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周婆婆扑到赵信身上,低头就要吸血,忽眼前一花,梅慈姑落到了雪地中。圣周婆婆吓得一屁股跌倒在地,随之一骨碌爬起,飞快的解了赵信的穴道,叫道:“快,你快抱我逃走,逃得越远越好,快,快……”催赵信站起,然后一下跃到了赵信身上,心中之骇异,实已到了极至。
梅慈姑冷冷的道:“你也是一个六七十岁的人啦,怎地还敢要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哥抱着?传将出去不是丢尽你的老脸么?”
圣周婆婆被她一阵讥诮,也觉无颜,且也知赵信难抱她逃得脱,便不再催促赵信抱她逃走,冷笑道:“我是输在这小子的手上,不是输在你这小贱人手上。”转头对赵信厉声喝道:“小子,婆婆今日是给你害死的,你知道么?”
赵信诧道:“小人如何会害死婆婆了?小人愿婆婆长命百岁,寿与天齐。”圣周婆婆怒道:“呸!你这小子若想婆婆长命百岁,便早该抱了我逃走才是。”突然一甩手,一把银针向梅慈姑射出,身子往后一撑,倒翻出去,往山上逃走。
梅慈姑一仰头,让过了迎面射来的夺命银针,手中长绫一抖,向她腰身卷去,一下卷住了她身子,随之臂上用力,圣周婆婆“呼”的被她卷拔了回,犹如拔一只大萝卜相似。
圣周婆婆借她这一回拔之势,猛发双掌击向她。梅慈姑惊呼一声,圣周婆婆这一回撞之力再加上双掌全力而击,力道比平时猛增了一倍,梅慈姑发觉上了她当,忙一咬牙,举双掌迎击。
只听“砰”的声响,梅慈姑往后连退了数步,口中吐血。圣周婆婆借势而击,一举奏效,欢喜之极,得势不让,又连忙猛扑上去,双掌击向梅慈姑头顶。但两声大响后,这次飞出的却是圣周婆婆,她没有了刚才那回拔之势,劲力大减,梅兹姑虽受了伤,圣周婆婆仍是敌不过,重重的落在两丈开外,口中吐血不止。
梅慈姑面色连变了数变,低头向双掌瞧去,原来适才对掌时圣周婆婆暗藏利针于指间,对掌一霎那刺进了她掌中。梅慈姑咬了咬牙,将利针拔出,便要去取圣周婆婆性命,圣周婆婆见不足以制她,从怀里掏出了一块青玉,道:“梅慈姑,你看这是什么?”梅慈姑大吃一惊,急忙撤招,圣周婆婆一掌击出。
梅慈姑登时一口血喷出,倒翻了出去,气息急促道:“你去哪儿来的这块青玉?莫非,莫非你知道我女儿的下落?”梅慈姑除李如彤外,十多年前另产下一女,但在满月不久被人盗去,这块青玉便是当年她系于孩子身上之物。这十多年来,时时刻刻梦牵魂绕,如何能忘?
圣周婆婆眉花眼笑,道:“不错。想知道你女儿的下落吗?”当下又扑了过去,梅慈姑要从她口中知道女儿的下落,不敢再伤她,又中了她两掌,只觉一股冰冷至极的真气如决堤之水般涌进了奇经八脉里,急忙提运真气,要将这股寒气堵住或调和。但真气略一运转,即被寒气冻滞,竟不能再动,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低呼道:“天蚕变?”她知真气无法运转,立时成了刀俎上之肉,圣周婆婆只轻轻一吐内力,即可让她吐血丧命,一己性命已交到了对方手中。
赵信并不知发生了甚事,大觉蹊跷。
圣周婆婆反败为胜,哈哈大笑,满心欢喜,其实她的“天蚕变”掌力远未练得到家,重伤之下威力更加大减,若不是梅慈姑为了女儿不敢多抵抗,她又如何能将寒气传入别人体内镇住人家真气?她马马虎虎得以将别人性命操在手中,开心之极,梅慈姑受伤之重,一时犹在其下。
圣周婆婆胜券在握,洋洋得意的笑道:“你的大女儿已进了皇宫里,小女儿也被我送到江南的妓院里去了。”梅慈姑登时泪湿眼眶:“如彤,师童……娘对不起你们……”随之仰头问道:“我的大女儿如何进了皇宫里?”
