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身后响起一阵杂乱马蹄声,赵信和白狐女回头看去,一衣衫光鲜的官府少爷领着一群官兵正在抢掠一名绿衣女子,那少爷体态肥胖,身穿锦袍,脚蹬黑靴,要将那绿衣女子横抱到马上驰去。
众百姓纷纷闪避到路旁,怒目而视,赵信忙问其故,一百姓怒道:“镇江知府的儿子又出来抢姑娘了。”赵、白二人一惊,欲去救那被抢女子,路旁跃出一名黄衣女子,约略十六七岁,拦住那胖子去路。那胖子挥马鞭下击,怒道:“干什么?”那女子侧身让过马鞭,“呼”的一掌向他所骑大马颈项处击去,那大马痛嘶一声,前蹄立起,将那胖子掀下马。
胖子爬起,大怒骂道:“臭丫头,吃了豹子胆么?”那少女抢到那女子旁,道:“这位姐姐快走。”十余名官兵向二女扑去,那黄衣少女拔出背后双剑抵挡官兵,护着那绿衣少女且斗且退。那胖子大怒:“将这丫头抓回去,让我爹把她投到死牢去。”那双剑少女挥剑将两名官奴砍翻在地。
众官奴呼喝着扑上,那女子剑随身走,时砍时刺,纵高伏低,左右盘舞,一招一式,甚有章法。但赵信看她武功章法套路只是一般,刀法虽凌厉,精妙却不足,众官兵人多,只怕不是官兵敌手。
果然又斗了一阵后,一官兵使长枪直取她后颈,那女子盘颈躲开了长枪,但腿上中了一棍,被打得脚步踉跄。数名官兵又分从背后攻至,那女子无法脱身,心下有些焦急。
赵信笑嘻嘻走了过去,道:“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没有官府王法了吗?”那胖子喝道:“老子就是王法,死小子,来找死么?”赵信道:“大宋乾坤朗朗,便是坏在了你们这些恶奴手上。”
马背上一护卫总管怒道:“你是谁?竟敢和镇江知府公子作对?”十余名官兵如狼似虎般扑向赵信。赵信或勾或拽,或推或踢,将数名官兵打倒在地,随后抓住两人后领呼呼向那胖子和护卫总管掷去。二人叫了声“哎哟”,砰砰被撞跌下马。众百姓轰然喝采。
那胖子又羞又怒,爬上马背,策马冲向赵信,唰唰两鞭向赵信夹面击至。赵信一矮身,让过他鞭子,跟着左手向马前足肘关节挥掌击出,那马立足不稳,向前屈膝冲跌出去,那胖子栽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跌得鼻歪脸肿,爬将起身不敢再上,呼叱众官差擒赵信。
众官差各挥刀棍一拥而上,赵信一记扫膛腿将众人纷纷扫倒在地,“哎哟哟”叫痛不止。那胖子见众官差吃亏,转身便逃,边逃边回头叫骂道:“死小子,有种的你别逃,等老子来收拾你……”
赵信拍了拍手上和身上尘土,目送他们远去,脸上露出得意神色。白狐女走近道:“信儿,你是不是闯祸了?”赵信笑嘻嘻道:“没有闯祸,没有闯祸。”
白狐女不明所以,忽听得众百姓纷纷摇头叹息道:“那位姑娘行侠仗义,此去只怕不死也脱一层皮了。”赵信一惊,才想起适才只顾整治一干官差,浑忘了那双剑女子已被暗中擒去了,忙向众百姓请问镇江知府和他儿子的姓名,那百姓道:“知府老爷叫吴日升,他的儿子叫吴天聪,常出来作恶。咱们百姓只恨苍天不长眼,唉!”连连摇头。
赵信心下暗怒,忽然近百名捕快手持水火棍和铁链叮叮当当的赶至,众百姓急急走开了。白狐女也要和赵信逃去,赵信笑道:“师姐放心好了,信儿正要带师姐回家呢。”白狐女一怔,众捕快已至跟前,将二人围住。
一捕头大声道:“臭小子,你吃了豹子胆啦,是你殴打的知府公子么?”赵信嘻嘻笑道:“不错,殴打那知府儿子的便是区区在下。”那捕头厉声道:“不知死活的路倒尸,拿下!”众捕快水火棍一晃,向赵信围攻而上。赵信道:“且慢,在下愿随你们去见官府大人。”那捕头一愣:“这小子是痴是傻?”但见正中下怀,阴笑道,“好,本官念你自愿伏罪,到时定会替你向知府大人求情的。”
白狐女虽然不谙世事,也知道公门深似海,满脸惶急,赵信安慰她道:“师姐放心,信儿会没事的。”那捕头手一挥,众捕快押着赵、白二人往衙门而去。
到得衙门大堂里,知府大人吴日升已端坐其上,吴天聪鼻青脸肿、形样狼狈的站于案左,一师爷立于其右侧。吴天聪见了赵信,便道:“爹,打孩儿的正是这小子。”吴日升看了赵、白二人一眼,将惊堂木一拍,喝斥道:“堂下何人?见了本官为何还不下跪?”
赵信见他袒私护短,不由恝怒,当下不动声色的道:“大人,按大宋律令,犯案双方须当在堂前听审陈辩才是,大人如何让涉案一方立于大人身边?”吴日升一时语塞。赵信又道:“据在下所知,打了令公子的还有一位姑娘,也被令公子擒来了,不知到了何处?”吴天聪抢先道:“早被我爹打到死牢去啦。”
赵信道:“大人,按大宋律令,犯了官的须当缉拿归案,听候官府审讯才可定罪。那女子尚未审讯,如何便打到死牢去了?”吴日升一怔,吴天聪怒道:“在镇江,我爹便是皇上,你敢顶撞我爹么?”
吴日升也道:“好小子,竟然不知天高地厚,跑到镇江来撒野。”吴天聪道:“不错,看来不动刑,他是不知死活了。爹且打他三十,不,五十,不,八十大棍,看他还敢不敢欺辱孩儿。”吴日升点了点头,吩咐动刑。
旁边师爷看赵信神情镇定,生怕他另有来头,忙俯身在吴日升耳根边嘀咕了数下。吴日升一听,这才喝道:“大胆刁民,且报上你姓名来。”赵信笑道:“好说,好说,在下姓赵,名言甚便是。”
吴天聪一听,骂道:“赵言甚?你不但是言甚,还欺你爷爷我太甚。爹,先打他八十军棍再关进大牢里,待孩儿慢慢的收拾他。”两旁衙役便欲上前将赵信掀翻而打。
吴日升嘀咕了几声:“赵言甚?”觉得并非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又要喝令动刑,那师爷却大惊失色,叫道:“慢着。”在吴日升耳边嘀咕一声,那吴日升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道:“你说你叫赵言甚,可有什么依据?”
