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得孤杖阎去后,和白狐女双剑合璧,神女剑法又大展神威,从众人中冲出,范铁芙忙叫道:“快上马。”赵信急跃到耶律观的马上,白狐女则跃到了范铁芙的马上,四人二马疾往小镇外逃去。
孤杖阎气得七窍生烟,提着方亳和昆仑仙翁、冷魂四煞等人在后追赶,塞北四兽赶到镇外,找到了各自的坐骑,也骑着鹿、羊、虎、象等随后急追。孤杖阎等一瞧自己没有坐骑,恰好看路边有人用马赶驮货物,便将马夺去骑乘。
耶律观等人策马逃了十多里后,到得一片松林中,见林中三十余名白衣男子身上负剑,围成一大圈子坐在地上,双目紧闭,动也不动,似打坐入定了一般。四人一诧,不敢惊动众人,拉缰绳从各人身边驰了过去。
孤杖阎和昆仑仙翁等人过了一阵也追到林中,看见一众白衣男子围坐在地上,毛脸雷公喝道:“喂,你们可看见两男两女骑着两马过去么?”
众白衣人仍闭目静坐,并不说话。毛脸雷公断了一手和数指,追赵、白等人最是心急,抽出一鞭猛向身旁一白衣青年击去,喝道:“你们是聋是哑?还是不将大爷等放在眼里?”那青年头一偏,让过了鞭。毛脸雷公一怔,又一鞭搠了下去。
那青年一挪身,将他的长鞭压在了身下。毛脸雷公夺了几下也夺不回,恼怒之下另一手想抬掌击向对方头顶,蓦地发觉手掌已断,遂一提虎皮,呼喝座下老虎向那青年脑袋咬去。
那青年感觉头顶一阵热气,急忙头一偏往前滚出,回身一掌,击中老虎前胯。老虎受了痛,引颈作啸,声震山林,人人不寒而栗。一众白衣人也睁开了眼来。
赵信等人已逃出了林子,闻得虎啸,忖道:“莫非昆仑仙翁、塞北五兽等人已和林中的白衣人斗上了么?”遂小心翼翼折回,躲在林子外察看,果然见两拔人已有嚣斗之势。
毛脸雷公见老虎被伤,纵身跃下,让老虎向那青年扑过去。那青年展开掌法击了老虎数掌,但每次只打得它滚地几下而已,一翻身又向那青年扑上。鹿、羊、象、驼和各人之马看见老虎发威,害怕之极,瑟瑟作抖。在主人勒斥下,才不再往后退却,可仍然发抖。
那青年与老虎赤手斗了十余招后,趁老虎一扑之时,身子下蹲,“啪”的一掌击在虎腹处。这是唐门打虎的拿手之技,耿京最是善使,因虎腹柔软,中招后能伤其内腑,果然那老虎中掌后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了,口鼻和耳孔处流出了鲜血。毛脸雷公心痛之极,怒喝一声,手挥软鞭向那青年卷了去。
塞北四兽同气连枝,也各驱驼象等涌上。众白衣人往圈外跃开了一步,道:“各位是谁?为何闯我折梅派阵中?”此言一出,众人才知这些白衣人是折梅派弟子,而这说话之人也正是张葵丘。
昆仑仙翁、冷魂四煞均低呼了一声,想起十多年前曾到过折梅派中和蒲燕阳相斗,各人上了林灵素的大当,险些丢了性命,铩羽而归,这些人当时并没有见着各人。孤杖阎知蒲燕阳是折梅派弟子,自当年助辽一战后,蒲燕阳在乱军中失了踪影,这许多年来再不闻声息,《龙蛇诀》也再无下落,或许可从这些人身上查知他下落。当下昆仑仙翁、冷魂四煞、孤杖阎均跃入了圈中。
昆仑仙翁和冷魂四煞喝道:“姓林的在哪儿?”张葵丘道:“此人是敝派恶徒,我们也在找他。”昆上仙道:“好极,好极,那你们将‘天子之剑’给我们罢。”赵信暗自一惊:“‘天子之剑’?这是什么剑?是皇帝的剑吗?那又怎能落在他们手上?”