当年她被圣周婆婆打下深崖,将坠至崖底时,忽一眼瞧见了先前扔落的寒锁凌挂在崖边的石头上,忙一把抓过,不顾手腕断折之疼,将寒锁凌往一旁的冰柱卷去,终于得延缓了落势,捡得了一条性命。在崖底养了一年伤后,断腕得愈,也治好了掌伤,便觅路出崖回了折梅峰。张葵丘等人惊喜万分,纷纷请罪。梅慈姑问起落崖后诸事,得知女儿李如彤已和大师兄不好了,嫁给了二师兄,后来不知何故和二师兄林灵素一同不见了,估计是往神霄派去了。梅慈姑无心再在折梅峰,便到神霄派中找女儿和报落崖之仇。她心中有诸多疑窦:女儿和蒲燕阳闹翻,想必是因为她亲眼目睹自己被打下崖之故了,但那蒲燕阳何以要致自己死命?二弟子离开师门年久,何以会回折梅峰且还和女儿成了亲?
她到神霄派去走了一遭,并没找到女儿和林灵素二人下落。后来闻得蒲燕阳在山东,也去玉皇顶瞧了一番,玉皇顶上只剩一间破草庐和一池混浊的绿水,哪里有人影?最后决定去找圣周婆婆报仇,几次三番后,终于探听得圣周婆婆在太行山中,是以在悬崖峭壁间守候,果然遇上了。
圣周婆婆仍喜不自胜道:“你不肯进皇宫去,现下你的女儿不是进宫去了么?哈哈,一样遂了我的心愿。”赵信暗道:“原来这位梅前辈的女儿在皇宫里?那是谁?圣周婆婆本打算送梅前辈进皇宫里干什么?”他听说到关乎皇宫的事,登时留上了心。
梅慈姑道:“那我的小女儿呢?是你盗了她去么?现下又在哪儿?”
圣周婆婆露出几颗大黄牙,口沫横飞的道:“她么?确是我盗了去啦,我将她送到窑子去,想必现下正让哪个男人搂抱着欢心得紧呢,哈哈,不知她跟了多少个男人了……,当年你定要做节烈贞女,不肯进皇宫里去替我办事,枉我教养了十余年,现下你的两个女儿一在宫中一在窑里,供人玩弄,算是双倍还恩于我了,哈哈,哈哈。不过,你的两个女儿是和谁生的?怎么不姓折而姓李?难道她们不是折天罡生的么?”
梅慈姑想到两个女儿遭遇,心如心割,哪有心思回答她问话,突然拼尽全力,一掌向圣周婆婆击去。圣周婆婆料不到她竟会突袭自己,惊叫道:“你不想得知你女儿下落了吗?”不及挡架,一手花针又甩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大响,圣周婆婆手臂折断,仰躺在地上,满口血泡,仿佛只有出气没了入气,梅慈姑则俯伏在地,也摔得甚重,翻不过身来。圣周婆婆喘息道:“你,你不是已中我的花针了么?怎么还有力气?”梅慈姑从胸前取出一块软甲,道:“你这手‘千手花雨’可是专练来对付官兵的么?杀杀官兵还可以,又怎能伤得了我?”二人伤情不相上下。各自喘着粗气,一时谁也伤不得对方。
赵信一震:“梅前辈说这圣周婆婆又是送弟子进皇宫又是用花针杀官兵的,这圣周婆婆到底是什么人?她要干什么?”