赵信将一角衣袍掀起,道:“这件柔丝褂吴大人可曾认得?”又从腰间露出一块黄锃锃的令牌,上面刻着“嫡皇孙”三个瘦金字体,那是宋徽宗赵佶独创的书法,大宋官员哪个不曾习学竞相收藏?吴日升一眼便认出了那块牌子,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圆,那师爷两鬓汗水则已涔涔而下,二人急忙窜下堂,要向赵信跪拜下去。
赵信衣袖微微一拂,一道内力向二人托去,不让他们跪下露出自己身份,道:“吴管家,你终于认出我了么?快起来罢。”吴日升一愣,他尚不至于太笨,心下一转已然明白:“太子想必是在掩饰什么。”忙和那师爷连声道:“认得,认得。”赵信道:“那吴管家是否还要打在下三十军棍?”吴日升吓得双膝一软,险些又要跪倒,连连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赵信笑道:“嘻嘻,这件事到底谁是谁非,吴管家你还没定夺呢。”
吴日升忙喝道:“是,是。”回转身向众衙役道:“来人,快,快将他们各打三十军棍。”众衙役来掀赵信,吴日升提起手掌,甩了那个捕头老大一个耳括子,叫骂道:“不是打赵公子,是打这畜生和那班出去惹事的奴才。”
此言一出,吴天聪和众家奴、衙役尽呆住了,吴天聪叫道:“爹,你说什么?”吴日升又急喝道:“你们没有听见么?快大打他们三十军棍,不可手下留情。”这时,众衙役终于听清了,不敢有违,将吴天聪及一众闹事的官奴按倒在堂中挥棍责打。吴日升大声道:“用力打,用力打。”
众衙役虽不知发何了何事,但也知事非寻常,当下呼呼挥棍打下去,吴天聪大叫道:“爹,你为什么打我?哎哟,痛死我了,哎约……”吴日升道:“打的便是你,谁叫你平时惹事生非,不听爹的话?给我用力打,不许手下留情。”
吴天聪兀自不明白为何挨打,哭喊道:“爹,你为什么打我?哎哟,以前你不是这样的,爹,哎哟,爹,哎哟……”口中只有呼喊的份,哪里还能说出话?
堂上诸人只有赵信、吴日升及那师爷心知肚明。白狐女也是满头雾水,满脸疑惑的看着赵信和吴日升二人,浑不明白那知府大人刚才还是凶神恶煞的要责打赵信,为何一转眼间吴天聪等人已挨打得叫声连天,且还对信儿点头哈腰诚惶诚恐?想起适才那知府大人和赵信的说话,忖道:“难道信儿生于官宦之家?是这儿的主人么?”
这时,吴天聪及其一班兵将三十棍已打完,人人苦丧着脸。两名衙役将吴天聪扶起,吴天聪狠狠的瞪了赵信一眼,至此尚不知为何被打。
赵信气也消了,心下很是高兴,道:“吴管家,那位死牢中的姑娘呢?该如何处置?”吴日升忙命人去押出那女子,随之喝道:“你们还不快松绑?”两名捕快忙过去解开了她绳索。
那女子不知发生了何事,但见适才和自己一起打官差之人在官府堂上神情怡然,官府老爷还对他礼敬有加,心想此人多半也是官府一路,说不定此人的爹便是这姓吴的顶头上司,这些官府中人有什么好东西?当下冷冷的瞧了赵信一眼,道:“你别以为你放了我,我便会感激你,官官相护,狗官。”说罢,出堂而去了。
吴日升一怒,赵信道:“由她去罢。”生怕白狐女瞧出破绽,又对吴日升道:“吴管家,我的爹娘回来了没有?”暗暗向他使了一眼色。
吴日升心领神会,道:“回禀公子,令尊和令堂还没得回。”其实赵信自然知道他父皇母后等人尚在漠北,这句话是要说给白狐女听的,暗道:“我且在这儿住下,让师姐熟习一下官宦人家生活后,我再寻机告诉她我的身世也好。”对白狐女道:“师姐,这儿便是徒儿的家了。”又向吴日升一指:“这位是我爹的手下,也是我们家的管家,我爹临行前让他代行知府之职。吴官家,这些时日我不在家,家里一切可都好罢?”
吴日升道:“回禀公子,家里一切如常,适才老奴眼花,公子离家多年,老奴竟没认出来,还请公子恕罪。”赵信道:“嗯,你有错就改,我也不罪你了。我不在家,你总算还将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天聪叫道:“胡说,这儿是我的家,不是你的家。”吴日升向他一瞪眼,斥道:“胡说,这是赵公子的家,不是咱们的家。”吴天聪道:“爹,这儿明明是我们的家,怎会是这小子的家?”
吴日升气道:“这儿明明是赵公子的家,哪儿是我们的家?”吴天聪却不依不挠,争道:“是我们的家,不是这小子的家。”吴日升怒道:“我们的家便是赵公子的家。”他说到赵字时,故意说得重音些,要提醒其子,但其子天资不爽,虽叫天聪,实是半点不聪,只顾着和父亲争辩,哪儿料到父亲已气得七窍生烟?
吴日升见他仍要争辩,兀自未醒悟,喝道:“来人,给我再打十五大棍。”他生怕赵信生气责罚下来,儿子会性命不保,是以又将他打一顿,以消赵信之气。
众衙役应了一声,又将吴天聪按倒在地,啪啪责打。因怕吴日升见责,谁也不敢再手下留情,一边打,一边心里嘀咕:“今日难道是撞鬼了?怎地打的尽是少爷?”这十五棍下去,吴天聪一条上好的绸裤已被打烂,衣布上溅满鲜血,再也不能站起,他哭丧着脸,浑不明父亲何以又打了他十五大棍。
赵信甚喜,道:“你且给我们备两间上房。”吴日升不敢怠慢,忙命人收拾两间上好厢房,让赵信和白狐女住下,赵信好不喜欢,暗中对吴日升道:“吴大人,在下身份除你和师爷知道外,决不可泄露给第三人知道,也不可让人知道我的行藏。”吴日升连声答应:“是,是。”又小心问道:“太子来到了这儿,皇上和各位大臣知道么?”赵信道:“此事不须你操管。”吴日升便不敢多问。
到得晚饭时,吴日升又亲自为二人送来了酒饭。饭罢,赵信和白狐女在园中散步,但见亭台楼阁,花红柳绿,说不尽的奢华。赵信满怀欢喜,道:“师姐可喜欢这儿么?”白狐女默然不语。赵信一时兴起,并示察觉她神情有异,只管道:“将来徒儿还要让师姐住更大更好的房子和园子呢。”
白狐女一怔,道:“信儿还有更大更好的房子和园子?”赵信道:“怎么没有?那儿的房子和园子不知要比这儿好多少倍呢,这儿哪能跟它相比?”