张葵丘道:“我等也不知本派的‘天子之剑’在哪儿,且纵是知晓,这是本派之物,又如何能给你们?”昆上仙脸色本身就黑,此时更加黑了。当年几人被林灵素以“天子之剑”和《折梅剑诀》作诱饵暗算,险些被杀,几人养好伤后,去找林灵素算帐,但林灵素却不在折梅派了,这些年来,各人也一直在打探他的下落,以求“天子之剑”。
孤杖阎道:“蒲燕阳呢?他在哪儿?”张葵丘冷冷的道:“大师兄已不闻下落,莫非你还想要夺《龙蛇诀》?”他一语揭破孤杖阎的图谋,孤杖阎恼羞成怒,道:“好,我找不到他,那便杀了你们这些杂毛,叫他来找我罢。”向他身边不远处数人挥杖击去。
张葵丘喝道:“结折梅大阵。”一声话落,三十余人长剑一齐出鞘,身形急晃,孤杖阎所击的那几人已移动了身形,杖击落空,欲要再追击去时,四周已有数支长剑刺至,赶忙回杖挥挡。那数支长剑撤去后,另又数支长剑从不同方位刺上。孤杖阎手忙脚乱,吃了一惊,不知这是哪门子阵法,来招竟这等迅捷。
折梅剑阵不限人数布阵,可八人布阵,也可十六、三十二、六十四、一百二十人布阵,遇强更强,当年蒲燕阳也遭此剑阵围困,那时仅十六人而已,且蒲燕阳识得破阵之法,是以才打破一缺口逃了出来。现今布的却是三十二人的大阵,且这阵法又经张葵丘多年研究浸淫,比之当初更加厉害。孤杖阎武功不及蒲燕阳,兼之不懂剑阵方位破法,又要护着方亳,只觉每到一处皆被无穷无尽的剑招缠住,慌乱之极。
昆仑仙翁等人见状,无不惊骇,暗暗后悔闯进阵中,各人忙结成一团,奋力拼杀,堪堪能自保,未被乱剑所伤。
赵信等人只闻风声呼呼,剑声沙沙,剑尖点点如万箭攒射,令人眼花缭乱,虽在十余丈开外,也觉剑气侵来,凉嗖嗖地,惊得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阵法?只怕我们便是再练多二三十年,也不能破得了这剑阵。”
一阵剑光过后,塞北四兽被吓坏了,趁一众白衣人围斗孤杖阎等人之际,赶紧骑着各自的坐骑冲了出去,各人衣衫被削得条条缕缕,浑身是血,毛脸雷公也拽着他的死虎拖出,一般被割得四处是伤,老虎也被割得满身剑痕。他悲爱骑之死,不及顾剑伤,抱着死虎而哭。五人再不敢进剑阵。
孤杖阎和昆仑仙翁、冷魂四煞被困在阵中,各人武功自是在众折梅派弟子之上,但不知为何竟被这三十余支剑缠得不可开交,冷无疑领着三煞向西冲,剑阵也不拦他,待四人冲出去后又合拢来围昆仑仙翁、孤杖阎及方亳。四人更加吃紧,剑招应接不暇,各人时时见眼前一片剑光,但挥兵器去挡格时,又不见了。
冷魂四煞在阵外已看清楚了:原来各人的身法在半空时时发生了折向,或双双对击一掌折向,或两足互踢、双剑相交变向。四冷顿时想起林灵素的身法来,林灵素曾学到了一门类似川剧变脸迅捷异常的身法“金蝉脱壳移形换位神功”,这些折梅派弟子现今在阵中所用的身法不也正是这一门神功么?虽不及林灵素的变向迅异,已足以困住天下间任何一位武学高手。
这时阵脚收紧,剑法更疾如狂风骤雨,眼前一片银白,昆仑仙翁一声惊呼,哪里还敢站着?身子一缩,着地乱滚,终于趁众白衣人纵起时,从他们的胯下滚了出来。
二人站起身看时,浑身衣衫也已被削割得条条缕缕,不堪入目了。想起自出道以来,如何受过这等大败和污辱?一时面色无光。
孤杖阎看众人尽已逃出阵,惊骇之极,他无法携方亳滚地而逃,忙身子一蹲,提着方亳冲天而起,半空一片白光罩下,他举杖猛打,只听叮叮当当声响,白光被他冲破,伸杖一搭,杖头挂在了一棵大树的横桠上。
赵信等人料不到他这般逃法,暗暗叹服:“此人不但武功高强,且智计无双,实是无二的人物。”
孤杖阎一手抓杖,一手提着方亳,离地数丈,身子在空中晃呀晃,不敢落下阵中。折梅派等人也只围在下面,并没有发暗器等打上去伤他。孤杖阎摇晃了一阵,猛地臂上用力一甩,将方亳掷到了他骑来的马背上,然后他也伸杖向树干一击,借杖撑力,落在了阵外数丈处,纵身上马,再也不敢停留,打马驰去了。