圣周婆婆斜眼看见了他,叫道:“小子,你躲藏在石头后干什么?快来替我清理门户,我,我不咬你啦。”赵信并不敢过去。梅慈姑“呸”了一声,道:“我已断腕还武功给你,还是你弟子吗?”圣周婆婆道:“好,就当你不是我的弟子。”又对赵信道:“你既不肯替婆婆刃此仇人,那也作罢。你叫什么名字?快跪下磕三个响头,拜我为师,婆婆收你为弟子。”
赵信一喜:“若能拜她为师,学得这一身武功,以后就不怕别人欺负我了。”想起南熏门外险被范琼所杀,又在济州城被孔彦舟所擒,颇是心动,但这圣周婆婆乖张戾僻,绝非良善之辈,心下仍拿不定主意。
梅慈姑生怕赵信答应圣周婆婆,惊急道:“小兄弟万勿上了她大当,她是圣周宫宫主,从不收男弟子……这是她的缓兵之计,她现今杀不了你,日后……日后必定要杀了你。”赵信只听得不寒而栗。
圣周婆婆被她揭穿心计,大怒:“梅慈姑,你胡说什么?好,纵然我发过誓无法收得男弟子,但婆婆尚有一干女弟子,却总收得罢?”回头对赵信道:“小子,婆婆是神女派圣周宫宫主,现下婆婆要代弟子收徒。你是婆婆的徒孙,婆婆便是你的太师父了,你快来拜见太师父。”
赵信如置五里雾中,道:“不知我的师父是谁呢?”仍是不敢近去。
圣周婆婆怒道:“臭小子,世间不知多少人想拜入我神女派门下呢,你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又气又急,又一阵喘息,险些昏厥过去,最后只得道,“你想不想解去身上之毒?”赵信果然一下走近了几步,道:“婆婆肯给我解药吗?”随之又满脸失望,道:“婆婆不是说你这毒无药可解么?”圣周婆婆道:“我是说无药无解,可没有说无法可解。你投入我神女派,学了我神女派的武功,便可以解啦。”赵信将信将疑。
梅慈姑道:“她只是得了一张神女图,对那图恭恭谨谨,如奉神明,自居为神女派弟子而已,又是什么神女派了?你且问问她,可敢自居为神女派掌门?她不敢自居掌门,于是自封了一个神女派下圣周宫宫主,真是笑歪了天下人的嘴巴,是以她收的也只是圣周宫弟子,与神女派八杆子也打不着边。”
圣周婆婆大怒,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发黄的锦缎,道:“小子,你过来看看,婆婆是不是神女派门下?”赵信远远看去,果然见刻着一段小字:“先师去,余等助明皇入西蜀,杀安禄山史思明部将数百人,肃宗立,十一姐妹失散,此后不闻下落。夔州一舞后,绝剑江湖,欲再赴雪峰,随先师与云雪共缥缈。然茫无可寻。余揣研先师剑技十年不可尽得,憾之甚,仅悟出庸技数十式,难及先师之毛疵,且曰‘神女剑法’,惶恐以传先师之名。”其后注:“李十二娘大历三年。”
赵信和梅慈姑一下怔住了,梅兹姑虽入师门十余载,圣周婆婆从没出示这张锦缎让她见过,看来圣周婆婆是神女派传人是真的了。赵信则知道大历三年是唐代宗李豫的年号,距今三百多年了,这李十二娘是公孙大娘的最小弟子,史上说公孙大娘有十二弟子,怎么她说十一姐妹?从锦缎中的话来看,这李十二娘等十一名弟子曾助唐朝平复叛乱,名满天下,是很有功的,不知她们为什么失散了?后来李十二娘想去找师父,但茫无可寻,不知发生甚么事了?那位李十二娘生怕先师之名和剑法失传,是以创了神女剑法传世,她虽说“庸技数十式,难及先师之毛疵”,想必是极高明的,她故作谦说而已,忍不住怦然心动。
梅慈姑道:“小兄弟,那你问问她,神女派在哪儿?她可曾学过神女派的一招半式?”