白狐女双眉越来越锁紧了。他却不知吹嘘得越好,白狐女越担心他的家人反对嫌弃她。白狐女道:“信儿,原来你生于官宦之家……”赵信道:“师姐不喜欢官宦之家么?”白狐女道:“我什么也不懂,只怕过不惯这些生活……,我,我仍想回到神女峰去。”
赵信忙道:“师姐不要太担心了,我爹已然被禁住了,现今再也不是官宦之家了。”白狐女一惊,忙道:“信儿,那我们快些儿去救他。”赵信道:“徒儿这次回来,正是要救他们。”白狐女这才打消了疑虑。
当晚,白狐女伫立窗前凝望着远处的大红灯笼和浸融在炼乳般月色中的重重叠叠的亭台楼阁,忍不住暗道:“信儿出身于官宦之家,他自小长于繁华之中,而我从小便远离尘世,独居于高峰上,信儿的父母会喜欢我么?我在官宦之家又该如何?”一时满怀担忧。
次日一早,赵信走了进来,笑道:“昨晚师姐睡得好么?”白狐女正在梳妆,尚未得答,忽院子里涌进一大群人,为首一人是吴天聪,其身后跟着数十名兵将,当中一人身穿盔甲,龙行虎步,另一女子一袭红衣,煞是夺目。吴天聪道:“韩元帅,韩夫人,就是这小子叫赵言甚,还说我的家是他的家。我爹不给我作主,韩元帅你帮我打他几十板子。”原来为首那一男一女是韩世忠夫妇。
韩世忠大步进屋,白狐女以为是官兵来抓人,忙拔出剑欲上前相斗。韩世忠却已哈哈一笑,和梁红玉上前行礼,赵信忙道:“韩伯父和伯母不用多礼,我刚回到家,还没得去拜见你们,你们倒先来看我了。”随之在二人手臂上轻轻一捏,暗中使了一下眼色。
韩世忠和梁红玉二人登时会意,韩世忠道:“回来了就好,想不到信儿已长这般高大了。”二人双手相挽,一阵激动。梁红玉也是兴奋之极,道:“这儿怕人多嘴杂,信儿不如先到韩伯父府上去住罢。”
赵信暗道:“敢情这次是吴天聪被我惩罚得不服,是以跑去找来了韩伯父伯母对付我,我若留在这儿,不知这吴天聪还会给我添什么乱子来。”当下道:“也好。”回头对白狐女道:“师姐,咱们到韩伯伯家里去住罢。”二人也不用收拾,便跟韩世忠夫妇出花园而去。
吴日升和师爷闻讯赶至,向韩世忠抱拳行了一礼,道:“韩元帅光驾敝府,吴某不曾远迎,恕罪恕罪,不知韩元帅要带太……公子爷到哪儿去?”
原来吴天聪养尊处优横行霸道惯了,几时被人欺负过?昨天被打了几十大棍后,心里很不服气,便瞒着其父去找韩世忠给他作主,梁红玉何等聪明?听吴天聪将遭遇和“赵言甚”三字说出后,立时料到是太子赵信了,即和韩世忠率了数十兵将赶过来。吴天聪不敢让父亲知道,带着韩世忠从后院小门进入,直闯进了赵白二人所居的花园里,吴日升和师爷在前堂得知后,才急急赶来。
韩世忠笑道:“吴大人,我来领公子回我家去居住了,不与你儿子争了。”吴日升拉着韩世忠手臂,急道:“韩元帅,公子爷原来在我府上住得好好的,怎么你要邀到你那儿去住?这不是乱套了吗?”
韩世忠哈哈一笑,道:“吴大人,我韩世忠做事都喜欢乱套的,你不知道吗?”甩开了他手腕,领着赵白二人和一干官兵出后园小门去了。
吴天聪一下疑住了,忖道:“我不是找韩元帅来给我作主的么?怎么反而邀这小子到他的元帅府去住了?”吴日升看着韩世忠硬抢去了赵、白二人,知此事是儿子所为,气得七窍生烟,将一股怒气都发在了吴天聪身上,“啪”的在他脸颊上打了一巴掌,骂道:“饭桶!蠢才!”
吴天聪被打得更加懵了,吴日升又一巴掌过来,打得他脸颊指痕如血,吴天聪转了两转才稳住身子,哭丧着道:“爹,你为什么又打我?”
吴日升怒道:“你这个浑小子知道什么?你知道那个赵公子是谁吗?”吴天聪道:“不就是个赵言甚吗?孩儿可没见他有什么了不起。”吴日升气得险些昏厥过去,道:“你,你个蠢才!饭桶!赵言甚合在一起不就是赵谌么?赵谌是谁?”
最后几字一出,除那师爷已知情外,吴天聪和一班家奴再蠢笨也已知晓了,瞪大了眼睛,半晌也说不出话:“什,什……么?那人是……是大宋太子?”吓得将一泡尿尽都撒在了裤裆里。吴日升又怒骂道:“蠢才,要不是我打了你数十棍,消了他心头怒气,你一条狗命还有么?”
吴天聪一下摊坐在地,道:“是,多谢爹救了孩儿一条性命,但是爹你为什么不跟我早说?”吴日升怒道:“你没看见太子不让人说么?”
