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宅院,落了雨的庭院更显古韵,薛琛一进门便闻到一段梅香扑鼻。
自打唐芝与俞辉堂回来以后,原本冷寂阴沉的李宅一下子热闹了起来。李老夫人原本心情低落,但近几日也逐渐从丧子之痛中走了出来,开始关心起了协会与轩辕社之间的事。
薛琛并不知道协会调查人员是如何交代李氏夫妇死因的,他从李老夫人的表现中渐渐察觉到一些端倪,猜到协会多半是告诉她杀害李氏夫妇的是轩辕社成员。
唐芝收到曲奇时的惊讶程度完全不亚于薛琛,与薛琛惊讶于爱染会做手工糕点这一点不同,唐芝惊讶于爱染的行动力。
“我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到西京来了,可真神速!”唐芝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塞了一块曲奇饼到嘴里,“嗯嗯……就是这个味道!爱染的手艺实在是太棒了!对了,他人呢?”
“去协会了。”薛琛觊觎着唐芝手里的曲奇饼,随口道,“他说他要见千面狐。”
“太危险了。”厨房里俞辉堂突然加入了两人的对话之中,“他一个人去见千面狐了?”
薛琛点了点头,又从唐芝手里抢过了一块曲奇饼,黄油巧克力味出乎预料地符合他的口味,薛琛觉得自己连日来尝遍西京特色小吃的味蕾又获得了另一种新的满足。
俞辉堂神色异常严肃,“你们都太低估千面狐了,他在协会这几天里完全没有动静,动机不纯。”
“你就不能相信一回驱魔师的能力吗?有那么多人看守着他呢。”唐芝对俞辉堂的敏感感到无奈。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但是爱染和你不一样,人的精神力是有高低之分的,爱染恐怕没法应付千面狐的摄心术。走,去协会。”
俞辉堂说着解下了围裙,刚跨出厨房门,动作却突然停顿了下来。
天花板上的吊灯摇晃了两下,紧接着所有人都听到了自远处传来的巨大声响。
俞辉堂第一个冲出了门,唐芝紧随其后,薛琛正要赶上,却突然听到了一串熟悉的诵经声,那声音径直撞入他脑袋里,顿时震得他五脏六腑俱疼。
这声音他并不陌生,是爱染的招式发动的效果。
协会方向火光窜天,浓烟滚滚,街道上不明真相的群众四下惊逃,空气里弥散着浓厚的硝烟味。
俞辉堂双眉紧蹙,将唐芝护在了自己身后。
“那是爱染?”唐芝不由得感到胆寒。
被黑色雾气包围的男子半跪在地上,双手满是鲜血。
“我没事……”爱染喘着粗气,沉声道,“血是我自己的,人都昏迷了,你们快看一下伤亡情况。”
唐芝从巨大的震惊之中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地上躺了不少人,横七竖八的,不知死活。
爱染抬起眼,视线扫了一圈,对薛琛道,“你快去追千面狐,不能让轩辕社的人把他带走。”
薛琛略一点头,转身离开了狼藉一片的现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唐芝觉得自己的心脏被揪紧了。
爱染没有接话,而是从地上拾起了自己的法杖,口中默念定神固元之诀,不一会儿身周的黑色雾气便消散了,但脸上的疲惫之态却难以掩盖。
俞辉堂忙着救治伤员去了,唐芝将从昏迷中醒过来的协会成员扶了起来,向其询问情况。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原本好好地走着,突然觉得一阵耳鸣,接着看见了一团红光,然后我就躺这儿了。”
唐芝叹了口气,她询问的这个年轻人属于伤势较轻的,身上只有几处擦伤而已,然而更多的协会成员不仅浑身是血,还伴随着头晕耳鸣呕吐的症状。距离爆炸中心越近的协会成员受伤越重,不少伤员被埋在了碎石堆下,救治工作进行地十分困难。
协会那幢标志性仿唐建筑早已不复原样,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局部地震。
唐芝跟着几个伤势较轻的协会成员一起将重伤昏迷的伤员抬进了救护车,转身时瞥见爱染正在与一名中年男子说话。
“王会长,对不起,是我大意了。那千面狐的摄心术不是一般人能抵得住的,这次西京协会的状况是因我而起,我会负责的。”
被叫做王会长的中年男子挥汗道,“千面狐逃了不要紧,但万一有哪个部员重伤不治,那可不是你或是我能负担得了的责任,这事绝对不好交代。”
爱染的脸色十分阴郁,“这我知道。”
“王会长,你不必责怪他。”俞辉堂突然道,“这次行动完全在对方的计划之内,现在我想知道,是谁把总部特派人员的行程透露给了轩辕社。”
“这事现在追查也无法立刻得出结果,等伤员都救治好了再说吧。”爱染脸色苍白,说话时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我现在可以确信,角津口评定会议上的意外状况也是轩辕社所致,千面狐就是吹笛人。”
俞辉堂看了一眼被破坏殆尽的建筑,眼前浮现出了轩辕箭落下时的惨状。这次袭击相较角津口评定会议上的那次,破坏力更为强大,西京协会损失惨重,恐怕得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运作起来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之际,西南方向又是一阵火光,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一声浑厚有力的咆哮。