圣周婆婆一阵面红,她之所以自始至终都不敢光明正大的自居为神女派弟子,只说是圣周宫宫主,便是因为她始终不知道神女派的师承来历和传承弟子,在一孤峰绝岭上看到的也只是洞壁上有些剑法而已,因见那些剑法须两人一道习学,她年轻时感情受挫,所生的唯一儿子周岁时不见,那个原先爱她的男人弃她而去,从此无踪,是以她性情大变,数十年来孑然一身,不屑一顾那些剑法武功,是以神女派的武功她一样也没学会。
梅慈姑又向赵信道:“小兄弟,她的神女派本来就来路不正,且她代徒收徒,你知道你的师父是谁吗?你的师父知道你是她的弟子吗?到时无凭无据,她照样可杀了你。且我那周复、周兴等八位师妹武功如何你也瞧见了,还不及我三成功夫,这样的师父不拜也罢。”
赵信暗道:“嗯,那八位漂亮姐姐妹妹的武功确实没什么了不起啊。”一时又茫然起来。圣周婆婆又怒:“谁说我让他拜周复周兴她们为师了?”随之对赵信道:“小子,我让你拜我的另一个徒儿为师。”从怀中取出一支短笛,撮唇而吹,一屡清啸之声登时破空入云,然后在山间盈盈袅袅,四散飘荡,说不出的激越好听。
不多时,天空中翅膀一掠,飞来了一对洁白的鸽子,扑楞楞的停落在山头上,圣周婆婆又一吹笛,那对鸽子即飞落在圣周婆婆跟前,睁着一双红豆小眼,侧过脑袋不住的打量着三人。赵信十分高兴,想伸手去抚摸它羽毛。
圣周婆婆又从身上掏出一块洁白手帕,道:“小子,你叫什么名字?”赵信见圣周婆婆不似有假,遂道了自己名字,他曾得谢野狐谆谆叮嘱,切勿将自己的真实名字告人,是以报的是“赵信”。圣周婆婆用手指醮了些伤口上的血,在手帕上写了几个歪歪斜斜的字:“收赵信为徒”,然后卷起绑扎在一只鸽子的腿上。两只鸽子“啪啪”的展翅飞去,瞬眼没入云霄中不见。
圣周婆婆回过头,道:“小子,你该信了罢?”赵信这才跪倒在地,向她磕头道:“弟子拜见祖师爷。”待他磕了三个响头后,圣周婆婆道:“入了师门,须遵师命,这是入门第一诫,你可知道?若有违师命,便遭天打五雷轰,你可明白?”
赵信道:“徒孙明白。”圣周婆婆道:“那你发个誓来。”赵信依言发誓。圣周婆婆大喜,一骨碌坐起,连说了三声:“好,好,好。”向梅慈姑一指,道:“你快去杀了她。”
赵信虽早有所料,闻言仍是暗吃一惊,随之想:“她巴巴的收我入师门,不正是盼借我之手杀了梅慈姑么?”他不想杀人,问道:“婆婆,你不是……不是已奄奄一息了么?怎么又这般精神抖擞了?”
圣周婆婆大笑道:“我自然是骗你的,不然,你又怎会拜我为师祖,替我去杀了这小贱人?哈哈,哈哈。”赵信惊诧之极,实觉此人不可捉摸之至。
见赵信仍不遵命,圣周婆婆不由大怒,骂道:“姓赵的,你现下已是我神女派弟子了,快去杀了她。神女派教规有规定,不遵师命者,杀无赫,更何况刚才你还发了毒誓。趁婆婆我现下人逢喜事精神爽,不追究你违师之罪,迟些儿便追究了。”将匕首塞到了赵信手上。
赵信站起身,惴惴的向梅慈姑走去。圣周婆婆在后两眼放光的看着赵信。
梅慈姑惊道:“小兄弟,你且听我把与她的事说给你听。我本是她的弟子,她却让我进皇宫做赵佶的妃子,让我趁机刺杀赵佶,我不愿,便逃走了……”
赵信吃了一惊:“原来这婆婆要刺杀我上皇爷爷呢,幸好她不知道我是小太子,我到底还奉不奉她号令?”向圣周婆婆暗瞧了一眼,圣周婆婆一张脸皮腊黄,仍垂涎欲滳的瞧着梅慈姑,浑没听到梅慈姑的说话。
梅慈姑道:“后来我遇着了一个恶魔,那个恶魔逼我嫁给了一个乡巴佬,并让我去杀折天罡或盗《龙蛇诀》来给他,我盗了来欲交给他时,发现小女儿和诀均被人盗去了。小女子今日方知那个盗去我女儿和诀之人便是圣周婆婆。”圣周婆婆哈哈笑道:“不错,是我。”
梅慈姑又道:“那恶魔不见我把诀给他,不信我盗得了《龙蛇诀》,又再命我去盗。我回到了昆仑山折梅派,后来圣周婆婆便和一干人来到折梅派,我被大弟子蒲燕阳打落了崖下,今日是想来找她报仇的,我这一生皆是被她所害……”
赵信心头蓦地生出怜意,停住了手。
圣周婆婆又厉声催促。梅慈姑忽然从怀中掏出一本秘笈,对圣周婆婆道:“你不是想要《龙蛇诀》吗?看看这是什么?”在空中一扬。
圣周婆婆瞧不清书上之字,半信半疑,道:“《龙蛇诀》不是被我盗去,现下落到蒲燕阳手上了么?怎么你又有?”梅慈姑道:“难道我不会另录副本么?”圣周婆婆回过神,似乎相信了她,低声对赵信道:“先抢她手中的秘笈,别让她毁了。”赵信暗喜:“你不让我杀人最好了。”欲向梅慈姑讨要。
梅慈姑大笑两声,将那本书策向远处乱草丛中扔去。圣周婆婆大急道:“你快去找来给我。”赵信奔过去寻找,但刚奔到那儿,身后传来了圣周婆婆“啊”的惊叫声,回头一看,只见梅慈姑已爬近了圣周婆婆身边,正用力一点一点的将她推往崖边,圣周婆婆力气不及她,抓了几下旁边的石块、树根等皆无法抓牢,身子被一点点的向悬崖边推去,顿时明白过来:“原来梅慈姑掷秘笈出去是有意引开自己,其意在杀圣周婆婆。”忙快步赶回,但梅慈姑仍是一把将圣周婆婆推下了崖去!