吴天聪忽然眉开眼花的站起身,笑道:“爹,那你应该多谢我才是,是我找来韩元帅,把这个太岁爷请走了,以后便没有人管着我们了。”吴日升气得差点儿又晕厥过去,在他头上又擂了几拳,打得吴天聪哭喊求饶不已,这才骂道:“你这满脑脓包,你老子我怎么生下你这么一个混球?多少人要巴结太子请太子来住还不可得呢,你却要将他赶走?你想若是我们将他侍候得好好的,日后他登基后,咱们岂不是可以飞黄腾达?说不定还可出将入相呢,你,你不见韩世忠硬把他接去了么?你,你这个浑小子,把爹一生的心血都废掉了……”说至最后,激动不已,又要扑上去打。
那师爷生怕他背过气去,急忙将他拉住,道:“大人息怒,大人息怒,这也是公子爷一时无知,咱们可另想善法再请回太子……”连连向吴天聪使眼色,吴天聪这才趁机逃去了。吴日升仍气得喘不过气来。
赵信和白狐女到了韩世忠元帅府上,韩梁二人见白狐女天生丽质,如神仙一般不可方物,皆感诧异,梁红玉道:“不知太子到哪儿认识了这样一位容色丽绝的姑娘?”赵信知道她精明过人,自己若说话有假,她必会知晓,干脆将自己如何拜师,后又偶遇拜入神女派,现已是师姐弟关系简略说出,至于神女派详情,却不多说。
韩世忠和梁红玉听完后,惊诧不已。梁红玉道:“原来信儿说已拜入神女派门下果然是真的,我们当初想让你拜童前辈为师,幸好没铸成错事。”韩世忠点点头,道:“信儿去少林寺不久,江湖中到处出现信儿,原来是因为白姑娘之故。”梁红玉道:“是啊,那时我们和岳元帅真替信儿担心,不知发生甚么事了,可又无法去打听,也不知信儿到了哪儿去,哪个是真的信儿。”
赵信道:“信儿让两位伯伯和韩伯母费心了。啊,是了,韩伯伯和韩伯母可有少林寺什么声息么?”他初在少林寺受辱时,恨不得朝廷重责少林寺,现下他心境平和,倒怕少林寺遭罪了。
韩世忠摇了摇头,道:“韩伯伯顾着要和女真人打仗,是以也无法去打听。”赵信道:“也是。”韩世忠遂向赵信禀报镇江军情:“数月前,完颜兀术自江北挥军南下,所到之处纷纷失陷。我和岳元帅当时正镇守各处,并不能及时赶来救援。完颜兀术一路掳掠南下,现已得金帛财物数百车,欲收军北还。取道秀州和平江时,周留守和汤知府皆已遁去,今欲经常州过镇江,已被我和你韩伯母截住于黄天荡。”
赵信道:“原是如此,怪不得我和师姐过秀州和平江时,见州城破败,又没多大相斗痕迹,想不到周望和汤东野已不战而逃,一切有劳韩伯伯和韩伯母了。”韩世忠道:“嗯,今完颜兀术被围困于黄天荡中,已黔驴技穷,若不出甚意外,韩伯伯定能将他牵缚于阶前。”
梁红玉当下命人先收拾两间上房让二人稍作歇息再为二人洗尘。
安排停当二人后,梁红玉对韩世忠道:“忠哥觉得那位白姑娘如何?”韩世忠道:“什么如何?”梁红玉道:“忠哥不觉得这位白姑娘堪称绝世美人么?”韩世忠道:“嗯,确是甚美,那又如何?”梁红玉道:“你没瞧出信儿有什么不同吗?”韩世忠呆愣了半天,想不出赵信有什么不同,道:“信儿比以前长大些了,也懂事多了。”
梁红玉道:“难道忠哥没瞧出他们早已超出同门之情了吗?”韩世忠哈哈一笑,道:“我还道夫人瞧出什么了呢?信儿长大了,终究要成婚,这是人之常情,无可厚非之事。当年那么多人要扮成信儿骗白姑娘,可知她绝美,信儿能无动于衷么?”随之笑容一敛,道:“夫人可不要做出什么傻事来,惹信儿恼恨我们夫妇俩。”
梁红玉道:“我才不会做出甚傻事呢。”韩世忠道:“嗯,有些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梁红玉道:“我看太子对那白姑娘甚是痴恋,只是担心信儿一身负大宋中兴之任,若沉溺于儿女私情中,以后不思收复中原,做个荒淫之君,忘了他在漠北的父皇母后那便糟了。”
韩世忠笑道:“嗯,英雄难过美人关,古来有之,能过得了便过,过不了,哈哈,哈哈……”梁红玉忽然红了脸,韩世忠继续哈哈笑道:“当年我也是难过美人关,是以栽倒在夫人手里了。”韩世忠性情豪迈不羁,梁红玉也是巾帼英雄,二人相差十多岁,但在一起谈论风月时,不避市井无赖之辞,于谈笑间更增恩爱。梁红玉仍红着脸道:“好啦,这些皆是陈年旧事了,说出来被儿辈等人听见,可没脸皮见人了。”韩世忠又大笑两声。
梁红玉道:“太子要是沉迷于这女子,忘了家国江山,虽是人之常情,那也是大宋的不幸了。”略一顿,又道:“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了一个秘密。白姑娘左掌掌痕是横断的。”
韩世忠诧道:“这有什么不妥么?”梁红玉道:“断掌克夫之说,自古有传,将军没听说过么?”韩世忠嘿嘿一笑,道:“算书卦本所说,岂可信得?你是学武行伍之人,也迷信此道。”
梁红玉道:“非我迷信,无风不起浪,梁山八义中的谢二哥不也是这样说么?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信儿是大宋之望,岂可让他稍涉险地?”
韩世忠想起赵信身负之望,顿时沉吟不语了,过了一阵,才问道:“那依夫人之意如何?”梁红玉道:“不知白姑娘对信儿如何了……”韩世忠明白妻子之意,正色道:“夫人是欲劝白姑娘离开信儿么?夫人可别乱来,闹得太子对我们夫妇恨之入骨。”
梁红玉笑道:“我还不想信儿恨我们一辈子呢,若白姑娘肯自愿离开信儿便好,若白姑娘不肯离开,我也是没法。”韩世忠点了点头,心下略吁了一口气。但仍隐隐担忧,妻子机变过人,难保她暗中仍使了什么手脚,到时累得他们夫妇二人带枷入狱。
当晚,韩世忠梁红玉命人整治了一桌酒席摆在花园里,为赵、白二人接风洗尘。四人围桌宴饮,赵信甚是高兴,率先起座敬了韩世忠夫妇数杯美酒,慌得夫妇二人起座还礼,又举杯回敬。白狐女不善饮酒,浅尝即止,夫妇二人也不强勉。
赵信不胜酒力仍喝了数杯白酒。韩世忠高兴不已,道:“信儿肯喝酒便是最好了,韩伯伯正愁无酒友呢。”三人谈笑风生,推杯换盏。不多时,明月东升,斜照入院,月光如银,更添兴浓。
但赵信酒量不及韩世忠十分之一,往往喝得一杯,韩世忠已喝了五七杯。梁红玉酒量也是甚豪,与丈夫对饮,毫不逊色。二人越饮越有精神,赵信则已喝得醉意酩酊。白狐女暗暗担心,她只吃了半碗米饭和些果品点心,大多时候是停箸瞧着三人谈笑饮酒。
梁红玉见丈夫又要向赵信敬酒,笑道:“信儿喝得也差不多了,怎能和你这酒坛子比?且咱们也不可因一时小胜,忘了大敌,我想完颜兀术是著名敌帅,倘若被他逃去,必来复仇,将军未得成功,反至纵敌,岂不是转功为罪么?”