赵信等四人见孤杖阎并不像昆仑仙翁那般滚出阵外,而是冲天借树而去,既脱了剑阵之困,也免了胯下之辱,又不禁暗赞一声:“此人当真了得。”
昆仑仙翁等人随之四拥上马,惶惶而逃,再不敢回顾。
一干白衣人看众人逃去后,也不追赶,张葵丘打了一声哨,各人收起剑,往西北方向疾奔而去。耶律观喃喃道:“他们的身法怎地这般似他?”站起身去追众白衣人。
范铁芙惊道:“耶律将军,你无法破得他们的剑阵,追上去岂不危险?”耶律观早已拔步而去,瞬即不见了。
范铁芙一下甚急,向赵信看去,赵信生怕师姐要走,正抢到白狐女身边,道:“师姐,你不要离开信儿……”
白狐女面色一悲,道:“我如何能配得上信儿?”赵信忙道:“只怕是信儿配不上师姐呢,师姐莫非还想要离开信儿么?”一下抓住了白狐女的手。
白狐女想了许久,终于摇了摇头,道:“其实我也不想离开信儿,离开信儿后,我心里空荡荡的,也不想回神女峰去了……”赵信一喜道:“嗯,那就好了,以后师姐不要离开信儿了。”白狐女忽然问道:“信儿,你有没有听说过断掌克夫这事?”
赵信一怔,不知她何以突发此问,道:“信儿倒是听说过几回,不过,这些山野之说也不必当真的。”白狐女道:“这般说,信儿是不信的?”
赵信道:“自然不信,师姐是从哪儿听来?可是从韩夫人哪里吗?”心下已猜着了几分:“断掌克夫之说,古而有之,但这些东西是信得的么?她必是怕我身犯险境,故而想支开师姐。”
白狐女道:“她没让我离开你,只是让我到市集上找算命先生占卜算卦罢了,信儿你可不要怪她。”赵信暗道:“她也是极聪明的,怕我会怪责于她。”点了点头,道:“给你算卦的那个人,可是有些瘦,眼睛半眯半闭,手指枯干尖长,牌子上写着‘触机测字’四字?”
白狐女道:“是啊,信儿可认得他?”赵信道:“自然认得,他是‘梁山八贤’之一,排名第二,叫‘谢石’,专门在江湖上给人算命占卦,不过我看他是装神弄鬼罢了。”他对梁山诸人仍然记恨,对这谢石自然没好评价,略一顿,又问道:“后来师姐便到这儿来算卦了?”白狐女道:“是。”
赵信道:“那师姐看过算命之后如何?你看那些占命算卦的不都是害人骗人的吗?师姐差点儿落入冷魂四煞等人的手中。”白狐女恍然道:“是的,看来他们也不可信得。”
赵信听这一句话,登知师姐心结已去,欢喜之极,连声道:“是啊,是啊,此后师姐除了信儿的话,其他人的话千万莫信了。”
范铁芙看他们二人相谈甚欢,忍不住走了过去,道:“这位姐姐便是赵大哥的师姐么?”赵信和白狐女才记起范铁芙在一旁,二人刚才所说的红脸话可都被她听去了,不由脸一红,应道:“是。”范铁芙向白狐女道:“这位姐姐果然甚美,怪不得赵大哥这般挂着你。”白狐女甜羞低头。
赵信向她引见范铁芙道:“这是信儿新结识的范姑娘,范姑娘父母为国尽忠,她竟孤身一人进金营中去行刺完颜兀术,信儿对她好生相敬,刚才也是她和耶律大侠来救的我们。”白狐女对她行了一礼,范铁芙忙还礼。
赵信欲要引见耶律观,发现耶律观已不见,叫了声:“哎哟。”忙问范铁芙道,“耶律大侠呢?”范铁芙尚未得答,忽然有人伸手在他左肩处拍了一下。
赵信回头看去,只见一人面皮甚白,眼睛极小,背负双剑,高高瘦瘦,原来是剑阵中那率先与毛脸雷公相斗的青年,那青年扮了个鬼脸,道:“我要取你的剑。”跟着伸手径夺赵信右肩上的剑柄。
赵信往前躲开,暗惊:“若此人不是事先拍我肩膀并提醒,只怕剑已被他夺去了。”
那青年料不到赵信能闪开了他的来招,一诧,不待赵信开言,身子一晃,又来夺赵信的背剑。原来他刚才奔去时,已看见赵信,并瞧出他的剑是把宝剑,遂悄悄离群回夺剑。他自忖有十足的赢面夺得了剑,是以并不奇袭偷剑,而是一上来先拍赵信的肩膀再提示,岂知赵信有备后闪了开去。
那青年虽身法怪异,拼尽所学,仍连连抓空,一张脸不由拉得如马脸般长。赵信道:“阁下如何称呼?为何要强夺他人之物?莫非是个山匪强人?”