赵信惊呼一声:“婆婆。”转身往山下奔去,心急火燎的奔到崖下,一眼看见了梅慈姑所扔的小策子,哪里是什么《龙蛇诀》了?只是一本旁门杂经罢了。他继续找寻圣周婆婆,忽见崖下一滩血迹,一耳旁垂着两条辫子的女真人倒在地上,一串马蹄足迹往远处而去,心底凉气陡生:“这儿何来女真人?莫非金兵又来南侵了?婆婆到哪儿去了?怎地人尸不见?”
四周忽传来了一阵沙沙沙的响声,赵信暗道:“是野猪么?”藏到一株大树上,旋即见一拔人突入林中,个个神色慌张,旌倒旗乱,耳旁垂长辫子,有些还垂着耳坠子,原来闯进林子来的是一群金兵!
赵信惊骇之极,不过瞧他们这般惊慌神色,似是被追赶一样。果然天空中一晃,两只大鸟往这边盘旋飞来,发出低低的鸣叫。金兵看见了这两鸟,又惊又怒,引箭急射,皆被两大鸟躲开。
赵信暗奇:“这两只是什么大鸟?怎么雕不像雕,鹰不像鹰,恁地古怪?它们可比昆仑仙翁的那只小鹰儿雄伟得多了。我是摸鸟巢大的,却从来没见过。要是能捕一只来玩玩,该有多好。”他顽性未灭,当真在寻思捕这两只大鸟的法子。
跟着又有一拔人马追了进来,却是宋兵。当先一白袍少年,年纪和赵信相仿,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手中提着两只金光闪闪的大铁锥,脸如丹砂,眉如墨画,气宇不凡,犹如玉树临风一般。只见他东砸西打,瞬时放倒了七八名金兵,余下金兵见状,更加没命介的奔逃。两名为首的金将夹腿猛踢马肚,累得那两匹马儿直喷白雾。
跟着又一手持斧头枪的银铠将军拍马追至,两名金将只得回马杀去,一人抡起黑刀,大吼一声,兜头向那银铠将军砍落。那银铠将军横枪一格,将他黑刀震开。另一金将从后挥舞长戟扫来,那银袍将军提马“嗖”的向前窜出,那名金将不知是计,提戟追上,那银袍将军蓦地回枪,寒芒一闪,刺中那金将咽喉,惨呼而死。
赵信害怕之余也忍不住暗赞一声:“好武艺。”对这少年将军和银铠将军陡生敬意。
众金兵被杀得丢盔弃甲,七零八落,更加没命价的逃。另一金将见势不妙,滚鞍下马,径往密林中窜去。赵信暗叫:“哎唷,这狗贼要逃走了。”欲要设法报告那银铠将军,那金将已逃进林子中不见了。
这时,林外又传来了一阵马蹄声,一大队人马按髻徐来。当中一将骑着一匹白马,方脸阔鼻,仪表堂堂,手中绰着一根沥泉铁枪,身后一面杏黄旗上书着一“岳”字。在这人左右两侧,尚有许多将军拥簇。赵信暗道:“当中这人是谁?可比我这山大王威风多了。”一念甫毕,树下不远处传来了一声轻响,低头一看,一人正身子一缩,躲进了一堆雪丛里,背后还露着一点黑黝黝的刀背。
赵信大喜:“原来这金狗去而复回,别人自是以为他逃去了,决不会料到他躲在一旁,当真精明得很。若不是他踩在枯枝上发出声响,我也没发觉他呢。”
这时散逃的金兵尽已被歼,雪地上尸横旗倒,一片狼籍。那名银铠将军和少年将军寻不着那金将,驰了回来向那姓岳将军请罪。那人喜道:“张宪兄弟不必自责,走了一个金将也没什么,这一仗已让完颜兀术折了锐气,他们暂不敢再犯这儿了。”张宪道:“元帅,那金狗必还在左近,属下愿再领军马将他搜出来。”那人点了点头。
赵信生怕被搜着,滑下树,自行一晃一荡走出。众人见深山中走出一破衣少年,无不奇诧。那姓岳将军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抱拳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称呼?要往哪儿去?”