韩世忠摇了摇头,大笑道:“夫人也太多心了,信儿如何能这般快便喝醉?且男子汉大丈夫须当醉卧沙场才是,至于那完颜兀术被我们困在黄天荡,已入死地,还有什么生理?他是插翅也难逃了,待他粮尽计穷,咱们再将他手到擒来。到时信儿的爹爹妈妈也很快迎回啦,哈哈,哈哈。”大喜之余,拿起筷子敲击着桌子和杯盘碗盏唱了起来: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道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龙虎啸,风江泣,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笛管,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敲碎,问蟾蜍,圆何缺?”
此时月挂中天,赵信虽已大有醉意,但听了这词后,仍道:“好,韩伯伯果然作的好词,信儿再敬你一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梁红玉笑道:“他只会喝酒,哪会作什么好词?”韩世忠打了两个哈哈,将一碗水酒也一饮而尽,道:“夫人你莫笑我,我如那诗仙李白一般,需要喝多些酒才能作出好词来,你若不让我喝酒,只怕酸词也作不出半句。”
梁红玉道:“敢情你是喝多了,看你在信儿的面前胡吟乱唱些什么?”韩世忠哈哈笑道:“今夜难得和信儿共饮,须当对酒当歌,一醉方休才对,信儿知晓我性情,又如何会怪我?”
梁红玉只得对赵信道:“你韩伯伯就是这样,三杯酒下肚,便忘乎所以了,还望信儿勿怪。”赵信道:“韩伯伯是人中豪杰,信儿敬佩还来不及,如何会怪?”
他虽喝得大醉,身子不能自持,但意识尚是清醒,暗道:“韩伯伯和岳伯伯忠义侠气,均是人中龙虎,岳伯伯循规蹈矩、言辞谨慎、不喜说笑,有君子之风,韩伯伯则粗旷豪迈,爱喝酒说笑,甚至有些粗俗,有豪士之慨,未免细心不足,幸而韩伯母足智多谋,机敏过人,能补其失,夫妇二人相得益彰。”
韩世忠哈哈一笑,举起酒坛又喝,但头重脚轻,手臂一软,那坛子“啪”的摔在地上,打得粉碎,他抓起另一只酒坛又要喝,梁红玉欲要去阻止时,听得酣声微起,转头一看,只见赵信已伏在桌旁睡着了,白狐女正叫着他:“信儿,信儿。”当下忙和白狐女搀扶着他回房中歇息。
韩世忠则仍在桌底自斟自饮,叫嚷着:“信儿,来,来,韩伯伯再和你喝几碗,再作几首好词你听……”又敲击起摔破的几瓣碗片,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却不知赵信早已进房中酣声大作了。
梁红玉安排停当赵信后,出来见丈夫仍在桌底下自饮得不亦乐乎,摇了摇头,一阵气苦,只得也扶他回了房中,然后出来吩咐诸将多备舟艇,彻夜巡逻,以防不测。这一席酒,直吃至月落参横,方才散席。
次日一早,梁红玉领着三个儿子韩彦直、韩彦质、韩彦古去巡视了一番江面,江面无风,敌舟不似有行动,这才放下心,回来向赵信房中走去。白狐女守在赵信床前,赵信酒醉犹未醒。梁红玉向白狐女招了招手,唤白狐女出了房,笑道:“你的信儿不会有事的,天亮些便醒了。我那个酒鬼也还没醒呢。”白狐女略略放下心。
梁红玉又笑道:“白姑娘,你可长得真是标致,哪个见了,都说你是天上的神仙织女一般。”白狐女面一红,道:“韩夫人,你别笑话我。”梁红玉笑道:“韩伯母可没有取笑你,想我年轻时,也没有你一半容貌呢。”梁红玉是营妓出身,但只卖艺不卖身,声貌噪于一时,艳煞多少公侯才子,但她均不放在眼里,直到后来遇韩世忠,才与之结为夫妇。
梁红玉道:“白姑娘将来打算和信儿如何?”白狐女道:“我离不开信儿,信儿也离不开我,我们将来仍是要回天山去。”梁红玉心下一凛,道:“你信儿答应你了么?”白狐女点了点头。
梁红玉暗惊:“如此看来,信儿当是唐明皇和他上皇爷爷一类人物了,我要不要劝阻他们?若等到他们将来感情弥坚只怕更难劝阻了。嗯,为了大宋江山,为了他蒙尘塞外的父母,我纵是惹得太子震怒,杀了我们夫妇又如何?”当下笑道:“白姑娘,今天是镇江圩日,赶集的人很多,叫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得紧呢,不如我陪白姑娘到镇上去找人算上一卦,看你能不能和信儿在一起如何?”
白狐女心下一动,但又有些不放心赵信。梁红玉道:“你信儿在府上自有人照料,不必担心,且我们去一会儿便回了,说不定回来时他尚未醒呢。”白狐女踌躇片刻,这才随她而去。
二人来到镇上,不少百姓有认得梁红玉的,纷纷过来打揖问礼,梁红玉不住点头笑答。二人到了一算命占卦的老者跟前,那老者是个佝偻老头,手中举着一白幌子,上书“神算子触机测字”几字,忙道:“测字算命,前世今生,今生来世,姻缘财运,无不应验,逢凶化吉,消灾化难,无不解除。”看了白狐女一眼,忽道:“这位姑娘中印阴晦,神光焕散,命虽大贵,却无福禄可享。可否容在下算上一卦?如若有误,算资加倍奉还。”白狐女犹豫片刻。
那算命先生道:“老夫自小研习伏羲八卦,深谙五行玄机,天地气数,数十年来阅人无数,不但能断眼前祸福,更可测未来贫寒富贵,人生姻缘,若在下算得不错,姑娘左掌应是断掌之相。”白狐女初时并不信他,待他说出自己断掌时,大吃一惊:“他怎么知道?”张开手来,问道:“断掌又如何?”
那老者又道:“女子断掌是克夫之相,姑娘虽貌若天仙下凡,但命相太硬,暗携弓箭,一生注定和所慕之人相克。”
白狐女神色一变,惊道:“我并无害信儿之心,如何会克他?”那老者道:“命相即是天相,岂由人心所定?”白狐女惊道:“那该如何是好?”那老者叹了一口气道:“既是天相,便无机可解。姑娘只怕一生难以如愿。”白狐女道:“当真无机可解么?”那老者道:“姑娘现下唯一之法,便是及早离开那信儿。否则那信儿定有不测。”
白狐女神情大黯,想不到刚和信儿两心相悦,便要遭此命中之厄。想起和赵信朝朝暮暮相处,又怎能忍心分开?一时愁肠百结,泫泪欲滴。梁红玉忙付了算资,和白狐女走了开去。
白狐女心下暗悲,不解问道:“我喜欢信儿,如何会克他?”梁红玉笑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不是不想克便不克的。”白狐女满腹狐疑的看着她。
梁红玉又道:“白姑娘,你知道你的信儿是谁么?”白狐女双眼睁得大大的,道:“信儿便是信儿,会是谁?”梁红玉道:“也罢,我将一切告诉你罢,你的信儿可是大宋太子。”
这“大宋太子”四字一出口,白狐女一下惊呆住了,犹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久久回不过神:“怎么?信儿原来竟是大宋太子?信儿怎会是太子?不会的,不会的,他怎么会是大宋的太子?他从来不跟我说起过……”她初时只道赵信长于平民之家,后来到了镇江知府后,以为赵信的家世是一般官宦之家,再后来见元帅也来敬请后方知赵信有更大来头,现下才知道他竟然是太子!