那青年叫李沧浪,是折梅派的第七弟子,并不敢自报名号,怕让人知晓他欺负后辈夺剑的事,当下拔出剑,欲将赵信制服再夺剑。赵信无法赤手空拳与之相斗,也拔出了剑,剑尖一抖,封挡开他的数招折梅剑法,若非李沧浪缩手得快,几根指头也保不住了。
李沧浪满脸怔诧,初时他尚怕伤了赵信性命,出招点到即止,现下见了赵信剑法,哪里还敢逞让?反手又拔出一把剑,剑上刻着“铁山”二字,原来这是十师弟牟铁山之剑,他和牟铁山感情甚笃,牟铁山已被蒲燕阳杀害,但仍拿着他的剑一同行闯江湖,为牟铁山扬名立威。
斗不了数招,赵信的宝剑锋利无比,“当”的将他的“铁山”剑削断,李沧浪顿时如发疯般扑向赵信。赵信有些害怕,白狐女道:“你闭上眼睛,只管将剑法使出来即可。”赵信依言而为,一时身前身后风声呼呼,李沧浪皆无法伤得到他,赵信屡屡抢先一步躲开了他的来剑。
忽然西北方向的群山中传来了一声铎响,清亮激越,李沧浪也从怀里拿出了一名鸣铎来按唇而吹,一缕清亮悠扬的声音传了回去,两音相和,在诸峰和山岭间激荡。赵信暗道:“那些人在召他了么?还是他要求帮手?”
不多时,林中即现出了一黑须人,此人身子壮如铁塔,负剑在后,见了李沧浪和赵信之斗,停步观看。李沧浪叫道:“五师兄,此人负的是‘公孙剑器’,已毁了牟师弟的剑了。”
这铁塔人叫任道中,闻言已知七师弟李沧浪是想夺别人的剑了,若折梅派合二人之力斗一人,不免威名有丧,摇了摇头,道:“君子爱物,取之有道。走罢。”
但李沧浪仍不想离去,忽然又数声铎鸣声传来,任道中道:“走罢,掌门师兄在召我们了,不要误了大事。”李沧浪才恋恋不舍,和任道中各负长剑,衣袂飘飘足不点地而去。
赵信见了二人的身手,也暗暗惊诧:“若他们二人联手,我多半不敌了。”跟着又响起了一声铎鸣,声音由近而远,过了一阵,渐渐不闻了,赵信知他们已远去,道:“这些人行止乖张,不知要去干什么?”
范铁芙道:“赵大哥,耶律大侠已追他们去了。”赵信一惊,道:“咱们快赶去,莫让耶律大侠吃了他们的亏。”白、范二女应了一声,三人忙展开轻功沿着他们刚才铎响的方向追去。
范铁芙的轻功远不及赵、白二人,奔了一阵,二人只得放缓脚步来等她,范铁芙歉然道:“赵大哥、白姑娘,对不起,要不你们先去追耶律将军罢,我慢慢寻去得了。”
赵信生怕她被冷魂四煞等人抓去,并不同意,二人遂教她一些吐气提纵之术,范铁芙习练一阵后,果然快了许多。
到得第二日天将黑时,三人终于又遇到了折梅派一干人在树林里打坐,各人仍是围成一圈,闭目不语,只是所坐的位置已不同,圈子大小则不变。
三人不敢走近,远远伏下察看,暗道:“他们是在休息还是在练功?怎地不说话?各人的位置为何不同了?”心头满是疑窦,向四处张望了几眼,悄悄寻找耶律观,却寻不见。
那些人又起身奔去了,赵信看他们白衣飘飘,连成一条直线,有如一条白龙相似,暗暗惊叹:“这些人轻功甚高啊,只怕我和师姐也及不上,怪不得我们老是追不上他们了。瞧他们这般神情严粛,行动诡异,莫非是要去干一件极重大之事?”心中更想要一探究竟,三人忙又追去。
到得半夜时,终于又看见了众人在一片山谷中围坐,众人仍是围成了一圈,位置也不再相同,闭目不语,赵信更加疑上心头:“他们为何每到一处皆是这般作圆形打坐?难道他们是在想什么武功或阵法吗?”
