙又惊又喜,道:“前辈真是高人,不知如何感谢前辈才好?”那老者摇了摇头,道:“你们告诉赵信,若无眷恋皇位之意,就远走海外蛮荒罢,唉,其实他孙太傅也告诉过他的,不做人上人之皇帝赵谌,便做平民百姓之赵信,他偏不记得。”
略一顿,又道:“不过如今赵构了无踪影,不知是生是死,若太子当真远走蛮荒,大宋就亡了,何谈中兴?他远在漠北的父皇等人也更加归来无望了。”
说到这儿,瞧向黑黝黝的庙外吁了一口气,随之又叹道:“唉,如今强敌压境,内乱又如此,还有一个自私懦弱的皇叔,以他羸弱之躯,又如何能扛得起这万千斤重担?”摇了摇头,起身出了庙去。
范铁芙欲要留他下来助赵信,追了出去,叫道:“前辈。”但那人一晃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