梁红玉又问道:“白姑娘刚一开始和信儿认识时,信儿没跟你说他是帝皇家世吗?”白狐女摇了摇头,梁红玉道:“也许他瞒着你,是怕你多心不肯随他到中原罢。其实信儿便是大宋太子,此事千真万确,他当年极得他祖上爷爷疼爱,赐封为‘嫡皇孙’,这是大宋立国百多年来从未有过之事。若非女真人南下,此刻信儿还在皇宫里坐享着他的太子之福呢。”当下将靖康惊变,大宋君臣嫔妃三千余人被掠向漠北诸事说给了她听。白狐女只听得惊震连连,如梦初醒。
梁红玉又道:“后来他和太傅逃回了中原,不过,太傅却死了,他在太行山中过了数年叫化子一般的生活,直到被岳元帅发现了他,将他告诉了朝廷。不过,皇上并没有将他接回朝廷去,而是将他送到了少林寺出家,说是代国修行,少林寺众僧对他并不好,还污赖他杀了南通大师。”白狐女点了点头,此后之事她也知道了,忍不住低声道:“原来信儿是为此在少林寺,信儿他可真命苦。”
梁红玉道:“是啊,他从一个万人敬仰的太子流落成江湖孤儿,这当中的滋味只有他知道。你和信儿情深义重,令人很是敬佩,但信儿是不能和你回神女峰去的,他是大宋太子,将来要登基为帝,收复大宋失土,打败女真人,迎回他亲人,你想他如何会随你回天山去?”白狐女心下一悲,眼中泪水欶欶滚落。
梁红玉见她悲咽,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做大宋的皇后?”白狐女道:“我只想过要做信儿的妻子,一生一世和信儿在一起,并没有想过做什么大宋的皇后。”
梁红玉道:“做信儿的妻子便是做大宋的皇后了。”白狐女脸色越来越黯然,她嫁给赵信为妻也心下惊惴,生怕赵信家人嫌弃了,现今如何敢想做皇后?只觉和赵信之事越来越渺茫。
梁红玉忙又道:“白姑娘,也许我说的算不得真呢,你也不要伤心,待会儿你问你的信儿去罢,看他是否会和你回天山去。”白狐女才略略收起悲意,和梁红玉回了元帅府。
白狐女回至自己的房中,思虑刚才梁红玉所说之话。过不多时,赵信便醒了,过来找白狐女,见白狐女坐在床沿处,笑道:“师姐,你什么时候醒了?昨晚信儿喝多了,真是对不起。”白狐女“嗯”的应了一声。赵信道:“师姐,昨晚信儿做了一晚的梦,刚才还做梦啦。”
白狐女道:“梦到了什么?”赵信眉飞色舞道:“梦到我们住在一间大院里,有亭台楼阁,舞榭歌轩,想有什么便有什么,信儿还梦到一个荷花池啦,开了很多的白荷花。信儿还和师姐荡着莲舟去采摘呢。”白狐女低头不语。
赵信仍在道:“嗯,师姐不是喜欢荷花吗?以后信儿便造一个大大的荷花池,朝夕和师姐在里面划船采荷可好?”白狐女道:“你如何会有这些?”
赵信狡黠一笑道:“大丈夫生于天地间,自当博取功名,信儿决定学那汉时的霍去病、卫青一般,驱除达虏,纪功燕然,到时便什么都有啦。”白狐女看他玩世不恭胡闹一般,又如何像纪功铭世的大将军了?心下更加凄苦:“信儿,你骗得我好苦,你还要骗我么?”忍不住要掉泪,道:“驱除达虏,纪功燕然,岂是那么容易做得到的?”
赵信这才发觉她神色有异,忙问道:“师姐,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吗?”白狐女暗道:“我断掌克夫之事断不能让信儿知道,否则他要离开我了,嗯,回了天山去,便没有人告诉信儿说我克他了,以后我和他在一起,处处让着他,不克他便是。”抬起头,道:“信儿,咱们离开这儿回天山去好不好?”
赵信莫名其妙,道:“师姐,我们不是在这儿好好的么?干么要回去?且我们才刚到中原……”白狐女道:“我只是想回去,你肯不肯陪我回去?”赵信道:“是不是韩伯父或韩伯母对你说了些什么?我找他们去。”白狐女忙将他拦住,道:“他们没做什么,也没对我说什么。”
赵信道:“那师姐怎么了?”白狐女道:“信儿,你为什么瞒着我?”赵信道:“信儿瞒师姐什么?”白狐女再也忍不住,转过身去,道:“其实信儿是大宋的太子,是不是?”赵信一下惊诧住了,不知她何以得知此事。白狐女眼睛眨也不眨的瞧向他,道:“是不是?”