赵信道:“我叫赵得胜,你问我要到哪儿去么?却不能告诉你了。”心下嘀咕道:“你爷爷的名讳自是不能告诉你们,爷爷我在外四处挨冻受饿,你们有谁记得过?”
那两只大鸟忽飞回,绕着那将军低飞,脚爪上系着一个亮晶晶的小吊环。赵信一喜,暗道:“难道这两只大鸟是他的么?它奶奶的,我在林中捣的鸟窝不下一千也有好几百个了,怎么没有遇到这样一个好雀儿?好极,好极,我且问他要一只,才告诉他那个金狗藏在哪儿。”
那人见他语气调皮,知道他是在说假,只微微一笑道:“不知赵兄弟看见过一金将没有?”赵信道:“看见啦,且还不止一个呢,女真人入侵大宋,到处烧杀抢掠,谁不瞧见?又何止一个?只有那些大宋的兵将没看见罢了,也不知他们都死到哪儿去了,一个个枉读了圣贤之书,枉领了朝廷的傣禄,忠义之心尚不如一百姓。”众人脸上尽皆变色:“这少年好生大胆。”
那姓岳之人也不由一凛:“他小小一个贫家少年,如何来这般斥责官军的底气?”重新打量起赵信,但见他身上衣衫极是破弊,虽满脸尘灰,然脸廓眉目俊秀,说话时,眼中不时掠过一丝狡黠的神色,遂下马向赵信抱拳行了一礼,道:“小兄弟教训的是。”
赵信心想这人还不算坏,继续道:“其实要退女真人有何难?你们可看过本朝太宗皇帝亲自绘制的《平戎万全阵图》和仁宗皇帝让人编写的《武经总要》么?只需拿出来看一下,便可找到破敌之策了。”
诸将暗然失笑,这两部武经虽然说的是摆阵用兵,却无多大用处,试想当年太宗皇帝征辽时尚全军覆没,险些被辽军所擒,可见他所编的《平戎万全阵图》实在也高明不到哪儿去,而自太宗皇帝开始,大宋一百多年来世世代代给辽进贡,可见仁宗皇帝的《武经总要》也是华而不实。但众人是宋臣,自然不便明说出来。
众人见赵信这个小小少年天真年幼,想法也是可笑之极,不过识得当朝这两部极重要的武经,识见可算不凡,料想他不是中道末落的富商巨贾的儿孙便是遭了变故的官宦子弟。那姓岳之人向他抱拳又行了一礼,道:“在下岳飞,这两部武经岳某皆已看过,小兄弟的建议,岳某一定会认真思虑计详的。”
赵信见此人虚心诚恳,“嗯”了一声,暗想:“原来你叫岳飞么?莫非你名字与这两只大鸟有关?”一仰头道:“刚才你问我什么啦?”岳飞道:“岳某刚才问小兄弟有没有看见一名金将逃往哪儿去了?”