想到这儿,心突地一跳,更无所疑:“嗯,看来他们当真在想武功和阵法了,而每日坐法不同,是每日所悟的阵形不同,他们悟到阵法后,并不加以演练,而是奔跑时一边奔一边演练阵法阵形,怪不得他们每次奔去时,各人所奔的位置也不同。”
心念及此,更觉这些人行动诡异,“他们日日练阵法阵形,莫非是去和人相斗?孤杖阎、昆仑仙翁等人均敌不过他们的阵法了,又有谁能破这阵法?他们又何必这般小心谨慎?”当下小声对白狐女和范铁芙道:“他们只怕是去寻仇,咱们不可让他们察觉。”三人遂悄悄退后半里歇息。
但次日一早,众人赶到山谷时,已不见众折梅派弟子,范铁芙慌道:“糟了,咱们不知他们到哪里去了,寻不到耶律大哥了。”赵信道:“昨日他们一直往西北方向而奔,咱们继续往西北方追去。”白、范二人觉有理,拔步又追,果然到得天黑时又在一林子中看见了众人,
赵信生怕跟丢了,当晚便不敢睡得太熟,到得天刚蒙蒙亮时,只听一阵衣襟带风的响声,一怔:“他们又要去了么?”潜过来一看,果然见这些白衣人个个又震衣而起,鱼贯接尾而去,始终不出一声,转眼间已各展轻功奔出老远。
赵信当下又和白狐女、范铁芙追下去,这般追了七八天后,到了一座大岭时,终于失了众人的踪影。
这大岭地势甚高,岭上还积有皑皑白雪,在一山坳处有座祠庙,写着“清圣祠”三字,祠后立着两个大石墓碑,写着“伯夷”、“叔齐”等字。
赵信脱声道:“啊?难道我们追到首阳山来了么?”白狐女和范铁芙诧道:“什么首阳山?”
赵信道:“这墓中的二人是商代末年孤竹国国君的两个儿子,哥哥叫伯夷,弟弟叫叔齐。国王很钟爱叔齐,想把王位让给他,伯夷知道了父亲的心意,主动离开孤竹国;叔齐不愿接受哥哥让给他的王位,也躲了起来。伯夷、叔齐听说西伯昌尊老敬老,赡养老人,遂一起投奔周国,并在那里定居。后来西伯昌死了,周武王继位,要进军讨伐商纣,伯夷、叔齐听说这件事后,跑上去拉住武王的马缰,劝谏道:‘父死未葬,就大动干戈,攻伐别人,这能说是孝吗?作为臣子,却去攻伐君主,这能说是仁吗?’
“武王的将士听了这些话,非常生气,拔出剑要杀他们,被太公望制止住了:‘这是讲道德的人。’吩咐将士不要为难他们。后来周武王打败了殷纣王,天下人尊奉周武王为天子时,伯夷、叔齐认为这是件可耻的事,决心不做周臣,不食周粟,他们互相搀扶着离开了周国境,来到首阳山隐居下来,靠采薇菜充饥。快要饿死时,作歌唱道:‘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矣?于嗟祖兮,命之衰矣!’歌罢,饿死在首阳山上。”
二女听得奇诧不已,范铁芙道:“这两人究竟是有道德还是迂腐?”赵信道:“不管如何,他们肯互相舍让王位,也算是有道德的人。”三人遂在祠前拜了几拜。
转过身后,忽见对面雪坡上一人在挥铁锹挖着什么,雪地上露着几只青黑色的大石头。那人挖挖又走走量量,往东踱几步,又往西踱几步,然后扶锄抬头仰天仔细思量半天,仿佛遇到了重大疑难,过了一阵后,又低头一阵疾挖,挖好了一坑后,便将挖出的泥土往周边铲平,又疑思半天,再挖别的坑。一旁已挖好了大大小小十七八个坑,且这些坑凌乱散布,相距也或远或近,全非横竖成排。白雪不住而下,那人仍在挥锹不止。
三人大觉奇怪:“他在挖坑干什么?难道是挖坑种树吗?但现下距春暖尚远,也用不着这般早便冒雪挖树坑啊?且要挖树坑何必又那么考究?思虑半天才定址?”