赵信只得点了点头,道:“是,但信儿不是存心想骗师姐的,信儿怕说出后,你会离开信儿才……”
白狐女又问道:“那信儿是不是很想当皇帝?”赵信道:“信儿也不是很想当皇帝,不过信儿从小便想好好励精图治,造福于天下百姓……”
白狐女一下明白他何以知道那么多唐明皇的故事了,何以能在神女派中侃侃而谈了,原来他出身高贵,精读通史,所谋事大,登时一颗心直往下沉,暗道:“看来韩夫人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信儿他真的很想当皇帝,不愿和我回到神女峰去。”想到这儿,顿时心如刀绞,对赵信道:“信儿,我有点累了,想歇息下。”赵信道:“那师姐好好休息一下罢。”退出了房去,带上了房门。
赵信回房中后惴惴不安,忖道:“是谁对师姐说了我太子之事?不过说了太子之事也没什么,此事迟早师姐也是知道的,师姐一定心里还有其它事,到底是什么事?是韩伯母对她说的么?除了她还有谁?她虽表面对我极好,内心一定另有目的,他们当初让我上梁山拜那童老贼为师就甚可疑。嗯,看来我还是和师姐离开这儿为妙,师姐既已知道我的身世,当不会再离开我了,我还是和她去拜见九皇叔罢。”心下主意已定,遂折回白狐女房中找人。
赵信轻敲了两下门,叫道:“师姐。”屋里并不闻声响。他又敲了两下,道:“师姐,信儿有话对你说。”仍是一般无应。
赵信一惊:“难道师姐出什么事了?”急推门进去,房内帐帘高挽,绣花被褥折叠得整整齐齐,白狐女已不见。
赵信吃了一惊,忙叫了两声:“狐儿,狐儿。”又赶到花园、厅堂等各处寻找,仍是不见白狐女身影,再回到房间梳妆台上细看时,只见师姐所用的梳子等物也不见了,一下慌了:“难道师姐已走了么?她说要歇息一下,原来是借机支走我要离去的么?她到哪儿去了?莫非……莫非她已回神女峰?”想到此,急忙到马厩中牵出一匹快马,也不知会一声韩世忠和梁红玉,径往西北方向疾驰而去。
驰出了十余里后,并不见白狐女身影,心想师姐在这短短的小半个时辰里是不会去得这般远的,急忙又绕向别处寻找,一般没有着落,心直往下沉:“师姐到底到哪儿去了?看来要知此事,得去问一下韩夫人了。”遂又赶回江边大营处去找韩世忠夫妇。
到了中军大帐外,却闻韩世忠夫妇正在和诸将商议擒完颜兀术之法,心道:“他们正在商议军机大事,我能进去打扰他们么?还是让他们对付完颜兀术要紧,我自己想法去寻师姐罢。”便又上马,一拉马缰悄悄退出了营去。
赵信跃上了马背,心想师姐离去必是回神女峰,继续往西北方赶去。他一口气奔出了二三十里,仍不见人,暗觉蹊跷:“依师姐脚程,这两个时辰当不会赶到这儿才对,难道师姐也是骑马而回?”又打马而驰,这般赶了数天后,走得又饥又渴,见山脚下有一条小溪,遂到溪边掬水而饮。
忽一阵兵器相交声叮叮当当不绝于耳,且越来越近,赵信转头瞧去,只见一大群金兵正围着一淡黄衣衫的女子在斗。那女子清秀可爱,一张脸胀得通红,大滴大滴的汗水不住从脸上滴落,更添娇俏惹人,正是在镇江知府处骂自己狗官的使双剑女子,忍不住一喜:“这番遇着了,岂能不好好治一下她?”打定主意,便躺倒在草地上休歇。
那女子使两把短剑,上下翻飞盘跃,众金兵俱近身不得,地上已躺了六七具金兵尸体。忽然,那女子“啊”的一声惊呼,肩头中了一枪,伤口处鲜血流出,染红了半片衫子,又惊又怒,骂道:“你们这些狗鞑子。”猛地回身,将那刺中她的金兵脑袋砍作了两半。
又斗了一阵后,那女子因失血过多,筋疲力尽,进退间双脚虚浮,双手只挥剑胡乱劈刺,剑法大是凌乱。众金兵见她气力耗尽,围斗得更加紧了。
一金兵乘她不备,抬枪往她左腿刺去,那女子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数名金兵趁势挺枪猛刺。那女子就地一个打滚避开,然后回身压住了那数根长枪,长剑一划,那数名金兵中剑倒了出去。
那女子咬紧牙关又站起,赵信见她重伤之下,仍自拼斗不休,对她暗暗生出几分敬意,眼看一名金兵乘她不备又挺枪从她后侧刺去,若是刺实,便是透背破腹之祸,忙拾起一颗石子,“嗤”的打向那人手肘处的天井穴,那金兵手臂一麻,长枪脱手坠落。那女子一剑将他刺死。
赵信往脸上抹了些泥巴,叫道:“奶奶的,谁在这儿打架,吵了你爷爷的好梦?”提着水囊当酒囊,假装醉酒,歪歪斜斜的冲了上去,侧身一点,将一名金兵点倒,然后又歪歪斜斜的压倒了一名金兵。
他每每于那女子危险时,便或跌或撞或滚过去,将她身边的金兵点倒刺死,口中装作满口醉言,那女子大是奇诧,想不到如许荒僻之处,竟会有一酒鬼出现,且这酒鬼还“醉有醉福”,能伤金兵,一时浑忘了打斗。
赵信“醉熏熏”的道:“他奶奶的,这些鞑子竟敢到我大宋来撒野,瞧我大宋的官爷爷不好好的教训他?”那女子见一名金兵向他偷袭,叫道:“小兄弟小心。”
赵信道:“我是官老爷,可不是小兄弟。”跌跌撞撞的反转到那金兵身后,伸指“嗤”的点向那金兵腰间章门穴,那金兵哼也不哼应指而倒,赵信顺势又把另一名金兵撞得肋骨断折。
那女子见他误打误撞,竟杀了许多金兵,诧异不已,当下奋起勇力,又将两名金兵砍翻,余人见状,这才呼喊一声撒腿跑了。
那女子走到赵信跟前,道:“多谢官老爷帮我杀敌,救了我一命。”赵信醉醺醺的道:“那你说我是好官还是狗官啊?”那女子道:“嗯,你是好官。”赵信道:“那你跟好官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叫范铁芙。”赵信大大咧咧的道:“这名字不好听,一听就知道是当不了官的,即使能当官,也是当狗官的。”范铁芙心下微有些气,道:“是,民女只是一介草民,当不了官的。不像官老爷你官运亨通,地为床,天当被,把这官当得威风八面。”
赵信知她是骂他醉卧于地,天地为被席,心下好气又好笑:“这女子果然伶牙利齿之极。”问道:“嗯,你对本官说说,金兵为何要杀你?”范铁芙道:“我要和我表哥去刺杀完颜宗望,不小心惊动了他们,于是被他们一路追杀到这儿来了。”
赵信暗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道:“你们为什么要去刺杀他?”范铁芙道:“我爹是燕山府守将王安中,死在完颜宗望手上。”赵信暗惊:“她的父亲竟是王安中!当年正是这王安中私放了张觉,引得女真人驱兵南下……”
原来这女子正是当年张觉和王安中在燕山府城头饮酒时,慕父亲武功走出来欲学判官笔功夫的王铁芙,忽忽数载已出落成一亭亭少女。
赵信吃惊过后,想到王安中经年累月戍守边关,恪尽职守,于大宋也有极大功劳,对范铁芙之芥蒂便荡然无存,道:“你爹既然姓王,你为何又姓范?”