那是黑龙的龙啸。
俞辉堂发出了一声轻啧,他忽然嗅到了一股带有危险信号的熟悉气息。
骊山脚下,散发着金光的黑龙在坠向地面的瞬间带起了巨大的烟尘,地面顿时凹陷了下去,黑龙挣扎了几下,化成人形从地上爬了起来,连退几步,扶住了身后的假山石。
薛琛缓了口气,抹去脸上血迹,一扭头瞥见各路游客皆是一脸惊恐,眼中满是被吓丢了魂的茫然,有稍微大胆些的游客颤抖着双手举起手机对准了他。
薛琛低头扫了一眼,自己这副模样看起来确实甚是渗人。胸膛上漆黑的鳞甲痕迹丝毫未有褪去的迹象,突起的坚硬关节暴露在空气里,腹部被开了一个血洞,血肉模糊的手臂早已看不出原本的形态。
“快点离开这里……”薛琛深吸了一口气,这一声低喝已经用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他抬起头,双目凝视着被黑色雾气包围的人影,那人影背后凭空长出了一副四翼翅膀,浑身上下散发着令人感到陌生的气息,唯有那张脸,他不会认错。
天空忽然阴沉起来,黑云席卷而来,陡然间天地失色,飓风刮起满地碎石落叶。薛琛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道扼住了他的喉咙,将他逼退至水边,他发力扭转身形,却依旧抵不住那气劲,一下子被甩进了水中。
在落入水中的刹那,他突然升起了一股悔意,他意识到自己本不该对叶恕放松警惕。
叶恕现在的模样实在令他感到心冷。
“薛琛!”
在合上眼的刹那,薛琛突然听见了一声急促的呼唤。
那呼唤声在水中变得有些难以辨认,薛琛凭借着最后一点力气抓住了伸向自己的救命稻草。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上浮,有人将他托举起来,递到了岸边。
“我只是个给人打工的而已,薛少你要是在这儿挂了,我可没法向我们老板交代。”
辜鸣的语气里带着无奈的意味,说着他双手掐诀,催动了真言令咒。一朵金莲自辜鸣脚下升起,将薛琛的身躯包裹了起来。
华清宫内早已乱作一团,目睹了众多超自然现象的游客四散而逃,甚至有人慌不择路,直接从曲桥上跳进了池水中。
辜鸣从地上拾起了合金双拐武器,正要往黑影离开的方向追去,却忽然闻得一阵笛声,他眼前一黑,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朝地面倾去。在倒下的瞬间,他的眼角瞥到了俞辉堂与唐芝的身影。
天空犹如滴墨后的一缸浑水,一眼望不透的水面映衬出铅灰色积雨云的倒影,满池残荷在风雨过后更显枯韵,混乱降临时的摧城之势此时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一切都未发生过一般,唯有满地狼藉之景无声地宣告着现实。
俞辉堂站在湖心亭顶部,注视着愈行愈远的庞大黑影,心里涌起了一股没来由的烦闷感。身心的疲惫感使得他迈不开脚步,甚至无法开口,他的潜意识在抗拒眼前的现实。
他没有办法阻止叶恕,那已经不再是他认识的人。那个与混沌合为一体的怪物,已经彻底成为轩辕社的杀人工具,彻底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叶恕,你到底在做什么?”俞辉堂的声音不高,反倒更像是自语,而非质问。
回答他的是凄厉的风声,混沌所发出的声音像是无情的嘲讽。黑雾所凝聚成的羽翼将叶恕包裹了起来,托举着送向了半空,叶恕那冷峻的脸颊在俞辉堂眼中渐渐变得模糊。
唐芝凝视着俞辉堂的背影,双目渐渐蒙上了一层悲色,她能够感受到潜伏在俞辉堂内心深处的那股绝望与悲凉,失去叶恕对她来说同样也是无法接受的现实。
在唐芝的印象里,叶恕是个自我意识极强的人,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那么显眼,但体内却像是潜藏着巨大的能量,他永远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然而当叶恕转身离去时,唐芝却无法从他的眼神中读到那股令她安心的坚定。
“叶恕!”俞辉堂发出了一声悲痛的高呼。
“别喊了,他听不见了。”唐芝沉着脸低声道,“那不是叶恕,那是混沌。”
“那东西看起来似乎是被人控制了。”
唐芝闻声回头,见到了依靠在碎石块上扶着额头喘息的陌生男子,那男子抬眼看向唐芝,一双眸子如浩瀚夜空,幽深不可测,这眼神让唐芝在骤然间回想起了初次见到爱染时的情景。
“他的行动并不是由自己所发出的,而是按照指令进行的。”
辜鸣扶着额,脑袋却依旧晕的厉害,他晃了晃脑袋,定了定神,继续道,“我是控鬼师,对操控鬼神的术式比较熟悉,我不会看错的,叶恕被人控制了。”
“你是谁?”
“先别管我是谁了,先救薛琛吧。”
辜鸣说着掐起手诀,金色莲花自他面前绽放,莲花座中依稀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
唐芝望向浑身浴血的薛琛,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