赵信道:“看是看见啦,只是你拿什么酬谢我?”岳飞道:“小兄弟想要什么?”赵信正想脱口说出要一只大鸟,转念想:古人欲擒故纵,我若操之过急,只怕他不肯给我,我还是先不动声色的好,当下淡淡的道:“你那两只大屎鸟叫声难听死了,叫声一点都不好听,否则小爷可能会要一只来养养。”岳飞微微一笑,道:“这是大鹏鸟,并不善鸣叫,在下出生之时,他们便在屋顶上盘飞,是以家父为我取名岳飞,他们已伴在下近三十年啦。”
赵信暗道:“原来他名字叫岳飞果然与这两只大鸟有关,这两只叫大鹏鸟么?传说大鹏鸟生长于南海,天下间极是少有,庄子说‘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不知是真是假?这两名大鹏鸟虽然已雄骏异常,是那些大雕的数倍,可也没见‘翼若垂天之云’,看来这庄子说的话也不能信得。不过,纵是假的,怎么这等好事也不让我撞到?”
他为掩其失,遂道:“其实我们那儿都叫这种鸟做大屎鸟,只因他拉屎太多,是以叫他大屎鸟,你们叫它大鹏鸟么?”他见这两只鸟大,想必屎也拉得多,是以取名大屎鸟当万无一失。
那两只大鹏鸟忽一下向那金将所躲之处飞去,将翅一拍,雪花四散扬开。那少年将军一马当先,挥舞大铁锥向雪堆驰了过去。那金将发觉狂风大作,头顶发凉,登知不妙,急忙钻了出来,拔腿便奔。
那少年将手中一只铁锥飞掷而出,“砰”的打在他后心处,那名金将立时口吐鲜血扑跌在地。那少年驰过去,另一锥打下结果了他性命。
赵信满脸惊愕,浑料不到那两只大鸟竟已发现敌情,暗道:“我还是快快走罢,否则大鹏鸟讨不到,反被拆穿了西洋镜,可就麻烦大了。”道,“我还要去砍柴回家呢。请啦,请啦。”转身往山上行去。
岳飞拦住他问道:“赵兄弟家在何处?”赵信含含糊糊的道:“距这儿远着了,须翻过一座山,再越过几道梁才到。”岳飞笑问道;“小兄弟家中尚有何人?”赵信道:“从前是有爷爷奶奶和爹爹妈妈的,现下却没有什么人了。”说至此,想起了远在北漠的上皇爷爷、父皇母后等人,转眼已过了六七年了,不知他们在金国可好?忍不住心中一悲,鼻子发酸,赶忙制住,面上仍装作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岳飞又向他上下打量了一遍,突然一眼瞧见他穿在内层露出一角的一件丝褂,登时脸色大喜,叫道:“莫非你就是太子谌儿?”一把将赵信抱住,激动不已,道:“岳某终于找到太子了。”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尽皆惊住了,半天回不过神来:“怎么?这个满身脏兮惫懒的小子便是太子么?”赵信也惊愕得张大了嘴巴,结结巴巴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心想此番身份被揭破后大祸将临,一阵惊急,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赵信才醒转过来,只见锦鸾绣被,轻幔低垂,烛光微动,自己正躺睡在一张软床上,却不知置身何处。他已数年没睡过这般温暖的床褥,睡的尽是树洞石隙草丛,现今是自京城被破后,第一次睡到这么温暖的床上,不由心底发酸,眼泪险些儿要滚下。但觉身旁一中年女子正搭手在把切他腕脉,这才忍住闭着眼睛,装作未醒一般。
那女子把了一阵脉,站了起来,道:“太子之所以数日未醒,是因他体内有一股奇毒。”此言一出,房里诸人皆大吃一惊。一人忙问道:“是何毒?”乃是岳飞声音。那女子道:“我查探多时,也是无法知晓。”岳飞道:“可有解毒之法?”那女子摇了摇头。赵信明白这毒是圣周婆婆让自己吞下的毒丸和大蜈蚣吸的蛇毒,想到诸人为他着急,心下一热,睁开了眼。
岳飞抢过来,喜道:“太子醒了么?”赵信点了点头,向那搭脉女子和另一人打量去,那搭脉女子约摸三十岁左右年纪,头上盘着一个大发髻,容色秀丽,双目如春风含笑,另一人则手脚粗短,身形矮壮,二人忙向赵信行了一礼。赵信问道:“两位是……”