那人忽然跳进了一挖好的坑里,过了半天才跳上来,不知他在坑里鼓捣些什么,随之又在地上空阔处垒石块,东一堆西一簇,亳无次序。
他从坡顶一直挖到坡下,干了大半天,待大雪实在下得太大,这才荷锄而去,不见了身影。三人站得腿脚也麻木了,待见他离去,想看他种些什么,遂往对面山坡走去。
对面山坡虽瞧得见,其实相距有数里之遥。三人到了那儿,大雪纷纷扬扬而下,已将这些坑填埋了,看不见丝毫挖过的痕迹。众人不敢再往山坡上行,生怕踩进了那些树坑里,便绕过了山坡,想去一探那怪人究竟。走了片刻后,一眼瞧见一片石坡上露出一些黑黢黢的大石板,石板间砌着几间石屋。
那挖坑之人正立在一间大石屋前,赵信一眼认出来,欢呼道:“通真道长,可是你吗?”
那人手中拿着铁锹,脸带茫然,道:“你们三位是谁?”赵信道:“我是赵谌啊,道长不记得我了么?”那人“啊”的一声惊呼,脸色变了数变,脱口道:“你是太子?”赵信点了点头:“是啊,道长不认得我了么?”
那人瞧了赵信几眼后,忽然痛哭出声:“你果然是先帝太子,贫道对不起你啊,想不到朝廷生出这般大的变故……贫道没能好好照顾你,也不能救先帝和大宋于危难中……”竟拉着赵信的手哭倒在地。
赵信见他头发花白,饱经风霜,心下一热,忙道:“道长快快请起,当年之事,与道长完全无关,都是张觉惹的祸,今日得见道长,真是万千之喜……”通真道长拭泪站起。
范铁芙听得赵信竟是大宋太子,挠舌不下,道:“赵大哥,你,你是太子?……”随即吓得拜倒在地,道:“民女参见太子。民女有眼不识,请太子原谅……”
赵信也一把将她挽起,道:“我不怪你,我待你如兄妹一般,以后我们仍是兄妹相称好了。”范铁芙又是紧张惴惴,又是欢喜,道:“怪不得那个镇江知府对你点头哈腰,我是错怪你了。你是见那吴天聪行恶,是以要惩治于他。”
赵信点了点头,然后向白、范二人介绍通真道长:“当年京师大旱,我上皇爷爷命通真道长乞雨,未得下雨。宰相蔡京蔡大人奏其妄,要朝廷将他拿罪。通真道长忙向我上皇爷爷奏请,说他有一个师兄叫王文卿,是神霄甲子之神兼雨部,若能与之同告上帝,可以奏效。我上皇爷爷便召王文卿至,执简敕水,果然得雨三日。我上皇爷爷由此大喜,拜王文卿为太素大夫、凝神殿侍宸,赐号‘冲虚通妙先生’。这通真道长也得封为‘通真达灵先生’,加号‘元妙先生’、‘金门羽客’。是以我称他为通真道长。”
白狐女和范铁芙才恍然,对这位通真道长崇敬有加,躬身行礼。通真道长得知了二人身份后,也还了一礼。
赵信道:“刚才我们在对面坡上看见道长在这边挖坑,道长可是要种些什么吗?”通真道长脸色一变,旋即笑道:“是啊,是啊,这儿是首阳山,伯夷和叔齐饿死在了这儿,我想知道他们如何会饿死,便试着种些黍麻,看能不能长得出来。”范铁芙喜道:“原来如此。人勤地不懒,只要四肢勤快,像通真道长一般,是万万不会饿死的。”
通真道长讪笑了两下,看见了赵、白二人手中所持之剑晶白透亮,颇觉怪异,道:“这是什么剑?”赵信如实相告,通真道长面色倏变,道:“莫非你已经学成了公孙大娘并世无双的剑法?”赵信诧道:“通真道长也知道公孙大娘的剑法么?”
通真道长自觉失言,忙道:“啊,贫道在江湖上风吹雨打数十载,有什么传闻轶事也闻得一些。”略一顿,又道:“你当真学到了公孙大娘的剑法?”
赵信道:“只学得一些皮毛而已,若不是十分厉害的角色,也能自保得了。”通真道长点了点头。
三人往通真道长背后的居室看去,当中一间以四块大石垒成,下三块,上一块,正好围成一屋形。屋前雪地上画着二十多个小人,那些小人站位各异,手中拿着长物,似是在打斗。赵信一怔,道:“道长在研究阵法吗?”