范铁芙道:“我爹为了不让别人找到我,让我另改了姓氏。”赵信顿即明白:王安中是怕我大宋或女真人抓到他女儿将之一齐杀了,是以让她改了姓氏。这范姑娘将如此重要之事随口便告知了别人,可见也是一个口直心快的人,想到太傅也曾给自己改名字,二人经历相似,心下大是高兴,又问道:“你的表哥是谁啊?”范铁芙道:“我的表哥叫方亳。”
赵信一震,道:“方亳?是不是帮源峒方腊那个大反贼的儿子啊?”范铁芙气道:“不许你这样说方伯伯和我表哥。”
赵信道:“好,不说,那你表哥呢?”暗地里嘀咕:“我见着那小贼时,非一剑刺死他不可。”
范铁芙摇了摇头,道:“我们说好在这儿见面的,但现下仍不见他来。”说罢,转身欲行。赵信道:“姑娘到哪儿去?”范铁芙道:“我要去刺杀完颜宗望,为我爹报仇。”说罢,头也不回的去了,
赵信一诧,欲要问完颜宗望在哪儿,忽然明白:“原来她以为完颜兀术是完颜宗望了。”不由对她肃然起敬,“她孤身一人如何能近完颜兀术身边杀得了他?现今师姐不见影踪,我且和她一起去刺杀完颜兀术也好,等杀了完颜兀术后,再去寻师姐。”心念及此,忙去找马,待找到马骑回时,范铁芙已不见了,赵信只得独自往镇江方向而回。
驰出二十余里后,天已黑下来,赵信忽见江边一片船桅林立,江火星罗棋布。一队队脑后拖着长辫子的金兵在巡察,暗惊道:“难道完颜兀术已打败韩伯父韩伯母,逃出来了么?”生怕范铁芙已潜进女真人的营中有甚危险,忙也潜进了营去。只见四处寨栅鹿角相连,旌旗林立,营帐如棋,连绵数里,而江面上更是战船密布,高桅如林。
他小心朝前摸去,若遇岗哨或巡兵,即就近往一旁营账躲藏去。摸索前行了一阵后,终于看见前面一顶大帐甚是气势不凡,帐顶上饰着琉苏、旌带。而大帐四周,燃起了数堆大火,火光熊熊,将四周照得一片光亮,一队队重兵来回巡防。
赵信知那是完颜兀术的营帐了,略略放心:“这儿并无慌乱之象,看来范姑娘还没至。我刺杀完颜兀术之事可不能让女真人知道,否则只怕要累及我还被囚在北地的父皇母后和上皇爷爷等人。”伸手入怀,握紧了一把匕首,小心潜摸到了完颜兀术大帐后的一顶小帐中,将两名金将刺死,然后贴耳往里听去。
只听帐里一片斛杯交错之声,一洪亮的声音低叹了一声,道:“我二兄长宗望攻破大宋,掳了大宋双帝北回两月后,便不幸亡故了。”赵信一震:“完颜宗望已死了么?怪不得由完颜兀术来侵我大宋了。嗯,天理昭昭,他两次破我大宋,有干天和,是以才遭此天遣。”
那洪亮声音继续道:“本王代兄伐宋,也算顺利,不想遭到那韩黑子围困黄天荡,幸得孤英雄和方少侠献计挖通老鹳河故道得以直通秦淮河,又助本王烧了韩世忠的大军和战船,本王先敬孤英雄和方少侠一杯。”帐中三人将酒一饮而尽。
一人笑道:“韩世忠夫妇想必此刻尚在救火呢,他岂料得到梁王已经安然至此。”
赵信大吃一惊:“这声音洪亮之人是完颜兀术了,他,他当真逃出来了。”又是惊怒又是惋惜,“韩伯伯终究大意了些。”
原来天会五年,完颜宗望在燕京打马球中暑而亡,天和八年,其四弟完颜完颜兀术代兄侵宋,带着从江南各地掠夺的大量金银财物沿运河北还,至镇江时,遭到韩世忠的阻截。韩世忠水师战船高大,扼守江口,金军无法通过,被困黄天荡。金军虽然兵多,然船小而少,又不善水战,交战数十回合损失惨重,双方相持四十八日。
完颜兀术求赏脱身之计,有人夜入军中献计挖老鹳河故道,完颜兀术遂命军士循老鹳河故道一夜开凿一条三十里长的大渠,通到秦淮河,逃往建康。韩世忠发觉后,急忙追赶,以战船封锁江面,继续拦截完颜兀术。那人又献破海船渡江策:海船无风不动,以火箭射其篷帆,不攻自破。完颜兀术遂命连夜赶制火箭,令将士驾小船射韩世忠大船。韩世忠篷帆着火,宋水师被烧死、淹死的不可胜数,韩世忠、梁红玉和少数将士在瓜步弃舟逃回镇江。
赵信对这两个献计完颜兀术的恶贼恨得咬牙切齿。
完颜兀术道:“二位助本王脱困,本王无以为谢,所掠大宋金银珠宝,二位随便去取即是。”那方少侠道:“多谢王爷美意,但晚辈并非为金银财帛而来。”完颜兀术“哦”了一声,道:“不是为金银财帛,那为什么?”方少侠道:“晚辈欲向王爷借兵两万。”完颜兀术大诧。方少侠道:“韩世忠攻破了我家营寨,害死了我爹爹,我要为我爹报仇。”完颜兀术更加奇诧,道:“方少侠的令尊如何称呼?”方少侠道:“家父单名一腊字。”
完颜兀术一阵惊喜,道:“啊,令尊便是浙东帮源峒起义震动大宋半壁江山的方腊方令圣公,失敬失敬了。怪不得二位这般恨韩世忠。”又向二人敬了一杯酒。
赵信则是惊怒连连:“原来此人乃是方腊的儿子方亳么?”一时气怒之极,握紧了手中之剑。
完颜兀术道:“早闻方少侠已随方峒主被害,原来是讹传。不知尊师孤英雄高姓大名。”那方少侠作了一礼,道:“家师姓孤名杖阎。”完颜兀术却没听说过“孤杖阎”之名,孤杖阎道:“孤某微名,不入梁王法耳,不知梁王肯否借两万兵马?”
完颜兀术沉吟片刻,道:“要借兵马,须得经我回朝和众位勃极烈商议,我大金陛下首肯才得,兀术一下也不敢擅借这许多兵马。”
孤杖阎道:“王爷此番北返,赵宋必调整军马,重铸防堤,若王爷肯借与我们军马,我们还可在王爷暂退后再扰赵宋。赵宋疲于应付我们,必难以顾及防北事务,王爷日后重进中原,仍可势如破竹,无敌天下。到时我等起兵与王爷南北互应,前后夹击,灭亡赵宋指日可待了。”
完颜兀术大喜,道:“好,本王这就马上派人向我大金皇帝陈明情由,想我大金陛下不会不借兵马给你们的。”方亳和孤杖阎高兴之极。赵信只听得气愤填膺,惊怒交集,恨不得冲进去将此二人手刃数十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