岳飞道:“这两位便是韩元帅和响誉三军的梁红玉梁女侠。”赵信忙欠身行了一礼:“原来是韩将军和韩夫人。信儿这厢有礼了。”梁红玉武艺高强,足智多谋,威名闻于三军和江湖朝野,军中人人称之为女中丈夫豪杰,而赵信小时在宫中之时,也曾听闻过梁红玉的大名,是以忍不住还了一礼。梁红玉和韩世忠又再行礼,道:“太子折煞我们了。”
赵信道:“岳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韩元帅、韩夫人令我一见如故,若不怪意,我以后便称三位为伯伯、伯母如何?三位也称我为信儿得了。”岳飞和韩世忠又惊又喜,道:“这如何当得?”梁红玉则道:“那我们就依信儿了,否则倒显得我们和信儿疏远了。”她见赵信称她为韩伯母,关系一下拉近了许多,心中大喜,又道:“你们两位老爷在陪信儿说一下话,我去把鸡汤热一下端上来。”出了屋去。
岳飞和韩世忠坐到床沿旁,赵信问道:“岳伯伯,你那天如何认出了我?”岳飞道:“岳伯伯所以认出太子,是因你身上穿的这件柔丝褂。”赵信一怔,登时明白过来:这柔丝褂是当年京中告危时李纲丞相所赠,让他穿在身上避危躲难的,想不到岳飞也认得此褂。
不一会,梁红玉端了鸡汤进来,舀了一碗给赵信喝,赵信心头一热,一滳泪落到了鸡汤中。这些年他何曾喝过这般温热美味的鸡汤?过的只是野人的生活,饥一餐饱一餐,野果草根什么没吃过?渴时更是掬雨水泥浆水,冰天雪地中有时连果子草根也没得吃,只能吃些白雪,如今重得有人这般关怀,如何不落泪?岳飞想到他由一锦衣玉食的太子沦落成一江湖飘零无依无靠的孤儿,也不禁黯然唏嘘。
梁红玉待他将鸡汤喝完,道:“刚才韩伯母听你自称‘信儿’,太子是不是改名字了?”赵信道:“是,这是孙伯伯给我起的名字。”众人“哦”了一声,
赵信道:“我和孙伯伯到了金国后,被派到辽海牧马放羊。后来孙伯伯带我逃了回来。他怕我被人认出,于是给我改了这名字。”他不愿长述,只简略提过。韩世忠道:“这‘信’字是‘谌’字之意,孙太傅择义而取。也不算有失。”众人点了点头。
梁红玉又道:“你的孙伯伯呢?”赵信神情一悲,低声道:“孙伯伯他已经死了。”众人一震,韩世忠问道:“孙太傅是如何死的?”
赵信悲道:“孙伯伯带我回到大宋后,发觉张邦昌和金国均派人四处在找我,孙伯伯遂带我去济州找宗泽老元帅,但可惜刚到那儿,宗泽老元帅便病逝了。孙伯伯欲带我出城,又被冷魂四煞和昆仑仙翁这几个恶人发现了,还有一个叫孔彦舟的叛将,他们想将我擒去交给女真人,孙伯伯拼着一死将我救出了济州城,他却死在官兵和孔彦舟的箭镖下。”说到这儿,悲极低泣起来。
岳飞、韩世忠、梁红玉三人也是一阵悲叹,梁红玉又低声问道:“那孙太傅死后,信儿你一人又是如何过来的?”赵信道:“自孙伯伯死后,我便一人躲到太行山,过些吊儿郎当的浪荡生活,一直远离村镇和市集,有人的地方我是不敢去的。”
他知自己纵然不说,待会他们必还会提到太行山之事,是以干脆自说了出来,只是将圣周婆婆和梅慈姑一节略去不提。众人点了点头,道:“怪不得这些年来四处皆不闻信儿的踪迹。”梁红玉遂又小心询问他如何中毒,曾和哪些江湖中人在一起。赵信早想到了应付之法,道:“信儿只是在荒山野岭不小心被毒蛇咬伤的,并没有和谁在一起。”
三人想到家国巨变后他由一个太子沦落成一名有一顿没一顿的小乞丐,心下皆唏嘘感慨。岳飞道:“信儿可想回朝廷么?”
赵信道:“朝廷现下如何了?”岳飞道:“大宋的江山并没有灭亡,你九皇叔登基后,张邦昌见大势已去,赶紧还政你九皇叔,后来被赐死了,王时雍等一干叛臣也被赐死。现今皇上还是你九皇叔,你九皇叔知道你和太傅回了中原,多番下诏找你,不想你在太行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