通真道长抢上一步,用脚将地上画的那些小人抹去,笑道:“哪里研究什么阵法?只是闲来无事,画来解闷而已,让太子和两位姑娘见笑了。”然后安排赵信在一间石屋中歇息,白狐女和范铁芙是女眷,安排在数十丈远的另一间石屋中住下。
通真道长去张罗饭食端上石桌,有白菜、豆腐、豆角和青瓜,还有蘑菇清汤,皆是些山中素食,甚合白狐女和范铁芙胃口。范铁芙喜道:“通真道长不但能呼风唤雨,还是干农活的好把式,真正想不到了。”通真道长笑道:“范姑娘不知山中修道清苦,须得什么都会些,否则当真如伯夷和叔齐般要饿死了,若合胃口,则多吃些罢。”
赵信和通真道长杯盏小酌间,也兴致盎然。通真道长不住加炭火温热酒菜,这一席吃至天黑方散。
当晚,明月普照,白雪辉映着月光,照进石屋里甚是明亮。赵信久久不能入睡,想起日间那些雪坑仍有许多疑问未得向通真道长请教,且刚才喝酒时的逸兴未减,便想出屋去和通真道长彻夜而谈。
刚出得屋,身后震耳欲聋“轰”的一声大响,一股疾风从背后袭来险些将他推倒,回头看去时,只见石屋已倒蹋,几块大石砸在他所睡之处,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若迟得片刻出屋,此时我定然已被砸成肉浆了。”
他抬头瞧了瞧天空,天空睛好,一丝风也无,又看了看脚下,双足也不觉一丝颤动,为何这大石屋会蓦地倒塌下来?正思忖间,猛地“嗤嗤”几声极细微的风响传来,他知是有暗器射至,若不是在这般静谧的山中夜晚,当真不易听闻,疾忙身子一偏。只听“叮叮”几声轻响,数枚暗器打在他身后的大青石上反弹掉落,才知屋后大石处躲得有人要害自己,惊喝一声:“是谁?”往屋后扑去,一条黑影倏的往前奔出,衣袖飘忽,如一只惊鸿相似。
赵信想也不想,提起长剑追下去。此时他的“归去来兮”轻功大有进展,寻常的江湖好手已赶不上他,但那黑衣人却奔行疾速,赵信提了一口气,才将二人距离追近了数丈。奔逃了一阵后,二人过了一山坡,离石屋数里远了。
赵信猛又提了一口气,凌空从他身后跃过去,伸手抓他面幕。那人头一偏,使了一记虎爪手架开了赵信的手腕,然后疾抓赵信长剑剑柄。赵信斜剑下削,那黑衣人赶忙缩手,倒退两步,赵信将他拦住,喝道:“你是何人?为何要暗算我?”
那黑衣人不打话,身子一晃,使了一套虎爪功猛扑而上,双手抓、劈、击、捣、横、挫,虎虎生风,快捷无伦,赵信被他逼得一阵气窒,急忙长剑一抖,剑映雪月,耀眼生辉向他刺了出去。那黑衣人见了赵信的剑法,一凛,不敢再使虎爪功,胸前也弹出一把长剑,挥剑挡架。
赵信心想:“原来此人身上也藏得有兵器,这首阳山上只有我和师姐、范姑娘、通真道长四人,如何会有一黑衣蒙面人出现来害我?难道他是我们一路跟踪的白衣人么?”
那黑衣人剑法电闪,二人剑刃相交,叮叮当当作响,赵信又被他逼得一阵气窒。神女剑法须双剑合使,方能显出无穷变化的威力,他一剑独使,威力大打折扣,震得虎口欲裂,暗暗叫苦:“原来他内力远胜于我,引我来此,是为避开我和师姐二人合剑,此人看来也对神女剑法有所耳闻。”当下力图避免与他剑刃相交,只将神女剑法使将出来护身而已。
那黑衣人似是对神女剑法大为倾倒,失神一呆,赵信趁机反刺两剑,逼得他脚步大乱一掌击出,掌声中隐夹风雷之声。赵信惊道:“这是什么掌法?”那黑衣人不答话,又是数掌打出,势夹雷声,赵信无法躲得开他剑掌,胸前被划了一剑,惊骇不已,当下仗着“归去来兮”身法之妙和神女剑法变化无穷,与之缠斗。
那黑衣人见伤不了赵信,抽身疾走,赵信喝道:“你想要走也须留下万儿。”仗剑疾进,向他脑后划了几道剑光罩去。那黑衣人只顾疾走,赵信一剑刺进了他背心。赵信暗自一诧:“我怎地这般容易便伤了他?”一念未毕,那背影掉落在地,原来只是一件衣衫而已,人已不见。
赵信暗呼一声不妙,足尖往前弹射出去,同时一剑“神女渡河”往后挥出护住身后,岂知侧身处蓦地如雷鸣龙吟,一只大掌拍至,正是那黑衣人的带雷掌法。
赵信大惊不已,想不到他这一掌不从背后而是从侧面袭来,闪避已然不及,只得运转剑法向他腰间刺去,逼他自保。那黑衣人早有防备,叮叮两剑封开了赵信的剑招,手掌仍对着赵信拍下。
眼看赵信要被他打得吐血倒地,忽一条白影在月光下如矫龙一般射向那黑衣人咽喉。那黑衣人只道是银蛇来咬他,吓了一跳,急忙振臂挥剑绞出,只听一阵嗖嗖声响,那长绫被他绞成了千百片飘散落下,眼前一花,一女子已站到了赵信身边,正是白狐女。那黑衣人回过了神,一阵气怒。
原来白狐女和范铁芙被那屋倒的大响震醒了,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忙赶到赵信石屋前,见状以为赵信已死了,吓得手足发软,哭叫起来,忙欲推开岩石救赵信,但这些岩石有逾千斤重,岂是二人四手能掰得动的?在石底瞧了许久后,不似见赵信被压在石下,二人才渐渐收泪,各自忐忑不安,分头往四处去找赵信。白狐女寻至这边山坡时,听得有人在打斗,刚好见到赵信遇险,慌乱中疾将白绫射出取那人头颈,正好救了赵信一命。
白狐女惊魂未定,问道:“信儿你没事么?”赵信惊喜之极,精神一震,道:“信儿没事。”白狐女道:“这石屋如何会倒?可伤着你没有?”赵信道:“是这黑衣人推倒了石屋暗算信儿,不过信儿刚好出屋想去找通真道长,是以并没有砸着信儿。师姐来便好了,咱们使神女剑法对付他。”白狐女点了点头。
那黑衣人一声不发,从中路抢进,掌击赵信,剑刺白狐女,一心两用,毫不打折扣。赵信忌惮他的带雷掌法,剑尖画了一个圆,护住身前,化开了来掌,然后和白狐女齐展剑法,剑若风雨,向那黑衣人潇潇侵至。那黑衣人有心要领教二人的神女剑法,仍不退避,岂知十余招过后,那黑衣人才知神女剑法一人独运与双剑合璧不可同日而语,再也不敢斗下去,身形一拔,冲天而起,斜斜落出丈余开外,向山腰间疾奔去。
赵、白二人提气急追,那人对这里的地形甚是熟悉,折了数折后,再也不见踪影。二人寻了一阵后,天已蒙蒙亮了,担心那黑衣人会害通真道长和范铁芙,只得折了回。
行不多远,忽听得前面山脊上有人叫道:“林师兄。”一诧,收步定睛看去,只见前面数十丈远处一人正在山坡处行走,却被岭顶上的十余人叫住,那些人盘坐在岭顶上,左手携剑,右手托佛尘,正是赵、白、范三人追踪多日的折梅派诸人,而被叫为“林师兄”的赫然是通真道长。
赵信和白狐女一诧:“通真道长这般早到哪儿去?张葵丘等人原来要赶往这儿来么?既是见自己的师兄,何必这般小心谨慎日夜修炼阵法?且面色似是不善?”不敢走近去,就近躲藏在石后。
通真道长抬头一看,微微一震,向众人拱了拱手,道:“众位师弟找我干什么?”
赵信一诧:“通真道长姓林,是这些白衣人的二师兄?这些白衣人阵法可厉害得紧,通真道长既是他们的二师兄,想必也是极高明的,嗯,怪不得他在石屋前的雪地上,画了许多人形在斗,原来他也是在研究阵法,只是不肯跟我们说而已。”
张葵丘道:“林师兄为何在师妹不见后便离开了折梅派来到了这儿?害得众位师弟一番好找。”
原来这通真道长便是林灵素!
林灵素叹道:“林某心灰意懒,决意不理会尘俗世事了。”张葵丘冷冷的道:“怕是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勾当罢。”林灵素变色道:“四师弟,你为何要辱我?”张葵丘冷冷一笑,道:“小师妹呢?”
林灵素道:“她自入了皇宫后,我便不知道她的音讯了。”张葵丘道:“林师兄当真不知么?你若不说出师妹下落,我们是不会离开首阳山的了。”林灵素想了想,道:“好罢。你们随我来。”随之向东边一山岗走去。张葵丘等人纵身落下,跟在他身后十余丈处。
赵信道:“师姐,那个逃去的黑衣人以后再找了,我们也去看看。”白狐女点点头,二人暗中尾随众人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